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与何决没有继续将滚床单进行到底。接下来的几天也没有,因为我的大姨妈来了。后来也没有,因为公司本年度的员工绩效考核马上就要到最后关头,我开始疯狂加班争取表现。
虽然何决也在忙开工作室的事情,不过他的时间比我自由得多也宽裕得多,所以薛木木成了他家的长住客人,与何抱抱恨不能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地腻在一块儿难舍难分,将有了侄子忘了娘的精神彻底发扬光大。
我则基本每天都是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才爬出办公室,然后爬到何决那儿,吃一顿他亲手做的宵夜,看一眼儿子,最后爬回自己家睡觉。
这种苦逼的日子过了半个月,六月初,考核结果出来了。我的综合评分很高,但被升职的却是另一位部门同事,MAGGIE。
那个主管的位置,原本几乎板上钉钉是我的。甚至HR在之前已经跟我初步沟通了升职后的工作安排,以及相应的薪酬福利。
我去找经理要个解释,他先是对公司的这项决定表示遗憾和无能为力,继而给了个让我一头雾水的回答:“薛暮,我认为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工作能力,而不是企图通过别的手段走捷径。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知道你七舅老爷的三外甥的二舅妈啊!
我忍了又忍,才没当场把这句话咆哮出口。
到了嘴边的鸭子没了,而且还不知道究竟是被谁给叼走的,真让人憋屈。
我请了七天年假,经理批得很痛快,顺便附上一句临别赠言:“出去走走散散心,希望回来后,你可以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这种藏着掖着的话里有话,让我更加憋屈。
出来的时候,恰好远远看到MAGGIE走进了业务总监的办公室。门一开一闭,我似乎瞥见,向来对同事笑脸相迎的RICKY,满面怒容。
很久没有在非双休日的午后,无所事事地闲逛了。
在这个全上海数一数二的商业圈里,有顶级办公楼,有奢华名品店,穿着正装的都市白领步伐匆匆地穿梭其中。
看上去,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忙,那么的目标明确。在生活和工作的双重快节奏中,实现着自己的人生价值。
曾经,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而现在,却忽有些心生茫然。
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被头顶太阳火辣辣的热度烤得口渴,我随便找了家咖啡屋。
刚点好单,就有人走到我的座位旁,声音温柔有礼:“请问,我可以在这儿坐下吗?”
是一位大约三十出头的美丽女人,举手投足间带着良好家世和自身修养所共同造就的自然而然的优越感。
我仔细看了她一眼,马上认出:“你是RICKY的夫人吧?我看过你的照片,快请坐。”
“很巧,我也看过你的照片。”
“是……公司年会的合照?”
她矜持地微笑着摇摇头,从手袋里取出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轻轻推到我的面前:“薛小姐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我就说嘛,RICKEY的眼光一直都不会让我失望的。”
那是,我丢了许久的公司胸卡。
为什么会在她的手上?而且,她为什么说这么奇怪的话?
情形如此诡异,让我不得不疑。
暗暗吸口气,我尽量平静地直视对方:“你今天,是特地来找我的?”
“可以这么说。”她的表情比我还平静,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我来找薛小姐,为了两件事。第一,就是物归原主。第二,是想提醒一句,下次出来玩,记得把自己的东西收好,千万不要落在别人的床上。否则,很可能会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升迁无望。”
我一愣,旋即恍然:“原来是你……”
“薛小姐……”她轻飘飘地将我的话打断:“我虽然为了丈夫和孩子放弃了当初的事业,但毕竟,一些人脉还在。有用得着的时候,朋友们也都愿意帮点小忙。这个行当的圈子很窄,想混出点名堂来,也容易,也不容易。你还年轻,又这么能干,想必,不会只满足于被男人包养。你是聪明人,该如何选择,应该就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半天之内,两度被别人夸聪明,我很自豪。
那么,就用我这颗聪明的脑袋瓜子做个推论——
其实非常简单,有人拿了我的胸卡,故意放在RICKEY的床上,如愿被他老婆发现,然后就是一出正室不显山不露水成功干掉小三的戏码,结局大快人心。
只可惜,弄错了对象。
我不知道真正的小三是谁,只知道,这件事情中最大的受益者是,MAGGIE。
我所在的那个部门,归属澳洲总部直接管辖,表现出色者可获得海外供职的机会。最重要的是,在国内的业务有很大一部分需要与政府部门打交道,即便不出国,也可借此为自己的将来累积起相当不错的人脉。
正如刚刚RICKEY的妻子所说,人脉在这一行,真的非常重要。
而我现在的部门经理,已经基本确定会在两年后接任区域总监。所以这次的主管人选,摆明了就是为日后的经理职位做准备。
这一切若真是MAGGIE一手策划,面对如此有事业进取心的小三,我这炮灰当得实在无话可说。
“你是想让我离开公司?”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去处,当然,如果你有自己创业的想法,我也可以支持。”
我笑了笑:“其实,你只是想让我离RICKEY远远的。”
她的眼神中慢慢涌上毫不遮掩的讥嘲与鄙薄:“薛小姐,你跟他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为了有机会攀高枝罢了。可千万别对我说,是为了什么真爱。”
我叹口气:“虽然明知说了你也不会信,但我还是要说,我跟RICKEY之间什么都没有,这个胸卡是我在一个多月前丢的,不知被谁给捡了。总而言之,你是弄错对象了。”
她的讥嘲与鄙薄越发强盛:“你该不是天真到会以为,我只有这一个证据吧?”
是啊,如果处心积虑地想要栽赃嫁祸,又怎会只挖一个陷阱?
事已至此,看来无论说什么,在她听来都是欲盖弥彰,我又何必徒惹一身腥。
至于谁才是真正的小三,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离开公司的事情,我会考虑。毕竟,不想活活恶心死自己。”我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对这个外表看起来幸福圆满的中年女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丈夫对你不忠,难道不介意吗?”
她随着站起,垂下长长的睫毛,慢慢拉上手袋,轻轻一笑,声音飘忽,不带温度:“哪个猫儿不偷腥?只要偷吃完了,擦干净嘴,记得回来就行。外面的野食不过图个新鲜而已,只有家常菜才能一日三餐的吃一辈子。”
站在咖啡屋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车,我更茫然了,而且,更渴了。
这才想起,刚刚点的饮料没喝,真是浪费!
正打算去附近的奶茶铺子,一转身,见一人,离我三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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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世界里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出人意料的惊喜,比如,‘尼玛’在藏语里是太阳的意思,‘苦逼’居然出自于佛经。
此情此景,让我不得不对这环绕着尼玛光环的苦逼人生充满了感恩,同时,自豪感和幸福感成汹涌澎湃之势排山倒海而来,比连着看一个月的《新闻联播》都管用……
值此‘被小三’的历史性时刻,我遇到了快四年没见的前男友。
之前我一直认为,影视剧,尤其是TVB拍摄的剧集里,两个人在大马路上随便走啊走啊就能凑巧碰到的情节实属扯淡。在一个几千万人的偌大都市中,这种概率的发生简直跟中500万福利彩票差不多。
然而眼前发生的事实证明,我错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待会儿应该去买张彩票?说不定还真能中个一两亿什么的。到时候包养一群男人,有邪魅捐狂型的、有温润如玉型的、有冰山美人型的、有忠犬肌肉型的……我就坐在旁边喝茶嗑瓜子,围观他们做一些不那么和谐的事情……
“这么巧。”
美好的画面被打断,我不免有些不爽,于是皮笑肉不笑:“是啊,巧得真让人蛋疼菊紧。”
刘翔升显然并不习惯我如今的猥琐女流氓气质,皱了皱眉,不过总算顾及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且毕竟许久没见,当然,最重要的应该是顾及到我们现在是彼此毫无关系的关系,以及他自己人民好公仆党的好儿女的光辉身份,终于勉强压抑住了不满和不悦,走到我面前,好声好气:“挺长时间没有联系了,木头,你过得好吗?”
“如此恶俗狗血的话,不像是你会说的啊!噢,我知道了,一定是陪女朋友看韩国偶像剧看得太多导致脑残了对吧?”
“木头……”
“对不起打断一下,只有跟我关系很好的人才会这么叫我。”
刘翔升两道浓黑的眉毛再度蹙起,冷硬的唇线抿紧。
他的身量比何决略高些,也略壮些,声音更为浑厚低沉,面部轮廓极是分明,加上举手投足间随时随地散发着的明快果决,让他看上去几乎完全没有南方人的温婉细腻,倒是颇具北方大汉的豪爽做派。
快四年未见,他和我记忆中的差别不大。
仍是一丝不乱的发型,一丝不苟的穿着,只是气质更加沉稳不行于色,眉目间带了些许不怒自威的味道。
果然是当官的啊,跟咱老百姓就是不一样!
“好吧,薛暮,现在打算去哪儿?”
刘翔升居然没有因为我的故意挑衅而发怒,让我浑身竖起来的尖刺一下子失去了攻击目标,蔫了……
“去……买杯奶茶。”
“一起。”
“啊?”我张了张嘴,却只能对着他当先迈步的背影说了一声:“噢……”
我记得刘翔升是不喝奶茶的,应该说,他基本上拒绝所有人工合成的饮料,除了酒水,而且那也是因为要应付饭桌上的人际交往没办法。
所以,当听到他说要两杯时,我连忙摆手:“我又不是大水牛,一杯就够了。”
他看我一眼:“谁说都是给你的?”
“……”
为了转移自作多情的尴尬,我忍着蛋疼强作蛋腚地交代店老板:“一杯现在喝,还有一杯打包。”
他又看我一眼:“谁说要打包了?”
“……你不是给别人带吗?这样好拿。”
他的视线索性定在我的脸上:“谁说是给别人带的了?”
“……难道是你自己喝?”
这次,他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拿过吸管,一口干掉小半杯。而后,侧过脸,看着目瞪口呆的我:“要不要帮忙?”
“什么?”我回过神,赶紧摇头:“不用不用,自己来。”
用吸管戳,再戳,又戳,我使劲戳!‘啪’,吸管嘤咛一声,拦腰折断,奶茶杯子的封口傲然屹立毫发未损……
我干笑:“这封口的质量真是太过硬了。”
刘翔升终于露出偶遇后的第一个笑容:“或者,是吸管的质量太不过关了。”边说,边重新拿了一根吸管,在我那杯的封口上轻轻一戳,应声而开:“好了。”
“……谢谢。”
刘翔升一手插在笔挺西裤的口袋里,一手慢慢转着一次性塑料杯,那上面印着他认为既幼稚又粗陋的漫画图案,那其中装着他认为既难喝又没营养的垃圾饮料。沉默少顷,忽地开口,含着淡淡的笑意:“你啊,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这带着莫名宠溺的暧昧语气,让我险些一口奶茶呛进气管导致当场窒息而亡,边咳边澄清:“意外,绝对的意外!我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对付不了一个破奶茶杯子?你不能因为我偶尔的一次马失前蹄,就妄下定论!”
“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三百两你妹啊!”
他神情一沉,低低一斥:“女孩子家,注意言辞。”
“我乐意!”
“木头!”
“干吗!”他拧眉,怒容明显。我回瞪,毫不示弱:“还有,刚刚才跟你说过,别这么叫我!”
刘翔升的一双眼睛生得颇有些所谓凤眸的感觉,眼角有个上挑的弧度,每次他生气看着我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周围的空气比重仿佛都大了不少,于是不由自主便萎了,一受多年……
没想到事隔这么久,在这方面竟依然没有长进,实在让我无语凝噎。
不过幸亏,经过社会的洗礼,职场的教育,至少在一项技能的修炼上我还是取得了可喜进步的,那就是装逼。
所以即便我原有的那点气势早已荡然无存,但身板照旧站得稳,腰杆照旧挺得直。
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老子就是不倒死也不倒,不服你咬我呀!……
刘翔升不是薛木木,自然不会扑过来咬我,他只不过向前跨了一大步,直接将我逼得只能后背紧紧贴着店铺的外墙,退无可退。
我无计可施,继而恼羞成怒:“滚开!”
“木头……”
“木你姥姥的头啊!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我知道,你恨我。”
“我恨的人多了,八国联军日本鬼子贪官污吏排到冥王星也轮不到你!”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能有什么事?”
刘翔升不再多说,我看着他集合了痛心同情以及不出所料的表情,也终于恍然。
于是,顿觉苦逼人生的尼玛光环又耀眼了几个档次。
刘翔升如今的涵养很好,居然还有耐心跟我解释:“我现在分管城市建设这一块,跟设计院的接触比较频繁。所以,略有耳闻。”
“这个圈子,还真的是很小啊!”
想起刚刚RICKEY老婆说的话,我忍不住开始笑个不停。
那个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都轻而易举便能将我逼入死胡同的人,冷眼看着我一点一点笑弯了腰。
等我差不多精疲力竭的时候,刘翔升才缓缓开口:“我这次来只想告诉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现在有能力……”
“有能力做什么?”我抬起头打断他的话,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包二奶,还是养小三?”
他的面色骤然沉如夜幕,语气平平没有半分波折:“你竟,这样看我。”
我站直,一字一顿:“我根本,不想看你!”
将那杯他执意付钱,我一口未喝的奶茶丢进垃圾桶,我转身离开。
刚走五步,耳边传来一句话:“薛暮,我的联络方式,一直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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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我捡到了一只小狗。
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三点半,居民区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走动,垃圾站前更是空空荡荡,让那个小小的身影格外醒目。
这是一只明显属于家养型的可卡幼犬,大概两个月左右。已经不知独自在烈日炎炎下趴了多久,奄奄一息。
我走近的时候,小家伙吃力地抬起眼皮,似是想要挪向我,却最终只能轻轻摇了摇尾巴。
看样子,应该是病了,而且很严重。所以才会被主人丢在这个废弃物品堆积的地方,自生自灭么?
我抱起这条最多不过三斤的小可卡时,发现它的脖子已无力将脑袋支撑,只能任其软软地耷拉在我的手腕上。即便如此,它仍挣扎着伸出干干的舌头,舔了一下我的掌心。
我明白,这是在求救。
一路飞奔到宠物店,恰好叶烁在。
他只用一眼,便明白了大概的情况。然后又只用了一眼,便做出了判断:“救不活了。”
我气喘吁吁,大脑有些缺氧:“什么?”
“得的是犬瘟,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怎么会呢?你……你再仔细瞧瞧!”
叶烁没有看可卡,而是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没什么温度:“给它安乐死吧,也能少受点罪。”
“你根本都没尝试过,凭什么就判了它死刑?它想活,它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爆发,吼完,转身往外面冲:“既然你治不了,我就找别家去!”
叶烁一把将我抓住:“找谁都一样!”
“你冷血,不代表所有医生都跟你一样冷血!”
“我冷血?”他终于被激出了怒气:“你看看我这店里的猫猫狗狗,要么是路边捡来的,要么是被人遗弃的,要么是生病了结果主人嫌治疗费用太贵或嫌麻烦于是干脆丢在这儿不管了的。只要还有希望,哪怕再小,我也绝不会放弃它们。因为在我看来,动物的生命跟人命没有任何不同,一样都是那么宝贵!”
我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对不起……”
“薛薛……”叶烁的话语恢复了专业行医者的平静无波,却含有着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但你要明白,有些事情,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我……明白。”
不过短短几分钟,我怀里的小可卡就已经连抬眼皮的力气都失去了,呼吸微弱而艰难,仿佛每一次,都痛苦不堪。仿佛每一次,都是最后一刻。
然而,叶烁将它抱走的时候,它却奇迹般的忽然睁开眼睛,张开嘴巴,用两排小乳牙在我的指尖上咬了一口。
我想,它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就这么被主人抛弃,不甘心就这么被人三言两语便定了生死。
可是它实在太虚弱了,就连最后的不甘,最后的恨意,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转瞬即逝。
叶烁很快便从诊疗室出来,手里抱着个小小的铁盒:“我会把它埋在后面的松树下,那里已经有五只猫、三条狗、两只小鸟、一只乌龟还有一条热带鱼。今后,还将陆续有新成员加入它们,所以你放心,这个小家伙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盯着自己的手指,点点头。
“我们一起去送它最后一程。”
我摇摇头,仍然死死盯着那根早已看不出半点痕迹的手指。
叶烁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脑门,强迫我看着他:“觉得心里难过就哭出来,你死撑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我冲着他咧咧嘴:“有什么好难过的?按照你刚刚的说法,这是一件大好事,干嘛还要哭?”
他一脸的嫌弃:“河马都比你笑得好看!”
“……滚!”
懒得再理这个二货,我正想走,却又被他拉住:“薛薛,你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顿时一惊:“不是吧,那么点破事都传到兽医界啦?”
他眨眨眼。
我也眨眨眼。
“所以,果然被我说中了?”
“咦?好像要下雨了。”
“转移话题遭雷劈!”
叶烁的话音刚落,天边就猛然响起一串炸雷。
他:“……”
下一秒,叶烁一个箭步窜到屋角,然后冲着外面大吼:“看准点儿,别劈错了!”
我:“……”
“老实交代吧!”
“劈死也不说!”
“既然如此,慢死不送。不过能不能麻烦死远点儿,别连累了我的猫猫狗狗、花花草草。”
“……”
于是在叶烁的笑脸恭送下,我死出了‘烁烁宠物店’。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这寂寞如雪上加霜的人生啊……
我一边感慨,一边漫无目的地游荡,没晃多远,只见一道闪电,随后一声炸雷,紧接着便是一阵瓢泼大雨。
能够与老天爷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瑟缩着躲在屋檐下的本预言帝表示,很荣幸。
雨越下越大,颇有些此雨绵绵无绝期的架势。
我正打算豁出去冲回家,将天地连为一体的雨幕中,却慢慢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何决撑着伞,快步疾走而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找了好大一圈才知道。”
“可……你怎么知道……”
“MICHAEL打电话告诉我的。”
“哦……”
何决收了伞,没再说什么,只与我并肩站在一起。
他的衣裤几乎尽湿,发梢也有水在不停地滴落,间或流入眼睛,便用手沿着眉骨将整张脸一擦,再一甩。
雨势倾盆,将周围扰得嘈杂不堪。
而屋檐下的这一方狭窄天地,却好似独立的空间,安静乃至于宁静。
“我捡到一只因为生了重病而被主人丢掉的小狗,想救,但救不了。”
何决仍望着外面的雨幕,听了我的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继续:“这几年,我见过很多丢弃宠物、虐待宠物、甚至杀戮宠物的事情,但也见过更多待宠物非常好的人。比如曾经遇到的拾荒的老奶奶,她自己穿得破破烂烂,可身边跟着的一条白色京巴,却干干净净漂亮极了。她说不知是谁家的狗,跑到垃圾堆里躲着,糟蹋得不成样。她看不过去,就给了一口吃的,没想到,那狗便从此跟住了她。老奶奶说,这也算是一种缘分,既然狗不嫌弃她穷她脏,那她就愿意跟狗彼此做个伴儿。”
我抽抽鼻子,又努力发出几声难听的干笑:“所以你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坏的一面,就一定会有好的一面。凡事换个角度想想,心里就会舒服很多。对吧?”
何决终于收回视线,看着我:“那么,你现在心里舒服了吗?”
“再给我点时间……”我使劲吸了几口带着水雾的空气,试图将沉甸甸堵在胸口的烦闷驱散:“既然想明白了,就迟早会过去的,一定会过去的!”
何决默了片刻,旋即轻轻一叹,伸手揉揉我的头发,然后略用力,将我的脑袋按进他的肩窝:“小木,我希望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有多少变化发生,在我的面前,你永远都不用逞强,不用压抑,觉得高兴就笑,觉得难过就哭。如果在外面碰到刮风了下雨了,就马上告诉我。我会给你送伞,站在你的身边,为你遮风挡雨。”
何决的肩膀很宽,让人觉得踏实,觉得安心。真想永远就这么依靠着,什么都不管。
可是,刘翔升的肩膀也很宽,我也什么都不管地依靠了,最后品尝到的,却是一夜之间的天塌地陷……
这种滋味,我是否还有勇气再赌一把,再试一回?
“老大,你也太会煽情了吧?”我挣开何决的臂膀,胡乱抹了一把脸:“再这样下去,我会像牛皮糖一样粘上你的。”
他的眼中明显闪过失望,微微低了头,后倾了身子倚着墙,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汲取力量。少顷,抬眼,仍是那样笑意暖暖地望过来:“没关系,反正我还满喜欢吃牛皮糖的。”
“你要吃我?”
“这个……”
“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个……”
“都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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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就回公司销了假,顺便以个人原因为理由提交了辞职报告。
经理对我的这个决定显得毫不意外,既没有故意为难,也没有故作挽留。而且还非常爽快地将原本必须的一个月工作交接期缩短到了一周,真是让我感动得无以名状。
反倒是新官上任的MAGGIE,在部门同事聚在一起喝下午茶时,一直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意气用事,声称公司作为业界的知名企业,对每个员工都是公平公正的,机会总是有的,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还推心置腹地表示职位高低只是分工不同,升职加薪神马的都是浮云,咱们的关系跟以前没有两样,依旧还是合作愉快的好同事。
看着貌似真诚无比MAGGIE,我忽然想起RICKY办公桌上那张单独摆放照片中的女子,她们之间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庞上,那自信而炫目的笑容。
我们常常会为了所爱的人,改变自己的性情,放弃自己的坚持。
然而很多年过去后,当韶华似水流走,青春不复存在,却发现对方正在别人那儿寻找我们曾经的影子。
他们也许会振振有词地说:对不起,我现在才发现,还是喜欢当初的那个你。
很讽刺是不是?却很真实。
最后一天上班,公司为我开了个小型的欢送会。
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听到了关于‘我这个小三企图上位不成,反弄个鸡飞蛋打’的传言,或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并早已为之鼓掌叫好直呼大快人心无数次。
只不过,每个人无论心中如何鄙薄,面上却都维持着依依不舍,毫不吝惜送上成框的祝福,反正又不用上税。
这个我努力工作的地方,这些我朝夕相处的同事,从明天起,将不会再与我有任何交集。
没什么好感慨更没什么值得伤怀,步入社会之后的人走人留聚散离合,本就如此,我早已习惯。
职场上的明争暗斗,输了就是输了,也无需不服不忿,要怪只能怪自己棋差一招,没有自保的本事。
至于那些传言,其实充其量不过就是公司的同事们在闲暇时用来调剂心情的狗血八卦,听一听说一说,图个乐子罢了。
我离开后,自然很快便会平息,对我的实际生活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走出公司大门,正值夕阳晚照,在大厦的浅蓝色玻璃外墙上,映射点点金光。我仰起头细瞧,三年来竟是第一次发现,其实此时此刻此地的的景致,很美。
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有些酸,收回视线时,恰见四楼的一扇落地窗前,站着一个人。
是RICKY。
这个最有发言权的当事人,不仅没有澄清真相,甚至从始至终也没有给过我哪怕一言半句的解释。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是关起门独自站在那儿,悄悄地看着我走。
这究竟是懦弱,还是明智?日后想起来,良心上会不会有一丝丝的歉疚和不安?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与我无关。
不过另一个人虽然目前也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却无视不能。
“薛暮。”
刘翔升一开口就使用了正确的称呼,让我只能回报以最起码的礼貌:“你好。”
“我送你一程。”
“不用,谢谢。”
“现在不好打车,你难道准备这样去挤地铁吗?”刘翔升不由分说,把我抱着的那个装着私人物品的大纸箱接过去,放进崭新奥迪A6的后座,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看我木立不动,索性上前一把抓住我,直接将我拖了进去。
真他妈的简单粗暴有效……
我不情不愿地坐在散发着淡淡皮革香的车中,揉着手腕,怒视。
刘翔升却压根儿懒得搭理我,自顾自发动,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我只好自己生闷气……
然后气着气着,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
“只要有心,自然会知道。”
“你利用职务之便,侵犯他人隐私,是明目张胆的犯罪,是要坐牢的!”
“这叫善于使用手中的权力。”刘翔升瞟我一眼:“觉得不服的话,去告我好了。”
“……民不与官斗!”
“那就乖乖的,别一见面就像只斗鸡。”
“……”
我只好继续闷在那里生气……
到了地方,刘翔升刚把车熄火,我便迫不及待去开车门。
“你就这么怕我?”
“怕你有毛啊?神经病!还有,给我把门锁打开!”
“有本事,你自己砸窗钻出去。”
我气急败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
“只是想跟你好好说两句话,都不行吗?木头……”见我又要发作,他唯有无奈地笑了笑,叹口气:“薛暮,我……”
这句话刘翔升没有说完,我只看到他的眼睛忽地一闪,下一秒,便被他搂进了怀里。
我晕头转向了几秒,很快便从车窗看到了导致这一幕发生的缘由。
是,何决……
我被搂得动弹不得,只好张嘴狠狠在刘翔升的肩膀咬了一口。
他闷哼一声,终于将我放开,脸上却带着柔情满满的微笑。
随即,像是刚刚发现了站在外面的人,明显一愣,继而露出十足十的惊喜,动作麻利地打开门,下车,重重地锤了对方一拳,大笑:“你小子!如果不是木头说起,我都不知道你早就回来了,是不是把睡在上铺的兄弟给忘了?”
何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哪能呢?这不是一直都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么?”
“借口!木头不是有吗?”
何决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刘翔升毫不介意,又几大步走到后座,把我的箱子拿出去,递给何决,笑得很是爽朗:“我正好还有点急事要处理,既然你来了,就麻烦发扬一下绅士风度,帮我送木头上去。改天再来找你喝酒,咱哥俩好好聊聊!”
何决接过:“这是……”
“噢,木头的工作出了点小状况,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
刘翔升走后,始终没有看我的何决,终于将视线锁定在我的脸上,挂在唇角的笑容像是水里的涟漪,看得见却抓不住:“小木,那天MICHAEL跟我说,如果你碰到了什么事,一定只愿意告诉我,也只有我,才能听到你的心里话。现在看来,是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