4 胡言乱语

由于担心误了写作业的时间，克洛伊开始加快脚步。她不想妈妈问她去哪儿了，和谁讲话了。如果克鲁姆夫人发现女儿和一个她认为“不洗澡的人”坐在一条长椅上，她会吓死的。成年人总是有办法毁了任何事情。

当克洛伊快要路过拉吉的店的时候，她不再着急了。就一块巧克力，她想。

克洛伊对巧克力的热爱使她成了拉吉最好的顾客之一。拉吉开了一家小杂货店，他是一个大个子的乐天派，像他的高价糖果一样，又甜又有意思。不过今天克洛伊真正想要的是一些建议。

或许还有一些巧克力。当然，就一块，或者两块。

“哦，克洛伊小姐！”她刚走进小店，拉吉就热情洋溢地招呼她，“今天想吃点什么？”

“你好，拉吉。”克洛伊笑着说。每次看到拉吉，她总是在笑。部分原因在于他是一个那么可爱的人，部分原因在于他是卖糖果的。

“我有一些特价糖，”拉吉说，“它们过期了，有点硬，你嚼的时候可能会崩掉一颗牙，不过可以便宜十便士呢，你还能说什么！”

“嗯，让我想想。”克洛伊看着一架子一架子的糖果说。

“我刚才吃了半块狮子牌巧克力，你可以买剩下的半块，最低给我十五便士就行。”

“我想，我还是买一块夹心巧克力吧，谢谢你，拉吉。”

“买七块夹心巧克力，第八块绝对免费。”

“不用了，拉吉，谢谢你，我就要一块。”她把三十五便士放在柜台上。一想到巧克力从嗓子里滑下去，进到肚子里的那种美妙感觉，她就觉得这钱花得很值。

“可是克洛伊，你难道不明白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你既省了很多钱，又可以享受到美味的夹心巧克力。”

“我用不了八块夹心巧克力，拉吉，”克洛伊说，“我需要些建议。”

“我不认为我有给你建议的责任，”拉吉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会试试的。”

克洛伊喜欢和拉吉说话。他不是家长也不是老师，所以不管跟他说什么，他从来都不会评判你。不过，克洛伊还是咽了一小口口水，因为她即将撒另一个小谎。“哦，我在学校认识一个女生……”她开始说。

“嗯？学校的一个女生，不是你？”

“不是，是别人。”

“好吧。”拉吉说。

克洛伊又咽了口口水，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哦，我朋友，她和一个流浪汉讲话了，她真的喜欢和他说话，但如果她妈妈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的，所以我—我的意思是，我的朋友—不知道该怎么办？”

拉吉期待地看着克洛伊。“嗯？”他说，“你到底想问什么？”

“是这样，拉吉，”克洛伊说，“你觉得和流浪汉讲话不对吗？”

“哦，和陌生人说话是不好的，”拉吉说，“还有，永远不要让任何陌生人捎你一段。”

“但流浪汉仅仅是没家的人，”拉吉继续道，“太多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时，都装着他们不存在。”

“是的，”克洛伊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拉吉笑了：“任何人在某一天都可能无家可归，我不觉得和流浪汉说话有什么不对的，就像你和其他人说话一样。”

“谢谢拉吉，我会的……我的意思是，我会告诉她的，我们学校的那个女生，我的意思是……”

“那女孩叫什么？”

“哦……斯蒂芬！我是说苏珊……不，萨拉，她叫萨拉，绝对是萨拉。”

“就是你，是不是？”拉吉笑着说。

“是的。”一毫秒后，克洛伊承认了。

“你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克洛伊。你能花时间和流浪汉聊天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拉吉。”克洛伊脸红了，被他的表扬弄得很尴尬。

“要不要给你那无家可归的朋友买点什么圣诞礼物呢？”拉吉一边巡视着他不怎么整齐的店，一边说，“我有一箱子卖不出去的忍者神龟文具。一套我只要你三英镑九十九便士。事实是，买一套，送十套。”

“我想不出来流浪汉要忍者神龟文具有什么用，不过还是谢谢你，拉吉。”

“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忍者神龟文具，克洛伊。你需要忍者神龟铅笔、忍者神龟橡皮、忍者神龟格尺、忍者神龟铅笔盒、忍者神龟……”

“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拉吉，不过我很抱歉，我不会买的，我该走了。”克洛伊说，一边侧着身子出门，一边忙着剥夹心巧克力。

“我还没说完呢，克洛伊。求求你了，我还一套也没卖出去呢。还有忍者神龟铅笔刀、忍者神龟小本子、忍者神龟……呃，她走了。”

“这是什么，年轻人？”妈妈质问道，她站在克洛伊房间里等她呢。夹在妈妈拇指和食指中间的，是克洛伊的一本练习册。看妈妈拿本子的方式，好像她拿的是诉讼案件中的物证。

“妈妈，就是我的数学练习册。”克洛伊说。在她侧着身子进屋时，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你可能认为克洛伊在担心她的数学没达到要求。事实并非如此。问题是，克洛伊的数学练习册上一道数学题也没有。本来，数学练习册上应该都是枯燥的数字、公式什么的，但那本子上却都是五颜六色的文字和图片。一个人待的时间太久了，克洛伊的想象力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森林。那是一个可以逃避的神奇之地，那里面可比现实生活令人激动多了。克洛伊在那个练习册上写了个故事，故事是关于一个小姑娘的（基本是以她自己为原型的），她被送到了一所学校里，那里的老师其实都是吸血鬼。她觉得比起无聊的公式来，她的故事让人格外兴奋，但妈妈显然不这么看。

“如果这是你的数学练习册，为什么里面却是让人恶心的恐怖故事呢？”妈妈说。这是一个用不着回答的问题。“难怪你数学成绩那么差。现在我知道你上课时都干什么了，都用来写这些……这些胡言乱语了。我对你太失望了，克洛伊。”

克洛伊觉得她的脸开始发烧，她低下头。她不认为她的故事是胡言乱语，但却不敢告诉妈妈。

“你没什么可说的吗？”妈妈喊道。

克洛伊摇了摇头。这是一天中的第二次，她想突然消失。

“哦，我是这么看待你的故事的……”妈妈一边说，一边开始撕练习册。

“求……求……你了，别……”克洛伊结结巴巴地说。

“就撕，就撕，就撕！我花那么多钱送你上学，可不是让你在这种垃圾上浪费时间的，扔进垃圾筒里算了。”

那本练习册明显比妈妈想象的难撕，她试了好几次，才撕了一页。不过，很快那本练习册就成了一堆色彩斑斓的碎纸了。当妈妈把所有碎片都扔进垃圾筒里时，克洛伊低着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你想长大了像你父亲那样吗？在个破汽车厂里上班？如果你在数学课上专心听讲，而不是为这些愚蠢的故事分神，那你就有机会过上好日子。否则的话，你只会浪费时间，像你父亲一样，你想那样吗？”

“哦，我—”

“谁让你插嘴的！”妈妈吼道。克洛伊没有意识到这是另一个实际上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你最好还是打起精神来，年轻人！”

克洛伊不确定那是什么意思，但这会儿看起来可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妈妈离开了房间，很戏剧性地摔了门。克洛伊慢慢地在床边坐下。当她用手捂起脸时，她想起了臭臭先生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陪着他的只有公爵夫人。她不像他那样无家可归，但在心里，她觉得她是没有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