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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宋小花和陆子期的夫妻生活用十个字便可做完美诠释——

很好很强大,很黄很暴力。

陆子期白天是谦谦君子,晚上是败类禽兽。而宋小花则从始至终秉持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在思想上要做烈女,在床笫间要做‘荡妇’……

只可惜,两人这种郎情妾意奸夫淫妇的小日子并没有过多久,陆子期就接到了调职文书,令其年节过后即日赶赴江南接任知府。

刚出了正月,陆子期便快马先行,宋小花带着陆凌、宋无缺并简单家当还有一大车子的书随后慢悠悠跟上。

走的那天,‘北崖’全县百姓那真是夹道相送,泪洒一路,场面相当之煽情感人。

从这个方面可以证明,陆子期仅仅做了一年半的知县就连升数级并不全是靠关系走后门,的确还是有拿得出手的政绩支撑的。

只不过,在到任仅仅三个月之后,便又一纸调令去了京城,进入掌管军机要务的‘枢密院’任握有实权的朝官儿,可就……唯能说是朝中有人好办事,高干子弟有肉吃了……

宋小花一行好容易从北边晃到了南边,还没等见着陆子期的面儿,便又直接掉转车头开始往东进发。这一番迁徙足足用了将近六个月的时间,横跨了大半中原的版图。宋小花是游山玩水遍览大宋美景,痛痛快快地享受了一次万里江山自由行。

陆子期本来是想给妻儿买一个随身丫鬟再雇个精壮侍卫以照顾保护,但被宋小花给拒绝了。理由是日常家事早已做得习惯,用不着再专门弄个陌生人伺候,反倒别扭麻烦。而且他们老马破车的一看就是没有任何打劫价值的穷人,再说有宋无缺这个威猛堪比狮王的家伙跟在一旁,等闲小贼哪个敢来招惹?换句话,敢来招惹的必然是杀人越货吃撑了没事干随便挑个路人练刀玩的土匪山大王,那就算有保镖也不过是多个人一起翘辫子而已……

见她这么坚持,陆子期考量一宿后便也没有再勉强。只是给宋小花详细绘出了必经的路线,然后沿途安排好驿馆的接应事宜。

于是每到一地,都会有早已备好的食物马车等必需品等着,稍作休整,用上几日游览一遍当地风光后,再继续上路。

除此之外,还会有一封陆子期的亲笔信。

内容基本上很繁杂琐碎,无怪乎路上碰到刮风啦下雨啦行程受了耽搁,天气冷啦热啦要注意增减衣物,这个地方哪哪好玩啥啥好吃什么东西具有购买纪念价值……

偶尔也会寥寥几笔提一下家中的人物有些什么喜好,京城世家有些什么规矩等等。另外,若是碰到陆家老爷子想当年曾经生活战斗过的地方,则会点上几句,类似于老爷子有何战功有何政绩,是喜欢当地的美食还是风俗还是美丽的姑娘……

而宋小花在阅后会回书一封让驿站快马送出,信中也全是些罗嗦小事。

比如宋无缺又吓趴了几个胆小鬼,某天半夜跑去驿馆的厨房偷肉吃,弄得第二天厨子以为闹了鬼;陆凌学会了两位数的加减法、识了多少个字、背了几首诗,长高了多少、长胖了多少、长帅了多少、勾搭了多少无知纯情的女娃娃;她宋小花闲来无事女扮男装纵横江湖,是如何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每过一处都能让无数少女的芳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每封信都是她与陆凌两个人共同完成的,小萝卜头会说些诸如吃喝玩乐的事情,碰到不会写的字或者表达不出的场面就用画的,绘画方式自然是陆子期看了直摇头的四格漫画。偶尔,宋无缺也会跑过来拍上一个黑糊糊的爪印……

有着这样的情感维系,虽然一别半年思念蔓延,倒也并不觉得有多难熬,除了夜深人静孤枕难眠时会觉得一点点饥渴……

快到京城时,陆子期留下的一封信里说起家中要为他们挑选伺候丫鬟的事,问宋小花有没有什么要求。

宋小花非常大度地提笔一挥:没啥要求,只要不比我高、不比我瘦、不比我白、不比我皮肤好、不比我身材好、不比我漂亮,就行!

又行十余日,终于抵达通往汴京的最后一个驿所。陆子期在这里留下的东西很多,有给宋小花和陆凌里里外外从头到脚的衣帽鞋袜首饰配饰,还有几份包装精美的珠宝玉器古玩字画。

至于书信上则除了交待一番介时进城还家的诸多安排之外,末尾还有一行小字:丫鬟一事,暂无果,盖因符合要求者,甚难寻。

宋小花郁结,吐血……

作为经济人文等各方面相对而言皆很发达的北宋的首都,汴梁的热闹繁华自不必多言。

宋小花和陆凌还有宋无缺坐着一辆陆子期专门安排驿馆准备的透着一股低调奢华味道的宽大马车,缓缓通过巍峨的城门。

刚入内,便有一青衣小厮迎上前来,恭恭敬敬打了个揖,说是二公子吩咐在此等候,给二奶奶和凌小少爷带路的。

那一刻,宋小花才真真正正有了要入豪门的感觉,心中不免有几分紧张,不过更多的则是好奇,毕竟这样的官宦世家深宅大院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亲身体验并且成为其中的一员,委实有些小兴奋。

至于那些个宅斗家斗窝里斗什么的,她倒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有冬青在,她的冬青……

一路南行,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后,马车停下,传来小厮的声音:“二奶奶,凌小少爷,陆府到了。”

随即,车帘被从外面掀开,一个圆圆脸盘笑眼眯眯十三四岁丫鬟装扮的小姑娘,向着宋小花伸出半臂。

宋小花愣了一下,然后才学着慈禧老佛爷的架势搭着这截白嫩莲藕似的小臂,一手牵着陆凌,低头慢慢下了马车。

还没站稳,便听一声尖叫,然后只觉手下一空,竟是窜出来的宋无缺将小姑娘给吓了个跟头。

宋小花连忙让狗儿坐好,正想把这个被吓得惨白了一张小脸的可怜人拉起来,顺便赔个礼道个歉,却不妨她抢先一骨碌翻身跪起,抖着肩颤着声:“晓烟该死,请二奶奶莫要怪罪!”

宋小花默了一默,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便只是做个样子虚抬了一下手,和颜悦色道:“罢了,这本不能怪你,晓烟是吧?快起来。”

晓烟泪眼汪汪满是感激地连声说了好几声谢,这才站了起来,勉强扯了个笑,眨眼间便重新恢复了持重的仪态。

照旧还是端着架子让她扶着,宋小花抽空瞄了一眼在朱红大门前立着的几个青衣小厮,只见人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垂手而立目不斜视,淡定非常。即便有两个明显被宋无缺给吓了一跳,但也只是眼睛圆了一圆,别的就没有任何异样了。

连门卫保安都这么训练有素,不愧是真正的高干家庭啊……

宋小花心中正自感概,耳边忽听急促脚步声响起,七月骄阳晃得眼前一花,再定睛时,一个长身玉立的英挺男子便直直映进了瞳仁。

玄色长衫外罩雪色轻纱,腰间丝绒长穗垂至身侧,随着行走带起的疾风左右摆动,乌发以白玉簪束起,一丝不乱的鬓角带着隐约的汗迹,剑眉朗目鼻直口方,贵气内敛沉稳练达。

“爹爹!”陆凌迟疑了一下,方一声欢呼扑上前去:“爹爹,你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凌儿还能认出爹爹来?”

“因为爹爹是凌儿的爹爹嘛!”

陆子期俯身将打扮得粉雕玉琢的糯米团子抱起:“凌儿,你又重了。”

“因为凌儿长大了啊!”

说话间,来到一直浅笑不语凝目而望的宋小花面前,陆子期顿了一顿,微微吸口气,温言轻语:“来了?”

“嗯,来了。”

“路上可平安?”

“嗯,平安。”

“随我入府吧!”

“嗯,好。”

简单到贫瘠的语言,平淡到毫无涟漪的情绪,但,偏生能让周围的酷热都仿若消散了几分。沁入心底,解相思。

吩咐晓烟带人去将马车行李做安顿,陆子期抱着陆凌,与宋小花并肩入朱门。宋无缺自行跟上,昂首阔步顾盼禆睨。

陆家以战功兴起,宅院布局四四方方大开大阖。陆家又以文职而盛,装潢陈设精巧细致匠心独具。小桥流水雕栏玉砌在朴实大气的空间里相得益彰融合得天衣无缝,平添厚重而不见浮夸。

宋小花虽然一路上大开眼界见识了不少大户人家的富丽堂皇,然而终是不能与三代皆在皇城任高官的陆家相提并论,当下就被震撼了个‘内牛满面’。

陆子期一偏头,见她扭曲着一张脸不由纳罕:“遥遥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热,觉得不舒服?”

“不是……”宋小花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你家这么有钱,当初居然还为了一件衣服一顿饭跟我发脾气!”说着,还伸手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

陆子期无语,都多久前的事儿了,这丫头还真能记仇……

眼见正厅在前,就势将那只柔软小手握在掌心,两人相视一笑。

陆拓,字展之,开国大臣‘安国公’陆武之长房嫡子,如今陆家绝对的掌门人。

出生在军营,自幼随父四处征战荡平狼烟。十二岁曾率百人精锐骑兵深入敌腹,斩首千余,烧粮草,破敌阵,少年将军名噪一时。父闻讯大悦,当即决定将其原先表字‘守成’更改为‘展之’,意‘斩尽敌之头颅’也……

弱冠时,天下定,随陆武入京,承父荫,入朝为官。

年至不惑,父寿终正寝,袭爵位。

官场沉浮数十载,从六品闲差到官拜一品太子少傅,从一介武夫到天子之师,权倾朝野。

两年前,忽萌退意,请得圣恩,卸去诸多职衔,唯留‘安国公’之爵,颐养天年。

生性不羁,人品风流,有一妻四妾。然则对妻甚是情重,二十年前发妻病逝,妻位一直空悬。

共育六子四女,样貌才学皆上乘,个个声名在外。然则唯有两名嫡子最得其心,最受器重。

相比较老成端方的长子陆子恒而言,次子陆子期更受偏爱。

此子幼显聪慧之像,少显凌云之志,不拘世俗,文武双全,颇有其父当年风采。

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后,深得少年天子的赏识,许以高官实权。只可惜,初生牛犊即便再有锐气再聪明,也抵不过森林之王的尖爪利齿。终,败于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纠葛。身陷牢狱之灾,爱妻香消玉殒。

买醉两年,一朝醒,决然带幼子远走边疆,甘为一方知县而不愿再与家族有所牵连。

族中父辈对其软硬兼施,多番劝诫皆无果。甚至娶妻续弦,亦未经父母之命,仅以一封书信相告。

每每想起,陆拓便是一声长叹。

本以为这种僵局再无打破机会,未料峰回路转,半年前,亲自前去做说客的长子带来消息,言次子终于答应返家,并接受安排入京为官。

然,条件有二。

其一,入‘枢密院’。其二,陆家必须接受宋姓女子,不得为难。

条件一,完全没异议。条件二,不容有异议。

陆老爷子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气闷的……

端起茶喝了一口,陆拓抬眼看着正缓步走进的几个身影,费了些力气才将口中的茶水咽下,不动声色咳了两声。

儿子抱着的小孙子,两年未见长得越发漂亮可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聪明外露,真不愧是陆家的娃娃。

儿子拉着的女子,紫色纱裙及地坠珠风钗绾发,峨眉清扫粉黛薄施。虽然看似端庄,但神情举止并不像名门闺秀那样一颦一笑皆有度,带着些许山野之态。不过,念其隐隐有雍容大气之风范雏形的份儿上,总也算不至于太过辱没了陆家的脸面。不愧是陆家的人,眼光在那里摆着呢……

视线的着重点在于走在最后的那条狗。

够大够威够猛够纯!真是一条好狗啊!

前些日子听说陆子期张罗在自家小院里盖起了一间狗舍,陆拓已经很是吃惊了。这个五岁时恶作剧去偷狗食,结果被狗追了两条街一脑袋栽池塘里,从那以后见狗就跟见鬼似的儿子,居然要养狗?还不如说他要养鬼来的可信一些……

一直到这会儿亲眼见到,才不由得不信。看来,儿子出去晃悠一圈,转性了……

被厅中或坐或站的十几人二十多只眼睛一起打量,宋小花的心里早都炸开了毛。不过,表面上还是那副贤良淑德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只是,对着镜子所练就的那个嘴角翘起的最完美弧度,已经让她的面部肌肉有了僵硬乃至于瘫痪的征兆。

别光顾着看啊诸位大大,再没人说话,我就要面瘫了啊!……

一旁与她执手相握的陆子期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无奈叹了口气:“爹……”

这才终于让陆拓发直的两眼从宋无缺的身上移开,清清嗓子:“路上辛苦了。”

他这一发话,众人才好接下去。

马上就有一爽利妇人笑道:“咱们的新二奶奶真是好生俊俏!”

年约五十,保养得很好,微微发福的身材,满月脸庞,喜着暗红色。想来,这位就是曾经执掌后院的四姨娘柳氏了。

依照陆子期信中的描述做了判断,宋小花盈盈一福:“四姨娘太夸我了,欣妹妹才当得起这两个字。”

柳氏于是笑得越发开怀。站在她身后的那名十四五岁鹅黄长裙明眸皓齿的少女顿时含羞嗔道:“娘,你瞧,你打趣二嫂,二嫂就来打趣我,那我又该打趣谁呢?”

这时,另有一妇人轻轻柔柔接道:“哟,这可难办了,咱这一辈里数你最小,你总不能跑去找侄儿侄女们吧?”

三十许,柳眉杏眼鹅蛋脸,未语先带三分笑,看似水样温柔,实则无刚不克,穿着打扮最是华贵。此人定是陆子期的大嫂,元氏。娘家这几年在朝中风头正健,两年前从柳氏的手中接管了陆家宅院。

宋小花嫣然笑着轻声细语:“上次本想托大伯带些小玩意给嫂嫂,可匆忙之间又找不到配得上嫂嫂的物什,只好暂且作罢,还望嫂嫂莫要怪我不懂事才好。”

元氏闻言掩口一笑,四顾道:“瞧见没有,我这弟妹可真是个人精,头次见面居然像是早都认识了一样。”

厅内其余人等也都先后凑趣搭话,凭着陆子期之前的指点,宋小花一一妥当回复,没出半点岔子。

说说笑笑过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才总算告一段落,彼此之间少了一些局促和陌生,或多或少也总算有了点儿亲近之意。

接着,便是宋小花作为新媳妇首次拜见家中长辈,挨个跪拜敬茶。一个大丫头跟在一旁伺候着,一圈下来,着实有些大脑供血不足。

然后,是离家日久的陆凌。不过他的待遇比较好,总是什么礼还没行就被人家给一把抱在怀里,心肝肝肉蛋蛋的一阵狂亲……

这当口,陆子期让人拿来了宋小花带着的丝绸包裹,里面装着给家中诸人的见面礼。

除了陆子期之前准备好的贵重东西之外,还有宋小花根据他对众人的描述揣度出各自的喜好,沿途搜罗来的小物件。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却是在京城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太太小姐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果然,皆大欢喜。

至于敬献给此处‘大当家’陆拓的,那可真是费了宋小花一番心思。这位爷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玩过,哪里是靠几样讨巧玩意儿就能被轻松搞定的?

宋小花每到一处老爷子年轻时曾经驰骋过的地方,都会穷尽心力上窜下跳连刨带挖的弄出最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一坛为了庆祝某次胜仗而酿的陈年美酒,当年麾下老兵送给老将军的一把生锈匕首;又比如,一副微微泛黄有些年头的娟绣仕女图,因为刺绣者的早逝成为绝版,而这名绣女曾经跟某位倜傥少年有过一段只开花没结果的恋情……

总而言之,宋小花为了找这些东西那可真是威逼利诱翻江倒海无所不用其极,而陆子期为了提供线索则是出卖起自己的老子来毫不留情决不手软……

这样狼狈为奸的结果,便是将陆老爷子成功拿下!

陆拓年逾花甲,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花白的眉毛,原本征战疆场的戾气早已被波诡云谲的官场化为了一团高深莫测的‘浆糊’。再加上近两年遛鸟喝茶的养老生涯,越发是随时随地满面的祥和。若非即便到了这个年纪依然身量挺拔腰背挺直,声音浑厚气息绵长,怕是人人都要以为他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寻常老爷爷罢了。

看着他被一样接一样礼物给逗得老菊花一样的灿烂笑脸,宋小花悄悄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一个‘V’。

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摆平最终大BOSS才他令堂是真的……

陆拓虽有十个儿女,不过大多已不再身边。便是在这三两年间,有四个儿子陆续外出做官,有三个女儿相继远嫁他乡。也就是说,除了尚未出阁的四姨娘之女陆婉欣以外,在京中的便唯有两个嫡子,陆子恒和陆子期。

这是陆拓的治家之道,首先,确保正妻之子的地位牢不可撼。同时,对诸位庶子不偏不倚,虽是外放,却也个个前程无限。几个妾室既早已绝了争宠上位的念想,又没了因为子女而起的争斗之心,自然安分太平。

何况,朝中有两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分别把住民生和军政两块大局已然足够,否则,极易遭到上位者的猜忌。而在外打下地盘的子孙们,则正可与京中相互呼应,结成一张任谁也不敢轻易去动的势力大网。

这也是为什么陆拓会急流勇退,并且想法设法要让次子回来的原因。陆家想要在这变化莫测的局势中巍然不倒,靠的是代代皆有人能站在权利的中心,以保住这份家业。他不退,后辈的上升势头则必然会被压制。而即将亲政的皇上对陆子期向来欣赏有加,且对之前的那件事一直心中有愧,只要抓住这份契机,一朝登高位,指日可待。

至于他陆拓,也是时候该将天下交给年轻人去折腾,自己只管下棋逗孙享享天伦之乐了。

反正,即便身不在朝,但数十年的根基,还在。

如今的陆家宅院里虽然少了不少人,一顿晚饭依然摆了整整五大桌。总之就是各房各支的七大姑八大姨婆婆媳妇小姑子丫鬟小妾与通房一个都不能少,还有一群半大不大吱哇乱窜的毛头孩子,再加上戏班子的锵咚锵,活活把宋小花看得是眼冒金星、吵得是两耳轰鸣。

这个时候就看出来了,还是计划生育好啊!……

因为这顿家宴宋小花和陆凌是主角,所以便和陆子期一起坐了主桌,这张桌上除了陆拓并四位姨娘外,还有陆子恒。

他比陆子期长五岁,一样的挺拔瘦削,眉眼有六七分相似。着绛色长衫,蓄短须,不苟言笑寡言少语。

宋小花只在刚见面的时候看他礼节性微微笑了笑,唤了声‘弟妹’,此后一直到散场,便再也没能得他正眼瞧上一瞧。本来脆弱的玻璃心还有些小受伤,不过后来看他对所有人,包括陆老爷子在内全都是这幅彬彬有礼却又冷淡疏离的模样,于是便爽了……

一顿饭直吃到月上中天方宣告结束,席间,面对几十个人的轮番狂轰滥炸,宋小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表现堪称大方得体可圈可点,至于吃饭时的诸多要命规矩也因为有陆子期在一旁的提点而总算没有出什么洋相顺利过关。

总而言之,这顿饭宋小花是吃出了档次吃出了水平,吃掉了传言中山野村妇的帽子,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失了望,让那些想要冷嘲热讽的闭了嘴,让所有人都在心里对这个毫无家庭背景仅仅是个偏远地区某富农家女儿的二奶奶重新估量。

至于陆老爷子的那张老菊花脸,早已在膝上陆凌左一声右一声清清脆脆的‘爷爷’,还有左一下右一下响响亮亮的亲亲中怒放得越加灿烂……

而最重要的是,这顿饭如此大张旗鼓劳师动众,彰显的是陆拓对陆子期毫不掩饰的偏爱和器重,连带着他的妻儿也一并放到了一个不容被质疑的位置,至少,表面上不容。

散席后,陆凌被曾经养育了他两年的三姨娘给带了去,宋小花和陆子期一起回新居。

他们一家三口,噢不,一家四口的今后新居名曰‘念园’,位于整个陆家大宅院的东南角。院外有一片葱郁的竹林,清幽宁静自成一格。此处本是陆拓修身养性之地,听闻陆子期想要择地新建一个清净的住所,便很大方地让了出来,翻修扩建弄成了一个两进的院落。

‘念园’共配有大丫鬟两人,嬷嬷两人,小丫鬟四人,粗使丫鬟并杂役八人,全部都是由先一个月抵达的陆子期亲自挑选的,持重敦厚不搬弄是非为主要条件。

至于丫鬟们的长相,个个都是细皮嫩肉水葱似的年纪,又能差到哪儿去?其实宋小花当时也就那么一说,她对现如今自己的模样身材还是很有自信的。反正,就算真来个赛貂蝉胜西施的极品大美人,她也有办法让陆子期视而不见。

宋小花的目标是,在陆子期的眼中除了她是女人之外,其余的统统是男人!实在不行,太监也成……

月色正好,陆子期便让挑灯引路的小丫鬟先回园子做打点,他与宋小花则随后缓行。

凉风习习,吹散了暑气,也吹散了喧嚣。

见面整整一天,却直到此时此刻方才品尝到了那份久别重逢的滋味。

交手而握,十指相扣,耳中是起伏的虫鸣,眼前是如水的月光,身边,是思念入骨的人,爱人。

一时竟无言,只专注一步一步踏在光洁的青石板上,仿若轻叩在心房。

宋小花一歪头,恰见陆子期也正偏了首将她细细打量,眸若寒星,嘴角带着丝丝笑意。心间一漾,小脸却是一板:“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这凶巴巴的一句,让陆子期唇边的那抹笑意瞬间扩大,终忍不住轻笑出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宋小花瞪起眼来扮恶:“咋的,陆二爷看不惯咱平头老百姓的做派了?”

陆子期连忙摇头否认:“岂敢岂敢,相比较之前的拿腔做调,我更喜欢你的本来面目。”

“也就是说,你不喜欢我之前的样子?”

“不不不,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宋小花满意踮脚拍拍他的脸颊:“乖,算你识相会说话。”

陆子期很是有些尴尬四下张望:“遥遥,你……”

“怕什么,老娘调戏老娘的男人天经地义,不服气的话,回去调戏自己家的啊!”

陆子期噎住,默了一会儿才字斟句酌道:“我知道你刚刚装模作样忍得很辛苦,不过,今后像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宋小花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点点头:“行,那就听你的。不说可以,但我要做!”

陆子期大惊失色:“此时此地?!”

宋小花斩钉截铁:“对!”

一个连退两步:“不好吧?”

一个紧跟逼上:“有什么不好的?”

“这这这……这如此有伤风化之事,还是回房后再说。”

“房间太小,不够用。”

“那那那……那么大的地方,你还想要怎样?”

宋小花抬手轻挑他的下巴,腻着声音:“你猜,我想怎样?”

陆子期身体瞬间僵硬,死撑到底:“这般荒唐,绝对不行!”

宋小花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让你背我!”

陆子期大松了一口气,红着脸干咳两声:“那也不行。”

“不行?那我可就要马上对你做禽兽不如的事情喽!”

“……遥遥,万一被别人看见,成何体统啊?”

“黑灯瞎火如此偏僻,哪里会有人经过?我不管,我长途跋涉半年,装犊子一天,今儿个晚上又压根儿没吃饱,没力气了,走不动了!”

宋小花越说越可怜,最后竟索性蹲在地上耍赖皮:“你个铁石心肠的臭流氓!”

陆子期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只好也蹲了下来,低声软语:“此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你的思想那么龌龊,不是臭流氓是什么?你宁愿看着我活活累死,也不愿意背背我,不是铁石心肠又是什么?天呐我好命苦啊,怎么嫁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啊!……”

“……”

如果现在真的有人经过,看到此情此景,必然会以为自己见了鬼撞了邪。向来品貌风流方正自持的二爷居然会毫不顾忌形象的蹲在路边,而传说中端庄大方不输名门闺秀的二奶奶居然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如村妇般干嚎。这两只大马猴一样的生物绝对不可能是二爷和二奶奶,绝对不是!于是乎因为不能接受这样强烈的刺激而自插双目……

陆子期被宋小花极尽无耻之能事的撒泼放赖给打败了。

反正‘念园’在望,前面就是竹林,下人们此时大多集中忙于收拾晚宴的残局,短短的路程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闲杂人等。便……依了她这一回吧!

这丫头啊,真真儿是他命中的魔星……

见他无奈转了身子,将背冲着自己,宋小花立马笑逐颜开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盛夏的夜晚,尚残有几分暑意,忙碌了一天的躯体透着些许汗味,混着香囊的清香并空气中花草还有青竹的浅香,平添了令人心醉神迷的旖旎。

他的背,宽厚如山,能担起千斤重担,亦能担起她倾注的爱意。

她的人,娇小轻盈,能经住暴风骤雨,亦能经住他似水的柔情。

“冬青,我今天表现得好不好?”

“好。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

“我聪明不聪明?”

“聪明,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聪明。”

“切,什么都出乎意料。怎么,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居然是头笨猪吗?”

“是不是比猪笨我不知道,不过,就快比猪重了,我却是知道的。”

“……敢说我胖,我咬死你!”

“哎……你还真咬啊,原来你不是猪,竟是一条小狗?”

“……那我就先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猪狗不如!”

青竹林,笑闹之声四逸,将栖于其中的鸟儿,惊起无数。

半年的旅程,宋小花除去增了见识开了眼见,欣赏了山河秀美大好风光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个成果,就是学会了如何与官太太贵妇人大家小姐相处打交道。

每到一处,陆子期都会事先在留下的信中告诉她,此地官员的家眷情况如何,哪些是出身名门望族,哪些是来自寻常百姓,哪些家教良好言行举止值得揣度学习,哪些刁钻刻薄或是绵里藏针虽绝对不需模仿但不妨留心观察。

然后,拜托地方官让其家眷陪着宋小花游山玩水或者设宴相待小住几日。

正是因为陆子期这番煞费苦心的安排,宋小花在今日的场面中才能应对自如,没有落下任何话柄,更不会让别人轻瞧了去。

闹了一阵,有些倦了,宋小花便老老实实地伏在那让人安心无限的肩背之上,嗅着那熟悉的气息:“冬青,你觉不觉得我们太过高调了?刚一进府,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陆子期背着那柔若无骨的身子慢慢走着,闻言轻轻一笑:“我这次回来,本就是要大力进取,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家里。你只记住一条,从今以后,你在这里为人处事的原则是,不卑反亢!遥遥,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到分毫的伤害,但你自己,也必须学会自保之道,断不能让心怀叵测之人有机可乘!可明白了?”

“明白!总而言之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死人!放心吧,我宋小花不是软柿子更不是圣母,信奉的是有仇不报乃王八!”

陆子期停下脚步,微微侧首,沉声道:“不,你要做的是,不给任何人有伤害你的机会。”

“成成成,咱就是要把所有的阴谋阳谋乱七八糟谋通通都给扼杀在摇篮里,对不对?”

宋小花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脸颊,附耳低低道:“你只管放心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家中一切有我。”

陆子期眼角的笑纹一点一点缓缓漾开,点了点头,声若青竹:“好。”

一直出了竹林快到‘念园’的院门跟前,宋小花才终于玩够了这出‘猪八戒背媳妇’的戏码。

陆子期半蹲了身子好让她下来,她却又玩心大起像个野猴子一样吊在那儿乱晃荡。正闹腾着,忽听一声门响,窜出一个硕大的黑影腾空扑将过来,惊得陆子期心一慌腿一软,连带着挂在身上的宋小花一起摔了个四仰八叉,再加上紧随而至没来及刹车的宋无缺,两人一狗在竹林边的青草地上滚成了一团。

于是,当家主母宋小花,便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家的下人们见面了……

待到总算从极度震惊中缓过一些劲儿来的丫鬟小厮老妈子,七手八脚将二人扶起后,宋小花犹能强自镇定拍拍衣服上的碎草屑摘掉脑袋上顶着的一片竹叶,然后装模作样挥挥手,来上一句:“大家好,大家辛苦了!”。

而陆子期则只能低着头和若无其事蹲在一旁的罪魁祸首宋无缺互瞪,然后,毫无例外地败下阵来。心中不免哀叹,二十多年来苦心塑造的形象和威严,算是彻底毁于一旦了……

不过,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念园’中人端的俱是老成持重之辈,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开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按照规矩分列两队迎接主母入园,然后集齐到正厅挨个过来拜见。

宋小花看了一天各色各样的人早已头昏脑胀,这会儿委实没精力再去把他们一个个都认清楚,反正是自己园子里的,以后有的是时间。所以,大多便只是笑着点点头说两句面儿上的话就自动无视了。

除了三个人,一个是白天被宋无缺给吓了个七荤八素的晓烟,一个是候在城门做向导的青衣小厮名唤有容,还有一个是约莫十六七岁容貌不算出挑但气质很是温婉沉静的姑娘叫做听弦。

晓烟和听弦是这‘念园’里的大丫鬟,有容则是陆子期的随侍小厮。

陆子期见宋小花也真是乏了,便让仆从们各自退下,两个大丫鬟则去熏香铺床。

有容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方磨磨蹭蹭凑到陆子期跟前:“二爷,真是对不住,门是我打开的。可那大狗挠门,我不敢不给它开呀……”

想想之前的丢人时刻陆子期就郁结,没好气地抬手给了他一记暴炒栗子:“瞧你那点儿出息,连区区一只狗都对付不了!”

有容龇牙咧嘴揉着脑门,退到门口丢下一句:“这叫有其主必有其仆!”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宋小花看着陆子期一脸吃瘪的样,忍不压低了声音贼笑:“咱们二爷怕狗还真是怕得人尽皆知啊!”

陆子期咬牙切齿:“这臭小子真是越来越胆大没规矩了,看来要给点厉害尝尝才行!”

宋小花笑着瘪嘴:“他就是你信里提及过的那个小书童吧?你才不舍得呢!”

当年陆子期心灰意冷离家远走,将原先一众仆从的卖身契销毁,给了钱财尽皆遣散。唯有一人死也不肯离开坚持要留在陆家等他回来,便是那从五岁起便给他做小书童的有容。见其忠心可嘉,陆拓便善心一发将之收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次听说陆子期返家,有容二话没说屁颠屁颠就投奔旧主子而来,把陆老爷子给气了个够呛,直骂白白好吃好喝养了这个小兔崽子三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脚踹出门去,管他是上吊还是撞墙爱咋死咋死云云。

有容的卖身契被销,早已是个自由身,但他甘愿做个打下手的小厮,只为能继续替旧主办事。陆子期与他十几年的情分,且素来喜欢他办事牢靠为人赤诚,便让他跟着自己在官衙出入,同时留心着日后为其谋个好一点的前程。

而宋小花之所以会对有容的印象深刻,倒不全是因为那份忠心,更多是因为他的名字——

有容,有容乃大,乃大,奶……大……啊……

刚刚仔细打量过,有容十七八岁的年纪眉清目秀机灵外露,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稚气,身量也只能算是刚刚长成,瘦瘦高高跟棵豆芽菜似的,怕是连块胸肌都没有,那个部位着实一点儿都不大……

不过,会不会也像陆子期那样,其实很有料,只是被衣服遮掩了看不出来呢?

在宋小花面目扭曲的注视下,陆子期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轻咳一声站起来:“天色已晚,洗浴后便早点歇息吧!”

“洗浴?”宋小花眼珠子转了两圈,便也跟着起身:“还是你先洗吧,我肚子饿,先弄点东西吃。”

“也好,想吃什么,吩咐下人去做。”

“行了,你就甭管了,快去快去!”

宋小花推着陆子期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转到他的面前,用一种讨论严肃问题的口吻说道:“冬青,你有没有觉得我哪里变了?”

如此突兀的一问,让陆子期怔了一怔,思量片刻才试探着回道:“变……漂亮了?”

宋小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具体呢?”

“唔……皮肤更白皙了。”

“还有没?”

“唔……头发更黑更长了。”

“就这两条?”

“那个……气质方面更端庄大度。”

“继续。”

“这个……脾性方面更温柔贤淑。”

“没啦?”

陆子期挖空心思想了一会儿,只得苦着脸讨饶:“遥遥,违背良心的话我都说了,你还嫌不够啊?”

“……”

宋小花气哼哼一叉腰摆出个经典的茶壶造型:“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怪不得给我买的衣服不合身!”

“不会啊,穿着挺合适的嘛!”陆子期仔细看了看自己特意为她准备的曳地紫纱裙:“这可是京城最好的裁缝按照我的要求为你量身定做的,凌儿正在长身体,我尚能按照你在信中的描述为他准备了合体衣衫。何况,你和分别时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没有变化?!”宋小花恶狠狠戳了戳他的肩窝:“你等着,一会儿就让你好好看看到底有没有变化!”

看着她气哼哼地大步砸了出去,陆子期只有苦笑。真的已经昧着良心夸她了啊,居然还不满意。至少,那温柔二字就与她一点边都不沾……

早知道,就不要因为担心她和凌儿一路风尘仆仆没有时间选购衣物,万一在穿着打扮上不符合京中时下正兴的样式再落下什么话柄,而巴巴的去给他们准备了。

‘念园’的浴室连着卧室,大约二十平米,中间有个五平米见方的池子。池边摆着一应洗浴用品,一旁还有个铜制的豪华浴盆,屋角的屏风后面放着干净的衣物鞋袜。

水色碧青,水温适宜。蒸腾着氤氲的白雾,带着不知名的浅香。

宋小花感叹着有钱人穷奢至极的生活,端着一碗青菜鸡蛋面,大模大样推门晃了进来。池子里的那个人背对着门,露出引人遐想的脖颈和双肩。

“有容,我说过很多次了,以后这种事不用你服侍,先去睡吧!”陆子期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一丝不悦。

顿了顿,不仅没听到回应,来人反而继续靠近,且听那步态轻盈竟似个女子,心中一惊,一怒。

猛然回手带起一串疾飞的水珠,低喝:“出去!”

与此同时响起一声轻呼:“烫死我了!”

陆子期连忙回头,恰见头上身上略带湿意的宋小花,正捧着那碗因为猝不及防之下而洒出了一些汤水的热面,想蹦达又不敢蹦达,只好强忍着大呼小叫的窘迫模样。

“遥遥,怎么是你?怎么也不出声?”陆子期忙自水中立起,想要去帮她,却忽地想起自己此时正一丝不挂,脸上一红,赶紧又坐了下去,只在口中焦急叮嘱:“快点放下,仔细烫伤了。”

宋小花‘哎哟哎哟’地哼哼着,总算把‘烫手山芋’给放在了池边,吹着红红的手背埋怨:“你干嘛呀,突然发疯!”

陆子期抓过她的手仔细瞧了瞧:“还好没有大碍,这已经是第二次被烫着了吧?你看你,总是毛毛躁躁的。”

“这次能怪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稍一犹豫,陆子期旋即坦然而言:“我以为,是哪个不安本分的下人。”

“哦……我略懂了。”宋小花顿时心情大畅,蹲在池边居高临下拍了拍他的头顶心:“小伙子,很有原则,表现得不错!”

陆子期哭笑不得:“你好端端的干嘛跑到浴室里来吃面?”

“因为这碗面要跟你一起吃啊!”

“为什么?我又不饿。”

“哪怕吃一口吃一根也要吃!”宋小花难得端正了神色:“你还记不记得分别前的那一晚,我做了一顿饺子?”

“当然记得,那些饺子包得短短小小,费了你好大的功夫。”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费劲,而且,还不许你帮忙呢?”

“我问了,但是你不肯告诉我。”

“那你现在听好了。”宋小花从面碗里挑出长长的一条来:“这碗面也是我亲手做的,里面的每一根都是又长又韧,意喻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将会很长很长。”

陆子期恍然:“所以,那顿离别的饺子所代表的,是希望我们分开的时间要……”

“很短很短。”

两个声音一起响起,一个清朗,一个清脆,同时,轻缓而略显低沉,合着袅袅的水汽,在这一方天地间徐徐流淌。

“遥遥,我们今后都不会分开。”

“嗯,反正那样要命的小饺子,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包第二次了。”

陆子期失笑:“这碗面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不要吧?你现在又不饿,而且马上就要睡觉了,小心胃会不舒服。吃一根意思意思就行啦!”

“你面做得这么香,都把我给招惹饿了。再说,我的胃哪里有那么脆弱,早就调养成铜墙铁壁了。”

宋小花很仔细地想了想,然后郑重点头:“好吧,反正一会儿要运动,就当补充能量,别到了一半没体力的话可就悲催大发了。”

“……”

于是,两人一个蹲在池边,一个坐在池内,默默地将面分而食之。

刚吃完,宋小花就迫不及待来了句:“冬青,你站起来。”

陆子期一呆,下意识便缩了缩:“做甚?”

宋小花大咧咧拍着他裸露在外的肩头:“都老夫老妻的了,还害什么羞啊?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没摸过?”

陆子期的一张脸那可真叫桃花盛开春意闹:“遥遥,有什么事,咱们回房再说……”

他的败类禽兽行为只局限于床第之间,一旦脱离了那个范围,就立马回归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本色。这样的反差,实在让随时随地狼性汹涌的宋小花爱到了骨头里。

“嘿嘿嘿,我就是喜欢看你这副欠调戏的小模样。”拍拍他的脸,宋小花随手拿过一旁的长衫递过来:“就给你一块遮羞布好了!”

陆子期面红耳赤地背转过去,在她直愣愣的目光中披衣上身,吸了口气,再转过来时已尽力恢复如常:“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乌发披散,面带珠光。白袍轻浮,凌波微荡。有位佳人,在水中央。

宋小花,喷了……

捂住鼻子仰起头,把躁动的鼻血堵回去,然后走近几步,恰能与站在池子里的陆子期平视,拉起他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腰间:“你没觉得,我这儿细了,衣服有些宽么?”又缓缓上移,落在自己俏挺的双峰:“你没觉得,我这儿大了,衣服有些紧么?”

陆子期瞬间僵硬,哑着嗓子:“遥遥……”

宋小花瘪瘪嘴,装委屈:“你还说我什么变化都没有,你的眼里根本没有我!”

陆子期最后再挣扎一次:“你别,逼我……”

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手指轻抚着他的脊背,宋小花轻笑:“我就是逼你了,怎样?”

望着她那被湿意侵濡了的鬓发,那在热气蒸腾中酡色的面颊,那轻轻开阖的红润朱唇,那虽已泛上了迷离的白雾却依然狡黠难掩的双眸,陆子期终于,忍无可忍。

再不多言,拦腰将她抱起,一同沉入水中,只手一拉一挥,身上的衣物便尽去,化为水面上旖旎无限的片片彩缎。

屋内,一池碧水搅皱。

屋外,一轮满月当空。

人月两团圆。

第二天,宋小花腰酸背痛累得想死,却还是不得不天刚蒙蒙亮便在陆子期锲而不舍的点点轻吻中爬了起来。

虽然正值盛夏酷暑,很多规矩例如晨昏定省之类的都能免则免,大家基本上也都龟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开小灶吃喝过日子,不过,作为新媳妇儿入府后的第一个清晨,却是无论如何都该去各位长辈那里请安的。

几乎全程闭着眼,在晓烟和听弦的侍候下梳洗着装完毕,又迷迷糊糊像个待哺小鸟似的只管张嘴被喂了一碗银耳莲子薄荷粥,宋小花便被在一旁看得轻笑连连的陆子期给半拖半抱着出了门。

这半年来混迹于各种官太太阔小姐中间,宋小花早已习惯了像个缺胳膊断腿的废人似的被从头伺候到脚,也接受了人与人之间身份上的不同,俗称阶级差异。

在这个时代,人就是分三六九等的,一旦为奴为婢便如一件货品一样,明码标价任意买卖。被买主欺凌是家常便饭,若犯了错,活活打死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谈什么人人生而平等,想要和下人们平起平坐姐妹相称,那纯粹是闲扯淡。

作为个体,想要跟大时代背景下的规则制度相抗衡,那不叫勇气,那叫脑抽……

宋小花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不在人格上欺辱下人,不无理找茬,和善相待。

但,主仆之别,上下之分,绝不可废。否则,吃亏的不只是自己。每个人有每个人应该要扮演的角色,倘若过了界限,逾越了规矩,都必将受到惩罚。

简而言之四个字,安守本分。

比如,眼下宋小花的本分就是去四位姨娘和陆老爷子那里扮演贤良淑德的儿媳妇。

要说陆老爷子的治家手段堪称一绝,生生能让四房妾室相处得无比融洽。他基本上的作息安排是‘做四休三’,如果按照一个星期来算,就是周一到周四挨个轮一遍,然后周五到周日大家休息,聚在一起扯扯淡打打牌什么的,雨露均沾不偏不倚。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曾经有过的争奇斗艳早已成为旧闻趣事,唯一的用处就是闲暇时拿出来互相取笑一番。各自的儿女基本都成了家立了业,而且也都还算争气,晚景不愁。更重要的是,家业方面如何处置陆老爷子自有主张,旁人压根儿左右不了分毫。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人生苦短,年轻气盛时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却是相互为伴,平静度过最后一段时光罢了。

四个姨娘有各自的小园,坐落于整个宅院的正东,布局属于遥遥相望又各自为阵的类型。年轻时可以方便陆老爷子在诸位美人之间流连,年老时则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搭起一桌马吊……

宋小花跟着陆子期先后给二、四、五姨娘分别问了安,彼此客客气气地寒暄了几句,最后到的是三姨娘处。

因为昨晚陆凌被带了来,陆老爷子想多陪陪久别的孙子,便让三姨娘和五姨娘互换了一天,也就是俗称的‘调休’……

两人抵达时,只见一位气度雍容的妇人正不紧不慢地给园子里的花草浇水,举手投足皆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优雅,眉眼间残留着些许难以被岁月所磨灭的清丽秀雅之色。

听着动静,微微抬头:“冬青来了,快领你媳妇里屋坐着去,我洗了手就过来。”

声音如人,从容不迫,咬字承转俱有度,让人不由得便生了一种不可及的距离感。不过她看过来时脸上所带着的浅笑,倒露出了几分亲切和善。

“姨娘您忙您的,不用管我们。”

陆子期应了一句,便带着匆匆见过礼的宋小花熟门熟路进了内厅,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早已泡好的花茶:“尝尝看,这是用晒干的腊梅花瓣所制,最是消暑清火。”

宋小花转了一圈正感口渴,接过来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咂咂嘴:“再来一杯。”

“你这般牛饮,真是可惜了姨娘的好茶。”

没理会陆子期的揶揄,宋小花接连喝了近半壶方才长舒一口气:“可算是爽了!”这时才想起来四下看了看:“怎么都没见到有下人过来?”

“姨娘喜静,这园子里的下人本来就少。况且,我是常来常往的,也不需要有人特地在一旁伺候着。”

陆子期五岁时母亲便因病去世,和陆子恒兄弟俩受三姨娘秦氏的照料最多。而陆子期因为当时甚为年幼,与秦氏之间的感情更是就如亲生母子一样。

秦氏出身江南某败落望族,少时逢此家变,深感富贵虚名皆是空。委身陆拓为妾后,更是折了所有的骄傲矜持,没了分毫争斗之心。惟愿将独子平平安安养育成人,便此生足矣了。

其子在陆家的六个儿子中排行老五,却是最早一个外出为官的,时至今日已颇有功绩,前几年把家眷也一并接了去。秦氏的身边没有晚辈相陪,便将刚刚出生的陆凌抱来抚养,尽心教导。

所以,陆子期与她的渊源最深,称呼时便将前面的排行去了,直接喊‘姨娘’,与其余三位相比,自是多了十二分的亲近之意。

宋小花知道个中缘由,便点了点头随口道:“这房间布置得真是有品位,瞧那些墙上挂着的字画,多好看呀!”

陆子期抚额。

这丫头无论在哪方面都极有天份,学什么像什么,但只要一碰到诗词歌赋书法绘画,那些个聪明劲儿就通通没了踪影。即便带着一整车的珍籍典藏跑了半年,也一点儿都没有被熏陶影响,最多闲来无事翻翻奇文异志解解闷罢了。

幸亏事先跟老爷子提过,见面时不要涉及此项,否则,以陆家的家风,大宴上岂有不吟诗作对行酒令的道理?

不过这种东西靠的是日积月累方显功力,一时半刻也急不来,只好留待日后慢慢教她。在此之前若万一遇到什么情况,也只有……唉,见机行事自求多福了……

“遥遥,品评字画不应该用好看与否这个标准。”

“那用什么标准?”

“要从笔力笔法笔意以及细节铺陈总体布局等方面来欣赏。”

“这些东西费那么大劲做好了凑在一块还不就是为了让人看得舒服?看得舒服不就是好看?我这叫总结陈词,一语中的!”

“……”

说话间,秦氏亲手端着一碟爽口糕点走了进来:“如何,我这几幅藏品可还入得了眼么?”

宋小花连忙接过碟子,不好意思干笑着:“我压根儿什么都不懂,胡乱说的。”

秦氏莞尔:“冬青对你的描述一点都没错,倒是难得你有这份真性情。想必你也知道,冬青自幼与我亲近,我便随了他唤你一声遥遥可好?”

宋小花着实有受宠若惊之感。

昨日不论是初相见还是在晚宴上,这位三姨娘对她都仅有不咸不淡的几句客套话,正眼都懒得瞧上一瞧,和另几位的热情大有区别。弄得她很是忐忑惶恐,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让这位主儿看得不顺眼,连爱屋及乌也做不到。

眼下,忽然得此反差对待,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磕绊了一下才答道:“这是三姨娘对晚辈的抬举,岂有不好的道理。”

秦氏淡淡一笑:“那么,你也随冬青直接喊我姨娘便得了。”

宋小花又是一通受宠若惊乃至于险些感激涕零,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差距,简直堪比老母鸡变鸭……

陆子期则对此理所当然似的完全没什么反应,挑了一块糕点吃了,又饮了两口茶:“姨娘做的东西永远都是那么可口。”

秦氏笑着嗔道:“别尽顾着自己吃啊!”

恢复状态的宋小花连忙自己招呼自己,吃吃喝喝再不忘夸赞几句。接着灵光一现:“姨娘也喜欢亲自下厨么?”

“闲来无事,消磨时间。”

“我那里偶得了几张江南小食的食谱,不知是不是正宗。姨娘若哪日有空,可否帮着辨别一下?”

“这有何难,你抽空拿过来就是了。”秦氏的笑容越现平和真切:“我也正想听你说些江南的见闻。”

“那我明日这个时候再来叨扰,姨娘可方便?”

秦氏看了看陆子期:“只要冬青没意见,我这儿你随时都可以来。”

“瞧姨娘说的,但凡是您定下的事情,哪里有我说不的份儿?”陆子期满脸无辜摊摊手,又道:“怎么不见爹和凌儿?”

“一大早,爷孙俩就跑出去遛鸟了。展之说要带着凌儿去茶楼吃早点听戏,估摸着不到晌午是回不来了。”

聊了一会儿,陆子期带着宋小花告辞离开,撑把绢伞遮阳,又到几处日后需常去的地方转了一圈,认认路。

陆凌则一直到傍晚才由一位嬷嬷领着送了回来,外加一大包吃得穿的用的,全是今天跟着陆拓逛街的成果。

这么长时间以来,未曾与他有过片刻分别的宋小花抱住汗涔涔的糯米团子就是一阵狂啃,然后才一边给他洗澡一边询问这一日一夜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陆凌一听便很是苦恼地叹了口气:“娘亲,你怎么和姨奶奶一样,喜欢问我这些东西呀?”

宋小花心中不由一动:“为什么这么说呢?”

“姨奶奶问了我好多这样的问题,比如在‘北崖县’的时候我一天三顿吃什么呀,在路上的时候我春夏秋冬穿什么呀,娘亲做的饭菜好吃不好吃最拿手的是什么呀,哦还有,娘亲的脾气好不好有没有发过火啊之类之类的。问得可详细了呢,后来,问得我都困了,想要睡觉也不许,一定要回答完了才行。”

宋小花拿块干布巾帮一脸委屈嘟着嘴的小萝卜头擦干身子,然后打横抱起又亲了两口:“傻小子,姨奶奶这是因为太疼你太爱你了!”

怪不得秦氏对她的态度会一夜之间有了那么大的转变,原来,是确定了她这个后妈没有半点亏待陆凌的地方,才算是从心底接受了她做自己的儿媳。

这才是真正对陆子期,对陆凌好的人吧…… 9YLYIprSahAWB7axlaO5iaiq9CGNRXN3j153xYCWJQ5Ve591StBpmsEQL6B3pUP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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