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长辈就教导我们,好孩子不要撒谎。现在的事实证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第二天一进办公室,我就奉BOSS的命令马上去一个略有些偏远的城市出差。下火车刚打电话给南瓜报了个平安,转头手机就不翼而飞了。
瞧见没?这就是撒谎的报应……
所幸汇报工作都是用邮件和视频,想想反正私事上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没急着重新买。
不料五天后我一返回上海,就险些被南瓜活活给掐死。
“你他妈的再不死出来,老娘所有的门店就要被那个疯子给拆了!”
我挣扎着哀嚎:“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的行程安排了吗?而且你的仇家关我什么事?”
“什么我的仇家?是上次跟你相亲的那个神经病!”
“叶烁?他找我干嘛?”
“住院了!”
我一惊:“他病啦?”
“不是他。”南瓜松开我的脖子,抱臂看着我,神情有些复杂:“是你家那口子,你出差前一天晚上入的院。前儿个我代表你去看了他一次,胃出血,当时好像还挺严重的,不过死不了。木头我问你,为什么你的男人生病,是别的女人给送进医院的,也是别的女人忙前忙后地照顾着?”
南瓜的问题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心思去寻找答案,满脑子只有何决病倒了,而我不在他身边。
匆匆赶到医院,跑上楼,却在拐角远远看到方凌拿着一个电脑包进入一间病房,她脸朝内说了一句什么,侧面有着清晰可见的笑容,将我生生钉在了原地。
“咦?又是你啊!这次该怀孕了吧?”
有点耳熟的声音,有点面熟的人。我看着这位不靠谱得让撒旦羞愤撞墙的白衣天使,抓抓脑袋,又摇摇头。
“我知道了,是你的男朋友,”
“他也没有怀孕!”我断然否定,想了想,纠正:“他只是……来了大姨夫。”
对方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竟依据我这句扯淡的描述做出了无比靠谱的诊断:“病症,胃出血。病因,饮食不规律,饮酒过量,长期缺乏休息,外加激烈争吵引起情绪波动过大,最终导致血管破裂。病状,胃部剧烈疼痛,大口呕血,陷入昏迷。”
“……”
大夫神情严肃,冲着瞠目结舌的我举起手里的病例本,庄重沉声:“这上面写的。”
“……”
“这几天怎么没见你来?”
“出差。”
“幸亏有那个方小姐照看着,瞧在她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可以将功赎罪了。”
“将功赎罪?”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吵得那么厉害,不过她应该不是故意的。在急诊室外面等着的时候,哭得差点要吸氧呢!”
我呆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对这位已经快混成老熟人的神奇医生道谢,道别。
还以为,何决的这场病,多多少少是我造成的。结果,却是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关系。
多可笑啊,竟会因为他没有被我给气得吐血,而恨不能现在一口血喷在雪白的墙壁。
来到病房前,调整好心情,调整好表情,我刚想敲门,忽听里面传出一个人的说话:“到了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为了多年前的那一个执念,那一个人,而放弃了原本的生活,放弃了大好的未来,根本就不值得。”
是何决的声音,仍是记忆中的清朗温和,带着些许并不陌生的憔悴疲惫,还有从未曾听过的决绝冷漠。
终是,累了么?
还是,悔了吧……
我站在走廊里,他躺在病床上。
一门之隔,再无瓜葛。
离开医院,我径直去了何决家。
何抱抱应该还在叶烁那儿,空荡荡的屋子很大很冷清。
这是我住过的时间最短的地方,只有三个月。
三个月,九十多天,眨眼就过了,虽然不可能眨眼即忘,但或许,不会太艰难。
我的家当跟搬进来的时候差不多,很快便全部收拾完毕。
只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七夕时送给何决的狗狗手机链。
自己的那个,因为之前赌气而取下来丢在了一边,这次手机被偷,倒是幸免于难。
最后找了一遍,仍是无果,只好作罢。
叫了辆车,装好行李,驶离小区。
路过报亭时,我让师傅暂停,下去买了张新的手机号码卡。
南瓜看我大包小包的架势,迅速便明白了当前事态。反正她的生意也结束得差不多了,闲得没事干,于是当机立断重操旧业,开始为我安排相亲。
各种场合,各种男人,各种宁杀错勿放过……
终于在临走前,给我的新手机卡里塞进了整整九十九位大好男青年的联系方式。
从而让我从文艺女流氓一跃成了黑山老妖……
2011年9月9日,晴转多云。
南瓜终于结束了在上海的所有生意,赶在中秋前回去找老沈一家过第一个团圆节,如无意外,估计不会再回来了。
送完她后,这段日子被繁忙的相亲大业充实得无片刻闲暇的我,随便搭了辆公交车漫无目的晃悠,又随便在一个站下车,再随便沿着马路溜达一段,最后竟发现,面前赫然是民政局的大门。
很多人进进出出,皆是成双成对,甜甜蜜蜜。
原本,这些人里面,也会有我的,还有何决……
我一边看一边莫名其妙忍不住地乐,直到觉得腿有些发酸,才傻笑着转身,而后看到了本该与我凑对的那个人。
老天待我真是不薄,到底赏了个圆满。
许久未见,何决仍是浅色衣衫,休闲装扮,干干净净的模样。只是敛了始终在唇畔噙着的一抹浅笑,添了眉心一丝极淡的纹路。
阳光间或穿透乌云,映一地树影婆娑,越显他的面色苍白,轮廓嶙峋。
我为何还是如曾经的无数次那样,只一个照面,似乎便能将他所有的细节尽收眼底……
何决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那株老槐树下的,眉眼沉静,瘦削挺拔的身影像是早已刻入了树干的年轮。
见我回头,他亦举步,肩上安稳停留着的几片落叶悄然滑落,无声无息。
我急急地抢先解释:“刚刚送完朋友,恰好路过。”
“噢,我也是。”他垂眸笑了笑,又道:“很巧。”
“是啊,很巧。”
短暂的沉默后,这次换何决先出声:“凌子和LEO差不多已经结束了这次的旅行,过两天就回德国了。”
我的视线无从着落,只好死死盯住马路对面不停变换的红绿灯:“你要送他们回去吗?”
直到第三次出现绿灯时,才听他淡淡说了句:“什么时候抽空带木木出来一趟,跟抱抱告个别吧。”
“你要带抱抱跟他们一起走啊?那看样子三年五载内是回不来了。”我依旧看着那盏闪来闪去的灯,漫不经心地笑着拒绝:“算了,还是不要见了,木木好容易才适应的。”
“这么快,就适应了么……”他顿了顿,又极轻极短地笑一声:“也好。”
“嗯,是挺好的。”
当我数到第十个红灯,何决忽地侧移一步,用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迫使我不得不与他目光交汇:“小木,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所以很想找你谈一谈,将事情说清楚。住院的那些天,刚出院的那些天,我一直都在找你,只可惜……”他低下头,掩去眸中情绪却难掩声音的涩然:“于是我终于明白,也许你根本就不需要我的解释。也许我所做的一切,根本都是徒劳……曾经我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做‘随便的那个谁’,现在发现,终究还是做不到,终究还是在乎的。”
听到这儿,我的胸口骤然一窒,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却又被他轻笑着打断:“曾经我以为,只要把你放在我的身边,让你待在我的眼皮底下,就能一直看着你,看到你。但原来我错了,你只需要换个住处,换个号码,就能让我再次失去你的踪迹,没了你的消息。如此的,简单……”
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掌心的温度,声音的温润,眸中的温柔皆一如从前,只是指尖带了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小木啊,你其实,还是那只小鸵鸟。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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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秋天迟迟不来,都九月中旬了,气温还是居高不下。
新租房子的电梯里面没安空调,于是越发闷热。
楼层显示到18的时候,电梯毫无预兆地猛烈震动几下停了下来,瞬间灯光全灭。
我的大脑空白了几秒,旋即以堪比奔八的速度将所有电梯事故求生法则扫描了一遍,然后摸黑贴着墙壁站好,屈膝。
接着先按警铃,又摸出手机打求救电话。
哆哆嗦嗦间,不小心错按了一个快拨键。
安静得近乎要爆炸的空间里,听筒传出的声音仿若惊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我将所有的逃命注意事项抛诸脑后,只知道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没了骨头似的滑坐在地,用嚎啕的痛哭险些震穿自己的耳膜。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何决走了,还有,我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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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思念这种病其实是可以治好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拼命地想、玩命地想,把与那个人有关的所有一切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放。
就好比看电影,再经典的片子这么反反复复来个成百上千次,也会造成生理性厌恶导致一想起就要吐。等到了这个阶段,思念自然不药而愈。
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是靠谱,便不折不扣地按方执行,有事没事就想想跟何决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比如逛街的时候他会走在我的外侧,乘公车的时候他会坐在靠走廊的位置;比如过马路的时候他会握住我的手,搭梯形电梯的时候他会站在我下面的那一节;比如我不管加班到几点,晚上回来保温锅里总会有一份他亲手做的小点心,或者一碗现做的打卤面;比如他卧室的灯,总会等我睡下后再熄灭……
很多东西以前没有细想,而今忆起,才明白那些时时处处的保护与呵护,早已让我在不知觉不觉间养成了习惯,形成了瘾,再戒艰难。
何决曾说,希望自己可以成为那个能让我放心依赖的人。
现在证明,他赢了,在他离开之后。
不过说实话,我并不是一天到晚地都在想这些,我要上班干活、下班遛狗、周末去驾校,偶尔还要出出差、会会朋友,我很忙,真的非常非常忙。
繁华都市里的爱情,早已连逝去时的小小祭奠,都显得那样的奢侈。
然则好景不长,很快便是国庆长假,诸事皆停。我又懒得去各大景点欣赏人挤人的壮丽景观,只好窝在住处跟漫长的时间较劲。
夜幕初降,我躺在阳台的摇椅里,薛木木在地板上趴成一条线,把脑袋放在两个爪子中间,耷拉着眉毛闭目养神。
跟何抱抱分开后,薛木木的心情一度相当低落,常常昂着脖子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发呆。外面但凡有一点动静便会火速冲到门前,摇着尾巴等候,然后再拖着尾巴回屋。
慢慢的,它不再发呆也不再等。许是没了希望便也没了失望,终是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没有那个又憨又傻又爱撒娇的狗侄儿的生活。
从现在的这个阳台望出去,可以看到浦江两岸为了欢度国庆而举行的烟火盛会。
时间还早,我决定上网找广播剧来打发时间。
随手点开一个昨天刚发布的全一期新剧,大概扫了一眼长长的制作名单,阵容很好很强大。
于是闭上眼睛安心听,都市题材,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有坚持也有背叛,水准果然相当不错。
临近结尾,是女主回忆初恋男友在分手时说过的一段话。
当那男人的声音响起,恰逢窗外烟花齐绽,霎那华彩炫目,璀璨半边夜空。
正打瞌睡的薛木木一跃而起,倒不是因为礼炮的巨响,而是被我不甚跌落在地的电脑给吓了一跳。
——‘到了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为了多年前的那一个执念,那一个人,而放弃了原本的生活,放弃了大好的未来,根本就不值得。’
永远忘不了的那个声音,永远忘不了的那一段话。
待到历时一个小时的漫天礼花终于散去,我才总算想起小本的死活,连忙拾起检查一遍,居然还能用。
再度打开广播剧的界面,沿着名单细看,终于在最后堪称华丽的龙套团里,找到了一个CV的名字,茄子。
原来,那天我在病房外面听到的,不过是何决为剧所录的台词,仅仅是虚构故事里的,两句台词……
空气中隐约弥漫着轻微的火药味,有些刺鼻,弄得我很想打喷嚏却用浑身尽力气也打不出,一口气堵在心口憋得手脚发抖,活像个垂死挣扎的癫痫患者。
薛木木大约瞧出了我的不对劲,连忙跑过来咬了咬我的手指,又舔了舔我的鼻子,让我终于在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喷嚏里涕泪交流。
老天显灵,用如此狗血的误会让我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人生比戏更精彩,然后又继续发威,让我见证了另一种别样的奇迹。
我找不到何决了,在这个联络方式多样化、全球信息共享化的时代,我居然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
何决的个人通讯工具全部失效,与他相关的人也通通没有了他的消息。
大水牛说:一个多月前,何老大忽然在群里留了个言,称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等一切稳定下来再跟大伙儿联系,之后就彻底人间蒸发了。
我问大水牛:你当初放弃了前程选择了师姐,有没有后悔。
他说:我今天早上在香辣粉和牛腩粉之间,选了牛腩粉。
我不懂。
他便解释:人这辈子,总会面临很多的取舍。香辣粉和牛腩粉都好吃,可又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能全吃了,怎么办呢?反正最后无论选那一碗,等吃饱喝足剔着牙的时候,总难免还会想想另一碗的味道,这就是人的劣根性性。但如果因为这个,而去咒骂都怪那一碗占了自己肚子,甚至恨不能吐出来腾出地方再去吃另一碗,就是个根本不能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责的神经病懦夫了。我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过得甭提有多舒服,有什么可后悔的?小木头你记住,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陈世美,就像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想做郭美美。要不然,咱们的老祖宗肯定都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把咱这帮不肖子孙全部变成精子,再通通射到墙上去!
我:……
当失踪已久的我再度出现在叶烁面前时,他表现得相当淡定,除了放出一条金毛、两条拉布拉多、三条阿拉斯加追着我以冲刺投胎的速度跑了个一千五百米之外,也没什么过激的举动。
然后干净利落地告诉我,他也不知道何决在哪儿。
‘滨江大道’的夜景很漂亮,站在江边凭栏望,可见对面浦西的万国建筑群灯火辉煌。
我指着其中的一栋介绍:“有一次何决说,这楼叫‘外滩金融中心’,我就说,楼顶的造型是明明朵菊花,所以应该叫‘菊花压顶’才对。他反驳,就算像花,也该是莲花。我便生气,再啰嗦,就让你有资格去跟葵花练功!怎么样,很好笑吧?哈哈哈!”
叶烁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显然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笑。
于是我只好百无聊赖地把吃剩的半块饼干丢进江里喂鱼,然后眼睁睁看着激起的那一点点涟漪,迅速被风卷起的波浪所掩盖:“你说,他为什么会走得这么彻底呢?我一直以为,他会不舍得的。倒不是舍不得我,而是……那些好不容易才铺平的路,那些眼看着就要取得的成就,怎么会就这样转眼便全盘都放弃了呢?既然如此,之前的种种又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JASON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东西!”叶烁先是断然定论,而后想了想,倚着栏杆,认真地问我:“薛薛,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的心里,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我思索了很久,却最终也没想到答案。闻着裹挟了淡淡腥味的江风,摇摇头,声音仿佛适才的涟漪,瞬间消散:“我只知道,他是我十年前就喜欢上了的人。”
叶烁一愣,看上去非常惊讶:“十年前?”
“那时候,我们互相喜欢,却彼此不知。后来,我们重逢了,相爱了,也在一起了,只可惜……”
叶烁急急打断我的话:“这些JASON知不知道?”
我有些茫然:“什么?”
“我觉得他大概认为,你对他其实……”叶烁摸了摸下巴,犹豫着斟酌:“怎么说呢,至少没有他对你那样在乎。”
我忽然忆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何决说的那番话,‘随便的那个谁’……
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随便的那个谁’吗?
原来,他竟打从一开始,心里就存了这份不确定。
我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只知道埋怨他没有给我安全感,并因此而自怨自怜,将细节无限扩大,让误会终成死局。却从未曾留意,其实他也在经受着同样的折磨,甚至苦痛更深,更重。
于是我终于恍然:“难怪他会那么想,因为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有多在乎他,从来没有亲口对他说过喜欢,更绝口不提爱……”抓着叶烁的衣服,我又哭又笑地耍着无赖:“小二小二,我是不是真的弄错了什么?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他了?如果再过十年,我还是没有嫁出去,可怎么办啊?”
叶烁只好无奈地拍拍我的脑袋企图安慰:“没事没事,如果那时候我也没老婆,大不了咱俩将就一下好啦!”
“不!”我瞪他:“如果真那么苦逼,咱俩应该掐死对方同归于尽才是!”
“……”
为了不跟我死在一起,叶烁第二天便去了德国。
接到他的来电时,我正看着薛木木跟新认识的一只小泰迪交流感情。
“薛暮,我是方凌。”
对着听筒呆了一下,我才礼貌回答:“哦,你好。”
“大决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而且,我也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这句出乎意料的消息,让我似乎除了呆滞,已无法再做出别的任何反应。
方凌听我没吭声,只好继续:“薛暮,有些话我要对你说,虽然那些事情,本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提起。”她的语气转为平淡,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如你所知,大决跟我是青梅竹马,所以他来德国后,便和我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我想,你应该也能明白那种在异国他乡,急需有个伴儿来共同面对陌生环境的心情,即便,不是因为爱。没错,大决对我,从一开始,就是亲情远远多于爱情。更何况,我也能感觉得出,他的心里始终有个放不下的人。于是没过多久,我们又自然而然地分了手。原本,这一切都很普通也很正常,我们做不成恋人仍然还是可以朋友、做兄妹。只可惜……”
她顿了顿,似是在平复心情,深吸一口气后才又接着说道:“跟大决分手的那天,我心情很糟,就一个人去酒吧。喝到半醉,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我。结果等了很久他也没有来,我的心情更加恶劣,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灌了个人事不知。醒来时,正躺在一家小旅馆的床上……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想你该猜得出。事后我才知道,大决当晚在去酒吧的途中遇到了曾起过冲突的几个人,跟对方打了一架受了伤就直接去了医院包扎。而那几个混蛋中的一个,后来也恰巧去了那家酒吧,看到了我,于是就……”
听到这儿,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何决会说‘欠’。
他认定自己是毁了方凌本应拥有的圆满人生的罪魁祸首,也是将LEO带到这个世上来的始作俑者。所以才会那样维护他们,以一种还债的心。
方凌沉默片刻,将之后的事情简单一语带过:“我们一家都是虔诚的教徒,所以留下了现在的LEO。我怀孕后,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就索性退了学。那两年,我的日子过得很灰暗,还好有大决始终陪着我。其实认真讲起来,发生这种事根本不能怪他,可他不这么认为。大决曾不止一次地提出要跟我结婚要做孩子的爸爸,但都被我拒绝了。我的人生我自己能承担,不需要他对我负责。我只希望,他能放下心中的包袱,真正快乐起来。所以当他告诉我,决定回国追求你时,我是真的为他感到高兴。我也曾真的以为,你就是那个能让他幸福的人。谁想到,竟会是那样的结果……薛暮,我和大决是相扶相持着走过来的,说是相濡以沫并不为过。也许我的确爱过他,但如今他在我心里,只是跟父母、跟LEO一样的至亲之人。所以你是否能明白,当看到自己最亲的人,付出了一切却得不到应有回报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吗?”
我无声地笑了笑,哑着嗓子回答:“能。”
“这些事,大决一定不会告诉你,因为他曾答应过我,将那些事情永远埋葬。事实上,我们都没有想到,你竟然误会得那样深。我们也都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我因为你总是漫不经心的不在乎而替大决感到不忿,从而导致有些言行确实不太合适,但你又怎么可以那样轻而易举就对他全盘否定,甚至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方凌的声音渐渐转冷:“薛暮,大决为你做了那么多,却只换来你在他重病时的不闻不问,继而一走了之彻底消失,我真为他觉得不值!”
面对这样不容辩白的指责,我唯有下意识地无力喃喃:“他,什么都没说啊……”
“他这人永远都是说得少,做得多,你不知道的吗?”方凌的话语里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还有隐约的悲凉:“大决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企鹅本来是会飞的,它们像候鸟一样年年迁徙。一个秋天,一只母企鹅的翅膀受了伤,再也不能飞了。一只公企鹅便陪她留了下来,一起守着那块被冰雪覆盖的地方。母企鹅后来问自己的伴侣,后不后悔。公企鹅笑着摇摇头说,虽然我为你离开了那片天空,但你却让我拥有了整个海洋。”
挂断电话后,我仰面躺在略现枯黄的草地上,头顶是被各色灯光染得斑斓的沉沉夜幕,旁边是与小泰迪玩得高兴的薛木木,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的,是方凌的最后一句话——
“薛暮,你让何决失去了天空,却没有给他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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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天气渐渐转暖。
我拎着从老家带来的特产跑去喂叶烁,正吃得欢脱,忽有一穿着紧身皮衣的热辣妹子破门而入,伸手将一桌的食物残骸扫开,随后重重拍上一物,同时眯起眼睛凑近叶烁,和颜悦色地低声问:“考虑得怎么样了?”
叶烁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可怜巴巴望向我。
我看着桌上那把货真价实的警用配枪,咽下嘴巴里的榛子,继而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呐,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凡事都得向前开对不对?是把这位小姐吞下去放到心里,还是让枪子在喉咙里穿个窟窿,你自己选啊!呐,不要说我不够义气,等一下呢我就去给你们买两张动车车票,让你们一起出门散散心啊!”
叶烁和警犬姐姐:“……”
‘五一’小长假,我去周边的一个古镇玩。
坐在路边休息时,竟遇到了自从那晚被我暴打一顿后,就再也没见过的刘翔升。
他不再是西装革履开名车的精英装扮,而是穿着夹克,推着一辆自行车,很悠闲的样子。
看到我,刘翔升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笑着打招呼:“怎么就你一个,何决呢?”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岔开话题:“你不也一样?夫人呢?”
他低下头,按了一下自行车的铃铛:“我跟王晓璐,已经分开了。”
“啊?那你现在是……”
“刚调来这里上班,一个地方清水衙门的小局长,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他笑了笑,有些苦涩,却意料之外的没有太多愤懑和不甘:“王晓璐怀孕,我竟毫不知情。那晚……就是在饭店遇到你的那天,我回去后跟她大吵了一架,结果孩子掉了,她也差点没命。后来不管我怎么求,她都不愿再见我。没多久,我就接到了调令。”
我呆住。
难道是因为,我说的那番存心挑拨的话……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
“跟你没关系。”刘翔升摆摆手,抬起头:“是我不配。这几年来,她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视而不见。只记着因为自己出身普通,而在她家人面前所受到的奚落轻视,并将那些不公通通归咎于她。现在她终于对我彻底放弃,也是我活该。”
我只有进行着徒劳的安慰:“别灰心,再努力争取一下。毕竟,她那么爱你……”
“没用的,心死了,什么都没用的。”刘翔升沉默了一会儿:“所以木头,你要好好珍惜何决。别看这小子平时温温吞吞像个老好人似的,一旦狠起来还真有两把刷子。居然一边借着我给他介绍的大客户赚钱,一边借着跟我所引荐的那些关系人物的来往,搜集我以权谋私的证据。”
见我一副瞠目结舌的见鬼模样,刘翔升挑挑眉笑了开来:“他居然没告诉你吗?办了这么漂亮的一件事居然不跟你显摆邀功?”
我很是反应了一阵,依然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他玩无间道?”
“哪有无间道这么严重,只不过手里握着我的几个小把柄,让我不要再去招惹你们而已。其实一开始,我根本就不信他敢公布那些证据,因为这样的话,他也无法置身事外。即便情节轻微不会被追究什么法律责任,但你是知道的,设计师的名声一旦有了污点,在那个圈子里就别想再混了。不料那小子竟说他压根儿就不在乎,已经到手的或者即将到手的名利,他竟当真说不要就不要了。木头……”
刘翔升的视线从秀丽的古镇风情中转回,静静地看着我:“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我的确是输给他了。曾经为自己的背叛所找的那些天经地义的理由,其实都是不堪一击的借口。”
在我被别人言辞凿凿地诟病时,何决毫不犹豫地选择与我站在一起,不问缘由。
记得当时的我,也是对他认认真真地说了那个‘信’字的。
然而到头来,我所谓的信任,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刘翔升说,因为王晓璐对他的心已经死了,所以再也无法挽回。
那么何决的心呢?是不是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慢慢绝望,终是彻底冷了,倦了,放下了……
这年秋天,我在爸妈的资助下付了首期,买了套小居室的二手房,就在何决那套房子的隔壁小区。
那套始终空置着的,主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被转售的房子。
下班后,我时常带着薛木木散步到那栋楼下,在草坪上坐一会儿,看看那个再也没有亮起过灯光的卧室窗口。
每次遇到萨摩耶,我总忍不住停下来多瞧几眼,可薛木木却从来都是目不斜视。也许因为在它的眼中,不是何抱抱的小萨,甚至连同类都算不上。
没事的时候,我依然会跟‘茄子社’的众学长在语音聊天室里闲扯淡,偶尔也帮朋友做些广播剧。只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再提起过何决,至少当着我的面,没有过。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何决已经离开一年多了。
我依然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他在哪儿,好不好。
有的时候,从天涯到海角,只是一抬腿的距离。
而有的时候,即便身处同一个城市,却很可能终此一生,都无缘相见。
也许某一天,何决会突然出现在我跟薛木木的面前,指着身边的何抱抱对我说:“我给你的狗狗当爸爸,你给我的狗狗当妈妈,如何?”
也许……
也许多年后,我与何决会在街头偶遇,那时候,狗叔侄的胡子已经全都白了,它们大概已经认不出对方,不再记得那三个月的同一屋檐下。
也许不久后,我将遇到一个男人,他对我很好,我会在保留自我的同时,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依赖他。每晚入睡前,我会对他用几十种语言说‘我爱你’,却永远也不会跟他说‘晚安’。
这个词,将和打卤面一起,被封存在我心中的一个角落,小小的,只属于我的角落。
哦对了,还有那句‘阿资木哇,阿搭西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