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离湖不远的大树下读宋词。昨天和姐姐特地要了宋词,因为以前偏爱宋词背了不少,两相映照着读能认识不少繁体字。
想想我在现代也是寒窗苦读十六年,自认为也是个知识女性,可到了古代,竟变成了半文盲。
前日,因平时负责书信往来的太监不在,我就自告奋勇给姐姐读信,可一封信读来竟是一小半不认识。在我“什么,什么”的声音中,信还没读完,姐姐已笑软在榻上:“你说要读信,我以为几年不见,倒是长进了,没想到,的确是长进了一点儿,会用‘什么’代替不认识的字了。”姐姐笑得太厉害,短短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才说完,我也是又羞又恼呆在当场,当即决定,不行,我要脱掉文盲的帽子,坚决要做知识女性!
想到这里,我不禁自嘲地笑笑,幸亏是落在这具小姐身体里,吃穿不愁,否则只怕要生生饿死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
看书看累了,赏了会儿风景,觉得有些无聊,眼角一扫看见草丛里几只蚂蚁,突然想起小时候掏蚂蚁洞的事情,不禁来了兴致。我随手捡了根小树枝,挡住蚂蚁的路,不肯让它走,走两步,就被我拨回去,走两步,又被我拨回去。
正玩得开心,一个人偷着乐,忽觉得耳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侧头,就看见十阿哥蹲在我旁边也正在看蚂蚁,我瞪了他一眼,再看旁边还有一双靴子,顺着靴子往上瞅,正对上八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睛,赶忙站起请安。
十阿哥从地上站起,一副惫懒的样子,笑对八阿哥说:“看这鬼丫头的样子,我还当什么好东西呢!看来我是太看得起她了。”
我当着八阿哥的面,不敢回嘴,只心想,让你看得起也不见得是荣幸。
八阿哥笑问:“读宋词呢?”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书:“是!”
十阿哥插嘴道:“在看蚂蚁呢,摆了个读书的样子给人看罢了。”
我侧头看着他,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在我面前倒成了大爷:“你不知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吗?我看的是蚂蚁,可又不是蚂蚁。”
十阿哥这个草包果然有点儿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点头:“老十,你可要好好读书了!”又笑问我,“你看佛经?”我忙答道:“只是听姐姐念多了而已。”
他笑了笑,转望着湖边,过了一会儿说:“念得是多!”
我琢磨了下,看他仍然是脸带笑意,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淡淡回道:“求的只是心平气和。”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湖面。
旁边的十阿哥等了半天,好像插不上话,有些无趣,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问:“这些字你都认识?”
我看着他挑衅的目光很想说,都认识,可事实搁在那里,只好说:“认——识!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不过我们正在彼此熟悉中。”他又是一阵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十阿哥那副痞子样就有点儿暴躁,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经大脑的。
八阿哥笑问:“那你如何让自己认得它们呢?”
我随口说:“自己猜!”
十阿哥笑叫:“这也行?我们都不用请先生了,只管自己猜就行了。”
八阿哥笑叹着摇摇头:“走吧!”提步,先行了。
十阿哥忙把书扔还给我,追了上去,刚走几步,又转身问我:“我们去别院遛马,你去不?”
我一听大是心动,自来了这里还没出过院门呢!颇有点儿谄媚地跑上前去:“我这样能去吗?还有我姐姐那里怎么说?”
他说:“这有什么不能去的,给你找匹温驯的老马,不要跑得太快就成。至于你姐姐那里,关我什么事?”
我看他又摆起谱儿来了,有心想刺他几句,可是又惦念着这难得的出门机会,只好——忍——
看他走得倒是不快,可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我装作突然想出个好主意的样子说:“八贝勒爷说的话,姐姐准是听的。”
他看我一眼说:“那你自己去和八哥说呗!”
我觉得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怎么这个老十是个顺杆子就往上爬的主呢?恼道:“是你请的我,你要负责到底,要不我就不去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一副你爱去不去的样子。我转身就往回走,他连忙拉住我说:“得!得!我去说,行了吧!”
我这才笑看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跟着他疾步快走。
八阿哥看到我跟着十阿哥一块儿来了,有些意外。十阿哥没等他开口,赶着说:“八哥,我看这丫头在府里待得怪无聊的,就让她和我们一块儿去骑马。”
八阿哥淡淡一笑:“去就去吧!”
到了门口,小厮们迎上来:“马车已经备好。”
八阿哥不说话,头里领着就上了马车,十阿哥也纵身一跳就上去了。一个小厮跪到地上给我做脚踏子。这马车的高度,要放现代,我肯定手一撑也就上去了,可如今,裹着粽子衣,行动不便,还真需要点儿助力,但是跪着的小厮不过十二三岁,一脸稚气。我盯着他的背,这脚是怎么也踏不到他背上去。
十阿哥在车厢里嚷嚷:“磨蹭什么呢?”
八阿哥正好坐在侧对面,似看破我的顾虑,几分意外地盯了我一眼,把手伸过来。我松了口气,让小厮让开,拉着八阿哥的手就着力,爬上了车。
十阿哥嚷:“麻烦!”身子却往里挪了挪,示意我坐到他旁边。
我趴在窗口,往外看,道路两侧店铺林立,街道上的人熙来攘往,马车过处,人们都主动站到路边让路,所以人虽多,马车的速度却不算慢。我看着外面“咦”了一声,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只是摇了摇头。
十阿哥探出窗户向后张望了一会儿,又缩回来,纳闷地问我:“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我愣了一愣,笑着说:“看着什么不告诉你。”又看向窗外。
他恨恨地瞅了我两眼,不理我,可过了会儿终究是没忍住,又问道:“你刚才究竟‘咦’什么?”
我转回头,目视前方,不理他。十阿哥推了推我,我说:“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给我点儿好处才行。”
他惊叫:“问问你看到什么而已,还要给你好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是我看见有趣的玩意儿,你要听当然要给点儿好处,难道你听说书的时候都不付钱的吗?”
我说完,又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过了一小会儿,感觉手里多了样东西,一看是张银票,他说:“可以讲了吧?”
我把票子扔回给他:“哼!”
“那你到底要什么?”
我心想逗着你玩的,还真不知道要什么,突然想起《倚天屠龙记》,笑着说:“我这会子也想不起来要什么,这样吧,你以后答应我一个要求就行了。”看他想张嘴,我又接着说,“绝对不会是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情,再说,你一个阿哥答应我一个小丫头的要求,又能有什么难呢?”
他有点儿不甘,不过终于笑着说:“好!我答应你!”
我拍了拍手笑说:“你可记好了,我可是有证人的。”
上车后,八阿哥就一直闭目养神,这会儿听到我的话,睁开眼睛,看了十阿哥一眼,又笑看着我:“记住了,可以说了!”
“嗯,嗯!”我清了清嗓子说,“街上人虽很多,可马车行得很平稳,看见的路人都老远就让开了,但我们并没有表明贝勒爷坐在里面,我当时有点儿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就‘咦’了一声。”
“那你摇头呢?”
“后来又想,这样的马车,绝非一般人能坐的,这又是在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是多有见识的,所以即使不知道究竟坐的什么人,可知道让道总没有错的。至于说摇头,只是因为我想到自己成了狐狸而已。”
“狐狸?”十阿哥疑惑地看着我,又转头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着说:“狐假虎威。”
十阿哥反应过来,刚要笑,又顿住,嚷道:“就这样呀,这就换了大清国堂堂皇子的一个要求。”
我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一抬头看见八阿哥正看着老十也在笑,只不过这次的笑和以往好像很不同,我盯着他思索,哪里呢?八阿哥一侧眸,正好对上我探究的目光,我没想起什么尊卑身份需要回避,仍盯着他研究。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最后还是我有些抵受不住,低下了头。心里想,果然厉害,不愧是玩心眼儿长大的人,想当年我盯着我们班男生看的时候,无人敢正面迎我锋芒。
到了别院,十阿哥命人帮我选马,一边不住嘴地唠叨:“不行!不行!太大!”“不行!牙口太小,性子还不定。”搞得马夫无所适从,满额头的汗。
八阿哥淡声吩咐:“去把‘玲珑’牵来。”
马夫立即如释重负,擦着额头的汗去牵马。
只看马厩旁边另造了一个小马厩,只有一匹马在里面悠闲自得地吃草,马儿通体青色,额头正中一抹雪白,很是漂亮。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名贵,可看这独自一马享受总统套房的待遇,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十阿哥笑:“你可真好运气,八哥今日竟舍得把玲珑给你骑。”
我也笑,不过是苦笑,出门时想的是挺有趣,可真对着马了,我脑子里全是马蹄子一撅,正中我肚子的画面。战战兢兢地走到玲珑面前,距离五步远,就再不肯动弹。
十阿哥急得嚷:“你到底骑还是不骑?”
我也着急,对着他嚷:“你去骑你的呀!你管我做什么?”他又不肯走,非要在一旁等我。
八阿哥已经出去遛了一圈,望见我们两个还在马厩旁边磨蹭,掉转马头,策着马过来,看我盯着马瞧,他微笑着说:“马是用来骑的,不是用来看的。”
我干笑:“我不会骑马。”
八阿哥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很意外。我一下被他的神情吓住了,难道我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会骑马?正忐忑不安,盘算着怎么解释,他却已经神色如常,目光凝视着远处,似有思绪悠悠。
十阿哥在马上捂着肚子笑:“看你耀武扬威的,竟然连马都不会骑,你是满人吗?你阿玛怎么教你的?”
我涨红着脸不说话,气鼓鼓地走到一旁,心里恨恨地想,我本来就不是满人,不会骑马有什么大不了!
八阿哥从远处收回视线,淡淡说:“不会骑也没什么,你若想玩,就让人牵着马,带着你走几圈。”说完,他一扬马鞭,策着马疾驰而去,速度快如闪电,略显文弱的身子倒透着与他气质不合的矫健与肆意。
十阿哥翻身下马,命马夫牵好马,他在一旁护着我坐到玲珑的背上。我看他难得地细致,倒是有些感激,正想说“谢谢”,他却翻身坐到自己的马上,看着玲珑叹气:“可惜呀!大材小用!骏马配蠢材!”
我立即吞下嘴边的“谢谢”,看他手里握着缰绳,我猛地一鞭子抽到他的马上。马儿驮着他狂奔出去,他猝不及防,失声大叫,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不过,我可不担心他,他们是马背上得天下的民族,这点儿意外不算什么。
果然,他一边驭马,一边还有余力回头骂我。我捂着肚子大笑,对着他做鬼脸,你个小屁孩,敢在我面前嘚瑟!
八阿哥在远处听到我们乱成一团的叫声笑声骂声,望向我们,胯下的马儿却未减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看到呼啸的风吹得他的长袍忽高忽低。
骑完马,回去的路上,我精神很好,虽没真正骑马,可是能出来走走,感觉整个人从里舒畅到外。一路上,十阿哥和我斗嘴说笑,八阿哥却好似累了,一直闭着眼睛养神。偶有夕阳透过起伏的窗帘照到他脸上,倒有种宝玉生辉的感觉,不禁觉得人比人气死人,这八阿哥要家底有家底,要样貌有样貌,简直人生事事如意。
回家后,我兴冲冲地给姐姐讲骑马的事情,等从姐姐口中试探出真若曦不会骑马,我心头的大石总算落地。
因为八阿哥派小厮事先打过招呼,姐姐没说什么,可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因为玩得开心,我觉得还是很值得。只不过姐姐的样子着实奇怪,两位爷带我出的门,肯定出不了差错,她也不像是介意我出去玩了,倒好似是听到我说“骑马”后才变了脸色。难不成觉得女孩家骑马太粗野?怕我摔伤?
◇ ◇ ◇
自从骑马后,十阿哥隔三岔五地总会来看看我。
为了不做文盲,我开始练习写毛笔字。唉!我的毛笔字不提也罢,那是我心头一痛。这几日已经不知道被十阿哥嘲笑了多少次,我也由刚开始的脸红耳热到现在的坦然受之。
不过,睚眦必报是我对十阿哥的原则,所以,没过几天,我问他“旮旯”怎么写,他也回答不上来,我们互相嘲笑对方几次,彼此作罢。
这段时日若说我有大的收获,那就是我和十阿哥的争吵友谊飞速发展。借用巧慧的话说:“十爷是隔几日不被小姐刺几句,心里就窝得慌。”
我窃笑,他一小屁孩和我斗?不过这么一来二去,我觉得他已经不是那个我心中的草包了,也许胸无城府、文墨不通、莽撞冲动,有时蛮不讲理,可我觉得他更像我在现代的朋友,我不用去揣度他心底的意思,他会直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呈现在脸上,我也可以直接把喜怒哀乐告诉他。
我趴在桌上,又练了几个字,觉得再难集中精神,索性搁笔。透过珠帘隐隐看到姐姐正在听一个小太监说什么,然后挥了挥手,小太监就下去了。
我走出去,让丫头给我端茶过来,姐姐对我说:“晚上贝勒爷要过来一块儿用膳。”
我喝了口茶,问:“十阿哥也过来吗?”
姐姐道:“不知道,说不准的事情。”
她突然沉默了一会儿,吩咐丫头们都下去,坐到我旁边。
我觉得架势不对,可又猜不出她想说什么,只好沉默着。姐姐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实在忍不住,只好问:“姐姐,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姐姐点点头,像是下定决心,问:“你对十阿哥有意思吗?”
“啊?”我有点儿惊,忙道,“这什么和什么呀?我们俩只是玩得来而已。”
姐姐看我脸上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松了口气说:“没有就好!”紧接着又严肃地说,“咱们满人虽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可你一个姑娘家有些分寸要把握好了。”
我有点儿气又有点儿好笑:气的是,说了几句话,玩了几次,还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好像我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笑的是,姐姐和当年找我谈早恋问题的高中老师可真是像。
八阿哥来时,我和巧慧正在院子里踢毽子,我已经踢了四十下,我现在的纪录就是四十,我想着要冲破纪录,所以明明看见了他,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踢。巧慧和别的仆妇要请安,八阿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家只好都呆愣在当地看我踢毽子。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
唉!终是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自己停了下来,装作刚发现八阿哥的样子,慌忙请安,一院子的仆妇、丫鬟这才纷纷请安。
八阿哥笑看着我赞道:“踢得不错!”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想,虚伪!这里的丫鬟踢得好的简直像全身上下到处都能踢毽子,而我只会用右脚踢,这也能是好?
仆妇们挑起帘子,八阿哥率先进去,我随后跟着进去,还不忘转头对巧慧说:“记住了,四十七下!”站定了,发现正对八阿哥站着,姐姐正低头帮他挽袖子,我四周看看,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好看着姐姐和他发呆。
姐姐挽好袖子,一抬头看我正盯着他们,脸一红道:“杵在那里干什么?”
我这才觉得是有些不太对,脸有些烧,转过头讪讪地说:“就是不知道干什么,才杵在这里的。”
八阿哥笑说:“这么多椅子,你不知该做什么?”
我心想,这是赐座了,忙找了把椅子坐下。姐姐说:“你也擦洗一下,准备用饭。”
吃过饭,漱完口,撤了桌子,丫鬟们又端上茶来。
我想着上次八阿哥虽来用了膳,可很快就走了,看这次不急不忙的样子,今晚怕是要歇在这里了。正在胡思乱想,听到八阿哥说:“再过几日就是十弟十七岁的生辰,因不是什么大生日,宫里大概也就随便意思一下,我们哥儿几个却想借这个机会私底下好好热闹一下,十弟还未有自己的府邸,所以我琢磨着就在我这里办。”
姐姐想了一下说:“我没有操办这个的经验,不如问问嫡福晋的意思。”八阿哥喝了口茶说:“她现在身子不方便,再说这也是十弟自己的意思。”
姐姐看了我一眼道:“那就我来办了。”
八阿哥缓缓说:“既是私底下,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大家只是找个地方热闹一下而已。”
“太子爷来吗?”姐姐问。
“帖子肯定是要下的,来不来说不准。”
姐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姐姐垂目不语,八阿哥看着前方也不说话。我端起茶盅要喝,却发现已经喝完,只得又放下,丫鬟上来添水,我摆了摆手,她又退下去。我觉得气氛越来越怪,只好站起,干巴巴地说:“贝勒爷若没什么事情吩咐,若曦先行告退。”
八阿哥刚抬手,姐姐忙道:“这么早就睡吗?”
我笑回:“不睡,回去临帖。”
姐姐立即说:“这才吃了饭多大会儿就临帖,回头胃疼!”
我心想,反正我是现在不能走,只好干笑两声,复坐下,招了招手让丫鬟添水,八阿哥嘴角含笑地看着我们。
连我都看出来姐姐的意思了,没有道理他这个人精不明白,可我琢磨不出来他是否不悦,只好放弃。
沉默,沉默,一直沉默!
我修身养性的功夫不能和他们二人相比,实在无法忍受。我站起道:“我们下棋吧!”
姐姐摇头说:“不会!”
我看向八阿哥,八阿哥点点头,对旁边的丫鬟说:“拿围棋!”
我忙叫道:“我不会下围棋,我们下象棋吧!”
八阿哥却摇头说:“不会!”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坐回椅子上。
沉默,又是沉默,还是沉默!
跳棋、军棋、扑克、官兵捉贼、仙剑奇情……我发现我想的已经对解决现在的状况毫无帮助,赶快扯回了思绪。
“我们下围棋吧!”
八阿哥问:“你不是不会下吗?”
我诧异地反问:“不能学吗?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
“若曦!”姐姐的语气略带警告。我有些泄气,真没劲!这里怎么说个话都得先考虑身份?
八阿哥想了想,嘴角的那丝笑容最终变成了一个笑脸,说:“那好!”我有些恍惚,想起那次在马车上的笑眸,突然明白,原来当时觉得不同是因为他的眼睛,上次他的眼睛也在笑,平时他的笑从未进到过眼睛里。
现在的这个笑,倒是眼睛也在笑的,我心情忽地就好了,也笑笑地看着他。
八阿哥粗粗讲了规则,让我执白先行,说边学边下。
小时候爱慕虚荣时,我为了做琴棋书画均有涉猎的才女,其实打过围棋谱,后来上了高中学习越来越忙,本来也没兴趣,就把这个极其费脑的围棋给丢了,转而玩简单易学的扑克。
我想了想,惦记着那句“金角银边草肚皮”,就找了一角落子。姐姐侧坐在我身边,看我下棋。我本来有意让姐姐多学一点儿,可看她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只好作罢,自个儿埋头琢磨。
一会儿的工夫,棋盘已经是大半片黑色山河。我心里有点儿郁闷:“贝勒爷也不让让我?”
八阿哥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让你?”
我哭丧着脸说:“让了都这样,这要不让……”
他问:“还继续下吗?”
我说:“下!”既然已经输了,只能尽量争取少输一点儿。腹中只能割舍,让黑子吃吧。守着两个角,绞尽脑汁地搜寻当年一些残存的记忆,最后不知道是我想出来的方法真起了作用,还是他让了我,反正我的两个角是做活了。
八阿哥看着棋盘问:“你学过下围棋?”
我说:“看别人下过,知道一点点!怎么样?”
他戏谑地看着我:“不怎么样!不过知道‘壮士断腕’,不做无谓纠缠,也不错了。”
我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看时间差不多了,心想八阿哥今天肯定要歇在这里的,于是我站起说:“若曦告退!”
八阿哥点点头,姐姐也不好再阻拦,只能站起吩咐丫鬟们准备浴汤。我做了个福,就退了出来。
黑甜一觉,睁眼时,天已大亮,想着贝勒爷应该已经上朝去了,叫丫头服侍着洗漱。弄妥当后,我去给姐姐请安。
进屋时,看见姐姐望着窗外发呆。我挨着坐下,想着昨晚的事情,也是闷闷的。
静了一会儿,姐姐头没回地问道:“想什么呢?”
我往她身边挤了挤,挽着她的膀子反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她不吭声,只看着窗外,过了会儿才说:“没想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我脸挨着姐姐的肩,也看向窗外。
姐妹俩坐了很久,姐姐打起精神笑说:“我要去佛堂了,你自己出去玩,别在屋子里闷着。”
我点点头,特意叫了巧慧,陪我出去走走。她是姐姐的陪嫁丫头,自小服侍姐姐,姐姐的事情她应该一清二楚,今日,我就打算和这丫头斗智斗勇了,非把姐姐的事情挖个里外明白不可。
本以为要诱骗威胁,摆下鸿门宴好好套话,不想我才旁敲侧击了几句,巧慧就全招了。虽然她嘴里说的是因为看我性子没以前野了,告诉我也不打紧,但我看她是想让我劝一下姐姐。
“主子出嫁前和老爷手下的一个军士很是要好,主子的马术就是他教的。他虽是个汉人,可骑术极好,在整个军营是有名的。可是后来,主子却嫁了贝勒爷。初嫁贝勒爷时,主子虽说不怎么笑,但别的都正常。三个月后,还怀了小阿哥。可没想到紧接着就从北边传来消息说,那个军士死了,当时主子就晕了过去,强撑了几天,终是病倒了,然后孩子也没了,后来病虽好了,可身子却一直很弱。从那后,主子就每日诵经,平常待人越发冷淡,嫡福晋虽说比主子晚进门两年,可现在已经怀上小阿哥,主子却仍然……”
我气问:“姐姐就没有求过阿玛吗?”
巧慧苦笑着回答:“怎么没有?主子在老爷的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可老爷说,做梦都不要再想了,她是定给了阿哥的,再胡想大家都不用活了。”
我又问:“这事情,贝勒爷知道吗?”
巧慧肯定地说:“不知道!老爷当时处理得极为隐秘,府里头也只有老爷、主子和我知道!”
我却想起了八阿哥初闻我不会骑马的表情,觉得只怕阿玛、巧慧都错了。
一夜辗转,梦中全是万里草原、西风烈胡马嘶。早上起来时,姐姐已在佛堂念经,我看看眼前的小经堂,想想梦里的广袤天地,只觉心闷,随手抽了本宋词,去园子里闲逛。
一座精巧的亭子坐落在小山坡上,三面都是翠竹,另一面连着长廊弯下山坡。我沿着长廊走进亭子,背向长廊,面朝修竹而坐,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宋词,随意翻到一页,开始读。
重来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想到姐姐,一阕词没有读完,人已经痴了。
突然,手中的书被夺走,一个欢快的声音嚷道:“看什么呢?人来了,都不知道?”
我被唬了一跳,从石凳上跳起,见十阿哥正看着我。他捉弄我成功,正在开心,可见到我眼中含泪,脸带愁苦,又有几分惊怕,本来的欢快表情僵在脸上。他身旁的九阿哥,和另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俊朗少年也都有些愕然。
我俯下身子请安,顺便整了一下脸部表情,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淡然。十阿哥还傻在那里,九阿哥愕然的神色却已退去,对我说:“这是十四爷。”
我想着,十四爷啊!康熙众多儿子中唯一的大将军,一直想见的人物,可现在时候不对,实在高兴不起来,只沉默着又给他行了个礼。
一时大家都无语。我看十阿哥已经缓过劲来了,就问:“十阿哥怎么在这里?”
他说:“我们去见八哥,老远看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就拐过来,看你干什么呢。”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脸色,问:“是谁给你气受了吗?”
我淡然一笑:“我姐姐可是这府里的侧福晋,你看谁能给我气受?”
他用卷着的书拍了拍旁边的石桌子,刚想张口,九阿哥道:“走吧,八哥要等急了!”
十阿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书放在桌上,阴沉着脸从我身旁走过,九阿哥转身随着十阿哥沿长廊而下。十四阿哥却笑嘻嘻地走到桌边瞟了眼桌上的书,冷不丁问了句:“多大了?”
我疑惑地回道:“十三了。”
他笑点下头,转身离开。
我等了等,看他们走远了,捡起桌上的书也往回走。
虽说心里苦闷至极,但日子总是一日日过的。
这几日姐姐很是操劳,贝勒爷虽说过不用太紧张,可毕竟十几个阿哥,再加上个皇太子,哪能不紧张?我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很是轻闲,再加上心里烦,哪儿也不愿去,整天窝在屋中胡思乱想。叹一回姐姐,想一回自己,选秀女前面又是一条什么路等着我?虽知道历史的大走向,可自己的命运却操纵在他人手里,自己一点儿也把握不了。
冬云端着一碗银耳汤进来,笑说:“病的时候,整日往外跑,叫都叫不住,现在身体好了,反倒整天赖在床上。”
我起来,坐到桌边,端起汤就喝,不是说把悲伤溺毙在食物中吗?
冬云一面看着我喝汤,一面道:“明天晚上就是十阿哥的生辰了,小姐备了礼没有?”
我一下子停住,心想,怎么忘了这茬儿了?心里开始琢磨,送什么呢?
想了半日,都没好主意。姐姐看到我苦恼的样子,笑着说:“已经替你备好了。”
我心想,那怎么能算呢?十阿哥是我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那些金饰玉器再珍贵,毕竟不是我的心意。
不过,苦恼归苦恼,有事情琢磨还是好的,至少我不那么烦了,而且开始期待明天的盛宴。想想,多少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而且齐聚一堂!简直就是全明星豪华阵容!
第二日,我早早爬起床,吩咐冬云一定要把我往漂亮里打扮,倒不是为了争奇斗艳,就是好玩。
衣服、首饰,一套套、一件件地看,又一套套、一件件地否决,床上、桌子上、地上都摊满了。我和冬云从清晨折腾到下午,全身美丽工程才总算搞定。冬云对我连眼睫毛、眼睑这些地方都不放过,已经快要抓狂。这里的化妆工具和当年我那一大包化妆工具来比实在太小儿科,不过经过我不懈的沟通说明,冬云的一双巧手,再加上这个马尔泰·若曦本就五官长得不错,认真打扮打扮倒也挺能唬人。
巧慧看到我,都很是看了一会儿,叹道:“二小姐真长成个大姑娘了。”
我温婉含蓄、含羞带怯地低头一笑,巧慧大叫道:“天哪!小姐,这是你吗?”
我又抬起头,向她眨眨眼睛,笑问:“你说呢?”
巧慧笑道:“现在是了!”
日渐西沉,我一切准备妥当,姐姐派来接我们的太监也正好到了。太监在前领路,两个丫鬟在身后相伴,一路袅袅婷婷地行去。
已经立秋,白天虽还有些热,傍晚却不冷不热刚刚好。姐姐挑了湖边的一块空地举行晚宴。戏台子就搭在湖上。湖边的几株金银桂正在开花,微风从湖面吹来时,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暗香。
我到时,姐姐正坐在湖边阁楼里看戏牌,头一抬,看见我也是一愣,不说话,只用眼睛上下打量我,最后笑叹道:“竟比那画上的人还美!”
我笑说:“姐姐这是夸我,还是夸自己?我们可是有六分相像呢!”
姐姐笑骂:“贫嘴!”
我问:“人还没有到吗?”
姐姐说:“头先小厮来说,爷和九阿哥他们一道过来,这会子应该要到了。”话音还未落,就远远看见一队人行来。姐姐忙站起,走出暖阁,在前面候着,我也跟着出去,站在她身后。姐姐一面看着前边,一面说:“旁边你没见过的两位是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
正说着,一队人已经到了。姐姐上前请安,我也随后跟着,起身时,看见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是一愣,反倒是以前没有见过的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虽多看了两眼,但面色如常。
大家走进阁楼后,各自坐定,我站在姐姐身边。八阿哥笑说:“今儿晚上就图个乐子,没有那么多规矩,坐着吧!”我这才在姐姐身后坐了下来。
十一阿哥说:“上次喝酒,十三弟逃了,这次可不能放了他!”
十阿哥兴奋地接道:“等的就是他!”
八阿哥笑道:“你可喝不过那个‘拼命十三郎’。”
大家都哄笑起来。
我心想,看来这个时候,因为太子地位稳固,众阿哥之间没什么根本矛盾,彼此的关系还好。
姐姐笑听了一会儿,看到小太监在外面伸脖子向里看,忙站了起来,对八阿哥说:“女眷到了,我去安排一下。”八阿哥点了下头。
姐姐领着我出了阁楼。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只听到身后十阿哥的嚷嚷声和一屋子的笑声。我听着,心中满是感叹,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地跟着傻乐。
南北两个阁楼,南边的是给贝勒、阿哥休息用的,北边的是给女眷休息的地方。姐姐还要接待宾客,让巧慧陪我去北边先歇着,待会儿看戏时再来叫我。进了阁楼,里面两个十四五岁的秀丽女孩正在笑谈,听到声音都抬头看向我们,其中穿湖绿宫装的女孩看是我,先是惊愕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撇撇嘴瞪了我一眼。
巧慧上前请安,她也不理,自顾说话,倒是旁边的小姑娘有点儿过意不去地道:“免了!”
我心想,这是什么时候结的官司?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问巧慧:“怎么回事?”
巧慧委屈地小声道:“二小姐结的梁子,倒霉的却是我。”巧慧看我一脸茫然,知道我的病还没好,解释道,“郭络罗·明玉,人称明玉格格,是嫡福晋的妹子。”
我心里想了想,大概有些明白。以前的若曦行事无法无天,只怕是因为觉得自己姐姐不受宠,找了对方的茬儿。可对方的额娘是和硕公主——顺治堂兄安亲王岳乐的女儿、康熙的堂妹,阿玛是明尚额驸,姐姐又是嫡福晋,岂能让若曦讨了便宜?
巧慧在我耳边继续说:“小姐从楼上摔下来时,只有她在场,她说是小姐自己脚滑摔下来的,我们私下里想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我无奈地叹口气,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没有她,也许我就真死了,可究竟是真死了好,还是借尸还魂的好?想来能活着毕竟是好的。
让巧慧取了些点心来,我一面吃,一面向窗外打量,看到太监、小厮们簇拥着三个人向南阁行去。其中一个正是俊朗的十四阿哥,走在他旁边的阿哥和他个头差不多,一身宝蓝袍子,眉目英挺,但又比十四阿哥多了两分不羁,我猜大概就是他们刚才打趣的“拼命十三郎”。走在十三、十四阿哥前面的男子穿着藏青长袍,脸色略微苍白,眉目冷淡。我疑惑地想这位是谁呢?竟然能走在十三和十四阿哥前面,猛然间反应过来,除了大名鼎鼎的四阿哥,还能有谁?我立即激动地站起来,从窗户使劲探出去,想把未来的雍正看得更清楚一些。
八阿哥迎了出来,向他请安,然后侧身让四阿哥先行。落在后面的十四阿哥突然停下,抬头看过来,十三阿哥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来,然后就看到抓住窗棂、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的我。
我赶忙缩回来,站直了身子,冲着他们傻笑。偷窥被逮了个正着,的确有点儿尴尬。
两人都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在窗边,俯了俯身子,做了个请安的样子。十四阿哥嘴角一挑,笑起来,对十三阿哥说了句话,大概告诉他我是谁,十三阿哥朝我笑了笑,两人转头进了屋子。
天色全黑,宫灯被一盏盏点亮,虽不如电灯明亮,但朦朦胧胧中反多了“雾里看花”的美。人都聚在楼下,楼上就我和巧慧坐着,娇笑声从楼下传来。我趴在窗口,随意地看着底下的丫鬟、小厮们忙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巧慧说话,一边扔糕点去喂湖里的鸳鸯。
巧慧低声叫道:“小姐!”
我“嗯”了一声回头看她,却见她低着头,恭敬地站在我身后,我疑惑地转回头向对面看去,看见四阿哥、八阿哥长身玉立,正并排站在对面阁楼的窗口。隔窗望去,烛火一明一灭之间,两人的脸忽隐忽现。我下意识地站起,心想着,这玉般的美貌少年,今日并排相站,但终有一日要持戈相对、你死我活。虽对着良辰美景,一丝哀伤却从心里泛起。巧慧在身后拽我衣袖,这才发觉我竟只是痴看着对面,忙挤了个笑容出来,俯下了身子请安。对面的两人同时抬了抬手,我缓缓起来,侧身站在巧慧身旁。
一个小厮快步走到八阿哥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八阿哥又和四阿哥说了几句。四阿哥点点头,两人遂一前一后地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丫鬟来说开席了,我问:“太子爷不是还没有到吗?”
她笑回道:“刚才太子爷遣了人来说,他刚办完事,要先换了衣服才来,让大家别再等了,先开席吧!”我点点头,随她下楼。
同桌的是两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我到时,两人正在谈笑,看我来,彼此欠了欠身子。坐定后,我环视四周,看见最前方正中的桌子空着,我猜该是留给太子爷的。左侧依次是八、九、十、十四阿哥,右侧依次是四、十一、十二、十三阿哥。
一个太监托着木盘,搭着大红缎子,上放戏单,站在四阿哥桌旁。四阿哥没有看,只朝太监吩咐了几句话,只看他捧着盘子走到十阿哥桌前回话。十阿哥听完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拿起戏单草草一看,接过笔钩了下,递还给太监。太监这才转回四阿哥桌前,四阿哥也勾了一下。小太监捧着盘子又请八阿哥点戏,八阿哥挥挥手,让他下去。
不一会儿的工夫,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起来。此时京剧还未诞生,唱的是昆曲。只可惜在三百多年后,昆曲早已不再如此盛行,我所知道的也就《西厢记》《牡丹亭》那极有名的几出而已,再加上昨晚刚和冬云学的《麻姑拜寿》。不过看了行头,也知道这一出是《武松打虎》,暗道,是十阿哥点的戏,只图热闹。刚演到武松骑在虎身上提拳要打,一个太监高声喊道:“太子到!”一下子,台上台下全拜倒在地上。我从人群中望过去,一个身穿黄绫长袍、面容端秀的人缓缓走来。
等太子坐定,大家才敢起来。我随着众人起身,坐回桌前。太监又捧了戏单过来,躬身站在太子桌前,太子朗声道:“今儿是给十弟做生日,让寿星先点吧!”
十阿哥站起来回道:“先头已经点过,就等二哥点了。”太子这才拿过单子细看。
这下我是完全不知道上面在唱些什么了,旁边的两个姑娘倒看得分外入神。
几个大阿哥时有说笑,酒喝得并不多。可自十阿哥往下,酒是像水一样往下灌,十阿哥和另外几个阿哥都站在十三阿哥桌边要他喝酒,他也不推拒,举杯就干,干完之后,大声道:“我们可要多给今儿晚上的寿星敬几杯。”众阿哥又纷纷向十阿哥举杯。我心想,这人真是引火烧身。
台上的戏又换了一出,我仍是不知道在唱什么,吃也吃饱了,瞧到十阿哥起身离席,转眼看姐姐正在一面看戏,一面和别的福晋说话。我遂起身尾随十阿哥而去。巧慧要陪来,我说:“你就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回。”前面一个小太监打着灯笼领路,十阿哥歪歪斜斜地走着,我心想果然是喝不过十三阿哥,人家仍是神清气爽的,他却已经颇有醉意。看到前面的屋子,才明白过来他是要去小解,我忙转回身子往外走了一段等着。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陪着出来,看我站在那里,十阿哥紧走了两步上来,问:“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说:“给寿星送礼来了!”
他看我空着手,问:“礼在哪里?”
我看了眼旁边的小太监,他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太监请了个安自去了。
我领头走着,十阿哥跟在身后,又问:“礼呢?”我不理他,自顾走着,他随我进了湖边的水榭。离戏台有一段距离,那边虽灯火通明,却只隐约看得见戏台上的人。我站定,指了指连着栏杆的木长凳,对十阿哥说:“请寿星上坐。”
他一脸困惑,还有点儿不耐烦,但还是走过去靠着栏杆坐下。
我面向他站好,认真地请了个安。水榭里没有灯,只有天上的一弯半月,他坐在暗处,我不太能看得清楚他的脸,只听到他问:“你的礼该不会就是请个安吧?”
我清了清嗓子,柔声唱道:
……
寿香腾寿烛影高,
玉杯寿酒增寿考。
今盘寿果长寿桃,
愿福如东海得寿比南山。
青鹿御芝呈瑞草,
齐祝愿寿弥高。
画堂寿日多喧闹,
寿基巩固寿坚牢。
京寿绵绵乐寿滔滔,
展寿席人人欢笑。
齐庆寿诞中祝寿间妙。
尾音刚落,就听见水榭外的拍掌声音。
“我说十哥到哪儿去了呢!原来这里搭了个小戏台。”十四阿哥一面拍着手,一面进了水榭,身后跟着一脸笑意的十三阿哥。我请了安,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阿哥极是反常地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站起来道:“酒气有些上头,所以坐一下,回吧!”
十四阿哥绕着我走了一圈,边上下打量边道:“什么时候也给我唱一出?”
我被他看得有些生气:“十四爷生日的时候,如不嫌弃,若曦一定唱。”
他笑了两声,对十三阿哥说:“十三哥,你要不要也订一出?”十三阿哥只笑了笑,没说话。十三阿哥明明性格更疏朗,却不和十阿哥开玩笑,显然十四阿哥和十阿哥关系更亲密,所以玩笑无忌。
十四阿哥还想开玩笑,我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十阿哥紧着声道:“十四弟!”
“呀!十哥着急了。”十四阿哥摆手笑说,“好,好,好!这就走吧!”
三人先后出了水榭。我一屁股坐下,想这算什么?
坐了会儿,我估摸着再不回去,巧慧肯定要急了,遂起身往回走。看着前面歌舞升平,心里却一片苍凉。觉得那是一个更大的戏台,而我是一个看戏的。上演的是一幕悲剧,如果不动情,那么看完也就算了,可我现在却是看得入了戏,感同身受,却又无力回天。
正低头慢走,突然一个声音喝道:“你长眼睛了吗?往人身上撞。”
我一吓,忙停下,抬头看,是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正俏生生地立在我前面约十步远的地方,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我没有心情理她,想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她行了两步挡在我身前,讥讽道:“真是个‘野人’,一点儿规矩没有。”
我侧走了一步,想绕过她,她也随着我侧走一步,仍旧挡在身前。
我有点儿烦,抬起头盯着她,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她得意扬扬地笑说:“听说你脑子摔坏了。”
我也笑说:“有些人,不用摔,脑子也早就坏掉了。”
她收了笑容,气道:“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人!”
我盯着她,笑道:“有些人倒是有娘养,却是连野人也不如!”
她有些急,看她越急,我却越是觉得好笑,真是个小姑娘,这两句话也值得急。想当年我和同桌吵架,荤素俗雅不忌,一边骂着还一边要笑得越坦然越开心,这样效果才越好。
看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突然脱口而出:“和你姐姐一样,都是不知礼数的贱蹄子!”
说我贱没什么,只不过是我的骂人词典中的初级词语而已,但说姐姐却不行。从我在这个世界刚睁开眼睛时,姐姐对我的细心、体贴、照顾、爱怜、娇宠,已经一点点、一滴滴渗进了我的血液中,她是我在这个时空中最在乎的人!我唯一的亲人!我冷冷地盯着她:“你从哪里听来的话?”
她看我急,有些得意:“从哪里听来的不重要,反正就是贱——蹄——”她有意地拖长声音。
我“啪”的一巴掌甩过去,将她的话打断在口中。
小丫鬟冲上来搀着她,叫“格格”。她捂着脸看着我,一脸不敢置信。我仍是盯着她,冷声问道:“从哪里听来的?”
她突然推开丫鬟,冲过来想扇我。
可惜我气势是二十五岁的,身体却是十三岁的,所以接下来的场面,可以用“惨不忍睹”四字来形容。
见过女生打架吗?就是抓、掐、挠、抠、拧,外带扯头发。
因为脚穿花盆底,所以当我们摔在地上扭打起来后,我们还动用了“咬”。
只听到旁边小丫头哭喊着“格格,格格”,她试图分开我们,可是两个扭打在地上的女人,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拉。最后只听到她大喊“来人呀,来人呀”,太监、小厮、丫鬟纷纷闻声而来,叫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可惜地上的两个娇贵主子打得正欢,哪里会听?他们又不敢使大力,怕伤了哪个都不好交代。
本来就在酒宴旁边没有多远的地方,动静越闹越大,最后终于惊动了太子、阿哥、福晋、格格们。几个小阿哥跑得快,很快就过来了,太子爷他们几个大阿哥随后也跟了过来。女眷一则走得慢,二则离得本来就远一点儿,所以过来得晚。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当先跑过来,八阿哥和九阿哥紧随其后,十阿哥身子不太稳也晃悠着跑过来,四阿哥和太子爷比较矜持,所以走得慢一些。
十四阿哥人未到,声已先到,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十三阿哥也叫:“别打了。”
可谁听他的呢?我和明玉格格继续!没办法,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只好快走过来,准备动手强拉。
忽听得“扑通”一声,众人齐声惊叫。
原来我们俩打架的地方本就在湖边,这会子满地滚着扭打在一起,早昏了头,连着翻了几个滚就掉进了湖里。
我刚掉进湖里时还有几分窃喜,心想我在大学里可是考过蛙泳二百米的,明玉这个娇贵的格格肯定不会游泳,可紧接着就发现自己错了。
脚蹬花盆底,身穿美宫装,头戴重头饰,再加上还有一个人紧拽着我的衣服乱动,我和不会游泳没什么本质区别,只好闭着口气等人来救,心想应该很快的,岸上那么多人总不能看着我们两个被淹死。
可时间过得好像很慢,我觉得我胸里已经很闷了,越来越紧张,正觉得已经不行时,感觉一个人贴着我的背,手从我腋下穿过搂着我,拽着我衣服的手也被拉开,然后慢慢浮出水面。刚出水面,我就开始大口喘气,救我的人颇为诧异,大概没想到我竟然知道在水中闭气,意识完全清醒。
上了岸后,发现抱着我的是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正抱着明玉格格爬上岸,她已经完全昏迷,双眼紧闭,身体一动不动。
我虽然比她好,可也是身体无力,软倒在地上,靠在十三阿哥怀里只知道喘气。十阿哥冲上来,拉着我问:“有事没有?”
我没什么力气地眨巴了下眼睛,这呆子!明明看到我眼珠子还在乱动,再有事能有多大的事?
明玉格格那边却已是叫声、嚷声、哭声一片,我看他们拼命地压她肚子,她仍没有反应,一旁站着的几个大阿哥都神色严肃。我心中有些害怕,不会闹出人命吧?
正想着,看明玉吐了几口水出来,慢慢睁开了眼睛,我心中一松。
姐姐这个时候刚到,看我坐在地上,扑上前来,只是摸我,手有些抖,我安慰她:“我没事,没事的!”
她确定我安好无恙后,这才站起,又冲到明玉格格身边去察看。巧慧和冬云过来,从十三阿哥怀里接过我,扶我站起,又拿了披风把我裹起来。
八阿哥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明玉格格的那个小丫鬟正站在他身旁,低着头回话,肯定是打我的小报告了。
四阿哥和太子爷沉默地站在一旁,虽然他们见多识广,估计此等场面也是第一次见。
那厢明玉格格缓过劲来,用力搡开身边的姐姐,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姐姐踉跄一下坐倒在地上,我一看用劲挣脱巧慧,冲了过去,姐姐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我这才狠狠地站住,姐姐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裹着披风立在那里,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明玉格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姐姐对明玉格格柔声说:“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若曦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主。”边抽出绢子想替她擦眼泪。
她把姐姐的手狠狠打开,带着哭声喊道:“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是……”
我厉声大喝:“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她狠狠地盯着我,我也极其阴狠地盯着她,跟我比气势?
她终是把话吞了回去,张嘴又想哭,我上前两步喝道:“不许哭!”
她坐在地上仰着头,张着嘴看着我,显然是从没有见过这么浑不吝的主,有些吓傻了。
不过傻在当场的可不止她一个,姐姐,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他们都有些震惊,四阿哥、八阿哥、太子爷也都静静地看着我,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最后,太子爷轻笑了两声道:“没想到十三弟在这里倒有个妹子了!”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明玉格格依旧哭了起来。姐姐恨恨地看了我两眼,让巧慧、冬云扶我回去,自己忙着照顾明玉格格。
冬云熬了姜汤给我喝,巧慧服侍我泡热水澡。两个人都不说话,姐姐回来后也不理我,看来我今天晚上的样子的确很吓人。
本来想着,姐姐的气过去了,也就好了,可已经五天,任凭我是做低伏小、温柔可怜,还是装疯卖傻,姐姐都不和我说话,屋子里的丫头也凡事都静静来,悄悄去,人人都当我是“隐形人”。
我心想,自动禁足在屋,也不能换来原谅,索性出了门。
一路晃悠过去,只觉得路上碰到的太监、小厮、丫鬟、仆妇们眼光都不对,待我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恭敬和小心。我也不太在意,仍旧在园子里晃来晃去,远远瞅到十阿哥、十四阿哥的身影,忙追了过去。
“你们去哪里玩?”
他们回身见是我,都是一愣,只管瞅着我,我也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回看着他们。最后,十四阿哥“扑哧”一笑说:“你这是什么样子?”
我咧了咧嘴说:“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十阿哥嬉皮赖脸地道:“我以为你对我就够凶的了,现在看来,对我还是很好的!”
十四阿哥摇头笑叹道:“初见还以为是娇柔美佳人。”
我问:“那现在呢?”
他抿着笑,反问道:“你可知道你已‘一战成名’?”
我心想,当时这北京城里最尊贵的少爷、小姐们恐怕都在场,总是会有人替我宣扬宣扬事迹的,紧了紧嘴角,说:“猜也猜得到。”
他笑道:“这几天,全紫禁城的公子哥谈笑的都是‘拼命十三妹’!”我“啊”了一声,他接着道,“连皇阿玛都开玩笑地问十三哥‘什么时候认了个妹子’。”
我不敢置信地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十四阿哥。心想,天哪!连康熙都知道我了,十四阿哥看我的反应,越发笑得欢。
三人正笑闹着,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抹了抹额头的汗上前请安,然后对我躬身道:“园子里转了好几圈可找着您了!贝勒爷说要见您,在书房等着呢!”
我心想审判结果终于要揭晓了,心里惴惴的。不是怕他对我怎样,而是怕会牵连姐姐。
十阿哥看我脸色忧虑,粗声道:“现在知道怕了?”
十四阿哥却敛了笑,柔声说:“别害怕!我会帮你说情的。”
我诧异地看他,他微微一笑,我低声道:“那谢谢了!”
我们进去时,八阿哥正坐在桌前写字,只向十阿哥、十四阿哥点了点头,瞅也没瞅我一眼,继续低头写字。十阿哥、十四阿哥找了椅子各自坐了。我站在中间一动不动,低着头心想,又来了一个把我当“隐形人”的人。
过了好一会子,十阿哥、十四阿哥茶都喝完了一盅。八阿哥终于放下笔,封好写的东西,对旁边的太监道:“把折子直接递到吏部。”太监揣好东西自去了。
八阿哥抿了口茶,对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说:“你们对今儿早上弹劾常授招抚广东海盗阿保位的事情怎么看?”
十阿哥嚷道:“能怎么看?对这些海上横行的海盗岂能手软?不杀一儆百,其余将更猖狂!”
八阿哥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想了会儿说:“皇阿玛虽没发话,但我揣摩他心里早拿定了主意,只怕是赞许常侍郎如此做的。这二百三十七名海盗都骁勇善战,又对周边海域极为熟悉,个个都算是好汉。招抚他们为兵,既增加了海兵实力,让其他海盗心生忌惮,又扬了我大清威仪,知道但凡有本事的人,肯为国效力的,皇阿玛就会给他机会。”
八阿哥听完点了点头,看来十四阿哥所想的和他正好一样:“那我就上个折子替常侍郎求情。”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是一概没听进去,只心里想着,政治、权谋!然后我就站啊、站啊、站……
天已经黑透,一个太监进来问是否该备膳。
八阿哥笑说:“光顾着说话,竟忘了时辰!这么晚了,你们回去也得折腾,若是没打紧事,就在这里用膳吧!”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笑说好,太监领了话转身出去。
八阿哥看着我,手指轻叩着桌子,脸上仍带着笑。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低低的敲桌声音。我还是低头站着不动,拜当年军训严格所赐,我还就这么站了两个多时辰。
八阿哥转头对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笑说:“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两人站起后,十四阿哥径直去了,十阿哥却期期艾艾地说:“我们还是一块儿走吧。”
八阿哥笑着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去。”
十阿哥看了我一眼,终是走了。
八阿哥让屋里的太监也退了出去,然后走到我身前站定。
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几乎要站不稳,低头看着他的鞋子,心“扑通、扑通”地跳,心思千回百转,却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过了半日,他低声道:“头抬起来。”
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终是没胆,遂乖乖把头缓缓地抬了起来。脖子、下巴、嘴巴、鼻子,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如深湖,好似清澈却不能见底,我很想转开视线,可不知为何却没有动,只是看着。
他面色沉静,带着丝探究盯着我,似乎从我脸上找寻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秒钟,也许有一个时辰,他从嘴角渐渐溢出一丝笑来,然后这笑意慢慢地扩散到脸,最后眼睛里也盛满了笑。我却觉得我真的站不住了,不禁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他大声笑了起来,我心想,原来他笑的声音这么好听!像是微弱的电波流过心脏,让你的心麻麻的,酥酥的。
他嘲笑地问:“你那天晚上的泼辣劲儿哪儿去了?”
我头有点儿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傻站着。
他又笑了几声,提步往外行去,到了门口,回头笑道:“你是还想再站吗?”
我一听,忙转身跟出去。他吩咐完太监送我回姐姐那里去,自转身走了。
站久了,腿有些僵,我一步一挪的,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领路。
我边走边琢磨,八阿哥这是什么意思,这就算完了?正走着,前面的太监忽躬身请安:“十阿哥吉祥,十四阿哥吉祥!”
十阿哥看我脸含悲凄,急问道:“怎么样?”
我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几次后终是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十阿哥抓起我的手,急道:“走,我们找八哥去!”
我抽出手,幽幽看他一眼,然后目无焦点地凝视前方,脸上无限凄苦,缓缓摇了摇头。
“哈哈哈……”十四阿哥弯着腰,捂着肚子大笑,叫道,“天哪!”
十阿哥被他突然而来的笑给笑蒙了,带着怒气看着他。
“扑哧”一声,我也笑了起来。
十阿哥看看我,又看看十四阿哥,反应过来他被我捉弄了,突然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怒声道:“我是白担了这个心!”
我和十四阿哥忙赶前拦住他。
我敛了笑意,软声道:“下次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十四阿哥也连连作揖,十阿哥这才脸色和缓。
我转头盯着十四阿哥,问:“是谁说要给我求情的?”
十四阿哥笑说:“八哥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如果你进去时,他对你客客气气,一切正常,我倒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求这个情。”他顿了顿,接着说,“后来,看你站的时间越长,我心想,得!这情不用求了!”
我听后无语,十阿哥却怪道:“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十四阿哥笑说:“等着看戏呗!”
十阿哥气道:“好你个十四!你……”
十四阿哥截道:“这人也看了,心也安了,该吃饭去了吧!否则八哥真该恼了。”
我说:“我也饿了,回去了。”刚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身叫住他们,问,“郭络罗额驸府是什么反应?”
十阿哥张嘴刚要说话,十四阿哥抢道:“反正这事到这里就算揭过去了,你也不用再想了,赶紧回去让丫头好生给捶捶腿吧!”
回了屋子,姐姐看我进来,没有什么表情,只对旁边的丫鬟吩咐道:“让厨房把饭菜热热,送过来。”
丫头应了声,自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进来赔笑回道:“刚出门碰到小四子,他提了个食盒子,说是给小姐的,所以奴婢回来问问还要厨房热菜吗?”
身后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子站着。姐姐看了眼小太监说:“既有现备的,就不用热冷菜了。”
丫头转身接过食盒,打发了太监,服侍我用饭。
站了两个多时辰,早饿狠了,我忙开始大吃。
姐姐坐在榻上,只管盯着我,一脸若有所思。等我吃毕,姐姐淡淡道:“洗洗早点儿歇着吧!”
我叹了口气,心想气还没消,可又无计可施,只得回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