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昊早已在茶楼等候,还是昨日那个房间,面前摆着一壶热茶,几碟点心。
还是一袭蓝衫,只不过水蓝换成了浅蓝,共窗外那的那片天一色。
见宋小花急急一脑袋扎了进来,不由得朗朗一笑:“这么急做什么,是怕我偷吃了点心么?”
昨日便知她对茶并无太大的喜好,倒是对那些个精致小点兴趣极大,左一块右一块吃得像个馋嘴的孩童一般。
宋小花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
自己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估计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过来了,本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但与面前这位手执书卷气定神闲之人一比,真是唯剩了局促和赧然。
“看书呢?什么书?”
“闲书。”
“闲书好啊!”
元昊看她一眼:“原来你也对这些于考功名无益的书有兴趣?”
“劳逸结合,偶尔也要换换脑子嘛!”
宋小花随口糊弄两句后,猛然想起自己眼下的这身书生打扮,怎么着也是应该念过几年书的,赶紧补充道:“其实不瞒你说,我压根儿就不是个读书的料,一看到那些‘之乎者也’就头晕,读了那么多年,也不过只是认识几个字罢了,就比文盲好上那么一点点。”
元昊又是一阵大笑:“你说话倒是有趣得紧,我便就是喜欢你这副毫不虚伪做作的脾性!”
宋小花被他的连番朗笑弄得一阵阵心跳加速血脉喷张,可不知为什么,眼前却忽地闪过另一张笑脸,微微浅笑的,无奈苦笑的,莞尔的,落寞的,还有,展颜开怀的……
摇摇头,晃走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撩衫坐下,抓起一块点心吃了一口,结果,噎着了。
捶胸顿足连咳带喘,唬得元昊连忙起身走过来,又是给她拍背顺气又是给她端茶递水,闹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面红耳赤泪水涟涟道了声谢,看着元昊似乎忍得颇为辛苦的模样,宋小花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衰很好笑,你想笑你就笑吧,别待会儿憋出内伤来。”
于是,元昊爆笑了。
宋小花郁卒。
“对不起对不起……”元昊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想要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
“算了,看在你笑起来很好看的份儿上,我就原谅你了。这么着吧,你要是真心想道歉的话,那就……再给爷笑一个呗!”
“噗!”
这下子,轮到元昊呛咳不止,不过,宋小花却只是在一旁拍手大笑看好戏。
正笑闹着,店小二敲门进来添茶水,元昊深吸一口气好容易止了咳,哑着嗓子吩咐:“去换一壶人参菊花茶来。”
店小二答应着去了,宋小花则非常好奇地问了个极其外行的问题:“那种茶很好喝吗?”
元昊倒没有趁机取笑,反而耐心解释:“此茶具有驱除疲劳,提神醒脑的作用。”
“你没休息好?”
元昊只盯着她瞧,但笑不语。
宋小花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
揉揉两个堪比‘国宝’的黑眼圈,低声嘟哝了一句:“你知道什么,这是将来最流行的烟熏妆……”不待元昊开口,紧接着又问:“你对茶好像很懂啊?”
“略懂。”
宋小花一下子想起了《赤壁》里的诸葛亮,忍不住咧嘴又是一阵笑。
元昊自然不知道她忽然之间又是在发的哪门子笑,却也不问,只是眉眼弯弯的陪着她乐呵。
他的眼睛狭长上挑,不笑的时候,带着几分傲气、几分狷狂还有着几分讥诮,让人不敢逼视。但只要一笑,便会微微下弯眯起,掩去了所有的锋芒。然而,那份自信那份洒脱,那份俾睨了所有也掌控了所有的气势,已足可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所以,宋小花很喜欢看他笑。
如果说,他的笑是朗然若骄阳,那么,陆子期的笑就是温暖如春风,淡淡的浅浅的,不知不觉便映入了眼帘,刻进了心里……
唉唉唉,怎又想起他?
“那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茶是养胃的?”
罢罢罢,为的还是他。
元昊坐正了身子:“你的胃不舒服么?”
“不是我,是……家兄。”
“哦……”元昊拉长了声音似是在想,少顷:“大理的普洱茶倒是对养胃很好,不过此地应该极少见。这样吧,我给你配个方子。”
说着起身到旁边的案几,那里有铺好的纸和磨好的墨。
茶楼往来者多是文人雅客,品茗品到兴起时难免要吟诗作对挥毫泼墨,故而一般的茶楼雅间都常备有笔墨纸砚。
元昊也不坐下,取笔蘸墨,呼吸间悬腕挥就。
“麦冬、党参、北沙参、玉竹、天花粉各9克,乌梅、知母、甘草各6克。每日一剂,可当茶饮,适宜常年服用。”
元昊边说边将墨迹晾干,拿过来递给已经听傻了眼的宋小花。
“你还会看病?”
“我哪里有这个本事,不过是恰巧记起曾经在某本闲书上看到过这个偏方罢了。”
“你的字写得不错啊!”
虽然宋小花本人的字按照通常说法就是‘鬼画符’‘鳖爬的’,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欣赏别人的好字。更何况,元昊这手字,就算是瞎子……夸张了点,就算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也是可以看出好来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个字的笔划都相对而言很简单,她都认识!识字的感觉可真好呀……
宋小花爱不释手地捧着个药方横打量竖打量合不拢嘴,元昊则依然弯了眉眼看着她:“对了,你既然对闲书有兴趣,那么不知这本入不入得了你的法眼呢?”
探手将桌上翻了一半的书拿起:“这本游记里,记载了大宋很多地方的风土人情,我想,应该会很符合你的口味。另外,其中还录下了不少的特色食谱,包括一些精致小点的制作方法。”
“真的?太棒了!”
宋小花忙将方子折好收起,接过书翻了开来。
不是印刷的,是手抄本,不过那字体貌似应属小楷,端端正正的还算好认。
其实,这个时代的印刷体,也都是人手工刻出来的雕版,说不定还不如这样的手抄版来得清晰好辩。
刚翻了两页,就看到了几个不认识的复杂繁体,元昊在一旁看到她顿住面露难色,便主动开口询问。而宋小花觉得不耻下问乃是大大的优秀品格,索性碰到拿不准的字弄不明白的句子就问,元昊则一一详加解答,未露丝毫不耐之色,更无半点看轻之意。
宋小花觉得,和他在一起时很轻松很随意,也许,是因为自己现在是男装打扮,哥俩好的相处模式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这样一个问一个答,很快便看完了大约四分之一的内容,宋小花也从开始的不适应,到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字体和排版方式。
她本就有底子,文言文虽然学得烂,但好歹也是中学时学了好些年的,再加上这本游记并非什么艰涩难懂之作,所以连估带蒙倒也能弄明白了个七八层。
这让她越读越顺,越读越爽,自信心瞬间爆棚。
打个哈欠伸个懒腰,一抬头才发现,竟已是太阳小偏西了。
“哎呀呀!完了完了,凌儿肯定早就起来了,别以为我又跑了吧!”
“凌儿又是谁?”
“呃……我弟弟……”一着急,弄出了个混乱的辈份……
宋小花干笑着继续瞎掰:“他总是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我后面,今天好容易把他给哄睡着了我才跑出来的。要是被他发现我出来玩不带他,那肯定要哭得黄河泛滥了。”
元昊被逗得又是一连声地笑:“那你快回去吧,还是不用送?”
“不用。”
“这书你就带回去看,看完了再还我也就是了。”
“那我就不客气喽!”
“那么……明天你还能偷偷跑出来么?”
宋小花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元昊无视她别扭的神情,继续道:“如果甩不掉的那个‘小尾巴’的话,带了来也可以啊!”
“不不不……”宋小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带着丈夫前妻的孩子来看自己跟一个不是他爹的男人‘约会’?她一定会被天打雷劈的……
“要带就不止一条了,太麻烦。”
“你不止一个弟弟啊?”
“嗯……还有一个叫无缺……”女人,儿子和狗,姐弟仨……
元昊深表理解地点了点头:“反正我几乎每天下午都在这里饮茶,你若有空,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好嘞!”
负手立在窗口,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一路横冲直撞,元昊那本已恢复了狭长上挑的眼睛,忍不住又弯了一弯。
视线略转,定格在街角处一个挎刀离去的背影,薄薄的嘴唇一翘,玩味之色尽显。
出了茶楼,宋小花直奔了药房,按着方子抓了药,又让大夫给自己的手指头换包扎。自然少不了疼得又是一番热泪狂奔。
亏得今儿个的大夫换了一个,要不然,肯定要大为疑惑,怎么这个年轻小哥儿不仅伤的地方和县令夫人一样,就连哭得模样也没有差别呢?……
出了药房又进成衣铺子,宋小花一进门便让老板赶紧给她打包一套最最结实耐磨的短打衣衫。
那老板见她又是通红着双眼杀气腾腾,吓了个哆嗦,再无多言,以最快的速度搞定,收了钱,然后毕恭毕敬送她出门,从头到尾几乎没有正眼瞧过她。
宋小花冲出去好远才想起来,貌似老板也没称呼过她‘宋夫人’,大约是因为对着她的这身装扮开不了口?那也不用摆出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吧?奇怪……
而在宋小花纳闷着一路狂奔回家的时候,县衙后院的一棵松树旁,正站着两个身着官服的人。
陆子期在默然片刻后,对面前这位身量敦实浓眉大眼之人笑道:“刑捕头,麻烦你了。”
“大人这是哪儿的话?这么说就是不把我老邢当自己人看!”大汉拍了胸脯又迟疑一下:“大人,我要不要去找那小子……”
“不用。”陆子期淡淡道:“这本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不是担心那元昊有可疑之处,我也不会劳烦到你。”
“大人您瞧,又来了!”
“好好好,算我失言。”
“大人尽管放心,那小子我会盯紧的。不过大人,夫人可真是厉害呀,竟还是个能识文断字的女夫子,让我老邢着实佩服!”
陆子期一愣,一笑,不语。
刑捕头离去后,陆子期独自在院中缓缓踱步,地面上还残留着几处没有干的浅浅水洼,倒映着残阳如血。
她竟又去见了那人,一身男装,相谈甚欢。场面,想必很是合拍。
他自然有办法让成衣铺子的老板缄口不言,也相信刑捕头做事小心口风严紧。本以为她是一时兴起仅此一次,却不料……
元昊,就算果真是个寻常的游历之人,就算当真是把她作男子看待,但,亦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光天化日悠悠之口,倘若被传扬开来,如何收场?
不过,光天化日悠悠之口,是否也正说明,无遮无掩坦坦荡荡?有意,抑或是无意?……
还有,她,竟是识字的。那么,昨晚来书房,是不是为了找书看?
陆子期缓步踱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抬手抚上松针,指尖有着细细的刺痛感,唇角倒勾起一抹浅笑。
这丫头,还真是不简单呢……
宋小花偷偷摸摸胆战心惊地关上院门,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娘亲……”
软软糯糯的一声喊,险些吓破了她的胆。
陆凌还是像昨天那样抱着狗狗蹲在门廊里练字,只不过这次木棍换了土块。
可怜巴巴的小脸上写满了被‘遗弃’的委屈,无声地控诉着宋小花‘虐待’的行为。
“凌儿快看,我给你买好吃的了!”宋小花挥着两串糖葫芦,笑得奸诈至极。
果然,眼睛发亮的小娃娃立马欢呼着跑了过来,照旧摔了宋无缺一个大跟头……
看着陆凌像是得了个多了不起的宝贝似的高兴万分,一小口一小口舔着那层糖衣无比满足,宋小花颇是同情地摇了摇头。
这个时代的小朋友真是可怜,既没有什么玩具也没有什么零食。
她以前每当看见电视上的古装戏出现拿着糖葫芦的场景时总会嗤之以鼻,觉得实在是烂俗得很,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了吗?来了之后,才知道,确实没有……
“凌儿,还记得我们的秘密吗?”
陆凌嘴巴里塞了一个大山楂,吐字含糊不清,于是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宋小花满意地亲了他一口,匆匆回房换了衣服,出来后见陆凌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嘴馋起来,以小孩子吃多了会牙疼为由,理直气壮抢了一串……
所以,陆子期回来后见到的场景是这样的——
一大一小两个人,中间夹着一条狗,排排坐,吃果果……
“爹爹!”
陆凌举着剩下一半的葫芦串向他扑了过来,宋小花挥挥另一个半串算是给他打了招呼,狗狗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舔着一小片糖块,对他完全无视。
陆子期象征性地咬了一口儿子递过来的糖葫芦,却恰巧是颗酸的,顿时扭曲了一张脸。
虽简陋却干净的小院里,笑声阵阵,其乐融融,近晚的凉风中,也像是带着丝丝缕缕的暖意。
饭后,陆子期又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这两日事务繁多,却因惦记着家里这两人……好吧,两人一狗的吃饭大计,而不得不早早回来,只能将未尽之公事带回家继续处理。
没一会儿,忽听轻轻敲门声,搁笔,起身,开门。
一碗热腾腾的药味十足的茶,后面是一张被热气模糊了的大笑脸。
“这是?”
“你的。”
“给我喝的?我又没生病。”
“难道一定要等到发作了才叫病?你这个是慢性病,需要日常保养调理的,知不知道?”
陆子期呆了一呆才明白过来:“你是说昨晚……”
“对呀!这是养胃的药茶,以后啊,每天都要喝一碗。”宋小花的表情里写满了幸灾乐祸,让陆子期不禁心生警觉。
“干嘛这副表情?我又不会害你的!”
宋小花见他满脸的戒备之色,顿时一本正经起来。可是,陆子期却越加毛骨悚然,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宋小花见状,索性一把扯了他的袖子拔腿就往外走:“乖啦乖啦要听话!先跟我过来,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陆子期无可奈何地就被她这么一路拉进了前厅,然后无可奈何地在她狼外婆一般的注视下喝下了那碗药茶。
呃……好……苦……
宋小花忍不住大笑一声,又连忙捂着嘴继续闷笑。凌儿才睡下,可别吵醒了。
“我刚刚喝了一小口试了试味道……嘿嘿嘿……”
“你……”陆子期有种上了恶当的感觉,将桌上的一盏茶通通给喝了下去,这才稍稍缓解了嘴里的苦味。
“良药苦口嘛!这不是你们常说的话?”
“……这个要喝多久?”
“既然是慢慢调理,那当然要常年饮用啦!”
陆子期的脸,顿时黑了。
宋小花的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不是知道元昊一定不清楚自己和陆子期的关系,说不定还真的会以为,这是故意借机想要整他的……
甩甩头,丢开这个荒谬的想法,打开桌上的两个包裹:“这个呢,是给你拿去还给人家的,我挑的是最耐磨最结实的面料。还有这个呢,就你自己留着穿好了!”
月白镶边,做工精细,低调中透着华贵,价格不菲。
昨天买的时候,宋小花虽是气闷至极,但脑子里还是闪过了那长衫若是穿在陆子期的身上会是个什么模样,所以,即便很是心疼那瘪了不少的荷包,今天还是直接另买了一套而没有拿去换。
陆子期只一眼便已明了,心中不禁一暖。她倒事事都记着自己,便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虽然目前这样的衣服并不是太实用有点浪费,但左右将来总有穿得着的一天……
除下洗得发白的旧衣,换上新衫的陆子期,长身玉立修长挺拔,竟与这身衣服出奇地相衬。仿佛原本,他便是该华衫美服手执折扇,流连于最热闹繁华之地。
浊世翩翩佳公子……
宋小花的小心肝一抽,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这句酸味十足的话来。
一晃神间,陆子期已将衣服换下折好:“暂且收起来,等以后遇到什么重要的大日子再穿。”
“哦……”宋小花乖乖地接了过来。
重要的大日子,这是不是代表,他很重视自己送的东西呢?
两人又随便说了几句闲话,陆子期便继续去书房办公,宋小花也洗漱之后回了屋。
夜深月高,房门轻响。
陆子期迈步而出,伸展了一下筋骨,呼吸了一下寒洌的空气,疲倦稍减。
转头,却见宋小花的卧室居然还透着亮光。走至门前,轻叩数下,无人应答。手上微微使力,门应声开启,略一犹豫,终推门而入。
不大的房内,收拾得干净而整洁,一灯如豆,照着在自己的小窝里呼呼大睡的宋无缺,还有一个伏案而睡的身影。
想是这样睡得很不舒服,宋小花细细的眉紧紧地皱着,灯光下的侧脸罩了一层柔和的光,全无了白日里的飞扬跳脱。
秋天的夜凉意逼人,她却披了外衣光着脚,就这么沉沉睡去,身子本就没好彻底,若是再染风寒该当如何是好?这丫头,怎的这般不懂得照顾自己。
摇摇头叹口气,陆子期俯身将她小心抱起,如意料之中的轻盈。
宋小花的眉皱得更紧了些,无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在他温暖的胸膛寻了个舒服的地方蹭了一蹭,喃喃说了句:“爸爸……妈妈……”眉头打开,复又拧紧,小嘴瘪了瘪竟带了一丝哭腔:“我好想你们……”
陆子期垂首看着怀中的人,心中的柔软被轻轻一触。
她唤的是谁?这样深切的依赖感,定然是至亲之人吧?小小年纪独自背井离乡,他便成了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亲人……
为她脱下外衣,盖上被子时,陆子期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宋小花的脚。
冰块似的凉。
几乎全是下意识的,便将这抹冰凉包入自己温暖的掌中。瘦瘦小小的,跟她的人一样。不过,脚指头倒是很饱满圆润,一颗一颗,像水晶葡萄。
陆子期的唇角漾起几缕清浅的笑纹,想是手不小心微微抖了一下,触得她痒了,原本紧皱的眉头忽地打开,竟咧咧嘴笑了起来。
宋小花缩了缩脚,扭动了一下身子,弄得陆子期的心中一阵紧张,万一要是醒了,面面相觑,该是如何的尴尬……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
看着她只是含糊不清地呢喃了两句后便又安稳入睡,陆子期这才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将带了自己掌温的脚小心翼翼放入被中,直起身欲离去时,陆子期瞥到桌上适才被她压住的东西,原是一本书,旁边还放着一张折好的纸。
心念一动,探手取过,一本游记,一张药方。
其上的字迹,一个工整,一个随性,然细细看来,那运笔之势却极为相似,如无意外,当是一人所为。
回望酣梦中的宋小花,陆子期眉梢微挑,略一沉吟,以极快的速度将书中的内容大致浏览一遍,旋即放回原位,却,折纸入怀。
吹熄油灯,掩门而出。
第二日,宋小花对自己居然好端端躺在床上一事,小迷茫了一把,然后便将此事归结为睡糊涂之时的下意识爬床行为,于是不再深究。
并且,也正如陆子期所料,马虎成性的她,完全没有发现那张药方不翼而飞了……
因了前一宿几乎没睡,昨日又折腾了一整天,故而今天便起得迟了,且一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宋小花索性窝在家中一口气囫囵吞枣地看完了那本书,没有去茶楼。
第三日,宋小花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买完早点又买菜,回来后将书中能用在本地菜市场中买到的食才制作的菜肴点心一一找出,决定抄录下来,留待日后慢慢实践。
陆凌这个孩子有的时候真是乖巧得有些不可思议,本该是一刻也闲不住满地到处乱窜的年纪,却几乎从来不出门玩,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若是见宋小花在忙,他便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或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再不然,就是宋小花现在看到的这样,捡了石块瓦片什么的在地上写写画画。
有了前两次被摔的经验,这一次宋无缺一见宋小花过来,便立马很自觉地从陆凌的膝头上跳了下来,不过落地没站稳,还是摔了个名副其实的‘狗啃泥’。
“凌儿,你干吗不用纸笔来练字?”
“爹爹说,先要在地上练好了才行,不然浪费纸墨。”
“切!这样能练得好才怪!”宋小花对这样的教育方式嗤之以鼻:“去你爹的书房拿纸笔来,我们一起写字玩儿。”
陆凌很认真地问:“写字,怎么能玩呢?”
宋小花叹了口气:“你再这样下去,就要跟你那老爹一样,成个一板一眼的老古董了!小孩子就是要有小孩子的样儿才行,不要老气横秋地学大人。听我的准没错,有什么事儿我担着!”
陆凌对前面的那一大段话听得似懂非懂,但后面一句却是非常明白的,当下不再犹豫。
宋小花候在书房外接过陆凌抱出来的笔墨纸砚,却并没有进去帮忙。
那里,有他的前妻,那是,他们两人的世界……
陆子期今日回家所看到的是,一大一小两只花猫,还有一只黑得越加纯粹的狗。
看着前厅桌子上的一片狼藉,陆子期呆愣了片刻,转身对身边之人揖手无奈苦笑:“让元兄见笑了。”
“陆兄的家中乐意淘淘生机盎然,何来见笑一说呢?”
蓝色的长衫,俊逸的面容,清朗的声音。
宋小花的脑袋里顿时‘轰’的一声,然后敲锣打鼓地列出四字横幅——
‘奸情曝光’。
陆子期拍了拍迫不及待冲过来,却在到了跟前时又生生刹住脚,规规矩矩叫了一声“爹爹’的儿子的小脑袋:“这是小儿,陆凌。凌儿,这是元叔叔。”
“凌儿见过元叔叔。”
“好个机灵的孩子,聪明沉稳,颇有乃父之风啊!”
“委实愧不敢当。”
“从不违心虚夸。”
两个男人相对‘哈哈’一笑,并肩入内。
“这是内人。遥遥,这是元兄,我新交的一位朋友。”
“拜见嫂夫人。”
“啊……”
宋小花张了嘴,发了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
元昊是怎么会忽然跟陆子期‘勾搭’上的?!啊?!
不过看样子,好像并没有认出她来。对对对,自己现在是女装打扮,而且,还满脸的墨汁,能认得出来就怪了!
“内人粗陋,没见过什么世面,若礼数有何不周全之处,还望元兄切莫见怪才好。”
“陆兄实在太过自谦了,嫂夫人能泼墨挥毫,又岂是寻常的女子?”
陆子期看了看这位正嘴角直抽的能‘泼墨挥毫的大花猫’,眼帘一垂,偏首低咳一声,没有说话。
元昊则浑然未觉似的看向了依然在墨汁里打滚的狗狗:“陆兄家竟连一只小小的狗儿都满身墨香,真真儿可当得上‘书香门第’这四个字了。”
陆凌听了顿觉自豪,大声地向元昊介绍道:“元叔叔,它叫无缺!”
“无缺?好名字!”
宋小花的嘴角抽得越加厉害,形似痉挛。
陆子期终于再度开口:“元兄,请随在下来书房,将那本书拿给你。”
元昊又对宋小花行了个礼:“嫂夫人,失陪。”
“啊……”
宋小花依旧只发出了单音节。
不知道的定然会以为她是个哑巴,或者是个傻子,或者是个傻哑巴……
随着陆子期进了书房,元昊的目光自那块牌位上一掠而过,旋即面现赞叹之色:“陆兄的藏书竟如此之多!”
“大多是些闲散的无用书籍,必入不得元兄的眼。”陆子期走至书架前,抬手取下一卷书来。
元昊则负手信步来到书桌处,视线一转,被像是随手放于其上的一张纸所吸引,歪头看一眼,薄唇微微一抿:“陆兄,如果在下判断的不错,这好像是张养胃的方子吧?”
陆子期笑道:“正是,没想到元兄也通晓医理。”
“谈不上通晓,略知皮毛罢了。”元昊又仔细看了看:“不过,依在下的拙见,陆兄这方子里最好能再加上一味药,虽不至于影响药效,却会让药茶的口感好上一些。”
“哦?那自然最好不过!元兄你是不知,这药茶的味道委实不怎么样,每当我喝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觉得,那开方子的大夫八成是因为对我有什么不满,又不敢明言,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为此,我可是已经深刻自省了两天了。”
元昊放声一笑:“在下虽才到贵县短短几日,但所见所闻尽是百姓对县令陆大人的敬仰称赞,又怎么会有人对陆兄你心存不满呢?”
陆子期将书交给他,摇头道:“元兄此言差矣,为一方父母官便自当为一方百姓谋福祉,此乃份内事,岂当得什么敬仰称赞?何况,即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依然难免会有疏漏不到之处,又岂能保得人人尽皆如意?”
“陆兄所言甚是,受教了。”元昊肃容为礼,随即又轻声笑道:“不过,陆兄难道不认为,若果真有谁是以这少了一味药的药方来表达什么情绪的话,其实,也是件很有趣的事儿吗?”
陆子期苦笑:“只要不会伤到人,也算得上是个妙招,是个雅人。”
元昊以书击掌:“英雄所见略同!”
因为笔墨全被搬去了前厅,两人便又说笑着结伴而来。
室内无人亦无狗,唯余狼藉满桌。
元昊便一手托纸,一手执笔,写下了最后一味药。
笔力甚轻,笔迹飘逸。
陆子期在一旁看了忍不住开口称了声:“好字!”
元昊将方子给他:“陆兄若是不嫌弃,改日在下便奉上一幅字画,以聊表借书之谢意,如何?”
“求之不得。”
元昊告辞离去时,恰见宋小花追着摇头尾巴晃抖落满身水珠的狗儿,从后院窜了出来,后面跟着个洗净了脸蛋的欢笑孩童,但宋小花自己却还是那张黑一道白一道难辨本来面目的‘花猫脸’。
“遥遥,元兄这就要走了。”
“啊……”
宋小花发出了第三个单音节。
“嫂夫人,多有叨扰,告辞。”
元昊施礼道别,低头时,极小声地对她说了三个字:“宋无缺。”
宋小花顿时如遭雷击,连发出单音节的功能也弃她远去了……
陆子期送完客人回来,见宋小花正两眼发直席地坐在门廊的台阶上,微微一笑,一低咳:“遥遥,去把脸洗洗干净,再把桌子收拾一下,准备午饭了。”
“哦……”宋小花光答应,却没动。
“怎么?不舒服么?”
“没……”宋小花终于慢腾腾站起身。
“对了,元兄刚才在这方子上又添了一味药,你下午去药房的话,就重新抓一副吧!”
“咦?”宋小花瞳孔瞬间放大。
“是你昨晚掉在书房的门口,我后来拣起放在书桌上,刚刚恰巧被元兄看到了。”
“噢!”宋小花被吓丢的魂,又回来了。
展开仔细瞅瞅,笔迹明显不一样,宋小花悬了半天的一颗心才终于放进了肚子里。
元昊一定是从这方子知道自己是谁的,总算他反应快,没有露馅。
也就是说,元昊知道了她与陆子期的关系,而陆子期还不知道她与元昊的关系……
不对呀,她与元昊好像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聊个天而已嘛,那她紧张个毛啊!
心不在焉地吃完饭,陆子期前脚走,宋小花后脚便套上男装出了门,直奔老地方。
“你来啦?”
看着元昊这张气定神闲的脸,她忽然很想踩上一脚。
不声不响走到桌边坐下,那里照旧摆着一壶茶,几样糕点。
“今儿个的精神不错,看样子不用喝人参菊花茶了,喝点花草茶吧,安神定气的。”元昊笑嘻嘻地为她斟满了茶盏。
“怎么?你怕我翻脸掀桌子?”
“我为何要怕?”
宋小花无语。
是啊,人家又没做错什么,她凭什么发飙?
“书看完了,还你。”
“这么快?”
“那是。我向来‘一目十行,过目就忘’!”
宋小花闷声将书放在桌面上推过去,又立刻被元昊推了回来,温言沉声:“那就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记在心里。”
宋小花愣怔了一下,抬头看着那双弯弯的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元昊已别过脸,又从一旁拿过一个卷轴:“这是我答应了要给陆兄的谢礼,劳烦嫂夫人带回去给他。”
一句‘嫂夫人’,让宋小花的嘴角又开始抑制不住地使劲抽搐。
“你自己给他去,我又不是信差!”
“我也想啊,可惜没时间了。”元昊无奈地摊摊手:“一会儿我就要走。”
“走?去哪儿?”
“继续北上。”
“再往北?那不就是……辽……?”
“对。去看看那儿的草原和大漠,再写一本游记。”
宋小花一愣:“哦……那……你回来的时候,还会路过这里吗?”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半天的相处,但毕竟,他是她在这里正式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忽闻要走,总是难免有些不舍的。
元昊敛了笑意,凝眸:“如果你想我路过,我便路过。”
宋小花再度愣住。
暗示?挑逗?!勾引?!
可他的神情却偏偏又是那样的一本正经,倒弄得她很是‘龌龊’一般……
“因为……我要还你书啊!”
“噢,说的也是。”元昊垂下眼睫,深表了解地点点头:“恰巧我也借了陆兄的一本书,走得匆忙,还没有机会看。那么,便也留待我回程路过之时,再还吧!”
“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起身,击掌,为誓。一如那日初见。
分开后,元昊照旧立在窗前,目送宋小花离开,单薄的身影,不再横冲直撞,倒显得有几分……落寞。
是,为了自己吗?
狭长的眼睛在夕照下微微眯起,那眸子,竟像是带了几分琥珀般的颜色。
尚未见到她,便已知了她的身份。因为那成衣铺子试衣间的帘幔,委实一点儿也不隔音。
听那老板恭恭敬敬地唤她‘陆夫人’,挑帘而出时,看到的却是个少年郎。
虽其貌不扬,但那慧黠灵动的气质,却偏让人一眼难忘。
看到那双依然红肿着的眼睛,心中不由一动,定是受了什么委屈吧?
不知怎的,居然兴起了想要走近的念头。
一个下午弹指即过,与她相谈竟丝毫不觉时间的流逝。
这个女子,与之前所遇到的,全都不同。
第二日,依约前来,又发现她果然是识得字的。那本凝结了自己心血的游记,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赠于她。不出所料,她很喜欢。
第三日,心里隐隐多了一丝期盼。结果,没等到她,却等来了她的,夫君。
陆子期,此间的县令。上任短短一年的时间,政绩斐然,在百姓中的口碑也是极好,再加上似乎有些家世背景,前途必不可限量。
闻名不如见面,果是器宇不凡,绝非池中之物。
一个‘偶遇’,一番倾谈,直抒胸中块垒,酣畅淋漓。
此人,于公于私,值得一交。
第四日,随陆子期到家中取那在谈话中所提及的珍品‘孤本’。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她,换了女装,面目全非的她。那样的狼狈,却透着一股真实的可爱。
那个药方,是陆子期故意让他看到的,他便也顺水推舟做了‘好事’。
本是想着要为她出口气,在这个地方,能害她哭红了眼睛的,还能有谁?
不过,看在陆子期与自己这么投缘的份儿上,暂且就这么算了吧!
更何况,这个人,英华内敛遇事沉稳,于不动声色间亮明了身份,轻易便化解了一场极有可能充满了尴尬和难堪的危机。为人光明磊落,处事圆滑老辣,实在难得。
最重要的,是这份常人所难有的胸襟气度。有这样的夫君,她应该会幸福吧?
陆子期,但愿,你我永生不要为敌。
但愿,你不要给我任何带走她的机会……
向着那个身影离去的方向再看一眼,元昊探手,关窗。
陆子期看着面前的字画,哭笑不得。
画是好画,字也是好字,可是,却远远抵不了那个‘孤本’呀!
元昊……
明明是个磊落洒脱的昂然男子,偏偏又总是能做出一些虽无伤大雅却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事情来。
之前,故意在给他的药茶方子中少写一味,害他苦得几乎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
现在,又‘连坑带蒙’地拐走了他费尽心力才弄到的绝世‘孤本’。
这个家伙,肯定早就打算好了今日下午便要启程的,就在昨天见到他的那一刻起……
那场在茶楼的‘偶遇’,大家心知肚明。
本以为在仓促之间与他相见,总或多或少会露出些或者惊讶或者愧疚或者尴尬或者张惶的神色来,孰料,竟连一点儿的不自在都没有。
坦坦荡荡起身相迎,像是早已知道了他会来。相较之下,他的那点儿心思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遂放开心胸,一番彻谈,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这个人,眼光独到,见解犀利,胸中自有丘壑。
且书画造诣非浅,行文时挥洒自如,就连字迹都能任意更改,几乎没有破绽。
世家子弟,高官显贵,他即便不认识却也大多知晓,然而此等人物,竟为何从未曾听说过?
原打算留待日后慢慢探查,谁曾想,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陆子期长叹一口气,卷起字画。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那人与遥遥做下的承诺,等回程路过时再与其计较……
只不过,为何事先竟没见到此人的通关文书?那辽邦之行,又当真仅是为了再写一本游记而已么?……
还有,遥遥……
他不可能得罪过元昊而不自知,所以,两次的略施‘薄惩’,难道都是因为……
起身,推门,陆子期望着那扇窗所透出的一点亮光,唇角渐渐勾起。
无论如何,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有了她的日子,还真是堪称精彩纷呈啊……
而此时此刻的宋小花,则委实郁闷憋屈得紧。
她被忽悠了,她被那两个男人当白痴给耍了!
本来嘛,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情,自己的丈夫竟和自己的‘情夫’忽然之间成了朋友?
呸呸呸,这个比喻,真烂。
把那卷轴交给陆子期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头猪,彻头彻尾的大笨猪。
之前想好的类似于,恰好去抓药的时候在街上碰到元昊啦,或者元昊下午又特地登门道别啦之类之类的借口,压根儿就用不上。
陆子期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神情,摆明了就是知道所有前因后果的!早就知道!说不定,从她和元昊第一次在成衣铺子遇到的时候起,他就知道!
对对对,这儿是他的地盘,他一定有无数的耳目。
遍布全县如蜘蛛网一般的信息网络,地下特工,监视器,窃听器,FBI?……
打住打住,越想越不靠谱了。
总之,至少,今儿个白天的那一幕,那让她丢人丢到姥姥家的那一幕,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这两个男人合伙唱的一出戏!真是唱念坐打俱佳啊,都可以去拿奥斯卡影帝了!
就只有她这头猪被蒙在鼓里。
宋小花恨恨地捶了摊在桌子上的那本书一下,以泄悲愤之情。
惊得宋无缺睁开了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坐在那里再没了动静,才‘哈秋’打了个喷嚏,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宋小花瞪着油灯中的火苗直瞪得两眼泪长流,终于下了决心。
披了衣服走出来,愣住。
月凉如水,一袭白衣立院中。
“你怎么……”
“你怎么……”
异口同声。
“我……”
“我……”
像是男女二重唱,宋小花‘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陆子期也随之展颜:“这么晚了,还不睡?”
“你不是也没睡?”
“我,惯了。”
“其实我以前,也很晚才会睡。”
“为了看书?”
“有的时候……”宋小花挠了挠头:“事实上,也谈不上是看书,我只不过是……勉强认识一些字而已。”这不是谦虚,是大实话。她现在的水准,的确也只能算得上是刚刚脱离‘文盲’水平线。
“已经很不容易了。谁教你的?”女子不能上私塾,所以,除非大户人家请西席来单独教授,否则,一般的女子是没有可能识文断字的。
“我……偷听的,趴在我们那儿的学堂外面偷听了一些。”
陆子期不由得莞尔:“原来是这样……”思量少顷:“我那儿有一些书,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意翻阅,碰到不会不懂的,便来问我。”
宋小花眉开眼笑地点点头,一眨眼却又僵了神色。
“怎么?有何为难之处么?”
“不是……”深吸一口气,宋小花咬了咬牙:“我瞒着你跟别的男人私下里……那个……见面,是我不对,我道歉。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和他只是聊聊天而已,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知道很多事,外面的事,我想要多了解一些……不过,依我看,我和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你应该清楚得很。说不定,就连我们说的每一个字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怎么可能呢?”陆子期失笑:“我之所以会知道,纯粹只是机缘巧合而已。总之……我知道了但是没有让你知道我知道,确实是我有错,我也向你道歉。”
他一串绕口令一样的话,终于逗得宋小花笑了起来:“这么说,我们又扯平了?”
“好像是。”
“那……”
陆子期微微笑着:“那么,为了让我们不要再一直互相道歉,从今以后,彼此坦诚,不要隐瞒,好不好?”
“好!”
不需说‘一言为定’,不用击掌为誓。好,便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