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海长大后第一次哭泣,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一个暑假,那年他17岁。他和发小兼同学阿群盘腿坐在鄂东一个村庄前的山坡上,脚前青石板上摆放着两份大学录取通知书。他翻看着阿群收集的画册,忽然被一幅油画击中泪点,顿时泪如雨下,如3岁的孩童,号啕大哭。
是凡·高的《吃马铃薯的人》。油画里,农夫一家围在桌子旁,桌子上摆放着一锅土豆,晦暗的灯光下,粗糙的大手伸向桌上的土豆。粗粝的颜色,却温暖无比,或许不是温暖,而是贫穷的生活里无法忽略的温度。
他神经质般地突然哭泣,让憨厚的阿群有些手足无措。
冯海逐渐止住哭声,看着阿群,一脸热切:“它给我打开了一个世界。打开了,好像一下子可以通往另一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里,可是都不一样了,我不一样了。”
阿群目瞪口呆看着他,抓住他手臂,摇了摇:“什么?你不会中邪了吧?你爸前年走的时候,你都没这么哭啊!”
冯海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自顾自地说:苦难也是可以有温度的。和我们一样贫穷的生活,不,不,比我们更贫穷的生活,可是他们依然那么有温度。
阿群一摸冯海的额头,诧异道:“没发烧啊!”
冯海不轻易哭泣,即便在两年前,遭遇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变故,父亲去世,他也不曾哭过。村里人都觉得这个孩子奇怪,父亲如此爱他,七八岁了还把他扛在肩上四处游玩,如果有法子摘到天上的星星,父亲也肯定会竭尽所能搭梯子造钩子,如此溺爱,这孩子怎么会滴泪不流呢?
冯海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回忆里舔舐父亲去世的那个下午的每个细节。
高一下学期的那天中午,接到村里人带来的口信,他急忙跑出校门,坐上公共汽车。车里空荡荡的,他站在车门边,望着窗外。田里油菜花凋落,满目衰败颓废。公共汽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慢腾腾地摇晃。他的心情也如风雨飘摇,阴霾密布。
回到镇上,就看到骑着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飞驰而来的堂兄。他跳上自行车后座,抓紧堂兄肥硕的后腰,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堂兄说:“叔叔不行了。”他的头嗡嗡作响,炸弹在心中爆炸。
父亲卧在床上,侧身向里。母亲和二婶正在床前烧冥纸,烟雾缭绕,在衣柜顶上盘旋,她们口中喃喃念着,祈求神灵拯救苦命,祈求先祖保佑后辈,祈求阎王善待亡灵。
他跌跌撞撞地跪到床前,看着父亲的后背,没有哭声,没有泪水,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就这样永远走了?二婶从他身边站起来,冲着躺在床上的父亲大喊:“你儿回来了!你儿回来了!”
他看到了奇迹,父亲在艰难地向外转身。他心中一喜,父亲还活着!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向着父亲大叫,夹杂着悲痛、惊愕和爱。
父亲费力睁开眼睛,看着他,努力了很久才艰难地说了一句:“回来了。”父亲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脸,饱含着柔情,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仿佛他是父亲全部的满足。一会儿,父亲突然喉咙里响了两声,然后气息急促起来,转眼间,双眼紧闭,仙逝而去。
母亲号啕大哭。他这才意识到,父亲真的走了!他浑身发冷,一个生命,刚才还在呼吸、应答,只是这么一瞬,就阴阳相隔。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你在天涯我在海角,而是生与死。
扑通一声,母亲在极度悲伤中,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众人顿时惊慌失措,连忙把母亲抬到堂屋的竹床上,然后掐人中,这才让母亲缓缓地睁开眼。5年后,母亲也在病痛中死去。
15岁的他开始触碰到生与死的界线。但后来他才明白,死亡并不是最绝望的失去。
父亲出殡结束,他独自返校,经过村前的山坡,空旷寂寥,左右无人。他号叫,声音尖厉,穿透静静的杉树林。山外的人听到,还以为那是返回烧毁的故林的远方野狼的悲吼。
两年后,他读完高三,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和阿群坐在村前高高的山坡上,夕阳把绿色稻田晕染成奇异的金色,身后是宽阔的湖,残阳在湖水中微微晃荡。
他们打算通过朗诵诗歌来庆祝高三结束,马上就要迈向新生活。冯海是校园诗人,他有一个漂亮的笔名:蒲柏,取自18世纪英国诗人亚历山大·蒲柏。高三的夏天最容易产生诗人——过去的苦闷与压制陡然结束,充满希望而未知的生活还未到来,这中间的两个月悬空着,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生阶段,迷茫而躁动,简直只能用来供刚刚了解自己的少年们挥霍或体味生活。如果在这个夏天不曾被诗的热情击中,以后更不可能成为一个诗人。
冯海眺望着远处的松林,以及伸向村外的小路,喊着说:“我还只是17岁的少年,可我知道我不一样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将我从这个新世界里抢走。”
理科生阿群说,我给你念首诗吧。他站起来,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大声朗诵诗人谢石相新写的诗歌:
牧童的笛声滑落泪花,窖藏成他乡的陈酒/桃花开的声音,像一阵回荡在怀念里的蛙鸣//爱呵!两个月以后挂在树梢头的洁白柳絮/二十年来还未飘送到青草池塘的缠绵呓语/梦里的相依偎,突然给扳机扣出的春雷惊醒/春风偷袭桃林,乱落红雨纷纷//你因此在一架白骨上定格了热血和青春/你从此守候一个游荡在细雨里的孤魂/当雨丝哀怨地唱出一节坟飘般的休止符/你将会听到以后的清明时节都是一生虚无//我在如梦的人生里篆刻你的墓志铭/我在清明的旋律中浅唱寒食的悲歌/那把几千年的野火既然再次烧向了原野/那又何妨举杯?慢慢品尝生存在春天的青涩
很多年后,从武汉石牌岭一所工科大学毕业,现已是上海郊区一家德国独资刀具企业高级工程师的阿群,出差深圳,意外碰见蔡萍。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人同校园诗人冯海口中的“一口地道的黄梅戏,《女驸马》《天仙配》,其人如戏,圆脸但是热情的姑娘”联系在一起。他想,岁月彻底改变了一个女人,但也许冯海从来都没有记得真正的蔡萍,他关于蔡萍的记忆,都经过了他的渴望与想象的加工。
“你的记忆真的靠谱吗?”当中国第一艘航空母舰“辽宁舰”下海训练,痴迷于工程机械的工程师阿群跑到北京找到冯海,谈论军工科技和停留在校园诗人大学时代的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名字——蔡萍。冯海几乎忘记了这两个字。
冯海邀请阿群在北京五棵松篮球体育馆观看NBA大明星科比的表演赛,他们坐在VIP包厢里,阿群抽着冯海递给他的古巴COHIBA(高希霸)雪茄,抽一口咳嗽一下,远不如眼前的校园诗人蒲柏抽得娴熟、怡然自得。
是的,对冯海来说,这个世界就是苦难与诗,蔡萍应该是世界给他的难得的馈赠。可惜,对所谓的校园爱情而言,这笔馈赠是一处出现得过早的败笔。
冯海的大学生活充斥着这样的记忆:兜售袜子、往电线杆上张贴不孕不育的医疗广告、给展览公司拉学生妹子站台、在公共汽车站逮人做保健品化妆品问卷调查等五花八门的勤工俭学。在别人这是体验、锻炼、挣零花钱;在冯海,这是谋生,关系到下一餐。时间都耗在这上面了,根本无暇打理校汇泉文学社的事,因而被从社长的位置上灰溜溜地拉了下来。尽管如此,冯海在文学社骨干以及广大社员中仍有牢固的群众基础,因此大凡文学社有大事,都盛情邀请他坐镇。
一天晚上,校汇泉文学社搞了个发展新社员及展示未来三年发展大计的宣讲会,冯海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条分缕析、鞭辟入里地发表了一番高论,把在外谋生的委屈、夹着尾巴做人的负面情绪用理论武装起来,升级成高深的人生感悟,再搭配各路文学理论。讲完,一片掌声后,一个肤色白皙、稍显丰满的姑娘站起来,面颊绯红地说:“冯海,我叫蔡萍,外语系的,是你的铁杆粉丝。”
她从座位上横向走出来,纵向小跑到讲台,右手攥着一个手抄本,紧贴着胸部。她将本子递过去,厚厚的一沓,像小时候上县城吃过的鼓胀的发糕。剪贴本,规规整整地贴着他的散文和诗歌——从中学时代至今,发表在《星星》《中国校园文学》《少年世界》《语文报》《小溪流》等刊物上的作品,扉页粘贴的是《中学生优秀作文选》封二人物介绍,冯海的清瘦大头照。
会场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口哨声。蔡萍在全场的热烈反应中,反而变得平静而大胆,她转向台下,大声喊道:“我是一路追着他的,他去年考上了咱们华工,我今年就一定也要考进来。”
她接着背诵了冯海当年的一首诗:
大别山啊,我是你穿红肚兜的孩子/喝口你的山泉润嗓,我就能把山歌唱成起伏的麦浪/扎起你诱惑秋波的手巾/我敢把山丹花别在姑娘的鬓边/而吃一碗你的小米饭/我便在风里长成山里的一条壮汉/喊我一声乳名吧,大别山母亲/我是你善良的眼睛望高的孩子/我也是你苦难的石头磨硬的孩子……
某种幸福击中冯海。这是他所写的诗中最不起眼但也是他最喜欢的诗。她在激情澎湃地朗诵,他则呆呆地看着这个意外冒出来的姑娘。她额头上的细小绒毛,有些卷曲的长睫毛,顺着干净面颊流淌的泪水,高耸而结实的胸部,最后看到的是飘飘长发,像一片黑森林。生活开始闪耀光芒,生活不只是苦难和诗,生活还可以有馈赠,有收获的喜悦。当时的他不可能懂得,只有进行狩猎,才可能得到馈赠和收获的喜悦。
无论如何,生活打开了新的一面。她18岁,他19岁;她刚上大学,他是师兄。他们在校园里创造生活。
很快到了学校新年晚会。蔡萍的节目是倒数第三个,黄梅戏《天仙配》选段,戏剧团借的服装道具,长水袖,色彩艳丽。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唱腔纯朴清新,细腻动人。似乎另类的表演,让习惯了周杰伦、刘德华、张学友、王菲等人的流行歌曲的莘莘学子,耳目一新。当蔡萍唱完鞠躬谢幕时,台下响起如雷般的掌声、喝彩声,甚至听到刺耳的“蔡萍,我爱你”。
冯海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紧紧盯着蔡萍的眼睛,前方很远,人物很小,但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会,噼里啪啦闪着火花。
他们花了比大多数情侣更多的时间,在晚自习后短暂的空当和周末,挽着手,穿梭在喻园树林、拐角、体育场等隐蔽性好或者空旷人少的地方,有模有样地谈恋爱。
她在树林里,朗诵中学时代为冯海写的诗:
心中想见一个人/口中却说不要相见/把相思化作笔底的波浪/浪击远方的堤岸……
她喜欢张惠妹。虽然这位少数民族特征鲜明的歌手怎么也提不起冯海的兴趣,但张惠妹总是会来的,来到省城里举办演唱会。他咬咬牙,挪用未来两个月的生活费,买了两张价格最便宜、位置最偏的票。她知道这是他勤工俭学的所有收入,执意要退票或者她掏钱——她在水利部门供职的爸爸或许可以报销。但他严词拒绝,怎么可以让女人掏钱呢?那是她最兴奋的时刻,虽然那些活力四射的歌曲让他昏昏欲睡——为了谋生他有些睡眠不足。晚会结束,人流如潮,公交车十分拥挤。他托着她想挤上车,但怎么都挤不上去,而她在往回用力,不愿上车。错过5辆车之后,她提议,我们走回去吧。而他也正是这么想的。
从洪山体育馆,过街道口,穿宝通禅寺,越卓刀泉,赶到喻园时,已经凌晨2点多。十来公里的路程,4个多小时,他们还不乐意这就走完了。女生宿舍大门紧闭,宿舍管理员大妈在呼呼大睡。他没想过,也不敢,把她带回男生宿舍。他们在操场转圈,在树木葱茏处坐下来,彼此依偎。时值深秋,寒意提前来袭,他把外套脱下来,紧紧地裹着两个人。凉气一阵一阵从脚底往上涌。即便在这样的夜里,他也没有亲吻她。
谷良,他的本科死党,埋怨他说:“你终究不是诗人的料。一个现代诗人,这时候会干吗?找家小旅馆,追问人生意义,探究人与人的关系,顺理成章就宽衣解带,直接快活,洞里春暖远胜外面天寒地冻。生活冰凉,所以身体温暖就是诗啊。”冯海苦笑。学校周边专门服务学生情侣的旅馆像野草般丛生,小时房、日租房比比皆是,但那时候冯海浑浑噩噩,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而且,穷啊,这是根本原因。谷良白了他一眼,这时候你可以当抒情派诗人,在大自然探求人生,在黑暗中渴望温暖,天地广阔,何处不可以欢好。
那是情感需求更甚于肉欲的黄金年代,美好而短暂,稍纵即逝。
黄金时代从来都是供人缅怀的。人与诸神和谐共处,人类的黄金时代在古希腊时期,已是遥远的记忆。个人的黄金时代,一出现就开始消失,当时毫无意识,直到沧海变桑田,才在记忆里回闪出金黄的色彩。
强老师轰塌了黄金世界的支柱。强老师是著名诗人,其著名的标志是,他是省城一家文学期刊的副主编。每年省城高校的学生都会联合举办“一二·九”诗歌朗诵赛,大三那年冯海参与组织,他负责邀请评论家、著名诗人、知名学者来当评委。他带着蔡萍,去邀请强老师。强老师的办公室比较小,最多只能容纳5个人,他坐在堆满凌乱稿子、杂志的书桌后,书桌前面靠墙摆放着一张沙发,沙发与书桌垂直。冯海笔挺地坐在沙发上,蔡萍在侧,刻意保持距离,头微倾,一样虔诚地和强老师交流。强老师戴着高度近视眼镜,从稿件中微微抬头,眼光从镜片上面射出来,射在他们身上。冯海诚惶诚恐,讲述来意,可是他逐渐发现,强老师的目光直接越过他而落在她的脸蛋上,像是一匹狼叼着一只羊,情绪从他们最初推门进来时的冷淡逐渐高涨,后来干脆放下稿子,在他和她之间,热烈、激昂地讨论起来。不,谈不上讨论,更多的是强老师在高谈阔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蔡萍在迎合,而冯海是空气。强老师谈到诗歌天赋与后天的培养,谈到女性诗歌当下的特点及未来发展趋势,谈到“女人一般不写诗,女人不写一般诗,女人写诗不一般”。冯海有了醋意,有了敌意,像有人把垃圾糊在他脸上一样难受,弥漫在他周围的是想象的空气,他脑子里一遍一遍想着如何把拳头塞进那一张一合的嘴里,想象着那张可恶的脸疼痛之下狰狞的样子,快感蔓延至全身。自然,他没有挥起拳头,也没有任何快感,只是本能地站起来,拉起蔡萍的手,大步迈出强老师的门,在强老师的惊诧中,摔门而出,摔门的声响在他听来,就像城市上空响起了尖厉的警报。蔡萍一脸错愕地被拉着走出办公室,走下楼梯,直到他们的身子像子弹一样弹射在杂志社门口,才惊愕地说道:“你,疯了?!”
“我是疯了。难道你不轻浮吗?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看你的眼神的邪恶,竟然还那么迎合他?”冯海咆哮。
强老师对女性的贪恋严重影响了冯海对当代所谓著名诗人的判断,把他推离了诗人的道路。谷良对此评论说:“这哪叫谈女性诗歌?就是谈如何勾引女人上床,喷那么多废话不就是为了和女学生上床吗?”
武胜留给冯海一片废墟。武胜过来看冯海的时候,染着一头黄发,戴着一对耳环,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气活现地晃荡在校园里,嘴里不停地说,大学校园原来就是这么一个样子啊,比我们县城公园大不了多少嘛,老房子统统该拆掉,太不现代。蔡萍跟在他们身后,认真听着武胜的胡扯,好奇,甚至崇敬。武胜是冯海的高中同学,高考落榜后没有选择复读,直接去做生意了,先是利用在粮食部门工作的爸爸的关系做贩卖,接着与交通局局长的儿子合伙盘下即将迁移的粮食储备库,搞房地产,成为县城最年轻的地产商,这时他才20岁。
冯海邀请他去学校食堂吃饭,他挥挥手说,改善一下伙食。他们去了光谷最好的酒店,3个人,点了一桌子菜。饭后,开着黑色的奥迪,3个人在市内兜风。
后来,黑色奥迪上就只剩两个人兜风了。
冯海从来都不知道,武胜和蔡萍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一起的,他怎么可以抢自己朋友的女人?但他很快就在校园里看到黑色奥迪,她像小燕子一样轻盈地钻了进去。
真正面对他们俩时,冯海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他以为自己会像头愤怒的狼冲向武胜,他认真地想过要把他打到什么程度,要不要用砖头,他甚至想过用怎样的姿态等待蔡萍的回头,但是看到他们从车里出来,心里反而泛起一种奇怪的宽慰。那一刻,他忽然想,他是因为渴望形而上的拥有,还是因为爱而与蔡萍在一起的?如果当初不是蔡萍,而是别的女孩,在众人面前诉说对他的仰慕,他是不是一样会和她在一起?
“你最近怎样?还好吗?”首先开口的是武胜,语气带着一丝愧疚和隐隐的由成功而滋生的自傲,又有些犹疑不定,他不确定冯海会如何反应。
“还好,挺好的。”沉默了一会儿,冯海又说:“你们……我走了。”
此后,冯海从他和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蔡萍毕业后去了深圳,结婚生子后又离婚,丈夫不是武胜。她在一所小学教书,平淡的日子在指缝间溜走,再也不看诗歌了。
武胜也结婚生子了,妻子是家族介绍的,老家是柑橘之乡一个村支书的女儿。他的生意越做越大,酒局越来越多,性格越来越张扬。婚后6年的一天晚上,在省城大酒店喝酒,喝到一半,爬到楼顶露台,向下面撒尿,却不料一脚踏空,跌落下来,当场丧命。
“然后就彻底把蔡萍给忘了?”在五棵松体育馆,在科比一个漂亮的三分跳投引发的欢呼声浪中,阿群大声贴着冯海的耳朵说:“你怎么还不结婚啊?”
冯海悠然地抽了一口雪茄,他没有立即回应阿群。他的目光越过赛场,越过如潮的球迷,变得迷离。“后来认识了一个,她彻底改变了我,是我真正的初恋。”
“官二代?富二代?大城市白富美?”阿群来了兴趣,“我说嘛,才多少年,你就摇身一变,鸟枪换炮,大富大贵!”
冯海抽了一口雪茄,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要寄望于枝丫多么结实,也不要害怕树枝的断裂,鸟儿靠的是翅膀,翅膀可以自行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