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花知道自己的字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丑。
“娘亲,你写得……嗯……比凌儿写的好!”
一句话,把宋小花好不容易才寻找到的心理安慰又给击打了个粉碎。
看着陆凌那认认真真的小表情,那握着特制小毛笔的白嫩嫩小手,那坐在垫得高高的板凳上的小身子,那一丝不苟跟个小小书法家一样的小架势,还有那虽然外七扭八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出来到底是个啥字的小笔迹,宋小花忍不住的悲从中来。
千不该呀万不该,不该撺掇着陆子期同意让陆凌用纸笔来练字,更不该一时兴起要求和陆凌一块儿练,否则,她宋小花至于落到现如今要被一个三岁大的娃娃来同情安慰的地步吗?颜面何存呐,情何以堪呐!
无论如何,一定要扳回一城……
“凌儿呀,我们来玩猜谜语好不好?”
“好!”
“我问你,白色的马我们叫做白马对不对?”
“对!”
“那黑色的马呢?”
“黑马!”
“凌儿真聪明!那黑白相间的马呢?”
“啊?”陆凌傻眼,挠了挠头,想了想,然后很肯定地说了句:“大花马!”
宋小花拿着笔的手哆嗦了一下。
可能在这时斑马这个物种还非常少见,傻小子一定是直接以邻居家那只黑白纹路的大花猫为样本了。
嗯,不错不错,也算得上是举一反三,很有创造性思维嘛!
“叫大花马也……算你对啦!”
宋小花边说边在纸上‘刷刷’几笔,勾勒出一个轮廓来,很抽象,很有后现代主义的风格。仔细瞅瞅很像是……‘开心农场’里那匹四处溜达串门的矮脚马。
“凌儿你瞧,这就是大花马,它们呀还有一种名字叫做,斑马。”
陆凌凑过来看了看,顿时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娘亲,它长得怎么这么丑啊?”
“不是它长得丑,是我画的……呃好吧,这种马的确是很丑的……”
宋小花把乐得坐不稳的小糯米团子抱在怀里:“好啦好啦别笑啦,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哦!那么,身上的花纹,是一道黑一道白一道红这样子拼起来的马,是什么马呢?”
这次陆凌回答得毫不犹豫:“还是大花马!”
“……虽然也不能算你错,不过,咱们换一个答案嘛!”
“嗯……三色马!”
“……”
宋小花看着正趴在桌边无聊打哈欠的宋无缺,无语,泪奔。
“爹爹回来啦!”陆凌自然无法了解宋小花此时心中的‘悲催’,从她的怀中一跃而下,奔向推门入院的那个人。
“凌儿今天乖不乖?”
“凌儿最乖了!”
“你自己说了可不算。”
“不信你问娘亲嘛!娘亲跟凌儿一起练字呢,哦对了,刚刚娘亲还出谜语给凌儿猜呢!”
“是吗?那么凌儿猜中了没有啊?”
“凌儿全都猜中了!”
“嗬!好大的口气,瞧瞧你,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是真的嘛,不信你问娘亲嘛!”
陆子期抱着凌儿,父子俩一问一答,最后的话题落到了正忙着把自己的烂字丑画给收起来的宋小花身上。
“遥遥,是不是凌儿说的那样?”
“啊?……哦……嗯……”
“诶?这个是画吗?”陆子期一眼就瞥到了那幅还没来得及被‘毁尸灭迹’的‘抽象图’,探手取过:“唔……凌儿,你的大花猫画得……还算不错哦!”
宋小花无语泪双行。
“不是啦爹爹,这是娘亲画的大花马!”
“……马?”
“对的!娘亲说,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嗯……叫做什么来着?娘亲,凌儿忘了。”
宋小花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斑马。”
陆子期眉尾一挑,又细细看了那幅图两眼,面露一丝讶异。
这种马,他也只是在一本记载遥远番邦的奇文异志上见过寥寥几个字的描述,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出的那个谜语是跟斑马有关么?”
宋小花眼珠子转了转,顿时又来了精神。
“听好了,我也来考考你!白色的马叫做白马,黑色的马叫做黑马,黑白相间的马呢,也就是你手里的这个,叫做斑马。那么,黑白红三种颜色的马,是什么马?”
“世上还有这种马?”陆子期凝神思索片刻,确定从未在任何书里见到过,遂摇头。
陆凌顿时得意非凡:“爹爹,是三色马啦!”
宋小花却比他还要得意百倍:“现在要公布正确答案喽!谜底就是,害羞的斑马!”
陆凌不知所以,犹自懵懂。
陆子期目瞪口呆,旋即失声轻笑,又,开怀大笑。
喵了个咪的,善了个哉的,阿弥个陀佛的,不能看不能看,再看就要忍不住飞身扑倒了啊啊啊啊……
宋小花遮着眼睛,捂着胸口,压抑着乱窜的‘狼性’,低头冲进了厨房。
在经历了两次吵架,一次‘爬墙’后,宋小花的生活进入了平稳期。一家三口,哦不,加上宋无缺就是一家四口,小日子过得很是和谐有爱。
吃饭睡觉,买菜做饭,看书习字,打扫房间带孩子,平平淡淡才是真,安安稳稳不折腾……
宋小花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这么个过惯了天天上窜下跳,忙得脚打后脑勺生活的家伙,竟然颇有做家庭主妇的天份,面对如此无波无澜的日子,不仅一丁点儿也不觉得枯燥乏味,反倒渐渐乐在其中。
陆子期给她和陆凌两人各买了一套文房四宝,让他们平时就照着字帖练,晚饭后,他若有空的话也会指点一二。
宋小花认的字比陆凌多得多,不过,写的字就……按照陆子期的说法是——
完全不拘一格,彻底笔随意走,非一般人所能达之境界也。
宋小花总结并翻译了一下,其实很简单,四个字便可概括——
一塌糊涂。
原本,宋小花以为陆子期是匹‘腹黑狼’,后来才知道大错特错。此人哪里是‘腹黑’啊,压根儿就是‘口黑’,不不不,简直就是‘毒舌’!
话说前几日宋小花那倒霉催的手指差不离好了,于是便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做饭事业中,准备要一展身手。
经过了一通热火朝天有模有样的忙碌之后,宋小花很快便整出了一道菜,清炒土豆丝,好吧,其实是土豆块……
没办法,一朝被切肉,十年怕菜刀啊!在忍不住哆嗦的情况下能切成不规则多边形体,已经很不容易了。
刚一出锅,恰逢陆子期到家,宋小花便立马献宝似的端到了他的面前,‘星星眼’地期待着他的评价。
陆子期接过来,看一眼,闻一下,尝一口。然后,皱眉,吐掉。
“什么东西?这么难吃?”
宋小花紧握双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蹦:“土,豆,丝。”
“你做的?”
“对,的。”
“盐多,油少,火候太过,刀工不够。”
“你……你……”
“厨艺尚需多多练习。”
“……”
丢下一句总结陈词,陆子期便转身在灶间重新升起火来。
站在他后面的宋小花额角的青筋跳得那叫一个欢腾,真想飞起一脚把他给给踹进大锅里煮煮吃了……
“哎!你未免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什么?”
“就算不好吃,你也不用这么直白啊!”
“为什么?”
“你……你难道就不能……就不能骗骗我?比如装作很好吃的样子通通都给吃了?你看小说和电视……反正那些戏文里面不都是这样演的啊!”
“这样做有意义么?”
“有……吧……”
“可是你自己也会吃到的啊,难道你没有味觉吗?”
“……”
“就算你没有,但我和凌儿有啊,我们可不想每天都吃到这样的饭菜。”
“……”
“况且,之前不是才说好,我们彼此之间要坦诚的?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没……”
在陆子期带着几分认真、几分促狭的目光注视中,宋小花的气焰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你以前不常下厨?”
“嗯……”
“没关系,慢慢来。”
“哦……”
那之后,宋小花和陆子期在厨房的位置就掉了个个儿,宋小花掌厨,陆子期打下手。当然了,这只是某人自己一厢情愿的看法……
“今天吃什么?”
“辣炒豆角,毛豆炒鸡蛋,蒜苔红烧肉,还有豆腐粉丝汤。”
“嗯,开始吧!”
“好嘞!”
“豆角切得太小、蒜苔切得太大……鸡蛋还没有完全搅拌开呢……注意点儿火候不要把肉烧得太烂……放这么少的水汤都要变成羹了……”
在某打下手的不停地絮叨声中,某掌厨的一通手忙脚乱头顶冒青烟之后,终于整出了几道至少看着还算过得去的小菜。
打下手的开始逐一认真品尝,掌厨的眼巴巴紧张无比。
“唔……”
“又失败啦?”
“有进步,总算……可以入口,不用再返工了。”陆子期一本正经做下判语,旋即,一点一点笑了开来。
“真哒?哦也!”宋小花两只眼睛先是瞪得滚圆,随后一眯,弯成了两瓣上弦月。高举双手原地直蹦达:“感谢天感谢地当然啦……”踮起脚拍了拍陆子期的肩,歪着头咧咧嘴:“还要感谢你这个‘毒舌监工’!”
“什么?毒蛇?”
“嘿嘿!你就算是蛇,那也是条美男蛇哦,不错不错……”
宋小花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两条细细的缝,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拖得越来越长,透着一股子不怀好意的‘淫荡’。
手抬起收回,指尖却故意自那泛着青茬的下巴一掠而过,很细微的刺感,麻麻的酥酥的……
小屋内饭香萦绕,灶台里残火哔啵,这个没有丝毫浪漫可言的地方,暧昧满满。
“我再出个谜语给你猜吧!”
宋小花蓦地冒出的一句话,中气十足,喊散了满室的暧昧不明,也震回了陆子期暂失的心神。
她的鼻子上有一点墨迹,脑门上有一片黑灰,衬得其露出的那上下两排小米牙越发白得耀眼,睁得滚圆的双眼里全是兴奋雀跃,干净而澄澈。
陆子期背过身去轻咳一下,暗道一声‘惭愧’。自己怎能以为这小丫头是在存心想要……
“好啊,说来听听。”再度开口时,已恢复常态。
宋小花张牙舞爪声情并茂:“有一只黑猫和一只白猫,一前一后走在马路上,白猫在前,黑猫跟在它的后面。它们走啊走啊,忽然,白猫看到前面有一个大黑洞,可是却闷声不吭地自己绕开了然后继续走,没有提醒黑猫。结果,黑猫就‘扑通’一下子掉了进去。后来,黑猫爬啊爬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终于爬了上来。他对白猫的这种不仗义的行为感到非常非常的生气,你猜,他会对蹲在洞边看好戏的白猫说什么?”
陆子期想也没想:“喵。”
宋小花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答案的?”
“不然一只猫还会发出什么声音来?”
“……”
在陆子期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目光中,宋小花无语飙泪。
她干嘛跟个没有童话细胞毫无黑色幽默感的古人玩这种冷笑话?自取其辱自取其辱啊!……
阳光很好,没有风。
宋小花端个小板凳坐在院墙根的太阳底下,旁边蹲着两只小耳朵直直冲天的小黑狗。
陆子期弯腰拿起一块刚刚打磨光滑的木板,在四个角凿出来的孔中分别穿入粗麻绳,再将麻绳系到院中那株大树伸出来的一根粗枝干上。陆凌跟前跟后上窜下跳地帮着倒忙……
踩在椅子上,陆子期微微欠脚,双臂上举,头稍仰。
除去长衫,仅着中衣的躯体被拉伸出一个修长而紧致的线条,汗水浸湿了的颈部,喉结偶尔上下滚动,看得宋小花很想……一口咬下去……
“哇!爹爹好厉害!”
一声欢呼暂时浇熄了宋小花那逐渐沸腾的‘狼血’,陆子期俯身将儿子抱起,稳稳放在悬空而停的木板上:“坐好,爹爹要推喽!”
陆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双手牢牢地抓着绳子,双眼瞪得溜圆一眨不眨,牙关紧咬,重重点了一下头。
陆子期爱怜一笑,手上轻轻使力,将那小小的身影连同秋千一起送飞。
孩童脆生生的连叫带笑顷刻洒落满院,小狗儿追着荡来荡去的身影连跑带跳,陆子期站在一旁,两臂微张,护佑着儿子的初次‘飞翔’,眼角眉梢满是浓浓的宠溺。
宋小花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站起身来拍拍手,准备加入进去,视线却不经意扫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
那里,有一个牌位,一份思念,一种爱。
女人真的是天底下最最矛盾的生物,一方面希望男人不要喜新厌旧,要有情有意;一方面又想男人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一个,将过去的所有全部都抛开。
毕竟,有几个女人能像《笑傲江湖》中的任盈盈那样,无怨无悔地伴在令狐冲的身边,听他回忆、看他爱慕那个填满了他全部生命的小师妹?有几个女人能像任盈盈那样,在最后含泪带笑地说上一句‘我很欢喜,因为在这一刻,你心里想到的终于只有我一个’……
又有几个女人能潇潇洒洒地做到,君既无意,我便休。
宋小花的心里,没底。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避开书房。反正,陆子期自己每晚都会把那里收拾干净,不需要她的打扫。
其实,陆子期是否也在尽量避免她走进那扇门,踏足那个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地方。
是啊,一家三口。陆子期,陆凌,还有那名字里有‘桐’的女子。
而她宋小花说到底,只是个后来者,是个局外人。
陆子期很好,对她也堪称得上是体贴细心,包容她的迷糊、她的坏脾气、她言行举止的出格和在家务上的一无是处。
而且,还很大度。
或者说,过于大度。
自己的老婆私下里跟一个陌生男人饮茶畅谈,即便是在开放的二十一世纪,老公若是得知了,多多少少也总应该会心生不快的吧?
可陆子期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他不动声色地安排了一切,然后轻飘飘揭过再也不提。
这是因为,不在乎吧……
如果,换作是那个女人的话,他还会如此冷静泰然么?他,会吃醋的吧……
唉,吃醋吃醋……
宋小花‘啪’地给了自己额头一下。脑袋是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跟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争什么风吃什么醋?再者说了,她干嘛要想这些干嘛要在意这些?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方针难道忘记了吗?自我鄙视一万遍啊一万遍……
“遥遥,怎么了?”
“哦……有蚊子。”
陆子期奇怪地看了看周围,这种季节,哪里有蚊子……
“娘亲,来跟凌儿一起玩!”
“好嘞!”
“娘亲,你坐上去,凌儿来推你。”
“你推我?拉倒吧!小心我把你个小萝卜头的脑袋当球踢啊……”
陆凌让陆子期将他抱下来,站在地上铿锵有力地驳斥着宋小花的轻视言论:“凌儿才不是萝卜头,凌儿的脑袋也不是皮球!”
“哼哼,那是!你既不能吃也不能玩,既不如萝卜头也不如皮球。”
“……爹爹你看呀,娘亲欺负凌儿!”
“好了好了,别吵了……”陆子期无奈失笑着给这一大一小两个拌嘴的家伙打圆场:“这样吧,凌儿先在一旁给爹爹加油鼓劲,等到将来凌儿长大了长高了,再换凌儿来推娘亲,好不好?”
“好吧……”陆凌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又对宋小花皱了皱鼻子:“凌儿比萝卜头和皮球都厉害,因为它们都长不大也长不高!”
“好样的,有志气!”宋小花一脸坏笑地冲着他竖了竖大拇指:“咱凌儿总有一天能手提萝卜头脚踩大皮球,威风凛凛所向披靡!”
“遥遥……”
陆子期哭笑不得,这丫头,居然跟个三岁的娃娃一般计较,而且还计较得如此理直气壮得心应手,哪里有半分为人母的样子:“别逗凌儿了,来,试试这个秋千怎么样。好歹,这里也有大半是你的功劳。”
宋小花干笑两声:“不用这么客气,这种东西是给小孩子玩的,不适合我这种成年人啦!”
开玩笑,这可是没有经过任何安全检验的纯手工制作的‘游乐项目’,万一绳子断了树枝裂了怎么办?陆子期要接住个小糯米团子当然没有问题,可如果是她这么个大活人的话就有大问题了。她才不要变成空中飞人,然后让好容易保养得开始有点点起色的脸蛋和坚实的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
陆子期眉尾轻轻一扬,似笑非笑:“你莫不是……怕了吧?”
陆凌拍着小手笑啊笑,接着又用手指头在小鼻子上刮啊刮:“娘亲原来是个胆小鬼,羞羞羞!”
这臭小子,睚眦必报啊……!
宋小花一甩头,颇有几分英勇就义的架势:“切!你个小毛孩子知道什么?老娘……你老娘我什么惊险刺激的没有玩过?还能怕这种小儿科?”蹦上秋千坐好,面现坚毅之色:“来吧!”
陆子期忍笑:“准备好,要开始喽!”
“哎哎哎!等一下,这个绳子是新买的吧?不会断吧?”
“放心。”
“哦……哎哎哎!再等一下,这个树有年头了吧?树枝不会已经老朽了吧?”
“放心。”
“嗯……哎哎哎!最后再等一下,我虽然看你不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过还是要问一句,你的臂力怎么样?”
“……”
陆子期转到了宋小花的正面,恰好与她平视,话语淡淡却字字有力:“如果你掉下来,我一定会接住你。”
“真的?”
陆子期抿抿唇,仍是那两个字:“放心。”
“好。”
阳光下,他的眸子既黑且亮,闪着令人神醉的光芒,透着让人心安的气息。挽起的衣袖露出结实的小臂,修长的手指骨节匀称白皙而有力。
宋小花迎着风儿高高荡起,向着太阳急急落下,偏头看向那张略显瘦削的侧脸时,原本就要冲口而出的尖叫大笑,不由自主化为了眼睛弯起的弧度,眼角漾起的笑纹。
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真好……
可是……
劲风扑面,光线刺目。
会不会有一天,她像来时那样,忽然之间离开?
带走了魂,却,留下了心。
若果真如此,又当如何?
在最高点时,拧过头看向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仿佛,是隔了一大段的时空,亿万里,千百年。
她,真的只能是个过客,真的只能是个旁观者么?
心中莫名一紧,手上却是一松。
在天旋地转之间耳边听到了一声脆脆的惊呼,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整个人已经由毫无着落的悬空,跌入了一个踏踏实实的怀抱。
从头至尾,宋小花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一眨未眨。
现在,正被她瞪着的这张容颜上满是惊魂方定之后的情急关心:“遥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不要怕,没事了。”
宋小花伸出手臂轻轻勾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入那宽厚的胸膛,蹭一蹭,呼吸两下,再度扬起脸,‘嘿嘿’一笑:“你果然接住了我。”
陆子期身子一僵:“你……是故意的?”
宋小花小嘴一撇:“我哪里有活得这么不耐烦?不过……”歪头继续傻乐:“咱们以后倒是可以经常玩玩这种‘抛物线加自由落体’的运动哦!你的身手还真是不赖呢!”
“什么……运动?”
“就是……”宋小花的手臂微微一使力,欠身凑近陆子期的耳边,小声呢喃:“把我,交给你。”
我不要做过客,不要做旁观者,如果这是贼老天给我的人生所安排的局,那我就要走进去,宁肯当局者迷,也不做一个清醒的局外人。
就算有朝一日要离开,就算要把心留下,我也无悔。
他的心里有一个人,没关系。他可以永远在心里为那个逝去的女子保留一个位置,只属于他们俩的位置。但是,除此之外的其余地方,都要由我来填满。
我可以做到‘君既无意我便休’,他若果真无意,自当洒然放手,潇然离去。
但我更相信,我可以等到那一刻,你的心里只有我的那一刻,哪怕,只有一刻……
冬青,我要把我的人,我的心,全部都交给你了呢……
“冬青,我要先动喽,等不及了!”
‘冬青’……这么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这样唤他……
陆子期被宋小花突如其来的反常行为弄得正自纳罕不已,只能怀抱软玉温香僵立在那儿,不敢稍动一下,闻得此言,越加一头雾水,开口时竟有些磕磕绊绊:“你……什么……等不及了……”
他的耳垂貌似开始有一点点发红,这里,果然是大多数人最敏感的部位……
宋小花闷笑得差点儿内伤。
明天他要去各地巡查秋收的情况,所以今天下午难得这么早回来,时间充裕,天气很好,环境不错,气氛暧昧,不如,干脆就趁此机会努把力加把劲,推倒吃干抹净解决战斗得了。
男人嘛,欲先征服其心,必先征服其身……
女追男,隔层纱。捅破了这层纱之后再含羞带怯哭天抹泪颠倒黑白反转是非,不愁不能将其一举拿下……
宋小花正想得狼血沸腾欲火焚身,打算着开始进行下一步的勾引行动之际,一声‘霍叔叔’,将这一切‘哐啷’打破……
宋小花恨这个男人。
这个‘哇呀呀’一脚踹开院门,享受着陆凌和陆子期的热烈欢迎,灰头土脸络腮胡子,说得婉转点儿叫做长得像‘猛张飞’,说得直白点儿那整个儿就是一个‘活土匪’的男人。
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来,真想咬死他踩死他掐死他踹死他啊啊啊啊!……
“拜见小嫂嫂!”
小嫂嫂你个大头鬼!你才小嫂嫂,你全家小嫂嫂!
宋小花在肚子里玩命地腹诽正冲着她笑嘻嘻行个夸张得如同唱大戏见面礼的‘大胡子’,极想把他那上下两排大白牙给一颗不拉地通通敲下来,不过,表面上却笑得甚是贤良淑德温良恭俭让,微微福了一福,还了个标准完美的礼:“这如何敢当呢?”
霍楠看着面前这个瘦小纤弱,衣着素淡,仅以一根发簪挽起满头青丝的女子,抬手摸了摸鼻子。
刚才他直接大脚踹门而入,不想恰恰撞见那‘香艳’的一幕,陆子期尚且面红过耳尴尬不已,这看上去娇娇怯怯的丫头片子竟能面不改色泰然自若。虽然其言行举止都暂时无可挑剔,可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却是对他这个初次谋面的陌生男人不闪不避,好一通直视……
“霍叔叔,这是娘亲。”陆凌从霍楠的怀里挣下来,拉着他的手先介绍了宋小花,接着又将正冲着他怒目龇牙的小狗狗抱了起来:“这是无缺!”
霍楠的眼珠子险些就瞪了出来,手指着狗狗,转头望向面带无奈苦笑的陆子期:“这……这……”陆子期居然能跟一条狗同一屋檐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黄河水倒流了吗?!
宋小花见状,遂上前一步,轻声软语道:“这是我们家的新成员,姓宋,名无缺。”
于是,本就震惊过度气息不顺的霍楠顿时一噎,随即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看着几乎活活咳出了肺来的霍楠,宋小花觉得总算是小小地出了一口气。
但是没过多久,这口气又千百倍地堵了回来。
霍楠先是和陆子期在书房里嘀嘀咕咕了一会儿,接着又跑到院子里摆开棋盘杀了个天昏地暗,最后双双在房顶醉了个不醒人事。
对,没错,是房顶。
宋小花买菜买酒做饭刷碗哄娃喂狗,忙了个五内俱焚七窍生烟,好容易告一段落,却里里外外怎么也找不到刚刚还在击碗长歌的两个家伙。
就在她汗毛倒竖背脊发凉,以为见鬼了灵异了又穿越了之时,头顶上忽地传来了鼾声,大有平地一声雷之势,惊得宋小花原地直蹦高险些脱口叫了‘妈’。
定定神,后退几步,抬头,只见四个大脚丫子挨着屋檐排排放,两个脏兮兮的破烂布鞋底,两个干干净净的白色官靴底。
宋小花一开始还狠狠地激动了一把,觉得他们一定是用传说中的轻功飞到房顶上去的,可一转眼却看到正有一架梯子搁在旁边……
去厨房,拿把明晃晃的菜刀,月黑风高杀人夜,顺着梯子往上爬。
咧着嘴,龇着牙,满脸狞笑的宋小花在脑袋探出梯子的那一刻,傻菜。
陆子期枕着一个空酒坛仰面躺着,霍楠抱着一个空酒坛侧身趴着,陆子期的小腿压着霍楠的大腿,霍楠的手揽着陆子期的腰,那毛茸茸的脸贴着他的胸……
潮红的脸颊,微湿的鬓发,酒气的弥漫,肢体的纠缠,怎一派旖旎了得。
从两人的长相上来看,霍楠像是攻,但是照目前的姿势来看,陆子期却又应该才是攻,或者是,互攻?
男主人和男保姆的奸情……
宋小花风中凌乱了。
果然,每个女人的心中都住着一匹耽美狼……
摇摇头,晃晃刀,赶走那匹乱嚎的狼。
陆子期既不是攻也不是受,他是正常的男人!是直的!就算弯了……她宋小花也能给重新掰直喽!
摆正了三观,端正了思想,坚定了立场,宋小花再度露出了狰狞扭曲的表情,一点一点爬了过去。
卯足了浑身的力气才把死猪一样的霍楠从陆子期的身上给扒拉开,结果,在他翻身的时候一挥臂,手里的空坛子不偏不倚地恰巧给宋小花的脑门来了一记闷响。如果不是看他如雷的鼾声一点儿也没间断,明显还在熟睡中,宋小花几乎就要认定这家伙是故意的了。
龇牙咧嘴地一手揉着红了一大片的额头,一手拿着菜刀在霍楠的面孔上面左比划来右比划,宋小花认真寻思着究竟该从哪里下刀才最好。
这片乱糟糟的大胡子,真是碍眼。刚刚在吃饭的时候,宋小花就总觉得有米粒菜渣啥的掉了进去藏了起来,弄得她浑身不舒服。
割掉割掉!
正好试试她现在的刀工,嘿嘿,割个狗啃造型,也算是彻底出一出心中这口鸟气!
可是比量了半天,到临下手的那一刻却又犹豫了。
古人常说的什么‘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包不包括胡子呢?胡子也算是一种毛发吧?可是很多人不是都没有胡子吗?陆子期就没有,元昊也没有……
唉,还是算了,古代人的规矩貌似多得要命,万一真的是他所看重的东西,轻易给毁了也不太好……
沮丧地叹口气,宋小花怏怏地提着把菜刀,顺着梯子又爬了下去。
过了几分钟的工夫,再次‘吭吭哧哧’爬了上来,肩上扛着一床棉被。
秋天的夜晚甚是寒凉,酒醉之人这么无遮无挡地睡上一宿,说不定就要得个重感冒。没本事把一米八十几的大男人给从房顶上弄回房,那就只有把被子给扛过来了。
先摸到陆子期的身边,宋小花偏首细细打量。
无星无月无灯,万籁俱寂。
借着微弱的光线,依然可见其长长的睫毛性感的唇,还有甚是分明的脸部轮廓。
其实,他长得并不像元昊那样俊逸非凡,那样妖孽销魂,只不过是还算周正罢了,唔,应该说,还算是有几分姿色……反正,对宋小花很有杀伤力。
扬扬头,让鼻血倒流,宋小花轻轻把被子为陆子期盖上。
想是本就睡得有些冷了,甫一觉察到温暖,便立刻将身子往里缩了缩,依稀可见其还皱了皱眉吧嗒了一下嘴。
好可爱……
宋小花闷闷笑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去照顾另一个醉鬼。
呼噜震天响的霍楠四仰八叉地睡着,宋小花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给稍稍挪动了一点,让他与陆子期并排躺着,把另半边被子替他盖好。
喘几口粗气,擦擦汗。宋小花冲着这个打呼打不停的家伙做了几个恶狠狠的鬼脸。真是搞不懂啊,明明是个看上去很瘦摸上去也没肉的人,为什么居然会那么重,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骨头里面全是肉?螃蟹啊……
天色已晚,忙了整整一天腰酸背疼腿抽筋的宋小花准备速速回房美美睡上一觉,刚转身,却又蓦地僵住。
“桐儿……”
暗哑的嗓音,低低的呼唤,在风中一吹即散。
许是有了对比,呼噜声听上去似乎越加响亮起来。
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重又蹲回到陆子期的身边,宋小花轻声的一字一顿:“总有一天,你酒后喊的,会是我的名字。”
然后离去,头也不回。
翌日,东方刚露鱼肚白,陆子期恍恍惚惚睁开酸涩的眼,喉干头痛。宿醉的感觉,差不多有一年多没尝过了。
略一动,肩背处立即传来一阵钝钝的疼,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睡在房顶的瓦片上,怎么完全不记得是如何爬上来的了?看来,昨晚真是醉得够呛。
“你终于醒啦?”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陆子期闭了眼,揉眉心:“你干嘛不把我弄回房去睡?”
“因为我也醉了啊!”
“算了吧,你的酒量我还不知道?”
“倒也是。可我却不知你的酒量竟退步这么多。”
“不是我退步了,而是你的又涨了。”
陆子期翻身坐起,看看身上盖的棉被,眼中有诧异:“这是……”
“你的新媳妇儿拿过来的。”霍楠正在屋脊上,面向东方盘腿打坐,似笑非笑地看着有些愣怔的陆子期:“我的房间,我要收回了,所以,你们俩的被子是不是也不用分得这么清楚了?”
陆子期答非所问:“昨日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
“你少跟我顾左右而言他!”
“男儿立世自当要有一番功业,别辜负了你这一身的本事。”
“她已经走了三年,你如今再娶,理应一切重新开始。”
“袁将军镇守边关十余年,忠心耿耿战功赫赫,此次机缘巧合你助他抗敌,他又对你如此赏识,你当借此机会继续在他帐前效力,为国为民做些事情,总好过在我这里虚度时光。”
“当年若不是我,她或许就不会死。”
“如今我大宋主少国疑强敌环伺,这两年虽表面太平,实则暗流涌动。辽国频频袭扰,党项亦多有试探,规模不大,但意图明显,恐三五年内将有变故。”
“现在你有了妻子,凌儿有了娘,可你若不能放开怀抱,又如何能得到幸福?”
陆子期叹了口气,终于结束了这场‘鸡同鸭讲’的对话:“你怎知我没有放开怀抱?”
霍楠冷冷一哼:“所谓酒后吐真言,酒后喊的人名才是你心中最爱的那一个。”
“这……”陆子期低头看着被面上绣的鸳鸯:“暂时并非我所能控制。”
“我明白……”霍楠抓了抓胡子:“我看,你那新媳妇弄不好也明白。”
陆子期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喂!你们两个大醉猫!酒醒啦?”
从下面传来的一声大喊打断了霍楠的话,摸摸鼻子:“算了算了,你们夫妇俩的事情你们自己去解决吧,我这个外人就不掺和了。”
陆子期含笑缓缓站起走向扶梯,轻轻留下一句话:“无论当年那件事情是否与桐儿的死有关,你还了三年,够了。”
霍楠的眼中似有东西在闪烁:“此地终非你久留之处,照目前的情势看,也许很快就会有变动。到时,你将如何应对?”
“避无可避,唯有面对。”陆子期略显疲惫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的笑意:“这个道理,是我从那狗儿身上体会到的。”
“宋,无,缺……”霍楠一声长笑,振衫而起:“好名字!只不过,若当真什么都不缺,这人生又还有什么意思呢?昨日的那顿酒,第一是祝你新婚,第二是为我洗尘,这第三嘛……是替我送行。”
陆子期顿了一顿,侧转了身子与他对面而立:“决定了?”
“决定了,今日便走。”
“今日?为何这么急?”
“早一日入军中,便可早一日出力,也可早一日绸缪。”
陆子期眉峰一蹙:“你莫要为了我……”
霍楠大手一挥:“这个你就甭管了!反正我为己博功名,为国去尽忠全都不耽误也就是了。”
“你……”陆子期深深一叹,旋即朗朗一笑:“自己保重!”
“我孤家寡人的你大可放心,反倒是你……”霍楠凑过来刻意压低了嗓音:“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小嫂嫂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女人!若是惹得她一个不高兴,小心拿菜刀砍你!”
“菜刀?”陆子期大为讶然:“此话怎讲?”
霍楠使劲地抓了抓胡子,然后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天机不可泄漏也!”
“喂!你俩到底卿卿我我完了没有啊?我要去买早点喽,你们也快点下来洗漱啦!冬青不是一大早就要出发的吗?”
卿卿我我……
霍楠与陆子期对视一眼,表情怪异。
这个成语用得,委实不大合适……
宋小花对于霍楠才刚回来便又要走觉得很意外:“什么事这么赶?好歹也休息几天啊!”
正用胡子扎得陆凌到处躲的霍楠随口答道:“去晚了怕就没有仗打了。”
“打仗?”宋小花的两眼立马直冒光:“你们要打仗了吗?跟谁打?在哪里打?”
霍楠终于放已经笑得喘不过气的陆凌跑开,转过身来看着一脸亢奋的宋小花:“小嫂嫂,你怎么一听到打仗就这么兴奋……”
“呃……我是紧张嘛!”
“哦?”霍楠不置可否地摸摸鼻子:“不用担心,这里暂时还是很安全的。反正,就算有敌入侵,相信小嫂嫂你也定然可以‘一女当关万夫莫开’的,是不是?”
他的整张脸有一大半被胡子给遮了去,于是越发显得那双眼睛贼亮贼亮的,在这样贼贼的目光注视下,宋小花忽然很有用二指禅将其彻底插熄的冲动。
昨天晚上,他是装醉的!
《射雕英雄传》里有一段,杨过想杀郭靖,以打呼来假装睡着,打啊打啊不停地打就连翻身的时候也一直打,于是,郭靖这个实心眼的老实人就以为他这是走火入魔还为他运功顺气,因为人在睡眠中改变姿势的时候,是不会打呼的!
宋小花在心中狂骂自己真是头猪啊!当时那样一通搬来搬去地折腾,霍楠的呼噜却没有一刻间断过!该死的家伙,成心耍她的!怎么就没直接一刀劈死……
“你属螃蟹的吗?”
宋小花忽然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霍楠直接傻掉:“不啊,我属虎的……”
“那你怎么会骨头里面都是肉呢?”
“……诶?”
宋小花摸摸不痛了的额头,然后搓着手,一脸恶霸调戏小媳妇儿的坏笑,向着霍楠逼了过去:“难道不是吗?那大爷您再让小妞我捏一捏瞧一瞧呗?”
霍楠彻底呆傻,下意识地后退两大步,表情甚是纯良极其无辜,哆嗦的嗓音已经开始有些变调:“你你你……小嫂嫂你这是……”
“你叫啊你叫啊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理你的!”
“你们俩在做什么?”陆子期一从房里走出来,便见到院中二人这般的诡异情景:“遥遥……你……欺负他了?”虽然知道这话听上去很离谱很荒诞,不过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让人很难不这么问。
“欺负?”宋小花抖擞着肩怪笑两声:“喂,你说,我有没有欺负你啊?”
霍楠早已一溜烟地跑到陆子期的身后藏了起来,露出上半个没有大胡子的脸:“没没没……没有……”惊慌失措如小鹿般的小眼神那叫一个委屈,那叫一个可怜,那叫一个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他比陆子期还要略微高出一个头顶心,两人是一样的欣长一样的挺拔,身材相当之正点。如果忽略掉那丛毛茸茸大胡子,只看眉眼的话,其实,还是蛮有看头的……
宋小花的手忍不住又开始痒痒:“你是去参军打仗,又不是去落草为寇,干嘛留这种土匪胡子啊?不如干脆刮了吧,就由我来操刀,怎么样?”
“不不不……不敢有劳小嫂嫂!”
霍楠一听这话就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手抓起自己的行李,一手抱过陆凌死命亲了一口,然后冲着陆子期和宋小花团团一抱拳:“我还要赶路,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人已窜出大门,逃之夭夭了。
宋小花被他这番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举动弄得发懵,过了半晌才喃喃问了句:“你们以前的生活就是靠他来打理的?”
同样有些愣怔的陆子期也终于回过神来:“他这人只是看上去有些毛躁罢了,其实很细心。这三年来,多亏了有他……”
“你们,认识很久了么?”
“倒也不是很久,刚满四年而已。”
“哦……他这个人,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是啊……”陆子期轻轻一叹,颇多怅惘。
宋小花不禁也跟着有些失神。
与霍楠虽然只有匆匆一面,仅有的几句对话也全部都是在斗气开玩笑,不过,对他的印象其实还是不错的。
因为,他可以让陆子期开怀畅饮放声长歌。那样的陆子期是无拘无束的、是酣然痛快的,那样的陆子期或许只有与至交兄弟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出现,那样的陆子期,让人沉醉……
“对了,他为什么那么宝贝他的胡子啊?”
“因为……”陆子期忽地失笑出声:“这个家伙嫌自己长得太过俊秀了。”
“……啊?”
这时,终于反应过来的陆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爹,霍叔叔他走了么?他又不要凌儿了么?”
陆子期含笑无声而叹。
霍楠啊霍楠,为了不添我们的离愁别绪,你跑得比中了箭的兔子还快。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你可一定也要跑得这么快,不,一定要比这个还要快上百倍快上千倍才行……
兄弟,后会有期。
而宋小花则连忙蹲下来给哭得黄河泛滥的娃娃擦眼泪:“凌儿,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男子汉大豆腐要流血不流泪!总是哭啊哭的,像个小姑娘家,多丢人啊!”见陆凌瘪了嘴,抽抽噎噎地拼命憋住,又觉得老大不忍心,将他搂在怀里软语安慰:“凌儿乖,没有人会不要凌儿的。你霍叔叔是上阵杀敌当大英雄去了,等到胜利的那一天,他就会威风凛凛的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啦!你也希望能有个英雄叔叔的对不对?”
“嗯。”陆凌用力抽了抽鼻子,挺起稚嫩的小胸膛:“那等凌儿长大了,凌儿也要做大英雄!”
“好样的,有志气!”
宋小花揉了揉他的头发,一抬头,却看见陆子期正望向那两扇空空敞开的大门,眉宇间神色中一片凝重。
心中不由一窒。
印象里,宋朝,似乎是个兵戈不息的朝代,而且军事方面不够强盛,一直都被外族压着打。从之前跟元昊的两次聊天中得知,此时距离宋朝开国才只有数十年,也就是说,现在差不多还是北宋初年。
那么,距离著名的‘靖康之耻’还有一段时间,距离南宋被干掉,宋朝彻底玩完更是尚有两百余年。
她宋小花和陆子期肯定是没那么长的命去见证这两个重要的历史性时刻了,不过,陆凌还小,他会不会经历北宋的灭亡呢?
事实上,由盛而衰的过程,才是真正残忍的吧?这期间,必然会有无数的抗争,无数的失败,无数的徒劳,陆子期有可能抽身事外么?陆凌会不会在将来真的以一腔热血守疆土?
原来,明明知道结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感觉,是这样的无力。
长吁一口气,宋小花拢拢头发站起身。
好端端的想这些做什么呢?陆子期只是个偏远地区的小小芝麻官而已,那些个国家兴亡的重大事件哪儿能轮得到他来操心?做好份内事,管好一个县,把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给刨明白就行了呗!
既然不能逆流而上,那便唯有随波逐流。
虽说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换个人坐江山也不过是换了个国号,普通人还是照常吃饭睡觉干活。
“遥遥,你在想什么呢?”
“哦……我在想啊……”宋小花冲着陆子期做了个鬼脸:“让历史的洪流淹死我吧!让历史的车轮压死我吧!阿弥陀佛……”
“……”
陆子期无语,宋小花大笑。
笑够了,擦擦泪:“时间不早了,你还不走?”
“这就走。”
“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二十日,多则月余。”
“这么久啊……”
陆子期抬手将宋小花发端那根有些歪斜的簪子重新插好,柔声:“我会尽量早一些。”
宋小花灿然一笑:“好。自己小心。”等你回来……
陆子期唇角上弯:“好。你也一样。”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