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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几天我的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焦头烂额,比如前天把薛木木的排骨大餐从白煮烧成了干煸,昨天莫名其妙丢了公司的门卡,今天早上看错时间导致提前整整一个半小时到公司于是只能吃闭门羹……

蹲在外面用吸管在地毯上画圈,我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再去买份麦当劳早餐。

俗话说得好,五月不减肥,六七八九十月通通徒伤悲。可最近不知怎么了,总觉得肚子像个无底洞似的。似乎在跟没着没落的心比赛,哪个更空。

我一饿就会心发慌,心一慌就会干活出错,一出错就会扣薪水,一没薪水就会吃不饱,然后就会饿……

要不然,干脆还是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让别人自插双目去吧!

打定主意刚想起身,忽听背后传来一个诧异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转过头,举举吸管又指指地毯:“刨坑。”

“……”

“葬花。”

“……”

“葬桃花。”

那人终于结束无语状态,一语道破天机:“是不是没带门卡?到我那里坐会儿吧!”

我活动一下发麻的腿脚:“恭敬不如从命。”

RICKY是公司的业务总监,大约三十五六岁,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为人比较谦和很好相处。虽然我与他不是同一部门,但因为平时工作上常有需要沟通合作的地方,所以彼此也算熟悉。

到了RICKY的办公室,我熟门熟路打开饮水机,倒了杯凉白开:“你的小助理估计还要有一阵子才能来,等水热了只能你自己泡茶了。”

他点点头,等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才开口:“早上还是少喝点凉的比较好,尤其是女孩子。”

“没办法,太热了。”

“心不静,才会热。”

“你是要跟我讨论佛法吗?”

“我只是要跟你讨论一下,昨天的图纸为什么没把客户最新的要求加上去。”

“……加了啊!”接过图纸一看,原来是我拿错了,赶紧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等会就把正确的给你送来。”

“没关系的,反正这个CASE不急。”RICKY摆了摆手,又问:“我看你这几天有些魂不守舍,是不是跟男朋友闹别扭了?”

“我倒是想呢!可惜没人让我闹。”

他一边随手整理办公桌一边笑着看我:“眼光不要太高,小心挑来挑去把自己给挑剩下了。”

“早就剩了好不好?”我冲着桌上的两个相框咬牙切齿:“你以为人人都能像你老婆似的那么好命,找个绩优股,在家相夫教子做阔太太?”

RIKEY往椅背一靠,笑出声来:“谢谢夸奖,你拍老板马屁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顿了顿,又极轻地叹了一声:“不过其实有时候,你所羡慕的,未必就是别人想要的。”

相框中的照片,一张是幸福的三口之家,另一张已有些年头,里面只有一个人。双十年华的美丽女子,笑容灿烂自信满满,青春飞扬。

RICKY的视线停留在那年轻的面容上,而我则看着旁边的脸孔。

一样的眉目五官,不同的神情气质。岁月的痕迹不仅刻在额头眼角,也刻在心里。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有些变化都将必然发生并存在。只是,我们总会不自禁地沉湎过去,甚至想法设法在当下寻找曾经的心动。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个‘若’字,便将这‘初见’永远定格为一种假设。

既然自己早已面目全非,又凭什么要求别人一成不变?

等时间差不多了,我从RICKY的办公室出来,恰好碰见部门同事MAGGIE,她一脸恍然加了然的八卦表情,换来我极其标准的鄙视手势。

***********

***********

晚上,我正忙着给薛木木炖小排,忽听电话铃响,一通手忙脚乱接起。

“小木,到家没?”

是何决……

我一哆嗦,本想关小的煤气猛然开到最大,窜出来的火苗险些将我变成光头师太。

听我惊呼,何决的声音也陡地拔高:“怎么了?”

“没事……”我收拾了残局,又深呼吸镇静了一下:“最近好吗?”

“今晚的月亮挺圆的。”

“啊?”

何决轻笑一声:“你不是要跟我假模假样地寒暄么?”

“……”

“吃了没?”

“吃了。”

“这句不是寒暄,是正经问话。”

“……还没。”

“过来一起吃,带上木木。”

“公交好地铁都不让带宠物,打车到你那儿好贵的。”

“步行十分钟,用不着交通工具。”

我呆了呆:“你搬好家啦?”

“今天刚搬的。”

“那我们现在去不是给你添乱吗?”

“我老家有个习俗,搬家第一天一定要请亲朋好友来吃饭,否则不吉利。”何决含笑的话语慢慢悠悠,一如平常全无异样:“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想,你应该也不愿这房子将来有个什么好歹万一吧?毕竟是你让我买的,出了问题你也是要负责的。”

“……我忽然发现,你是打算就此讹上我了?”

“你才发现呀!”

我:“……”

来到何决的新家,一开门,先窜出来的是何抱抱。半个月没见,小家伙简直像是吹气球一样飙长,上次还比薛木木小一圈,这次已经差不多体积了。

薛木木明显被它如此巨大的转变吓了一跳,愣在那儿未及反应,便被扑倒在地。何抱抱对其又是闻又是蹭,最后故技重施,脑袋偎在它的肚子上,舒服滴哼哼着眯起了眼睛。

何抱抱那不管黑狗白狗,能做枕头就是好狗的朴素情怀,让薛木木先是震惊继而无奈最后认命,神情甚是沧桑凄凉……

何决笑着把何抱抱拎进屋,薛木木终于解困,站起来刚抖了一下毛,便看到雪球又倒腾着四个蹄子冲了过来。大惊之下不辨方向,竟迎头赶上。于是对撞,八脚朝天,连滚带爬……

我看着到处乱窜的两个毛团子,抚额:“还好这屋子够大。”

“之前的房主留下了一部分常用的家具电器,整体的装修和布局也还不错,暂时不用更改,我看可以住人就索性搬进来了。”何决从冰箱拿出一个苹果:“反正以后有需要的话,再慢慢添置。”

我表示同意,然后安安静静看着他削皮。视线从修长有力的手指,移到微微低垂的脸庞。

好像,瘦了点儿。貌似,还有些憔悴。

“这两个礼拜可忙坏我了,办理房产过户手续,咨询工作室注册事宜,还赶了一份设计稿,再加上退租搬家。哦对了,还有抱抱这小家伙越来越粘人也越来越调皮,经常大半夜把我吵醒陪它玩。”何决边说边将削好了皮的苹果递给我,吊灯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明亮而愉悦:“所以,一直到今天才有空跟你联络。”

原来,是因为忙这些事情,才弄得好像有些颓废的模样。

还以为,多多少少跟我有点关联……

心口莫名地发堵,我接过苹果,狠狠咬了下去。

何决看了我几眼:“小木,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啊!就是忽然有些感慨,这人呐,也就自己还把自己当棵葱,对别人而言,其实只不过是个屁,放了就完了。”

他扬了扬眉梢,抿了抿唇角,终是开怀大笑,不见半分阴霾。

我却越加郁结,只能将苹果当成阶级敌人,一口一口消灭光。

何决笑完,起身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我虽是客,但也不好意思坐着等吃。

“要帮忙吗?”

他到完全不跟我客气,直接指派任务:“把那些葱蒜配料洗一洗。”

“噢。”

水龙头哗啦哗啦地响,我专心洗菜,何决站在一旁切菜。两个毛团子跑累了,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溜达,还是老样子,薛木木昂首阔步在前,何抱抱乐不可支随后,彻底的反客为主。

外面偶有车辆的马达声,行人的招呼声,远远的并不喧嚣。

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其中一盏,就在眼前,我正置其中。

突如其来的感性让我心肝一颤,何决紧接着的问话更是让我虎躯一震:“对了小木,那天跟你通话的时候,手机不小心被抱抱弄到地上摔坏了。你最后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他穿着白色休闲衬衫,袖管挽到肘部,手里拿着菜刀。偏首看过来的脸上,带着清浅而温暖的笑,映着那盏灯光,让我失语无言。

也不知是洋葱还是大蒜还是生姜的汁水,也不知是怎么的就莫名其妙溅到了眼睛里,弄得我顷刻泪如泉涌恨不能嚎啕大哭。

何决忙拿了湿毛巾给我细细擦洗,等确认基本无事,才忍着笑:“究竟是什么话,竟能让你的情绪如此澎湃?”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天妒英才,愿拉登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

走出厨房时,还听到他茫然的喃喃自语:“拉登?不是第二天死的么……”

揉着仍有些疼的兔子眼来到客厅,忽听书房传来一声异响,跑过去,只见薛木木与何抱抱正兴高采烈地与电脑线路做‘你咬一口我再咬一口’的游戏。

我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把两个小捣蛋弄走。不妨何抱抱玩回马枪玩上了瘾,扭头一个冲杀,干净利落地把连着笔记本的耳麦线给扯了下来。

我手疾眼快接住电脑,与此同时,一阵嘈杂的电流伴着一个相当浑厚的男声,带着猥琐的大笑:“哟!这么快就回来啦?我刚刚正跟水牛打赌呢,赌你处了那么些年,究竟什么时候破功!”

将耳麦重新插好,将祸害狗叔侄一手一个夹起,我淡定地走出书房关上门。

厨房里的何决仍然在忙碌,神情专注动作娴熟,悠然享受的模样很……人妻……

何抱抱刚刚开始换牙,没了电线可咬想必顿觉牙痒难耐。

薛木木在它‘叔,要不然用你来给我磨磨牙吧’的殷切目光中向旁边飘移了几步,而后四下扫视,眼睛一亮,人立而起趴上茶几,伸出爪子轻轻一拨,一盒面巾纸准确地掉在了何抱抱的面前。

何抱抱大喜,低下头张大嘴,抽啊抽啊抽出十余张,随即心满意足地趴倒,两个前爪抱住纸团,脑袋一摇一摆,牙齿一张一合,于是乎只见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

而有着丰富换牙经验的薛木木,却对它这种不求上进轻易满足的表现很是不屑,不声不响在几间屋子转了一圈,收获颇丰,共计叼来一只拖鞋、一只皮鞋、两只袜子、两张报纸还有三本杂志。

一时间,破布与碎纸齐飞,线头共皮渣一色。

我盘腿坐在一旁观战,深深体会到了‘孩子多了好养,狗狗多了找死’的真谛。

正暗自庆幸还好没给薛木木找个媳妇生一窝小木木,HIGH到风中凌乱境界的何抱抱忽地脑袋一甩,将一本杂志狠狠PIA到了我的脸上。

我完全有理由怀疑,本来就很具有东方平面美感的包子脸,离2D效果不远矣……

见我惨叫一声捂着鼻子仰面摔倒,薛木木连忙飞奔而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我的胳膊,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哼哼声。

我被感动得无以复加,果然儿子还是自己家的好啊!

结果未曾想,刚抬手欲要送上个热情的拥抱,这小子就叼起之前被我压住的杂志,屁颠屁颠跑向了何抱抱。叔侄俩相视一龇牙,头碰头,共奋战。

亲手养出的白羊狼就这么被天然呆拐跑了啊……

我伤心欲绝无语凝噎。

自怨自怜地默默爬起,发现尚有半张杂志的残骸留在身下,仔细瞧了瞧,是NBA大明星科比扣篮的照片。

我从小就是动画片《灌篮高手》的骨灰级脑残粉,所以一直很喜欢篮球。

大学时,何决是系篮球队的控球后卫,在队中的位置与‘湘北’的宫城良田相同,不过所起的作用则类似于‘翔阳’的藤真健司,既是球员又是教练。

必须要承认,男人在运动的时候显得特别帅,也许因为随着汗水一起涌出的还有大量雄性荷尔蒙……

何决在球场上则格外销魂,那个时候的他,与平日里的温文无争判若两人,举手投足间满溢着自信和霸气,奔跑跃动时散发着强势与压迫,同时,又不乏冷静沉稳,能够迅速对局面做出准确的判断并及时定下对策。

总之,只要何决一出场,我的状态就基本等同于流川枫的拉拉队成员……

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场比赛,是何决大四时的市大学联赛。

我们的校队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闯进最后决赛,而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出现在篮球场上。

参与最终较量的两个队伍实力相当,比分始终紧咬不放,互有高低。

战至最后一分钟时,双方打成平局,彻底进入白热化。

仗着跟何决的关系好,我走了个后门占了个球员休息的席位,彼时已然完全癫狂。刘翔升虽喜欢足球不爱篮球,但为了陪我,也利用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坐在了我旁边。

还剩三十秒,对方控球,攻入我方防区,强行上篮。

关键时刻,大水牛那一米九五的大猩猩身板发挥了作用,狂叫着以乌云压顶之势,使出赤木刚宪的成名绝技‘活拍苍蝇’,将几乎沾到篮筐的球一掌打下。

由于力道过于排山倒海,那球直接便冲着休息席仿若炮弹般狂飙而来,目标恰好是正活蹦乱跳吼得撕心裂肺的我。

如果谁不幸有过被汽车撞的经验,应该会明白,人在那种危急时刻,所有的本能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于是脑袋空白一片的我只能杵成一根死翘翘的木头,乖乖等着被砸成平面效果图的悲惨结局。

电光火石。

一个人忽然扑过来搂住我,用身体挡在了我的前面。

是刘翔升。

几乎同时,我听到一声巨大的撞击伴着一阵惊叫。

十几秒后,全场被欢呼所淹没,又过几秒,裁判的终场哨吹响。

我们赢了。

生死一瞬,何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场边,将险些出界的球救起,我方球员接球成功投篮。而他则因去势过猛收势不及,整个背部重重砸在了坚硬的木质长桌上。

我看了整场比赛,却到底没能看到那定胜负的一幕。

何决是最大的功臣,却终究没能参加最后的庆功宴。

去医院看何决的时候,他的麻醉药效力刚过,因剧烈的疼痛而煞白了脸色。

刘翔升正一边给他擦冷汗一边忿忿数落:“只不过是一场普通比赛而已,又不能保研又不能推荐工作,至于那么玩命吗?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我看着他惨兮兮的模样,抽抽有些酸的鼻子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还真以为自己是樱木花道啊?”

何决却只是笑,不说话。

刘翔升越数落越来气:“你也不想想,万一有个好歹落下病根,或者干脆残了瘫了,下半辈子怎么办?你说你平时挺冷静的一个人,今天脑充血昏头了是不是!”

我继续附和:“就是就是,如果连老婆也讨不到了,值得吗?”

何决转动眸子看了看刘翔升,又看了看我,垂下眼帘,却仍然只是那样微微地笑着。

我见状顿时大为担心,开口时,不由便带了浓浓的哭腔:“老大,你是不是撞到头,傻了啊?千万别呀,你要是傻了……你要是傻了……”

刘翔升一把将我的脑袋按进怀里:“乌鸦嘴!自己傻,就希望别人都跟你一样不成?”

“可是……可他……”

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我索性哭了个大雨滂沱,终于听到何决用沙哑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小木,我是最怕女孩子哭的,你再这么水漫金山下去,我倒宁愿做个傻子了。”

刘翔升笑着给我擦眼泪:“做傻子也挺好的,傻人有傻福嘛!你看,你这根傻木头就有我来罩着,为你挡风遮雨。”

我低头盯着他胸前的纽扣:“那如果打仗了,你也会为我挡子弹吗?”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会。”

第一次,我主动抱住了刘翔升,将脸埋入他的胸膛。

其实,女生的要求有时候很简单。并非挡刀、挡枪、挡子弹这样的生死考验,希望的只是能有一个人,在篮球飞过来的时候,拥她入怀。

在那一刻,我愿意相信,刘翔升是真的很爱我。

也是在那一刻,我接受了刘翔升,决定从今以后像他爱我那样爱着他,跟着他,一辈子。

离开病房关门时,我听到何决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值得。”

当时,我恍恍惚惚地想着,他那么玩命,果然很热爱篮球,就像樱木花道一样……

何决出院后没多久,便办妥了出国手续,一走就是八年。

而我也很少再看篮球赛,强迫自己随了刘翔升的喜好看足球。怎奈无论如何都对二十多个人满场跑一个多小时,还死活碰不到球的运动缺乏天赋,总是看着看着就去会了周公。况且中国男足实在太过幽默,让我这种具有深沉爱国主义情怀的严肃人士理解不能。

所以一直到跟刘翔升分手,我俩也没能在这方面建立起共同的兴趣爱好。

看科比忆往昔,我此起彼伏。忽然想起许三多的一句话:“我想做傻子,傻子不怕人走,不伤心。”

若真能如此,谁又不想呢?

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便不会难过,不怕失去。就像LISA说的,有些东西如果不是那么在意,也就不会那么重要了。

揉揉被杂志拍扁的鼻子,我伸个懒腰站起来,赶走酸倒大牙的文艺范儿忧伤。

厨房里的何决正背对着我在炒菜,他的身量略显瘦削,但看起来很结实,整体线条颇为流畅。

宽肩窄腰……

腰啊……

我脑中突然如有一道闪电划过,足以亮瞎一群狗眼。

何决已经快三十岁了,又在两性关系更为开放和谐的欧洲国家生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至今依然还会是个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那次篮球赛上的一撞,不仅伤了背,而且还伤了……

男人的腰,很重要。

**************

**************

叶烁曾号称,何决‘三’了他的男朋友。

如果这种说法成立,而何决的腰又确实伤到了从而导致某些功能不大好用的话,那么很容易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何决是受。

第二,叶烁也是受。

第三,受爱攻,所以他俩喜欢我纯粹是因为我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澎湃着的纯爷们阳刚之气。

本攻被自己严谨而强大的逻辑推论,深深折服……

正恨不能对着镜子给自己磕头膜拜之际,何决结束了厨房中的忙碌,端来两个可爱的宠物食盒放在地上。

一个里面放着用温牛奶泡开的幼犬狗粮,一个里面放着刚出锅的白煮排骨。

何抱抱见了,立马眉开眼笑,丢下拖鞋的残肢倒腾着四蹄奔过去,小鼻子一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香味更盛的熟肉。

何决便拿起一块递给它,笑容无比慈祥。

雪团子不疑有他,张口‘啊呜’咬住,两秒钟后,整张脸忽然一扭曲,忙不迭吐掉,一边晃脑袋一边打喷嚏,一边哼哼唧唧往何决的怀里拱,活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找妈妈诉说委屈的可怜娃娃。

我看得目瞪口呆:“不是吧,你在肉里下药?”

何决瞥我一眼,鄙视。

一直冷静旁观的薛木木经过思考和分析,踱着方步走到食盒旁,先是小心而仔细地闻了闻,又伸出舌尖在肉排的边缘舔了舔,最后抬起头瞥我一眼,鄙视。

我:“……”

何决安慰好何抱抱,把奶香四溢的狗粮摆到它跟前,软着声音循循善诱:“现在知道了吧?全天下的东西啊,就数我们抱抱饭盒里的最好吃了,对不对?”

天真单纯的小萨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随即撒欢开动,吃得奶末飞溅。

薛木木看了这对父子一会儿,默默叼起一块排骨,同时用爪子将食盒往旁边挪了挪,离他们远点儿。

何决大约瞧不下去我的痴傻像,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弯下腰,然后伸手在我鼻子底下一晃,我顿时像何抱抱一样涕泪交流……

“靠啊!胡椒粉!”

“不错不错,还有得救,总算不至于跟狗熊奶奶一个死法。”

看着何决慈眉善目的奶爹模样,我眼泪婆娑:“你说你咋那么坏呢?”

他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下,低调的表情在腼腆中还带着一点点刻意为之的谦虚……

我:“……”

狗狗最好只吃狗粮,因为人吃的食物里含有太多的盐分和调味作料,会对它们的皮肤毛发还有嗅觉造成破坏,有损身体健康。

刚养薛木木的时候我完全不懂这些,火腿肠啊包子啊蛋糕啊什么的一通乱喂,弄得它大病小病不断。等知道了,再想纠正却已经很难。

也曾试图采用饿上几天的办法,但终是狠不下心,每每半途而废。无奈,只能在给它准备的餐点里少放油盐作料,尽量保持清淡。

何抱抱被送来时,才刚刚断了母乳,对其他食物还一无所知,是养成良好习惯的最佳时期。

而何决对它而言,又是比亲娘还亲的后爹,自是全心信赖没有半点怀疑。

简单地说,何抱抱就是一张白纸,何决爱怎么画就怎么画,爱怎么忽悠就怎么忽悠。

相信过不了几天,何抱抱就会建立并坚定这辈子的第一个信仰——世上只有狗粮好,吃狗粮的狗狗是块宝……

何抱抱见薛木木只吃难吃的,把好吃的留给自己,感动得左蹭右蹭、打滚蹭玩命蹭。

而薛木木看向何抱抱的眼神里,则是深深的怜惜,被蹭得四脚朝天居然也按捺住了臭脾气,没跟这傻得冒泡的倒霉孩子发飙。

叔侄俩之间的和谐境界,直逼建党九十周年的主旋律高度。

于是我顿悟了。

毛主席教导我们: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何社长补充:与狗斗,更是其乐无穷。

狗叔侄吃饱喝足跑到阳台上翻着肚皮晒月亮,我则看着何决从厨房端来的两只大碗目瞪口呆。

他在我旁边坐下,歪头看我:“几年没吃,不认识这是什么了?”

“怎么会……”我干咳,努力找回声音:“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做……打卤面。”

“那天在电话里不是说过了,你想吃,我就做给你吃。”何决笑着递过一双竹筷:“尝尝看,我手艺还是不错的。”

我愣着没接。

他眉心一蹙,旋即眉梢一扬,端起碗,挑起一筷面,送到我嘴边,同时张口:“啊……”

我:“……”

在他排山倒海的父爱面前,我完败。

乖乖拿起碗筷,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好吃吗?”

我点头。

“跟咱们以前吃的一样吗?”

我摇头。

“觉得失望吗?”

我摇头。

“喜欢现在这个味道吗?”

我点头。

“因为对打卤面有美好的记忆,所以即便过了许多年,即便口味有所不同,但还是很容易就接受并爱上,对吗?”

我闷头吃。

“朱元璋在饿得快死的时候,吃了一碗乞丐用残羹馊水熬得粥,自此认定那是人间绝无仅有的美味佳肴。等做了皇帝又想起这件事,便凭着记忆让人去做,然而做好后他却只觉臭不可闻于是雷霆震怒。后来,人们用精心烹制的米粥代替残羹馊水,并辅以多种宫廷珍贵食料,才终于哄得他龙颜大悦,遂赐名‘腊八粥’。”

何决忽然话语悠悠地开始讲故事,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他看了看我,抿了抿唇,拿过一张餐巾纸,为我擦拭嘴角粘上的面汤:“或许现在给你一份当年原汁原味的打卤面,你反而会觉得失望。不是面变了,而是你变了。以前的你会对着电视广告里的哈根达斯流口水,如今的你却一定不会再那样了,对不对?原因很简单,吃过的东西多了,口味自然也就随之高了。”

稍停顿,抬起手揉揉我的发心:“所以你看,我们的确会因为过去的记忆,而轻易喜欢上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但前提必须是,与我们现在的需求相符合。这就好比,你幼儿园的时候看上了班里的小胖子,但如果这会儿把当年的小屁孩原模原样拎过来,你还会对他动心吗?”

我忍不住喷笑,结果没咽下的半根面条呛进了鼻子里,险些憋死当场。

何决非常镇定地看着我面红耳赤捶胸顿足,等我总算缓过一口气,才问:“我讲了那么多,你究竟听明白多少?”

我从善如流地开始认真思考。

他等了一会儿,终是对我的理解能力不抱希望,叹一声,起身至我面前,屈膝半蹲,略略比我低一个额头,抬眼,让柔和的灯光映入最深处:“之前你说,不敢再吃打卤面,但是你刚刚吃了,而且很喜欢。这说明其实很多事情,只是由于我们怕失望或是怕受到伤害,而不愿去尝试,去迈出第一步。小木,我不希望你因为不敢,而将我拒于心门之外,懂了吗?”

看着那双虽华彩灼灼却并不咄咄逼人的眸子,我只觉浑身有些发僵,动弹不得。

不敢……

真的是因为,不敢么?

是的,因为怕输,所以不敢。

“我不会勉强你,但也绝不会再轻言放弃。”何决的掌心覆上我的手背,温度透过皮肤在血脉里迅速蔓延,虽轻缓柔和却满含力度的声音,将周围的空气搅出圈圈涟漪:“小木,让我们来试试看,好不好?”

我闭了一下眼睛,然后郑重其事地开口:“你出国以后,还有没有打篮球?”

何决显然被这不着四六的问题弄得一呆:“有是有,不过很少。”

“为什么?你不是像樱木花道一样,把篮球当成自己的命根子吗?”

他继续发呆:“这个……虽然的确喜欢,不过好像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为了救一个球差点儿玩命,怎么不至于?”

他想了想,恍然:“噢……你是说那回啊?”

我一本正经:“是呀,当时我还真的很担心你就此废了,讨不着老婆呢!”

他抿抿唇,忽地一笑:“如果真那么不幸的话,恐怕你就必须要对我负责了。”

“……啊?”

何决却不再理我的茫然,自顾自站起,像是解决了什么大问题似的轻松无比:“我去刷碗,你把这满屋子的垃圾收拾一下。哦对了,被你家木木咬坏的那双皮鞋是我新买的,给你打个折,赔我一千块就够了。”

“……坑爹啊你!”我如遭五雷轰顶一跃而起:“栽赃!陷害!明明是你家抱抱干的!”

“我在厨房的时候一直看着呢,不信你比较一下牙齿印。抱抱还没换乳牙,很容易区分的。”

“……那你为什么早不制止?”

他慈爱万分地捏了捏我的耳朵:“因为那双小了点儿不合脚,我正好想重新买来着。”

我:“……”

变了,真变了,他再也不是那个温柔善良恰如言情小说里完美男配一样的学长了。

难道说,想要升级做男主,就必须兼具腹黑+毒舌+流氓这三种禽兽必杀技才行吗?

禽啊兽啊!真真儿是一条活生生的禽兽啊!

一边内心咆哮一边象征性地挥舞了两下扫帚,趁何决不备,我做贼似的闪身进了书房。

碰一下笔记本鼠标,屏保解除,运行着的程序是‘YY语音聊天室’。

房间名称是:茄子社

成员有十二个,大概正值晚饭时间,所以这会儿只有一个人在线。

但那一排瞧着眼熟乃至眼热的ID,依然让我激动得险些脑充血。

不过我暂时没空去体会这些,颤抖着手指双击那唯一亮着的头像,打字私聊。

——水牛水牛,我是木头,见字请回答!

两秒钟后,放在一旁的耳机里传出炸雷一样的爆吼:“小木头!我靠!你俩居然已经同居啦?看来老子这回是赢定了!啊哈哈哈!”

我被吓得一抖,连忙关闭声音,然后飞速敲字。

——没!我来玩而已,还有,耳麦坏了。

——玩?谁玩谁?怎么玩?

——……你还是这么猥琐!

——你还记得哥猥琐啊?这几年死到哪里去了?把咱这些哥哥姐姐都忘了是吧?

——没忘,我一直很想你们的。可我后来……已经找不到你们了。

我鼻子有点发酸。

大水牛那边也陷入沉默。

揉揉眼睛,我调整情绪进入正题。

——对了,问你件事,不过千万不要跟别人提,尤其别告诉老大!

——成。

——你们刚刚是不是打赌了?对不起我不小心听到一点点,不是故意的。

——!!!!

我牙一咬,心一横,单刀直入。

——老大的第一次,真的还在?

等了足足有一分钟,水牛就像是沉入了海底泥沙的铁牛,连泡也没冒一个。

我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可怕的,预感马上灵验。

关上的房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何决一夫当关地站在门口,手里捏着电话,略有些背光的脸上肃杀一片,摩擦着后牙床向外蹦字:“你说我,性无能?”

靠!叛徒!

我回头怒视屏幕,却见那个前一秒还亮着的头像,瞬间黑白。

靠!遁了! vcUyPTjHNOT8XafMmuWF8TWMKcOIwYohWxSarqcA5HnZd6UxUSAiZiMLEjj9ZL1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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