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岑守拙说话,闵汯安便说:“各位不必行此大礼。为各位缉拿凶手昭雪冤屈是本将应该做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请了善于断妖和人案的岑公子来。”
岑守拙好无奈:“我只说帮你把这些棺材运到家乡入土为安,没说要查什么案子。”
闵汯安忙向赵将军递眼色。
赵将军心领神会,叹气:“岑公子要是不肯帮忙,我们就只能一直呆在这里了。”
无赖!真是一模一样的无赖。难怪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妖怪。他们要一直待在城里,难保不会引来像韦发财那样的捉妖师。更何况,若是这一百多个妖怪都转而都怨恨他,那他就直接玩完了。
岑守拙暗自腹诽后却也只能回答:“我若答应你们,你们就肯乖乖回故里?”
“是。”那些狼妖齐声回答。
岑守拙纠结沉默许久才又说:“各位能否把你们被人袭击那日的事情说一说。”
他之所以肯定他们是被人杀害而不是事故导致溺亡,都因为闵汯安说尸体整整齐齐成行成列摆放。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实在无法解释。
“我那日带着众人去围剿山寨。”赵将军回忆,“那山寨看着很大,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我派人把山寨侦查了一圈,确定没有埋伏之后,才进去,然后莫名其妙就晕倒了。”
岑守拙和闵汯安面面相觑。
“等我们醒来,已经修为散尽,妖气离身,不能言语。后来少将军的人发现了我们,我们便不由自主跟着尸身回来了,浑浑噩噩许多日,直到最近才有了一点精神。”
岑守拙想他们的妖气被打散才昏昏沉沉,是这一院子的梓树凝聚妖气多日,他们才能说话。而且他们也完全不知道是谁杀死了他们。这种感觉跟之前的死者太像了,只是更离奇而已。
既然再问下去也没有用,岑守拙和闵汯安便跟诸位狼妖定下回乡日期,就退出来了。
“既然死了这么多人,你们不是应该派重兵来把山寨荡为平地,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其实岑守拙早就觉得奇怪了,因为这太不像闵家的作风了。只是之前他担心自己一问,闵汯安就顺着杆子往上爬,让他做先锋,所以不想管闲事。现在,他发现就算不给杆子,闵汯安也会自己找杆子爬上来,所以索性问清楚。
“已经牺牲了这么多人了。死去的将士尸骨未寒,我们对情况一点都不清楚,再派更多的人去只会白白牺牲更多人。”
说白了,就是妖怪长成不容易,闵家心疼自己的亲兵,不舍得拿去试探。他们在等着岑守拙来查。反正牺牲他一个小捉妖师,他们一点也心疼。
岑守拙满心悲凉,沉默了片刻才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一把伞十两银子。加上我的出工费,住店吃饭,我给你打个折,收你一千五百两银子整。”
他手心朝上向闵汯安面前一伸,那算盘又瞬间不见了踪影。
闵汯安知道他有那化气为实的障眼法,自然见怪不怪,斜乜着岑守拙明知故问:“干嘛?”
“给钱啊。”岑守拙把手抖了抖。
“呵呵,你自己答应了别人,别跟我要银子,有本事找他们要去。”闵汯安指了指身后。
“你!”岑守拙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要赖,有些气急败坏了。
闵汯安早撇下他扬长而去。
岑守拙咬牙站在原地许久才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就当我做善事了。”他收费贵也是为了劫富济贫。这帮将士为国而死,他帮他们算事做善事。更况且他们是妖还算是在他破除诅咒的功德里。
他追上闵汯安:“伞不用钱,不过你要重新买棺材,现在的棺材不行。”
闵汯安停下脚步,回头:“为何不行?”
“你要全部换成杜家定制的棺材。”
闵汯安点头:“好。我与你一同扶柩回乡,以防中间有什么不识趣的人跑出来捣乱。”
“不行,你不能跟着。”岑守拙下意识就回答。闵汯安这是要监视他,他怎么可能随身带一个还要他侍候的人。
“本将军不是在跟你商量。”闵汯安沉下脸。
“你非要去,我就不去了。”岑守拙与他大眼瞪小眼,僵持在那里。
“你给我一个理由。”
“我要走山中小路。”
“不行,赵将军和士兵都是英雄,应该敲锣打鼓光明正大走官道,风风光光的回家,干嘛偷偷摸摸走小路?”
“你看看,还没出发你就捣乱。”
“先去杜家买了棺材再说。”闵汯安决定不跟他争执了。
杜纤纤见闵汯安踏进棺材铺,立刻红了脸,又些局促起来。
岑守拙哭笑不得:这天不怕地不怕猴一般的丫头,竟然也有害羞的时候。
杜增寿在一旁点头哈腰,笑得像个弥勒佛:“少将军想要点什么?”
“说吧,要什么棺材?”闵汯安倒是神态自若,可是却不由自主背在身后的手,却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
“梓木,上好的百年梓木。一百二十三副棺材,从今天开始加紧做,越快越好。”岑守拙对杜增寿说。
杜增寿愣了一下,然后猛然跳了起来,拿起算盘,啪啪啪打了一阵,激动得脸上的肉都在抽抽。
岑守拙笑嘻嘻地看着杜增寿忙碌。杜纤纤却从来没有觉得这么丢脸过,不住地悄悄拿眼睛看闵汯安。
闵汯安倒是没什么异样,背着手悠然打量屋子里各色棺材纸人。
“三千两。”杜增寿终于从算盘里抬起头,小眼睛里仿佛有一堆银锭在闪着光芒。
闵汯安似笑非笑斜乜了一眼岑守拙,再看了一眼杜纤纤,满是嘲讽的意味。
他觉得,这分明是岑守拙卖伞不成,便借着换棺材和杜家一起敲他竹杠。
杜纤纤自然知道闵汯安的意思,急了,嗔怪地叫了一声:“爹。”
杜增寿一脸莫名其妙:“百年梓木一棵就要几十两银子,而且一棵树最多能做一副棺材。”
“平日一副梓木棺材多少钱。”
“二十两。”
“满打满算就两千五百多两。如何还多出五百两来。”闵汯安平日不喜欢斤斤计较,今日实在是气极了。
杜增寿理直气壮地说:“您一下子要一百多副棺材,工匠加班加点,我还得到处去寻百年梓木回来,这些都是要加钱的。”
只听说过买的多优惠,没想到还有这种买得越多越贵的。
闵汯安咬牙切齿,硬生生把那口气咽了下去,冷声说:“什么时候开始做。”
“什么时候交钱什么时候做。这种梓木棺材比不得别的,我要是做了你不要,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卖给别人。”
“我身上没带钱。”
“你带了多少?”
闵汯安摸了摸胸口,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他出来的急,竟然一个铜板也没有带。
杜纤纤实在看不下去了,回答:“过后送来也行。我们马上就开始做。”
闵汯安却不理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随而来的亲兵。
亲兵把身上带的碎银全部掏了出来也才凑得二十一两七钱银子。
杜增寿明显感受到了闵汯安的怒气,也不敢太过分,把那一堆碎银扫到柜台里:“看在您是守拙带来的朋友,我就先开始打一副棺材。剩下的银子,您尽快送来就好。”
闵汯安转身拂袖而去。
杜纤纤眼眶发红,委屈得不得了。
岑守拙一直没出声:其实杜增寿这一次还真没有漫天要价。而他之所以非要用百年梓木是因为梓木能扶持妖气,延缓尸体的腐烂,是唯一让这些狼妖能撑到到山中而妖气不散的木料。
就连贵为二品大员之家的闵汯安也有这么窘迫的时候,这个世界没有钱果然不行。闵汯安的理由再高尚,没有银子也没办法弄到梓木棺材,顺利将士兵们送回故里。
岑守拙拍了拍杜纤纤的肩膀,安慰她,然后便回去了。他发现伞铺外围了好多士兵,心想:莫不是闵汯安恼羞成怒,来封他家的铺子?
只是那些士兵却对他行礼。
岑守拙暗自嘀咕,推门进去,才知道,原来是闵汯兰来了。
自从那次装疯之后,闵汯兰隔三差五地就来他这里探望‘夫婿’,每次还带来各种补品。岑守拙一再婉转拒绝也没有用。
街坊领居都说岑家不知道哪座祖坟冒青烟,竟然得到龚王爷和闵将军两家小姐的青睐。
闵汯兰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搓揉着三文钱:“你是什么品种的小狗,为什么毛色这么特别。我好喜欢你,你跟我回将军府,我每日杀人给你吃。”
“老子堂堂神兽,稀罕你家那几个酸臭的仆人么?”毛发凌乱的三文钱眼里满是无奈和绝望。它数次要逃跑都被闵汯兰扯着后退拉了回来。不过闵汯兰只是个凡人小姑娘,他怕动用法力逃会伤到她所以只能任她搓揉,真是坑死人。
“咳。”岑守拙咳嗽了一声。
闵汯兰惊喜地抬头叫了一声:“夫君。”
岑守拙的脸皱成一团。三文钱眼里满是嘲讽。它想要抽空跳下来,怎奈闵汯兰早预防着它这么干,抱得很死,让它动弹不得。
岑守拙也不救三文钱,毕竟闵汯兰有三文钱玩,至少不会来玩他。在他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夫君把它送给我吧,就当是定情物。”闵汯兰水汪汪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岑守拙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三文钱,假装要说好。
三文钱立刻拼命挣扎起来,不小心碰到了闵汯兰胸前的古玉。
古玉的绳子被扯断,掉了下来,岑守拙心里一惊,眼疾手快在半空接住了古玉。
“呼”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还好,要是摔坏了古玉,他这里会被将军府夷为平地。
跳到岑守拙脚边的三文钱却发出低沉而凶狠的声音:“呜。”
它的毛全部竖了起来,龇牙咧嘴,与方才那可爱的毛球截然不同。
“啊呀,不好。”岑守拙暗叫了一声抬头。
闵汯兰的脸早已变了模样,她果然是半妖。闵汯兰自己却浑然不觉,吓得脸色苍白,尖叫了一声躲到岑守拙身后。
三文钱拱起身子像是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闵汯兰。
“我不带你走了,不带你走了。你别咬我。”闵汯兰哭喊着把脸藏到岑守拙衣服里,浑身颤抖。
岑守拙悄悄伸出一只手,指着三文钱,不准它攻击,另一只手忙把古玉给闵汯兰挂了回去。
闵汯兰立刻变回了可爱的小姑娘模样,妖气全收。
三文钱也收起了凶相,跑到树下去舔毛去了。
闵汯兰再不敢靠近三文钱,抹着眼泪攥着岑守拙的衣角不放。
岑守拙把她抱起来:“不怕,它不是故意凶你的。可能我刚才不小心踩到它的尾巴了。”
闵汯兰抽抽嗒嗒,睁着泪眼从岑守拙肩膀上偷偷观察三文钱。
三文钱蜷成一个毛球,呼呼大睡去了。
闵汯兰这才信了岑守拙的话,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我送你回去,以后不要随便跑来我这里了。”岑守拙嘱咐她。
要是路上出点事,他还真是负不起这个责任。
岑守拙给闵汯兰洗干净脸,才把她送到了将军府,叫人把闵汯安叫了出来。
“刚才你妹妹在我家,古玉绳子断了,显出了原形。”岑守拙见他脸色很冷,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他还在为棺材的事情生气,所以尽量言简意赅。
“知道了。”闵汯安回了三个字。
“最近麻烦少将军看好令妹别让她跑来我那里去了。她现出过一次原形之后,就很容易泄露妖气。你知道的,我那里常有捉妖师和各种大妖怪出没,要是万一她这个小妖怪出点岔子,我可不负责。”
“知道了。”闵汯安又回了三个字,说完就抱着闵汯兰进去了。
岑守拙侧头砸了咂嘴:这家伙不是应该道谢吗?真是小气小心眼到极点。
岑守拙回到伞铺,把闵家的事情跟三文钱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告诉三文钱,闵汯兰不是刻意隐藏自己是半妖的身份,而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他知道三文钱捉妖的本事不比他弱,三文钱能不能降住妖怪根本不看对方的修行,纯粹看它心情好不好和想不想吃东西。
三文钱听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本神兽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只要她不来惹我,我就不会动她。”
“放心。她最近都不会来了。”岑守拙笑嘻嘻地说。
“嗯,知道了。”三文钱在他膝盖上蜷成一团,不理他了。
岑守拙哭笑不得:他身边都是祖宗。各个都使唤他,他还得陪笑脸。
果然闵汯安借口怕三文钱兽性大发,把闵汯兰禁足了。
将军府送来的银票和现银足足装了一个大木箱。杜增寿喜笑颜开,开始热火朝天地制作梓树棺木。
岑守拙感叹将军府果然有钱,几千两银子,眼睛都不眨就拿出来了。
不管闵汯兰怎么解释三文钱只是被踩到尾巴才炸毛,闵汯安就是不准她出门。她打滚闹了几日,见这一次闵汯安态度坚决才终于消停下来了。
一日,闵汯安吩咐下人看好闵汯兰就出门去寻找百年梓木了。
一整天闵汯兰都安静得像只小兔子,午时仆人把饭端进去,她也乖乖吃了就跑到床上睡觉去了。
头顶的烈日如火一般炙烤着大地,蝉儿死命扯着嗓子叫,越发让人困倦。
闵汯兰的房间只有细细的呼吸声。紧张了一天的仆人放下心来,眼皮子格外沉,靠在门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所有仆人们都睡沉了,门却忽然开了一个小缝。
闵汯兰悄悄探出头,看了一圈确定无人才蹑手蹑脚溜出来,猫腰顺着花丛走,躲过巡逻的侍卫,跑到围墙的狗洞边然后钻了出去。
一出去,她就兴奋得撒腿狂奔。这些天,闵汯安不让她出来,快把她憋坏了。
她轮着小短腿,跑过无人的街道和柳树成荫的河边,跑到了桥上。
一个戴着斗笠的老伯跟她擦肩而过,忽然叫了一声:“等一下。”
闵汯兰没理他,只管向前。
眼前一花,那个老伯又到了她面前。
闵汯兰惊讶地回头看了看:“老伯你是变戏法的吗?”
那老伯森森一笑:“是,我给你变个最精彩的戏法。”
他伸手捉住她的衣襟把她提了起来。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闵汯兰气愤到了极点,对他拳打脚踢:“混蛋,不得无礼。连我都敢抓,你是不要命了吗?”
那老伯把她胸口上的古玉一扯:“呵呵,我只捉妖,不问妖的来历。”
“妖?什么妖?你胡说什么,我是人,我是人!我不是妖。”闵汯兰气哭了,对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那老伯吃痛,松了手。
闵汯兰落在地上,立刻没命地往回跑。
她觉得自己比平日的速度要快很多,可是那老伯更快,她还没跑出去十步就又被拦住了。
“你看看自己。”那老伯指了指桥下的水面,“看看自己是不是妖。”
闵汯兰转头俯身朝河面看了一眼。
水里倒影着一个满脸绒毛,嘴巴又长又大的怪物。
“啊!”她尖叫了一声,捂住嘴,却又发现自己原本白皙的手臂上不知道什么也多了很多长而密的灰色细毛。
那根本就不是人的毛。
闵汯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脚发软靠在栏杆上。
那老伯趁机靠近,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举了起来。
他狞笑着:“没想到出来散个步还有意外收获,就让我来看看你这个小狼妖到底有多少年修为。”
闵汯兰被掐得脸色通红,挣扎了几下动作就明显慢了下来,眼睛也闭上了,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那老伯拿出一个尖尖的匕首,对准闵汯兰的胸膛便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