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你别动手。”栏杆忽然有人凉凉出声。
韦发财冷不丁听见这个声音,吓得手一抖,匕首掉在石板地上发出脆响。
他转头一看,发现三文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坐在栏杆上正目光炯炯盯着他。
自从那次差点被三文钱吃了,他便被吓得再不敢轻易露面,没想到今日运气这么背,又撞见它。
“她虽然是个连原形和人形都控制不了的小妖怪,可是你要是敢伤了她,岑守拙会跟你拼命。”三文钱打了个哈欠。
岑守拙虽然嘴里说嫌弃,其实还是很疼爱这个小丫头的。三文钱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韦发财心里害怕,却不肯松开闵汯兰:“我既然是捉妖师,捉妖便是天经地义,他生气就生气。”
要是没有三文钱帮忙,他跟岑守拙打起来谁负谁胜还不一定。
三文钱抖了抖毛:“我呢?你怕不怕?!”它瞬间变成了庞然大物,完全盖住了栏杆,让人惊讶它四只巨大的脚是怎么在踩在细细的栏杆上,还能站稳。
韦发财立刻松了闵汯兰想要跑,怎奈三文钱比他还快,一口咬住了他的头。
“还敢抓她吗?”三文钱只含着他让他挣脱不了,却不咬下去,所以说话有些含糊。
“不敢了不敢了。”韦发财早吓尿了,在三文钱口中闷声回答。
三文钱松了他。韦发财也顾不得擦脸上黏糊糊腥臭的口水,拔腿要跑。
“等等。”三文钱冷冷叫出了他。
韦发财腿一软,差一点直接跪下,扶着栏杆怯怯回头。
“把她的玉留下,轻拿轻放,别摔坏了。”三文钱嘴角抽了抽。
韦发财忙小心翼翼将手里的玉放在栏杆上。
“滚。”三文钱哼了一声。
韦发财立刻脚下生烟,瞬间跑了个没影。
三文钱等韦发财一消失在视线里,立刻收了那高冷凶狠的模样,泛白眼干呕了一下,自言自语:“父亲大人诚不欺我,人肉真不好吃,又腥又臭。”
地上的闵汯兰忽然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三文钱缩小恢复小狗模样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嗅了嗅她,确认她只是晕了,才蹲坐下来,望着她侧头沉思。
看她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要是送回将军府。将军府的人肯定会把它当成怪物,以为它吓晕了闵汯兰。
算了,不管她了。反正跟他也没关系。
三文钱抖了抖身上的毛,起身要走。
闵汯兰却在昏沉中嘤嘤哭了起来:“我不是妖,你胡说。”
这大太阳下暴晒的滋味也不好受,万一晒出毛病来,岑守拙知道她是被它撇下的又要数落它。
三文钱犹豫了起来,最后打了个响鼻,自言自语:“算了,看在主人的面子上,今天就管一回闲事把她叼回伞铺。”
岑守拙听三文钱说了经过,吓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三文钱出去风流快活时刚好路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给闵汯兰喂了点水,闵汯兰终于醒过来了,只是醒了之后,她一言不发,一直盯着三文钱。
三文钱原本蜷缩在床尾睡觉,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起身要走。
“你别走。”一直沉默的闵汯兰却忽然叫了起来。
三文钱看了一眼岑守拙。
岑守拙忙说:“三文钱,别走,叫两声打个滚逗她开心一下。”
“老子堂堂神兽。”三文钱在心里咒骂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出舌头,在地上打了个滚:“汪汪。”
“果然是梦。”闵汯兰喃喃自语。
“是啊,以后别偷跑出来玩了。”岑守拙忙说,“这个世界很多坏人。”
“我怎么到这里的?”闵汯兰问。
岑守拙干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一打开门就发现你倒在门边。你大概是中暑了,还说胡话。”
“难怪,我梦见我自己变成了狗妖,三文钱变得有这么大。”闵汯兰用尽全力伸出手臂,试图还原自己看见的怪异景像。
岑守拙和三文钱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她果然没有完全晕过去。
“嗯,这都是中暑后看见的幻像。”岑守拙拍着三文钱的头,“大概是那天你看见它对你龇牙咧嘴,所以才会做这种梦。”
她毕竟才六岁,哪里能理解这种事?
“岑守拙。”门外传来闵汯安的叫声。听上去他心情不太好。
“啊,终于来了。”岑守拙和三文钱松了一口气。
“我妹妹是不是在你这里?”闵汯安踹开门进来,看见闵汯兰之后揪住了岑守拙的领子,“混蛋,你竟然狗胆包天到敢拐带我妹妹!”
“喂喂,你搞清楚情况再说,不然我可要还手了。”岑守拙也恼了。
“是我偷跑出来找岑公子的。”闵汯兰忽然大声说。
闵汯安跟岑守拙相互瞪着停在哪里。
“你叫他什么?”闵汯安转头问闵汯兰。
“跟你们一样,叫岑公子啊。”闵汯兰一脸莫名其妙。
昨天还是‘夫君’、‘夫君’地叫,怎么这会儿又忽然变成‘岑公子’了?莫非刚才吓一下,脑子坏了?岑守拙狐疑地上下打量闵汯兰:“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闵汯兰一下抱住三文钱:“我现在要嫁给它。”
三文钱都被吓得打了个趔趄。
闵汯安又把岑守拙提了起来:“快说,你是不是对她用了什么邪术?”
眼前一花,刚才还攥在手里的人一下没了踪影,闵汯安定睛一看,岑守拙原来已经到了闵汯兰面前。
“小姐啊。”岑守拙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它只是只狗,你不可能嫁给它。”
这这这太荒谬太惊世骇俗了!虽然她是个半妖,三文钱还是个妖不妖神不神的东西,可是在世人眼里,他们实在是相差太多……
这么重的口味,就连岑守拙都受不了。
三文钱发出低吼,闵汯兰立刻松了手,往后退出很远。
闵汯安心里一惊,抬手预防三文钱攻击闵汯兰。
三文钱却站起来抖了一下身子,昂首挺胸竖着尾巴走了出去,抬起后腿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尿了一泡尿,然后又在沙子里打了个滚,才跳上墙。
“它既然是条狗,如何像猫一样喜欢翻墙?”闵汯兰喃喃地问。
竟然被她看出了破绽……三文钱心里一惊,差一点从墙上翻下来。它努力维持高冷模样,调整了姿势,消失在了屋顶。
“老子堂堂神兽,竟然为了躲一个半妖做这些没羞没臊的事情。”
岑守拙仿佛听见它的哀叹。
闵汯安和岑守拙要忙着准备押运棺材的事情,以为闵汯兰小孩心性,贪玩贪新鲜,过几天就忘了。
只是闵汯兰天天来伞铺找三文钱,还给三文钱带来各种烤鸡、烧肉和大蹄膀。
三文钱只管装傻吃得肠肥脑满:反正出了院子,她怎么也追不上它,无所谓。
“我知道这只是掩盖你身份的皮囊。你绝对不是池中物。你一定要等我长大,成为配得上的女人,然后跟我成亲。”院子里,闵汯兰蹲在三文钱面前喃喃地说。
闵汯安和岑守拙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面面相觑。
“闵小姐,千万别在大将军面前说这些话。”岑守拙苦着脸。
不然闵将军一激动很有可能把这里化为焦土。
闵汯安郁闷地斜了岑守拙一眼:你是猪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闵汯兰一拍手:“哎呀,我可以跟我爹说。我爹那么疼我,肯定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喂,喂!”岑守拙后悔莫及,跟在闵汯兰身后一连声地叫,闵汯兰却早已跳上马车走了。
闵汯安用手指点着岑守拙,许久才憋出一句:“转头我再来收拾你。”
岑守拙无力地抬起手想要辩解最后又放下了:“又怪我又怪我。这事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闵汯兰回到将军府,立刻满府找闵良忠。她在将军府是谁也不敢惹的霸王,自然没有仆人敢拦她。
闵良忠正在跟幕僚商议要事,见闵汯兰一阵风进来也不以为忤,将她搂在怀里:“我的心肝,你去哪里疯了,晒得满脸通红。”惯于在战场上厮杀的闵良忠人前不苟言笑,唯有见到闵汯兰眼神温柔地像要滴出水,满脸堆笑。
闵汯兰一把捉住闵良忠的手,一本正经地说:“爹,我要嫁人。”
闵良忠惊鄂地看了一眼紧跟着闵汯兰而来的闵汯安。
闵汯安忙暗暗摆手。
闵良忠点头笑:“可以,再等个十年八年吧。爹舍不得现在就放你走。”
幕僚低着头憋笑。
闵汯兰兴奋得眼睛发光:“好,谢谢爹,现在就把亲家定了吧。”
闵良忠越发想笑:“我的宝贝看上了哪家公子。”他琢磨着多半是龚王府的老幺。那小子除了有点莽撞,倒也还算是文武兼修。
“‘无常伞铺’里的三文钱。”闵汯兰一本正经地说。
“谁?”闵良忠茫然地问,“爹咋没听过这号人?”那“无常伞铺”不是只有岑守拙和他爹吗?
“哦,是岑公子的随从,那条狗。”闵汯兰满不在乎地说。
闵良忠皱眉用眼神向闵汯安求证。
闵汯安无奈地点了点头。
幕僚的头压得越发低,笑得浑身发抖。
闵良忠皱眉:“胡闹!你怎么能嫁给一条狗!?”
闵汯兰急了:“它不是寻常的狗,它是一只神兽。”
闵良忠却不想再听她说了,对着门外招手:“来人,把小姐带回房间里去好生伺候。她大约是在毒日头下晒太久,迷了心窍了,速请郎中来给她看看。”
“我没有迷糊,我说的是真的。”闵汯兰被人抱走时努力想要跟闵良忠解释。
闵良忠却已经让人关上了书房门。
郎中来了之后,仔细检查了闵汯兰几遍都没看出毛病,只能开了些清心降燥不痛不痒的药。
闵汯兰吃了药,却还日日叨念要嫁给三文钱。
将军府觉得闵汯兰大概是中邪了,又到处请来得道高僧和道士来给闵汯兰念经驱妖,却依旧没有作用。
“如何是好?”闵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
原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闵良忠也被搅得心烦意乱。
可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闵汯兰却一脸天真和茫然:“娘,你为什么要哭?我挑了个好夫婿,你应该高兴才是。”
闵夫人一听越发哭得伤心,抱着闵汯兰‘儿啊”“心肝啊’的叫。
闵良忠皱眉问闵汯安:“会不会是岑守拙给你妹妹下了什么蛊?”
闵汯安摇头:“那家伙虽然不靠谱,却也不会做这种事。”
“既然是他家的宠物,他应该有法子。请他来一趟,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治好兰儿。”
“是,父亲。”
迫于闵良忠和闵夫人的催促,闵汯安只能立刻出来去找岑守拙了。
岑守拙正在跟杜纤纤商量去哪里找梓木。因为这一次要的梓木太多,城里和附近的梓木砍光了都依旧不够。眼看还差个四五根就能把一百二十三副棺材做完了。
“我母亲的家乡倒是有,就是要去那边砍了再拉回来。”闵汯安冷冷插话。
“对啊。”岑守拙握拳轻轻一砸掌心。赵将军他们既然是妖怪,自然会在住处附近种满能扶助妖气的梓树。
“我要看着杜伯父做棺材,只能辛苦纤纤跟少将军走一趟了。”岑守拙朝杜纤纤使眼色。
闵汯安自从那天说了棺材铺的事情之后,便再没跟杜纤纤说过一句话,就连银子都是派人送过去的。
杜纤纤这一阵子也心情低落,沉默得吓人,搞得岑守拙很担心。
她自然知道岑守拙这么做的意思,红了脸,正要答应。
闵汯安却立刻回绝了岑守拙的好意:“不用劳烦杜小姐,我派人去砍了拉过来。”
杜纤纤眼里的光芒立刻暗淡了下去。
见杜纤纤如此,闵汯安心里忽然有些内疚,很不舒服起来。
他迫使自己不去在意这些,对岑守拙说:“这件事,我会叫人去办好,如今有件更要紧的事,你先跟我去一趟将军府。”
“什么事?”
“我爹请你去给我妹妹驱邪。”
岑守拙头摇得像拨浪鼓:“她没中邪。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问题,也最多只能算心病。”
“心病也好,中邪也罢。反正终归是因为你家的东西而起的。”闵汯安沉下脸,森森扫了一眼蜷在树下睡觉的三文钱。
他一生气,面孔就变得狰狞起来,獠牙长嘴的样子若隐若现。
三文钱被妖气逼醒了,跳起来,竖起浑身的毛,冲着闵汯安龇牙低吼。
“停停停。”岑守拙忙叫,“你们两别在我这里打起来了。我跟你去就是。”
关键真打起来,闵汯安肯定打不过三文钱。不过闵汯安要是输了,恼羞成怒把这里一砸一烧,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闵汯安压下怒火,转身便出去了。
岑守拙追上他:“你要去把郡主请来才是正理。说到治心病,还是她最厉害。”
闵汯安停了停,叫人去请龚芳染,便了上马对一个亲兵说:“把你的马给他。”
亲兵把马牵过来,马一见岑守拙立刻连退几步,任亲兵如何拉都拉不住。
那日闵汯安撞了他,他滚到一旁草丛。士兵们看不住端倪,马儿却是个个都眼睁睁瞪着黑暗里跑远的岑守拙。
这匹马肯定是那些马之一,所以认出他来了。
“我走路,我走路。”岑守拙摇着手。
“快点,别扭扭捏捏耽误时间。”闵汯安朝士兵一摆手,士兵便一左一右夹着岑守拙把他拱到了马上。
那马忽然仰起蹄子嘶鸣了一声,箭一般冲了出去。
岑守拙暗暗叫苦,只能攥紧了缰绳。
闵汯安低声骂了一句“该死”便一抽鞭子去追岑守拙来了。
那马却越跑越快。
眼看前面到集市了,再这么跑下去撞到人就不好了。岑守拙皱起眉。
三文钱忽然出现在马头上:“要我救你吗?”
“不用,你就帮我问它,干嘛跑那么快。”
三文钱凉凉垂眼看着自己的爪子:“它说,它只是想把你甩下去。”
岑守拙正要说话。
三文钱却忽然把爪子一收:“既然你不要我救你,我就走了。”
“诶!诶?别走啊。”岑守拙叫着,三文钱已经又消失了。
岑守拙好无奈,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这些神兽,隔一段时间就会想法子检验一下自己的主人。若是主人太弱,它们便会毫不犹豫弃之而去。
他最近都没怎么用法力,所以三文钱就抓紧这个机会考察他。
可是现在速度这么快,他直接跳下去不死也要摔断几根肋骨,得想个办法。
左前方一户人家的门口堆着一大堆沙子,想来应该是堆在这里准备修葺庭院。
岑守拙站起来,瞅准时机从马上一跃而下,像个沙袋一样落在沙堆里,溅起漫天细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