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的天,是晴朗的天。
我独自霸占了学校中巴的最后一排,吃着薯片、哼着小曲、吹着小风,享受着带了些许凉意的秋高气爽。
车子发动的瞬间,忽听有个声音由远及近飘了过来——“师傅,等等我!”
鉴于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好得简直像个又滑又Q的爆爆蛋,急需蹦跶一番释放正面能量,于是当机立断把脑袋探出窗外,气沉丹田一声吼:“八戒,别追了!”
同学们非常给面子地起哄怪笑,司机师傅是个好人,虽然咧着嘴乐得比谁都欢快,但到底还是踩了刹车。
几秒钟后,一个矫健的身影便是在这片其乐融融中甚是敏捷地窜了上来。
来者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目测一米八以上的个子,穿着白色T恤加牛仔裤,背着个硕大的双肩黑书包。发型很清爽,模样很阳光,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地表现出了当代大学生积极健康正直向上的良好风貌。
因为此处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工业园区,常有不同学校不同系的毕业生们组团来参观学习。所以等看清这位小帅哥完全面生后,立即便有良善之辈出言提醒:“同学,你走错了吧?咱这是T大机制08的包车。”
那人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喘匀了气,正将书包放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空座上,闻言眉目飞扬着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那就对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佑,三点水的沈,老天保佑的佑。”顿了一下,慢悠悠扫了全车一眼,视线还特意在我如遭雷劈的‘囧’脸上停了一停,笑意貌似又深了几分:“刘老师前几天因个人原因而突然提交了辞呈,所以从这学期开始,由我来做你们的班主任。”
也许因为之前的姓名介绍太过平平无奇,从而显得随后的身份定位更加具有平地一声雷的毁灭性。整个车厢内具有生命迹象的生物体齐齐被秒杀,一片死寂。
这个叫沈佑的家伙对自己造成的惨烈局面显然非常满意,先是很有礼貌地请晕乎乎搞不清状况的司机师傅开车,然后背靠着最前排的栏杆,面向着车内芸芸众生,不紧不慢地抬手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还顺便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这才笑眯眯地开口:“各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又是半分钟的集体沉默,终于,最是性急的孟爽忍无可忍率先发难:“哥们儿,拿我们开涮呢是吧?请问您贵庚啊?做老子的学弟都嫌小,还班主任!”
面对无礼挑衅,沈佑一点儿也不生气,仍是笑得一派无害:“论年纪,我的确要比你小六个月零十三天。”
“啊?”
“你叫孟爽是吧?来自吉林延边,朝鲜族,精通韩语,篮球队的主力中锋,足球队的万年替补。”沈佑在用准确的基本信息一招制敌后,又歪歪头,露出上下八颗小米牙,表现得相当之真诚:“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本人可比照片帅多了!”
这样毫无底线的违心夸赞,让自恋型的‘伪棒子’孟爽顿时大爽,别说认班主任,就是认祖宗也不在话下。
用此种丧心病狂的手段讨好学生,师道何存啊……
三两下搞定了刺头后,沈佑不再废话,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学生证,一封盖章的任职文件,边让我们挨个儿传阅,边轻描淡写地解释说明:“我是今年考过来的博士生,因为之前跳了几级所以才做了你们的师兄,又因为系里的老师暂时不够所以才被抓壮丁做了你们的班主任。今天碰巧过来交份图纸,也就趁着这个机会跟大家认识一下,顺便搭个免费班车。”
像是站得累了,他歪斜着身子坐下,胳膊搭着座椅,下巴抵着手背:“咱都明白,大学里的班主任不比小学和中学,其实就是个摆设。但我既然挂了这个名,就怎么样都要保证你们胳膊腿齐全地活着去领毕业证才行。至于别的,大家都是老江湖老油条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及万一做了不该做的要怎么处理善后,就不用我啰唆了吧?总之今后,如果有好事,比如打球斗地主,看片泡学妹,一定要来找我。除了这些就免了,反正找我也没用。该退学的退学该留级的留级,自己看着办!不过万一闹进了局子,我倒还是能打个电话通知家长来探监的。”
一席连恐吓带套近乎的话说完的同时,能证明其所言非虚的证据也在一众学子间传阅完毕。我正缩头缩脑想悄无声息地将这两样东西递回前排,就听沈佑以非常亲民的口吻来了句:“不用再这么麻烦啦,坐在最后的同学直接拿过来给我呗!”
我用了一秒钟权衡利弊,随即迅速认命,配合着车辆的颠簸,迈着进二退一的小碎步,终于胜利挪到位。
沈佑大咧咧地伸手接过,举起来冲着车内面面相觑的众人扬了扬:“还有疑问吗?”
沉默。
他于是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歪了歪头,自下而上地打量着我,眼角微微一弯,唇角轻轻一抿:“这位同学别担心,我不是个小心眼爱记仇的人,所以绝对不会因为你刚刚骂我是猪,就故意报复你的。”
一片爆笑。
我只好:“……”
气氛立马缓和,重现欢声笑语。
反正对我们而言,班主任什么的向来连个摆设都不如,比如之前那位,我就只在新生入学的时候见过一面而已。况且,同龄人做班主任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总比暮气沉沉的或者正值更年期的长辈们管头管脚的要强,所以大家伙儿对这一事实接受起来毫无压力。
除了我。
我现在只有一个感觉,各种想死。
当然,原因绝不止‘骂老师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