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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也有我

第二天,苏轻心递给了魏然一条手工编织的黑色手绳当作补偿的生日礼物。手绳是最简单的那种,因为她只会编这种。

魏然把手绳放在铺着书本的桌面上,从抽屉里掏出放大镜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说:“猛地一看很丑,放大看更丑。”

苏轻心愠怒,作势要将手绳抢回来。

魏然一把拦住她,将手绳迅速地戴在手腕上,举着手腕在她面前不停地晃动:“送给我就是我的了,你还想抢回去?没门儿。”

“谁让你嫌它丑的。”苏轻心别扭地道。

“丑才不会被别人偷了去,正合我意。”魏然一副在理的样子说道。

苏轻心没有跟他争辩,也懒得跟他争辩。

半个月后,魏然回赠了苏轻心一条格外粗糙的红色手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把手绳甩到苏轻心桌上,趁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又撑着脑袋看向窗外,嘴里哼着不着调的罗大佑的《童年》。

苏轻心还没来得及去拿手绳,它就被杨烨抢走了。

杨烨举着手绳高叫道:“哇,魏然,你送苏轻心定情信物啊?”

只是一瞬间,苏轻心的脸颊上就涌出了一股热流。

魏然听到杨烨的声音,立马站起来想要把手绳抢回来,边抢还边说:“你干吗?这是我给我妈的,我只是让苏轻心帮我看看编得对不对。还给我!”

“给你妈的?谁信啊,你看苏轻心脸都红了。”杨烨哈哈大笑,继续调侃。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投到了苏轻心的身上。她的手指紧紧捏着桌上翻开的书页一角,有些窘迫。

魏然还在抢杨烨手里的手绳,杨烨个子比他高,他根本抢不到。

朱盼盼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挺起自己的肚子撞了撞杨烨,凶道:“杨烨,不准欺负轻心!”

杨烨是个瘦高个儿,被朱盼盼这么一撞,一下子就摇摇晃晃起来。魏然趁机将手绳抢了回来,胡乱地塞进了课桌抽屉里。

“猪胖胖,你真该减肥了。”杨烨捂着肚子叫苦。

朱盼盼却以此为傲,说:“要是不减肥能对付你这种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减肥!”

杨烨和朱盼盼很容易争论起来,他们的声音落进苏轻心的耳朵里开始变得模模糊糊。苏轻心偷偷偏过头去看魏然,他紧紧地趴在桌上,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

这情形,苏轻心见过,在爸爸那里见过。

以前,爸爸被煤矿的朋友怂恿送妈妈玫瑰花的时候,那样子和现在的魏然一模一样。

可是生活好残酷,爸爸和妈妈再也回不去了。

苏轻心收回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偶尔波澜不惊,偶尔会出现一些小闹剧。

苏轻心见过桐城的春夏,也见过桐城落叶缤纷的秋天。她在气候温暖的季节被迫接受冰冷陌生的城市,却在萧瑟冷冽的季节感受到了直达心底的温暖。

她原以为,她会熬过和秋天一样的冬天,却没想到会在寒冷的冬天跌入更加阴凉的冰窖。

舒凡要陪冯强去出差,临走的时候,冯强把钥匙留给苏轻心,让她好好照顾冯芮星,还叮嘱冯芮星不许欺负她。

冯芮星一边摆弄着他的坦克模型,一边敷衍冯强:“我要是敢欺负她,你不得揍死我?”

冯强拉过苏轻心的手,亲切地问她需不需要什么礼物。苏轻心很别扭地抽回手说不要。然后,他们就走了。

冯强对苏轻心很好,很像一个父亲。

但是苏轻心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这种好让她无法心安。

冯强和舒凡刚出去,冯芮星就跑到苏轻心面前,说:“苏轻心,把钥匙给我!”

苏轻心不想和他有更多争辩,就把钥匙给了他。

结果第二天苏轻心在门口等了他三个小时,他都没有回来。

邻居家的张阿姨把苏轻心叫进去暖暖身子,还留她吃了晚饭。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冯芮星回来了。他一进家门就躺在沙发上嚷着:“苏轻心,我饿了,给我做饭。”

苏轻心一声不吭地去厨房做饭,半个小时后把饭菜端到桌上。

冯芮星嚼了几口就吐了出来,说:“呸呸呸,真难吃!”然后,他朝苏轻心摊开掌心,“苏轻心,把我爸留下的钱拿出来,我要去馆子里吃。”

“你的零用钱我都给你了,不能再给。”苏轻心拒绝道,走过去收拾他不再吃的饭菜。

冯芮星脾气上来,一把将碗盘掀到地上,大声呵斥:“苏轻心,那是我爸!他的钱就是我的钱,你这个外人凭什么不给我?”

苏轻心默然。

他说得没错,苏轻心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外人。外人到什么地步呢,苏轻心不敢抗拒冯芮星,因为她一旦抗拒他,就将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海城距离苏轻心两千多公里,这距离于苏轻心来说,就是蜿蜒的巨龙,而苏轻心只是一条瘦小的爬蛇。

苏轻心把冯强留下的零用钱全拿出来,冯芮星一把抢过去,没有留一分钱给她。

在学校,中午的时候,朱盼盼约苏轻心一起去吃午餐,苏轻心搪塞了过去。直到下午上课,魏然听到她的肚子咕咕直叫,苏轻心才把一切说了出来。

魏然给她买了面包回来,说:“苏轻心,那小子还敢欺负你,我去揍他!”

苏轻心说:“你不要去,没用的。我只要待在冯家屋檐下一天,他就会无休止地折磨我。”

冯芮星不仅仅是介意苏轻心夺走了他爸爸的一部分爱,他更多的介意来源于他自小的优渥感,他就是觉得苏轻心低他一等、性格懦弱,他就爱欺负她。

朱盼盼拉着苏轻心的手说:“轻心,你去我家住吧,等你妈妈和你继父回来再说。”

苏轻心抬头看着魏然,魏然也点头示意她应允。

于是,连续三天,苏轻心都住在了朱盼盼的家里。

三天后,冯芮星出现在苏轻心的教室门口,说:“苏轻心,我没钱了,给我一点儿。”

为此,魏然拎着冯芮星的领口把他拖到楼道下狠狠地揍了一顿,苏轻心拦都拦不住。魏然指着冯芮星的鼻子说:“老子上次就警告过你了,你还敢欺负她?你再欺负她试试!”

苏轻心和杨烨还有朱盼盼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魏然拉住。

冯芮星顶着瘀青的脸大哭:“我要告你们!我要告你们!”

“你去告啊!”魏然冲他抡着拳头。

杨烨赶紧把他拽进了教室里面。

第二天,魏然被学校点名批评,还被记了一过。

他站在台上举着一份检讨书,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出来。

覃如汐站在苏轻心前面不远的地方,回头看她的眼神里充斥着浓浓的恨意。

放学时,魏然单肩背着书包,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走得很慢很慢。

苏轻心小跑上去,在他身后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魏然……”

他扭头看过来,脸上的神情很平静。

“对不起。”苏轻心道着歉,心里万分愧疚,不由得鼻子一酸。

魏然看见苏轻心的样子,微微愣神。他伸出手,温柔地放在她的头上,笑道:“你不会要哭了吧?”

苏轻心躲开魏然的手,说:“你以后别为我出头了。”

魏然看着她,摆摆手转身走开,说:“是是是,帮了人还不被领情,看来我以后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苏轻心一听,连忙追上去解释:“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魏然发音咬得很重,看起来十分介意。

苏轻心拉住他的手,跑到他面前,说:“学校记过三次就会被勒令退学,我是怕你以后再为我出头,你不就……”

“不就什么?”魏然盯着苏轻心,问。

“你不就没办法在这里念书了?那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苏轻心如实回答。

魏然一把抓住苏轻心的校服衣摆,将没有拉上的拉链“哗”地一下拉到领口,蛮横地说:“等你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我自然不再为你出头。”

然后,他给她整理了下衣领,声音温暖如春风:“天气冷了,别感冒了。”

说完,他就走了,脚步歪歪扭扭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轻心看着他的背影,失神了好久。

晚上苏轻心到家的时候,舒凡坐在沙发上。一看到苏轻心进屋,她的眼神就变得冷冽起来。她问苏轻心:“你去哪儿了?”

“随便走走。”苏轻心在玄关处边换鞋边说。

冯芮星在餐桌边阴阳怪气地大叫起来:“姐姐撒谎。小凡姨,姐姐是去见她的小男朋友了!”说完,他低下头假装扒饭,偷偷地对苏轻心挑眉。

舒凡从沙发上站起来,往楼上走去:“你跟我过来。”

苏轻心跟着她进了房间。她一开口就问:“你才十六岁,怎么能谈恋爱呢?”

苏轻心说自己没有。

舒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她:“你没有?你没有怎么会有男孩子为你出头打小星呢?小星是你弟弟,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不能让别人打他!”

“他果然跟你告状了。”苏轻心讥笑道。

舒凡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说:“轻心,妈妈知道你在这里过得不愉快,但是我们总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不是吗?你现在要以学习为重,不能早恋。”

“那妈妈你……过得愉快吗?”苏轻心怔怔地说,抬起头看着舒凡。眼前这个女人刚带她来桐城的时候仍旧年轻貌美,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眼角便细纹横生,身体瘦了一大圈。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没有交男朋友!魏然是看不过去才帮我的。你总说要我让着冯芮星,我已经很让着他了,但他老是欺负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舒凡站直身子,背对她。

良久后,舒凡偷偷抹掉泪水,说:“轻心,至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缺,不是吗?”舒凡的声音在颤抖。

苏轻心瞬间思绪泛滥,泪如泉涌。她哽咽地说:“可是,妈妈,我缺爸爸的爱啊……”

苏轻心抽噎起来,她没能忍住内心深处的悲伤。她抬起手背,不停地抹泪,嗓子口像是布满了灰尘一样难受。她说:“我好想爸爸,我好想海城……我很想知道爸爸现在过得怎么样……”

舒凡转过身来,一把将苏轻心拥入怀中,不停地安抚她:“不乱想了,不乱想了。轻心,忘了吧,我们回去只会受苦。妈妈没有关系,但是你还需要成长啊!”

苏轻心躲在舒凡的怀里,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她忍着哭声,忍到喉咙口一阵酸痛。

不曾长大,不曾知道金钱对一个带着小孩儿的女人有多么重要,所以她责怪舒凡,即使靠在她怀里,也责怪得不得了。

那天之后,老师把苏轻心和魏然的座位调开了,覃如汐转到了他们班,魏然的同桌成了覃如汐,苏轻心坐到最前排的位子上。

苏轻心偶尔会回过头,目光停留在魏然的身上。他一边挡着覃如汐的热情,一边失神。更多的时候,他会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

窗外有一株香樟树,从抽芽到落叶,魏然都见证过。

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气,朱盼盼拉着苏轻心出去晒太阳。她指着在球场上奔跑的魏然说:“轻心,你知道吗?念完检讨的那天晚上,魏然回到家里被他爸爸打了,打得好严重。”

苏轻心吃了一惊,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魏然爸爸的样子,那个有些矮胖的男人叉着腿扬言说等魏然回来要揍死他的样子。

朱盼盼继续说:“而且,他还故意不跟你讲话,调了座位,为的就是不让你发现他身上的伤。但是没想到居然让覃如汐捡了漏儿,成了他的同桌。覃如汐特地转到我们班,明显是故意的。”

“可是他爸爸为什么要打那么重,难道就因为魏然在学校念了检讨?”苏轻心没有理会朱盼盼后面那段话的意思,不解地问。

朱盼盼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也是在杨烨那里听来的。”

苏轻心沉默地低下了头,这一切,都源于自己。

苏轻心踟蹰了好几天,最终决定去魏然的家里看看。

她站在魏然家楼下,不敢上去。

延伸到二楼窗户的油桐树只剩下干黄的树枝,残留的油桐叶被风轻轻一吹,像断翼的鸟儿一样从空中坠落下来。

苏轻心做了个深呼吸,打算上楼去。就在这个时候,楼道里跑出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就像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时的舒凡一样漂亮。

女人穿着一身豹纹的皮草,身材高挑,气质出众,跟这栋简陋的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路边停了辆白色宝马,她径直上了车。

二楼窗户边,站着忧郁的魏然。他的目光随着白色宝马移到了拐弯处,最后落在了苏轻心的身上。

苏轻心最终没有上去,她在魏然的目光下离开了。她不知道见了魏然该怎么说,她很怕这样的魏然。

记忆回到从前,那个头发上沾着油桐花花瓣的少年一副傲然的样子,或许才是苏轻心最想要看到的。

她不喜欢魏然阴郁的脸,很不喜欢。

所以,她也很想帮他做点儿什么,只要他愿意。

朱盼盼把苏轻心推到足球场的时候,苏轻心还在不停地打着退堂鼓。朱盼盼气急败坏地对着她的脑袋就是一个栗暴,说:“你自己提出来的,跪着也要给我做完,快去!”说着,她又把苏轻心往球场里面推了推。

魏然其实大老远就看到苏轻心别扭的样子了,在杨烨多次怂恿下,他摸着后脑勺,不情愿地走到了苏轻心面前。

“怎么了?”魏然看着一直垂着头的苏轻心问。

朱盼盼在苏轻心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苏轻心赶忙问:“魏然,你,你有梦想吗?”

魏然和朱盼盼一阵无语。

看着苏轻心纠结不已的样子,魏然心里一种异样的情愫慢慢化开。即使是为了不让苏轻心担心自己而远离她,可是看到她这样,他还是会忍不住动心。

魏然双手叉腰,微微俯身,调笑似的问:“那么,苏轻心,你有梦想吗?”

“有啊。”苏轻心连忙点头。

魏然点点头,食指和拇指捏着自己的下巴,故作思考。然后,他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苏轻心的额头,说:“从现在开始,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说吧,你想做什么?”

“第一个梦想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苏轻心一本正经地说。

魏然啧啧感叹:“苏轻心,原来你还有好几个梦想,这么贪心。”

苏轻心没有理会他的话,推了推他的肩膀,问:“你要不要一起?”

“好好好,一起一起。”魏然连忙妥协,连看苏轻心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宠溺。

不过苏轻心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冲着抱着足球跑过来的杨烨说:“杨烨,你也一起来吧。”

杨烨是个爽快人,满口答应下来。

于是,班上多了一个以苏轻心和魏然为首的四人学习小组。他们四个人经常一起学习、吃饭、散步。魏然和杨烨踢球的时候,苏轻心和朱盼盼就在旁边为他们加油。苏轻心和朱盼盼逛街的时候,魏然和杨烨就跟在后面累死累活地提购物袋。

元旦假之后,覃如汐挤到苏轻心和魏然面前,说:“我也要加入你们的学习小组。”

魏然不同意,苏轻心同意了。

反正,覃如汐加入进来,被烦的人又不是她。

朱盼盼偷偷地问苏轻心:“覃如汐进来老是缠着魏然,你就不吃醋吗?”

苏轻心从来没有在心底揣摩过这个词,那时她很年少,岁月很脆弱,她有勇气动心,但是没有勇气阻止别人也跟她一样动心。

就像悠悠时光和时光里的魏然,都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

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他们都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

苏轻心回到冯家的时候,看到冯强让冯芮星跪在客厅里,因为他的语文考了个鸭蛋。

冯强把成绩单甩到冯芮星的脸上,骂道:“老子天天给你吃好的用好的,你看看你给我考的什么玩意儿!”

舒凡把冯芮星抱在怀里护着,说:“行了,冯强,孩子又不是你打一顿骂一顿就能考好的,咱们不是该找找原因吗?”

“找什么原因?就是给惯的!”冯强怒不可遏,他又指着站在一旁的苏轻心,说,“看人家轻心就不像他!人家刚转学过来升高中就考了个全班第二,哪像这小兔崽子!”

“第二又怎样?还不是有个第一压着!”冯芮星不服气,歪理一大堆。

冯强气得脱掉脚上的拖鞋就朝冯芮星扔了过去。

舒凡见状,挡在了冯芮星面前,拖鞋打在了她的身上。

苏轻心看着觉得讽刺,忙叹气说:“行了,冯叔叔。”说着,苏轻心的目光停在舒凡的身上,“假期我帮小星补下课吧,就不至于让你们这么操心了。”

冯芮星一听,连忙叫道:“我不要你补课!不要!”

“闭嘴!小兔崽子!”冯强吼道。

苏轻心揉了揉眉心,独自回了房间,关门时,还能听见客厅里冯芮星的哭闹声。

苏轻心虽然把话说了出来,但是给冯芮星补课真的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因为他压根儿就不会听。

“冯芮星,你不想你爸揍你吧,不想挨揍就给我起来好好学习!”苏轻心站在冯芮星的卧室里,看着床上抱着棉被睡得安逸的小少爷说道。

“人要睡满八小时才算正常睡眠,像我这种正在长身体的人,要睡满两个八小时,你先退下吧。”冯芮星迷迷糊糊地应道,翻了个身,用被子裹住了整个身体。

苏轻心转身走到门边,喊道:“冯叔叔……”

“苏轻心!”冯芮星立即嚷道,“学学学!你可真够烦的。”

冯芮星一边埋怨,一边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可是他虽然嘴上说得乖巧,行动倒是蛮实诚,将他懒到极致的性格出卖得体无完肤。

苏轻心第二十三次拿着书敲在冯芮星的脑袋上,冯芮星身体里的瞌睡虫悉数飞得干净,他蹦起来,嚷道:“苏轻心,你能不能不打人了?你别以为我不敢还手!”

“那你倒是还手啊!我看是你揍我揍得赢,还是揍你爸揍得赢。”苏轻心有了冯强这么个靠山,倒也不怕冯芮星会乱来。

冯芮星指着苏轻心的鼻子,恶狠狠地威胁:“你有种别拿我爸当挡箭牌!我答应让你辅导我,你别真的以为自己了不起。怎么,你还想上天不成?”

“这话你跟你爸去说,只要你爸说一声不让我辅导,我立马就不辅导。”苏轻心说。

冯芮星一拍桌子,凶道:“只要是个人都可以给我辅导,我去告诉爸爸,就说我宁愿请家教,也不要你给我辅导!”说着,冯芮星穿着拖鞋“蹬蹬蹬”地往外面跑去。

苏轻心慢悠悠地站起来,跟着他走了出去。

冯芮星性子急,步子也急,穿着比他的脚大一码的拖鞋跑下楼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从上面栽了下去。

苏轻心见状,惯性地尖叫了一声。

冯芮星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吓得哇哇大叫。

苏轻心连忙跑下去,查看着冯芮星的伤势。

冯芮星一把推开她,哭着吼道:“你滚开!”

听见声音的冯强和舒凡也从工作间跑了出来,一看见冯芮星抱着腿蜷缩在地上大哭,慌忙赶上去询问。

冯芮星抓着冯强的袖子,哭闹道:“爸爸,我不要苏姐姐给我补功课,我不要!”

舒凡一听,扭头责备地看着苏轻心,问:“怎么回事?”

“他不小心摔的。”苏轻心连忙解释。

冯芮星急忙叫了起来:“你胡说!我就是想跟爸爸说我要请家教不要你教我,你怕我告状就把我从楼梯上推下来!爸,我不要苏姐姐教我,不要她教我!”

冯强只有这么个宝贝儿子,他急不可耐地将冯芮星抱起来,匆匆忙忙地将他塞进车里去往医院。

舒凡训了苏轻心一句,也急忙跟了上去。

苏轻心心里委屈翻涌,她跑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眼泪瞬间流下。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活得这么委屈,也不明白为什么出了事情,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不相信自己。

想着想着,苏轻心从笔记本夹页里翻出了爸爸的照片。爸爸的样子在她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苏轻心忍不住趴在桌上痛哭了起来。

她呜呜咽咽着,抽泣声不断,说:“爸爸,我好想你啊……”

命运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迫使我们去接受一些不愿接受的事情,迫使我们去做出不愿做出的选择,最后还可笑地站在人性顶端说什么勇敢的人从来不应该屈服于命运。

苏轻心哭了好久,最后累倒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是被舒凡叫醒的。

苏轻心被舒凡叫到客厅,冯强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叹气。

舒凡说冯芮星的脚踝粉碎性骨折,需要做手术,至少要休养一年才能康复。

苏轻心低着头,好久后她才抬起脑袋,对舒凡说:“妈,冯芮星是自己摔倒的,不是我推的。”

舒凡没有接受苏轻心的说法,她说:“你不追他他能跑吗?他不跑能摔跤吗?”

苏轻心心里的话全部堵在喉咙口,她的嗓子像是灌满了沙粒一样,窒息得难受。

“我也没有追他。”苏轻心表情倔强,声音里夹杂着沙哑。

“小星都那样了,他有必要撒谎吗?”舒凡皱着眉头,似乎眼前的不是她的亲生孩子,躺在医院里的那个才是。

苏轻心心里升腾起一股怨愤,她昂头坚定地道:“那我有必要撒谎吗?冯芮星一直看我不顺眼,他这次栽赃陷害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啪!”

舒凡一个耳光打在苏轻心的脸上,苏轻心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别忘了你是姐姐!”舒凡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苏轻心固执的神情让她揪心地痛。

她是她的母亲,她从始至终都相信自己的女儿。

可是如果现在她维护自己的女儿的话,那么她们将在冯家待不下去,她们将无处可去。舒凡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她没有办法。

冯强将最后一根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默不作声地披好外套,又往医院赶了过去。

舒凡也赶紧跟了上去。在这段连她自己都明白不牢固的感情中,她不敢怠慢,只能马不停蹄地跟着自己的主人。

空荡的屋子又只剩下苏轻心一个人,她抚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哭着蹲下身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苏轻心打开门,失神地走了出去。

寒冬的夜晚温度低到了谷底,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沿着街边缓缓前行。她不知道该去哪儿,也没想过一定要去哪儿,她只想出来透透气。那个所谓的家,让她难受到没办法呼吸。

一阵湿润的冷风拂来,夹着几粒细小的雨滴。苏轻心抱着自己缩成一团,本来心里就难受,这样的天气让她的悲伤濒临决堤。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苏轻心的衣衫,她吸着鼻子,无助到绝望。

“哗——”一辆自行车从坡上疾驰而下,龙头勾到了苏轻心的衣袖,将她整个人带倒在斜坡边的石阶上,自行车也随之翻倒。苏轻心从石阶上爬起来,坐在上面抽噎着,慢慢地哭出了声。

“苏轻心?”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苏轻心一怔,抬眼看去,自行车的主人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往这边跑了过来。

是魏然。当他的身影出现在路灯下的时候,苏轻心第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雨帘在路灯下显得模糊朦胧,魏然的样子却无比清晰。

一看到魏然,苏轻心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魏然急忙脱下自己的雨衣披在她的身上,问:“你怎么在这里?有没有摔到什么地方啊?”

苏轻心没有答话,只是哭声在雨夜里越来越大。

不记得什么时候这么放声哭过,当时爸爸出事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床边默默地流泪。那个时候爸爸给她擦擦脸,笑着说:“傻丫头,哭什么。”

魏然用雨衣把苏轻心严严实实地盖住,面对一时间情绪崩溃的苏轻心,他有些手足无措。

“轻心,你别哭,你告诉我,是不是冯家欺负你了?”魏然蹲在苏轻心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

苏轻心像个小孩儿一样倾身下去,把额头靠在魏然的肩膀上。她哭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想找爸爸,我想回海城……我想回家……”

魏然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苏轻心,她蜷缩成一小团,嗓子沙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魏然扶着苏轻心的肩膀,带她进了一家面馆。苏轻心裹着雨衣坐在火炉前。胖胖的老板给他们一人煮了一大碗牛肉面,还给他们加了两个鸡蛋。

苏轻心把在冯家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魏然。魏然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轻心,你的家在海城吗?”魏然问。

苏轻心点点头,乖巧地回答:“嗯,我爸爸在那里,我想回去照顾爸爸。”

“你爸爸他……”魏然试探性地问,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再触碰到让苏轻心难过的地方。

苏轻心一抹泪,说:“爸爸挖矿的时候被倒塌的矿山压断了腿,已经截肢了。他现在一个人肯定没有办法生活……”

魏然听完,笑着哄苏轻心,如哄孩童一样。他说:“轻心,你爸爸那么厉害,一定会等到你回去看他的。我答应你,我以后陪你一起去海城看你爸爸,好不好?”

苏轻心狐疑地看着魏然,说:“海城好远的。”

是啊,海城好远,她记得自己和妈妈从海城来到桐城的时候,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

魏然笑道:“没关系,再远我也陪你一起去。不过在此之前你得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大晚上跑出来,要记得来找我,知道吗?”

“你真的会陪我一起去?”苏轻心不相信地问。

魏然伸出手,勾起了小指头,说:“拉钩吧,我一定陪你一起去。”

苏轻心怔怔地看着魏然,他头发上还挂着雨珠,身上的湿衣服也没有换下。他一定比自己还要冷吧,可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他以最明媚的笑容来面对自己。

苏轻心从宽大的雨衣里伸出手,小指和魏然的小指钩在一起。她透过牛肉面的腾腾热气,看到魏然干净的脸庞上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神色。

那天晚上,苏轻心和魏然吃了一顿温暖的牛肉面。

那天晚上,魏然把苏轻心送回家,自己才缓缓地回去。

那天晚上,魏然腾了一个玻璃瓶,将自己的零钱全部倒了进去。他要存够他和苏轻心的路费,带着她一起去海城找她的爸爸。

年少时,梦很远,可魏然甘愿为了实现这个梦,不顾一切地去努力。

冯芮星的腿摔伤后,舒凡在冯强面前就更加卑微了,生怕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苏轻心能感觉到,冯强对她们母女也没以前那么好了。

冯芮星做完手术回家休养的时候,已经是油桐花开的季节了。苏轻心还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热,头天还穿着两件衣服,隔天穿短袖都嫌闷得慌。

苏轻心回到冯家的时候,冯强正把冯芮星从后座上扶下来。冯芮星看到站在门口的苏轻心,白了她一眼。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苏轻心如同嚼蜡。

冯强和舒凡都十分照顾冯芮星,苏轻心就像个外人。

也对,她本来就是个外人。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朱盼盼招呼苏轻心一起回家,苏轻心以笔记没做完为由拒绝了。

等了半个小时,教室里就只剩下苏轻心了,她才收拾起书包往外面走。

走廊的尽头站着魏然,他一只手撑着下巴,两只眼睛盯着远处没入屋顶的夕阳。

看到苏轻心走了出来,他侧过脑袋,问:“出来了?”

“你还没回去吗?”苏轻心问。

魏然转过身子,背靠着阳台,两只胳膊搭在阳台栏杆上,笑道:“等你啊。”

苏轻心走过去,心里异样的情愫慢慢化开。她将整个身子往前靠在阳台上,说:“我……不太想回去。”

魏然心里明了,嘴上不说破,只应道:“这么巧,我也不太想回去。”

“你不想回去?”苏轻心反问,转而又想起凶巴巴的魏爸爸,说,“那你爸爸不会修理你吗?”

“啊……”魏然笑道,“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是喝得醉醺醺的,我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一般不管我。”

苏轻心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点儿都不了解魏然,至少,她不知道他为何像她一样,放学不愿回家。

“那你妈妈呢?”苏轻心又问。

魏然没有回答,而是充满神秘感地对苏轻心说:“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好不好?”

苏轻心没有拒绝。

魏然说的秘密基地要穿过两条旧旧的街道,在一栋快要拆迁的老房子的三楼角落。

铁门上深红的油漆已经斑驳,魏然掏出钥匙把门打开,将苏轻心带了进去。

房间里面很简陋,东南角摆放着一张旧床,床边是一张书桌。门边有一个插孔,旁边放着水壶和两个洗脸盆。

“平时不回家时我就住这里。”魏然将书包甩到床上,把椅子搬过来擦了擦,放在苏轻心面前。

苏轻心坐下来,环顾四周,问:“这是什么地方?”

魏然坐在床上,大大咧咧地说:“我一哥们儿的老房子,他们拿了拆迁费就搬走了,但是这个地方一直都没拆。既然没人赶,我就先住这里喽。哎!”说着,他拍了拍自己坐着的床铺,说,“你今晚睡这儿。以后要是不想回家,你就到这里来,我给你配一把钥匙。”

“我睡这里?”苏轻心指指床铺,又问,“那你睡哪儿?”

魏然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敲了敲桌面,说:“这里。”

她睡床上,他睡桌上。

黑暗的房间里,苏轻心穿着校服蜷缩在被窝里,闻着被子上清新的味道,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魏然趴在桌上,轻声喊道:“苏轻心。”

“嗯?”苏轻心小声应道。

魏然像是在分享小秘密一样,说:“这个秘密基地我只告诉了你,也只属于我们两个,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不说。”苏轻心回应着魏然。魏然偏过脑袋,满意地笑了一声。苏轻心看不见他的五官,只看得见他的影子,但是只要有这个影子在,她就已经很安心了。

夜渐深,苏轻心睡不着,魏然也睡不着。

所幸那天夜太黑,他们都看不见彼此红透了的脸。

“魏然,你为什么不想回家呢?”苏轻心想要了解清楚。有关魏然的一切,她都想要了解清楚。

魏然说:“原因有很多种,也许跟你不想回家的原因很相似。”

苏轻心勾起嘴角,她心里多多少少明白了。

没关系,魏然,还有我呢。苏轻心这么想的时候,也这么说了出来,她抱紧被子,喃喃地道:“没关系,你还有我呢。”

慢慢地,困意袭来,苏轻心渐渐睡了过去。

魏然听到这句话,却失眠了一整晚。

苏轻心,你也有我。

永远的那种。 uaiQ4IJwknlPeHFeqtcEMaw8QcOiO1+QU4KSyUCxg9f99EKwnPdrIJ3QkIl7I/Q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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