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吐温大大曾有过参加竞选时,被对手弄了几个不同肤色的孩子扑上台围着叫爸爸,以图败坏其名誉的光辉事迹。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在心中迅速衡量一番后,我深觉此时此刻宁肯见到一窝子五颜六色的国际儿童跟何决共享天伦,也不愿目睹一个如假包换的炎黄子孙与何决父慈子孝。
然则,天不遂人愿。
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大约四五岁年纪,肉嘟嘟、粉嫩嫩的小模样长得相当招人疼,尤其那漂亮的眼睛和秀挺的鼻子,简直活脱脱就是跟何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大一小摆在一块儿,谁敢说不是亲爷儿俩我跟谁急……
毫无疑问,何决是个身心健康的、早已成年的而且性取向绝对正常的青壮年男人。经过这段日子的同居生涯以及数次险些擦枪走火的肉体接触,我完全有理由认定,如果他的贞操还在,那绝对是个奇迹,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不信,就算铁道部的所有大佬们排队一起向马恩列斯毛主席保证,我也坚决不信!
“你就是薛暮吧?我叫方凌,大决的老乡兼PARTNER。”
握了握主动伸过来的这只手,十指纤纤柔若无骨,我咧嘴微笑:“你好,我是何决的同学兼FINACEE。”
对方看了我几秒钟,忽地一笑,随即转头对何决说了句鸟语。
何决便笑着回了句鸟语。
那个黑发黑眸黄皮肤的男孩也紧跟着嚷嚷了句鸟语。
然后,他们就热火朝天地开始一串串往外蹦鸟语……
当鸟人的数量大于人类时,便越发能体现出多掌握一门外语的重要性。
早知今日,老子就该发奋学习日耳曼民族的语言特性,而不是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去研究什么雅蠛蝶……
“还是让我来介绍一下吧,小木,这是凌子,我跟她从小玩到大,后来我们又在德国合伙开了家公司。”何决止不住的笑容里是掩不住的高兴,将一直腻在怀里的小家伙放下,手心轻轻按着他毛茸茸的头顶:“这位小绅士是LEO,我的干儿子。”
方凌笑着对我致歉:“对不起啊薛暮,因为LEO一下飞机就吵着要见大决,所以事先也没通知一声,我们就按照地址直接找上门来了,想给他一个惊喜。不过……”她耸耸肩:“应该不会只惊不喜了吧?”
干儿子?
这个关键词让我头顶的乌云顿时散开一大半,刚想表示一下热烈欢迎的好客之情,LEO忽然上前一步,仰着小脑袋仔细看了看我,然后奶声奶气用生硬的中文喊了我一声:“哥哥!”
我:“……”
何决和方凌愣了一下,对视一眼,齐齐大笑。
两人的节拍配合得刚刚好,默契十足。就连笑声里那份独属白山黑水间的洒脱恣意,都如出一辙。
我蹲下,表情严肃地看着一脸无辜的萝卜头:“首先,我是女的。其次,你的干爸爸是我的未婚夫,所以你应该喊我未来的干妈,去除定语,简称干妈。明白了没?”
萝卜头拧着眉毛听得很认真,然后用更加认真的茫然诠释了什么叫做‘鸡同鸭讲’……
后来,被我那充满爷们气息的发型给弄晕了的小家伙,终于勉强接受了我的性别,却只肯改口喊我‘姐姐’。
方凌对我解释这是因为LEO的中文太差,暂时无法理解‘干妈’和‘妈妈’的区别,所以也就无法接受自己忽然之间有了两个亲娘。
我当然表示万分理解,完全不介意。
只不过,当看着萝卜头左手拉着方凌右手拉着何决,左边一个娘右边一个爹,我这个便宜姐姐真是怎么着都觉得别扭,别扭死了!
方凌的一大家子早就移民做了华侨,这次算是阔别祖国多年后的回归之旅,也顺便带着ABC萝卜头看看自己祖宗生活过的地方。
他们的首站便是上海。
得知娘儿俩还没吃晚饭,何决立马跑到厨房亲手捣鼓去了,LEO只用半分钟便和狗叔侄打成了一片,一起追着遥控小汽车满屋子乱窜。
方凌洗了把脸,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穿着热裤的美腿相互交叠,长长的卷发挽成一把揽在高耸的胸前。
她歪头看着我:“薛暮,你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我下意识回了句:“你倒是和我记忆中的不大一样……”见她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我才回过神来:“我的意思是,何决说……说你是个特别温柔娴淑的传统女性……”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呢?”没待我回答,她便又无所谓地耸耸肩,四下打量着将话题转移:“这房子不错,挺宽敞的。”
我正为刚刚的不知所云懊恼不迭,脑子一抽,脱口而出:“你们如果没订酒店的话,就住这儿吧!”
她看我一眼,答应得毫不犹豫:“恭敬不如从命。”
我真想抡圆了胳膊抽自己大耳刮子……
为了缓解自残的念头,我勉强没话找话:“你老公这次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啊?”
“大决既然对你提起过我,难道就没告诉你,我是个未婚妈妈?”方凌眯了眯眼睛,缓缓站起,凑到我耳边刻意将声音压低:“那么你是不是也不知道,LEO的爸爸,就是大决?”
几道炸雷在我的头顶争相轰鸣,炸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国际友人漫天飞舞。
正两眼发黑浑身冒烟,又听方凌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大决你说得没错,逗你们家这位真有意思!”
我:“……”
“开个玩笑而已,好妹子千万别生气。”乐够了,方凌一手擦着眼角一手搂着我,透着股熟稔的亲热劲儿:“况且,我们也不会在这儿做讨人嫌的电灯泡,放心了没?”
有的人就是具备三两秒便能将冲天怒火浇熄的本事,我招架不能,唯有讪笑:“瞧这话说得,好像我不欢迎你们做客似的。”
“那我们就不客气喽?”
“别啊……”
方凌是个让人很难当真与她生气的女人,甚至很难不去喜欢她。
我想,如果我是个男人或者是个拉拉,一定不出三个回合便会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虽然她今天没穿那件飘飘的白裙,原本的顺直长发也成了如今的大波浪。
何决从来没有对我提及过这对母子,但我的确记得方凌。
自打大二的那年夏天,在他的电脑屏幕上匆匆一眼之后。
有时候,女人也许会忘了曾经恋人的模样,却一定会将每个情敌的长相记到地老天荒。
如果,这个看似与何决之间只存在革命友谊的女人,能够算做是我情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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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凌带着萝卜头住在陆家嘴的希尔顿,充分体现了拿着资本主义国家的钱在社会主义国家享受的优越性。
对于他们的到来,何决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落实到行动,那便是全天候的陪吃、陪喝、陪玩、陪聊,时不常的还陪陪睡。
LEO虽然跟狮子王同名,却有着吉娃娃的性子,粘人粘得那叫一个紧。
这里提到的‘人’,目前特指何决。
我一直都知道何决具有‘奶爸’的特质,只是从不知道竟如此卓越到令人发指。与LEO在一起时,何决那时时刻刻汹涌着的父爱,让我的心情也为之久久澎湃,不能自已。
我早就说过自己有恋父情节,所以可以判定,这样的反应毫无疑问是在吃醋,跟因为被分享了老爸而闷闷不乐的何抱抱一样,吃LEO的醋,而已而已。
其实,我倒真的很想把这本酸溜溜的账给记在方凌头上,可惜人家不给机会。
比如,有几天玩得晚了,LEO又死活不让何决走,于是方凌便会打电话通知我:“妹子,你家男人我借用一宿,放心,我们绝不会当着幼儿的面做那些爱做的事。再者说了,如果我们真想做,之前那么多年也早就该做腻了!”
面对坦荡到一马平川的辣妈,我也只能豪气万丈纵声大笑:“你我姐妹一场,男人什么的拿去随便用!”
事实上,何决在他们到达的当天就跟我郑重声明过,他与方凌之间就像亲人,比亲兄妹还亲。
这话我信。
只不过,亚当和夏娃,伏羲和女娲,这两对人类的始祖父母也是亲兄妹,而且还是嫡嫡亲的亲兄妹。
由此可见,东西方文化有一个纵贯古今的共同点,兄妹王道不可逆哦亲……
好吧我承认,我最近的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
公司新接了个大单子,是我入职后的第一个项目,忙得我是日月无光山河变色,缺觉缺得眼睛都绿了。
好容易捱到阶段性胜利,BOSS终于受不了我顶着副僵尸的死样子在公司里报复社会,刚吃完午饭就把我赶了出去。
回到家,我倒头便睡,直到被一阵阵的饭香勾醒。
拉开窗帘看窗外,天已墨黑。
从卧室出来,客厅很安静,闭合的玻璃门将何决挺拔的身影,连同锅碗瓢盆奏鸣曲一起隔绝在了灯火明亮的厨房。唯见他被汗水浸湿的浅色T恤,紧贴肩背。似乎,越发瘦削了些。
狗叔侄的房门也是紧闭,隐约传出孩子与狗狗玩闹的笑声。
还有一间屋子虚掩了门,一人正于写字台前伏案忙碌。
这个位置是何决的,现在坐着的是方凌。同样认真地在铺满了整张桌面的图纸上写写画画,同样会偶尔停顿双眉皱起,就连思考时下意识用笔端轻敲下巴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我止住去厨房的脚步,在原地站了几秒,转而走进何决的房间。
方凌听到动静,扭头看了我一眼,随口招呼一句:“醒啦?”接着继续绘图。
我应了一声,明知故问:“你在干嘛?”
“帮大决赶点儿活。”
“你还会这个啊?”
“要不跟他怎么能叫最佳拍档呢?”
“噢……也是。”
讲了几句废话后,我决定还是不要打扰别人干正事为妙,刚想离开,忽听方凌说了句:“我们本打算明后天去苏州玩的,不过已经把计划改在下周了。”
“为什么?”
“累得慌。”
“是LEO吃不消了吧?歇歇也好,反正你们又不赶时间。”
“不是LEO……”方凌搁笔转身,定定地看着我:“是大决。”
“啊?”
“他白天陪我们玩,晚上就熬夜干活,常常快天亮了才睡上三两个钟头,几乎日日如此。”
我愣了一下:“是因为……有个CASE急着交吧……”
“看来,你果然对他的工作完全不了解,也一点都不关心啊!”方凌抱臂站直,面上似笑非笑,眼睛里却是半丝笑意也没有:“创业初期很辛苦的,尤其是这一行。听大决说,你是他的同系师妹,为什么你不帮他?”
面对这份质问,我忽然有些慌乱莫名,心虚着辩解:“我学的是建筑,不是室内设计……”
方凌看了我良久,终是摇摇头,自我身边走过时,留下冷冷的一句:“我学的,是欧洲文学。”
“……”
晚饭后,何决送方凌母子回酒店,快十二点了还没回来,估计又要夜不归宿了。
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半夜三更的我依然精神无比。正坐在客厅瞪着何决房间内的绘图工具发呆,忽听门响。
轻手轻脚走进屋的那个人,被如幽灵般飘过去的我吓了一大跳,说时迟那时快,举起手里的物件便赏了我一记满天星……
“小……小木?你搞什么鬼?怎么也不出声?想让我的心脏病发作暴毙而亡吗?”
我眼泪汪汪地抱着头:“你什么时候练的打狗棒法?”
“……如果真是打狗棒,你脑袋早就开花了!”何决把我拉起,一边揉着我的额头一边笑:“幸亏啊,只是图纸。”
“用几张破纸卷一卷就想冒充棒子吓唬人,我鄙视你!”
“对呀,而且还是专打某只小狗的大棒!”他借着灯光仔细瞧了瞧我中招的地方,又轻轻吹了吹:“还疼么?”
何决的声音柔和,笑容温暖,一如平常。然而原本清亮的眸子,却是倦意深深,若笼雾霭沉沉。
我心中一堵,眼中便是一热。
他见状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小木,你这是……不会是疼哭了吧?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一慌下手就有些没轻没重……”
我摇头:“喜极而泣。”
“什么?”
我以额轻抵他的心口:“本以为,你又不回来了。”
何决的身子顿时一僵,旋即伸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胡思乱想什么呢?”
“逗你玩的……”我笑着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严正谴责:“你干嘛不在那儿住?夜里打车费很贵的不知道啊?”
“……”
说笑了几句,何决又解释:“跟凌子讨论了几处图纸修改的细节,所以晚了些。明天是周末,所以要回来。”
“前一句我还能理解,后一句的因果关系我怎么弄不明白呢?”
他深呼吸,继而忽然用两指夹住我的鼻子,没好气:“陪你!”
我哼哼着挣扎。
“小木,这些天……”
终于挣开他的钳制,我打断那明显含着歉意的话,叉着腰理直气壮:“没错,这些天我很委屈!我各种羡慕嫉妒恨!我就快被醋给活活淹死了!”
“……”
何决被我毫不谦虚的善解人意,弄得无言以对。
我继续怒指:“因为你俩相互之间都有昵称!”
“……我也喊你小木啊……”
“可我都是连名带姓叫你的!”
“那……”
“不管!以后我就喊你小决……好像没什么气势,还是决决吧!”
“……”
“要不,决儿?阿决?”
“……”
“有了,小决决!”
“……”
何决无力抚额:“得得得,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是不是只要我喜欢的,你就不会阻止?”我停了笑,叹口气:“是不是只要我不愿的,你就不会勉强?”
何决蹙了一下眉,凝眸看着我,抿了一下唇角:“是。”
“所以,我不答应与你一起经营工作室,你也完全不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我帮不了你。”
“你的工作,我也帮不上忙啊!”
这个出乎意料的说法,让我着实呆了一下。
“我是找老婆过日子,又不是找PARTNER开公司。况且就像你说过的,两个人在一起,彼此总要留有空间才行。”
我继续呆。
何决上下打量我一番,饱含同情地叹息着:“所以我才一直说,思考这种事情真的不适合你嘛!”
我:“……”
“小决决……”我迅速收起蛋疼的忧伤,恢复乳酸的流氓,用食指轻挑地挑了挑他的下巴:“你说德语的时候,好性感。”
何决被我全无逻辑可言的转变弄得反应不能,下意识后退一步。
我便立马欺身上前两步,指尖在他的喉结处打圈:“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听你在床上使用这门语言了呢!”
他不再后退,垂眸看着我,突然展臂揽住我的腰,向前一带,俯身在我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纳尼?”
“Ich liebe dich.我爱你。”他吻了吻我的耳垂,声音温润含笑:“不过说起来,我还从没听你对我讲过这句话。”
我被他略显干燥的唇瓣撩拨得一阵通体酥麻,为了防火山喷发,当机立断一个后跃,同时气沉丹田铿锵有力:“阿资木哇,阿大西哇!”
“……”
他茫然,我凯旋。
我无法告诉何决,不愿与他一起工作的原因,的确是为了留有空间。只不过,这个空间于我而言更大的作用,其实是自保,是后退。
我怕会因为一段感情而再度失去了自己,真的很怕……
但方凌的出现,让我忽然意识到,我竟从没有为何决做过任何事。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为我付出,而我,接受得心安理得。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个‘爱’字,无论用什么语言。
自私如我,却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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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气息奄奄地瘫在沙发里,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古人诚不欺吾’。
叶烁递过来半杯水和一片药,我往后缩了缩,忍不住提醒:“你是兽医。”
“兽医也是医!”他怒视我一眼:“让你吃就吃,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我只好唉声叹气着谨遵医嘱。
“动物用药和人类用药,通常只是剂量大小的区别而已。”他见我乖乖就范,想必很有成就感,于是耐心解释了一句,紧接着又幸灾乐祸:“活该!跟你说了多少次,路边摊要尽量少吃,就是不听!咱们国家现如今也就特供中南海的食物还能保证安全,你真把自己当百毒不侵的五毒教主了啊?”
“欺负病人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我挣扎着垂死反击:“而且,我根本不是因为在外面乱吃东西才闹肚子的好不好?”
叶烁困惑了一秒,继而恍然大悟,随即一脸的严肃:“薛薛,男人的确是视觉动物不假,但归根结底还是感觉动物。与看上去很美相比,更喜欢摸上去很爽。所以,你可千万别把自己唯一的一个优点给弄没了!”
我琢磨了半天,才终于明白这二货的意思,抓狂:“呸!我才没吃减肥药!而且,什么叫唯一?难道别人只有拉了灯不看脸,才会对我有冲动的想法不成?”
面对我的暴跳如雷,叶烁不动如钟,只淡淡道了句:“药效这么快,看来,给你用藏獒的剂量还是略微多了点儿。”
我:“……”
自打做了警犬大队的编外医生,叶烁就常常神出鬼没,前段日子还随队一起到外地参加了某项会议的安保任务,索性直接进入了人间蒸发的模式。
我曾一度怀疑,他已为国捐躯……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我当然不知道,只是顺路过来看看。”
叶烁端了杯咖啡倚着门,柔若无骨般的风情万种:“小薛薛,究竟是顺路啊,还是每天都望眼欲穿地在等啊?”
“美人儿,你是卖笑啊,还是卖肉啊?”
“……”
我乘胜追击,翘起腿抖着牛气:“来,给爷说说,你这段日子都到哪鬼混去了?”
叶烁看了我几眼,垂眸喝了半杯咖啡,然后认真问:“薛薛,你是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我态度强硬:“我能有什么事儿?而且什么叫做又?”
“不然你会跑我这儿来?”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自从跟MICHAEL勾搭成奸,你个小没良心的哪回不是有事了才会想到来找我的?”
我愣了愣,干笑:“说话别太犀利嘛,多伤感情……”
我国牛奶界的丑闻层出不穷,刷新下限的速度直逼CPI的屡创新高。
相信假以时日,在奶里掺三聚氰胺只是小菜一碟,往三聚氰胺里加奶才能勉强算新闻。
不过这种危机四伏的前景对我而言却完全没有压力,因为我只要一喝牛奶就拉肚子,百试百灵,比吃巴豆还灵。
就像今天,我就又一次用一泻千里的惨烈,稳准狠地验证了上述结论无可动摇的正确性。
之所以明知会死还要英勇无畏地自己找死,理由很简单,吃饱了撑得……
昨天我休假,想想方凌母子来了半个多月我都没有陪过她们,未免有失地主之谊。于是一大早就拖了何决一起去宾馆,顺便还享受了一顿希尔顿的早餐。
五星级酒店的餐点很是丰盛,甭管味道如何,至少看上去要对得起那份价钱。
我原本吃得很是高兴,可吃着吃着就有些乐呵不起来了。
桌子上有四份早餐,三份西式的,一份中式的。
LEO没吃两口,便吵着要喝冰果汁,何决于是提出比赛喝牛奶,谁输了就给对方当马骑。
小萝卜头大喜,端起杯子喝得那叫一个豪气干云滴滴难舍。
何决则只是小口啜饮着,一手撑额,微偏了首,含笑注视。
方凌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往复流转,亦是浅笑盈盈。
结果自是LEO赢了,何决便当真将他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绕着桌子跑了好几圈。
在如此讲究礼仪的高档场所,对这个本不大雅观的举动,周围用餐者的态度却因了这份父子亲情而显得相当友善,餐厅内一时笑语阵阵,其乐融融。
“这是他俩以前玩惯的游戏,LEO不肯好好吃饭的时候,大决就常这样逗他。”方凌喝光自己杯中的牛奶,笑着叹了口气:“大决走了以后,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总算纠正了一些,这下好了,回去又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才能适应了。”
我咧咧嘴笑了一下,忽然觉得与那三个空了的杯子相比,自己面前那个盛了豆浆的半满餐杯,格格不入得很是碍眼,很是,多余。
今天早上打开冰箱拿早饭时,我的手在牛奶和豆浆之间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向了前者。
抱着视死如归的精神刚喝了两口,通宵未睡的何决正好从旁边路过,打着哈欠看了一眼,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地飘走了……
他也许不知道我喝牛奶会拉肚子,但至少知道我从来都只喝豆浆。
没找到存在感的我顿觉极为受伤,大脑一抽、手一抖,直接把整整一公升的牛奶全给灌下了肚。
于是上午与厕所亲密作伴,下午请假灰溜溜地回了家。
这件菊花残的事例教育我们,引起血案的不一定是馒头,也有可能是牛奶……
我挠挠头,忧郁半晌,终是开口问叶烁:“你,认不认识方凌?”
“哪个方凌?”
“就是……何决的老乡,挺漂亮的。”
“她啊,当然认识。”叶烁点点头,又扬扬眉:“MICHAEL终于跟你坦白他的风流情史了?”
我用一张木然的扑克脸看着他。
大概我的表情太过惊悚,叶烁为了战胜心中的恐惧,抬手便是一记爆炒栗子将我的气势全灭,在我的哀嚎连连中找回自己的意气风发:“这都八百年前的过去式了,你现在吃哪门子的干醋?”
所以,他们果然是有过曾经的么……
我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叶烁见我如此颓丧,只好收起调侃:“其实我跟方凌也不算熟,认识的时候,她已经退学了。纯粹是后来因为MICHAEL的缘故,才见过几次面。”
“退学?为什么?”
“不清楚。”叶烁搬了把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捧着咖啡杯,敛了眉眼中的跳脱,露出难得的正经神情:“只知道在她退学前,MICHAEL把一个小子给打成了重伤,被拘留了好几天。由于双方都是华人,这事儿在我们学校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却又不了了之。所以大家猜测,有可能是争风吃醋。不过真正的原因,除了当事人之外,谁也不知道。”
我听得目瞪口呆:“何决打人?还重伤?就他那温吞性子?”
叶烁斜睨:“他要是温吞,那你就是柔弱了!”
“……”
“MICHAEL刚去德国的时候,在当地的华人学生圈里可是很有名的。打架斗殴,酗酒飙车,那是样样精通。方凌大概就是因为这些,才跟他分手的吧?”叶烁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他们分手不久,就出了打人的事情,然后是方凌退学,再然后,MICHAEL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毕业没两年,就成了业界小有名气的设计师。方凌的父亲是MICHAEL的专业教授,也是圈内的知名人士,在他的支持下,两人后来还做了事业上的合伙人,公司经营得相当不错。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不过,也仅止于此。”
我继续目瞪口呆。
叶烁摆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诚恳态度:“我知道的基本就这么多,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将那些信息分析良久,最后也没能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虚心求教:“那何决究竟为什么打人?方凌又为什么会退学?何决的转变跟方凌有什么关系吗?”
叶烁眨眨眼,既理直气壮又无辜善良:“我怎么知道!”
我:“……”
“薛薛啊,我只是把事实一个个地摆在你面前,然后告诉你一个道理。”叶烁再度敲敲我的脑门:“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现在扒拉出来能吃吗?谁还能没个荒唐的时候,谁还能没个也许一辈子都说不清的过去?”
我委委屈屈地躲闪着:“我不过就随便问了一句,是你自己扒拉的。”
“就你那副死鱼德性,一看就知道又钻在死巷子里白费力气穷较劲。如果不把事情跟你说清楚,你肯定会像追着自己尾巴咬的狗一样,累死了也没结果的!”
“……”
“讲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提到方凌?一定不是MICHAEL跟你说的,因为如果他决定开口,就绝不会给你留下胡思乱想的机会。”
我闷闷地嘀咕一句:“他没说,只是做了而已。”
“什么?”
“开玩笑的。”我站起来,故作轻松随意状:“方凌最近带儿子在上海周边旅游,改天大家一起吃顿饭吧!”
这个消息明显出乎叶烁的意料之外,他只愣愣地‘噢’了一声。
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又问了句:“LEO的爸爸,到底是谁?”
“反正不是MICHAEL。”叶烁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否则,他一定会死乞白赖负责到底的!”
我笑开,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顺便还不忘挖苦:“弄得像你多了解他一样,其实明明就是一问三不知!”
“我们男人间的情分,你们女人永远都不会懂的!”叶烁鄙视,顿了顿,又上前半步,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我的前额,清亮的声音,隐隐发沉:“薛薛,你和他一样,心思都太重了。记住,有些事,有些话,不能一直憋在心里,否则,累人累己。”
回去后,经过认真思考,我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叶烁说得有道理,追着自己的尾巴咬没意义,要咬别人的才有意义。
第二,我莫名其妙疑神疑鬼、自怨自怜自作自受,又小心眼又矫情又无理取闹,且智商一路负无穷,这些通通都只是因为,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已那样的在乎何决。
不过幸好再过几天就是七夕,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
那些事,那些话,应该不会放在心里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