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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第七

特达尔多被情人赶出房门,一气之下背井离乡。几年后他扮作香客回来,重获了情人的欢心。

菲亚美塔的故事讲完了,受到大家的齐声称赞。女王不想浪费时间,立刻命令艾米莉亚接着讲故事:

前面两位讲的是别的地方的故事,我想回到我们自己的城市里来,讲一个佛罗伦萨人如何失而复得他的情人的故事。

从前佛罗伦萨有一个贵族青年,名叫特达尔多·戴戈里·艾利塞伊。他强烈地爱上了一位夫人,认为她品貌俱佳,这位夫人是阿尔多布兰迪诺·帕莱尔米尼的妻子,名叫艾尔梅丽娜,她也认为特达尔多人品好,值得她爱,于是他们相互满足对方的心愿,一起享受爱情的快乐。然而,命运之神可不是快乐的朋友,偏偏与特达尔多作对:那位夫人与他相好一段时间后,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断绝与他来往,既不听他捎去的口信,也不愿见到他。这使他心中十分痛苦。因为他一直与那位夫人秘密相爱,所以谁也想不到他是为这事闷闷不乐。他用尽各种办法,试图重新得到他无缘无故失去的爱情。但他发现一切努力都是枉然,于是决定离开家乡,不让她(使他痛苦的人)看着他日渐憔悴而幸灾乐祸。他带好了尽可能凑齐的现款,悄悄地离开了佛罗伦萨,除了一位密友之外,没跟任何朋友或亲戚打招呼。他来到安科纳,改名为菲力波·迪·圣洛德乔。他在这里结识了一位富商,做了他的仆人,与他一起乘船去了塞浦路斯。

这位富商非常欣赏他的文雅举止和稳重性格,不仅给他优厚的薪水,而且让他当自己的合伙人,把大部分商务交给他办理。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工作,几年后他就凭自身的能力成为一位殷实、有名的富商。尽管他经常想起那位冷酷无情的夫人,仍然深深地爱着她,并渴望再见到她,但他非常专心致志地处理商务,因此他在整整七年的商战中大获全胜。但碰巧有一天他在塞浦路斯听到有人唱他过去经常唱的一首歌,这首歌表达了他与那位夫人之间的爱情,描写了他们在一起的快乐。他对自己说:“她不可能把我忘掉。”这首歌激起了他要再见到那位夫人的冲动,使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于是他决定回佛罗伦萨。

他把一切事务安排妥当后,只带一个仆人陪伴回到安科纳。他把自己在那里的财产很快收拾好,全部发往佛罗伦萨,交给他的安科纳合伙人的一个朋友保管;他自己扮作一位朝拜圣墓归来的香客,带着仆人随后秘密返回佛罗伦萨。到达佛罗伦萨后,他住进一家由兄弟俩开的小旅馆里,离那位夫人家很近。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他情人的房前,看看能否见到她;只见门窗紧闭,他不禁强烈地怀疑那位夫人不是死了,就是搬家了。然后,他心情极为烦乱地向自己的兄弟家走去,发现四位兄弟都在外面,站在房前,都身着黑色丧服,这使他大为惊讶;他意识到自己的穿戴和相貌与他离家出走时变化很大,不会被人轻易地认出来,便自信地向一个鞋匠走去,问他这兄弟四人为什么都穿着丧服。

那位鞋匠回答说:“他们身穿丧服是因为他们的一个兄弟不到两星期前被人杀害了。那位兄弟名叫特达尔多,很长时间不在这儿了。我听说,他们已经在法庭上证实,他是被一个名叫阿尔多布兰迪诺·帕莱尔米尼谋杀的,那个人已被逮捕了。特达尔多过去与他妻子相爱,最近隐匿姓名身份,回来与她幽会。”

特达尔多非常吃惊,竟然有人长得跟他如此相像,被错看成是他;他又为阿尔布兰迪诺遭此灾难而感到难过。他得知那位夫人安然无恙。他见天色已晚,就返回旅馆,思绪重重,激动不已,又因晚饭没有吃好,半夜过去了,特达尔多始终未能睡着。所以,正值午夜时分,他似乎听见有人从房顶上爬下来,走进房内。他透过门缝,看见有人持着一盏灯走上楼来。他悄悄靠近门缝,向外窥视,想看个明白,原来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提着那盏灯,从房顶爬进来的那三个男人向她迎过去。相互打过招呼后,其中一个男人对那位姑娘说:“感谢天主,我们现在可以放宽心了。我们清楚地了解到,那四位兄弟已经把特达尔多·戴戈里·艾利塞伊的死归罪到阿尔多布兰迪诺·帕莱尔米尼身上了。他已认罪,法庭也已做出裁决。即使这样,我们最好还是不要乱说。如果走漏了风声,让人知道了那事儿是我们干的,我们就会跟他一样处境危险。”他的话使那位姑娘非常高兴,然后他们就下楼睡觉去了。

这些话使特达尔多沉思起人们的头脑可能犯下的多种多样的错误。他想到他的兄弟们。首先,他们为一个陌生人哭泣,把那人当成他埋葬了,然后他们根据错误的怀疑,指控了一个无辜的人,又在虚假证人的支持下,使那无辜者被判死刑。他还想到法律和法官盲目断案的残酷性,他们经常打着认真调查事实真相的幌子,滥用酷刑来证明谎言。他们称自己是天主任命的公正的执行者,而实际上他们是图谋邪恶的魔鬼的工具。然后,他转而思考如何搭救阿尔多布兰迪诺并确定了行动的步骤。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他把仆人留在旅店里,选好时机独自一人来到他情人的家门前。他碰巧发现门开着,就走了进去,见他的情人坐在一楼一间小屋子的地板上(哀痛者往往这样),眼睛都哭肿了,依旧悲伤不已。他对此情此景的怜悯几乎让他流下泪来;他走到夫人身边,对她说:“夫人,不要悲伤了。您很快就要得到安宁了。”

艾尔梅丽娜听他这样说,就抬起头来,一边哭一边说:“善良的先生,你好像是外地来的香客: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烦恼或安宁?”

“我是君士坦丁堡人,刚刚到达这里。天主派我来把您的眼泪化成欢乐,并搭救您的丈夫免于一死。”

“如果你是君士坦丁堡人,又刚刚到达这里,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丈夫是谁,我又是谁呢?”

这位香客讲述阿尔多布兰迪诺所遭受磨难的全部经过,还说出了她是谁,她结婚多长时间了,还说了许多与她有关的他非常了解的事情。艾尔梅丽娜感到非常惊讶,视他为先知,跪倒在他的脚下,恳求他看在天主的面上,如果他真的是在搭救阿尔多布兰迪诺的,就赶快行动,因为时间不多了。

这位香客装作一位非常圣洁的人,说:“夫人,请起来不要哭;请仔细听我说,千万小心一句话也不要告诉别人。根据天主对我的启示,您当前的磨难是您过去犯下的罪过所招致的;天主以这场磨难来洗刷您的罪过,他要求您充分补救您的过失,否则您会陷入更大的灾难。”

“先生,我的罪过太多了。我不知道天主要求我具体补救哪一个罪过。所以,如果您知道,请告诉我,我将尽力去补救。”

“我非常清楚那是哪一个罪过,如果我问您问题,不是要发现更多的罪过,而是要使您自己讲出这个罪过,以此加深您的悔罪。现在请您告诉我,您还记得您曾经有过一个情人吗?”

艾尔梅丽娜听他问及此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她以为一直没人知道这件事,只不过在被错当作特达尔多的那个人被谋杀和埋葬期间,因特达尔多的密友曾不慎露出口风而有一两句谣言而已。她回答说:“我明白了,既然天主把每个人的秘密都告诉了您,所以我也不想对您隐瞒我的秘密了。我年轻时的确与一位不幸的年轻人深深相爱过,就是被人杀死在我丈夫门前的那个人。我为他的死哭过多次,他的死之所以令我悲伤是因为,不论在他出走之前我对他怎样冷酷无情,他的出走、他的不在、他的惨死都未能把他从我心中赶走。”

“您从未爱过那个被杀害的可怜的小伙子;您爱的是特达尔多·艾利塞伊。但是,请您告诉我:是什么使您与他断了往来?他曾经伤害过您吗?”

“不,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我和他断绝往来,是因为听了一位该死的神父的话。有一次我向他忏悔时,告诉了他我对特达尔多的爱和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他听了后,对我吹胡子瞪眼,那副凶残的样子至今我一想起来还是怕得浑身发抖:他说,如果我不放弃与特达尔多的私情,我就会掉进魔鬼的嘴里,落入地狱最深处,忍受地狱之火烧烤的折磨。这可把我吓坏了,我决定与他断绝关系,回避各种与他有关的场合,所以我拒绝接受他的任何信件和口信。但是我想,如果他坚持下去,而不是绝望地远走他乡,我见他像太阳下面融化的积雪一样日渐憔悴,我一定会改变主意、心软下来,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爱他胜过爱一切。”

然后,这位香客对她说:“现在就是这个罪过给您招致了灾难。我非常清楚,特达尔多没有以任何方式强迫过您。您爱上他是出于自愿,因为您喜欢他,他是按您自己的心愿来和您幽会,与您相亲相爱;您亲热的言行向他表明您是心甘情愿的;如果他在您之前爱上了您,您又使他对您的爱增大了一千倍。如果情况就像我知道的那样,是什么使您如此坚决地与他绝情呢?这样的事情您本应该一开始就慎重考虑,如果您只认为您本应该好好考虑那件事,并认为那件事做错了,那么您首先就不应该那样做。他成了您的人,您也就成了他的人。他是否能成为您的人,完全取决于您,您想怎样做就怎样做。但是当您属于他后,您又把您从他那里夺走,那就不够正直了;只要他不同意,那就是一种偷窃行为。

“现在,我要让您知道我就是一个神父,我很了解教会里的那些人。所以,如果我为了您的利益严厉地对待他们,这个嘛,我比其他人更有资格这样做。我想跟您谈谈那些神父,使您今后更了解他们,迄今为止您似乎并不了解他们。从前,神父们通常都是一些最善良、最圣洁的人,但是如今自称为神父并希望人们把他们当作神父对待的人,除了他们身上穿的戴头巾的僧衣外,与过去那些神父毫无共同之处;甚至这些具有牧师职位的人也没有一点儿过去神父的气味儿,虽然教会的创始人规定神父穿粗布制作的、普通的、不摆架子的衣服,使神父们通过穿这种简陋的衣服来保持唾弃世俗生活的精神,但如今的神父们并非如此:他们的僧衣裁剪得又宽又大,用最漂亮、最光滑的布料做成,而且带有衬里,看上去豪华诱人。他们穿着这样的僧衣,就像俗人穿着华丽的服饰一样,在教堂里、广场上大摇大摆地走,肆意炫耀,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就像那些用重网把河里的一大群鱼全打上来的渔夫一样,神父们用他们宽大的僧衣去尽可能多地集拢虔诚的老处女、寡妇和其他愚蠢的男男女女,那就是他们所关心的一切。如果您想知道真相,那么我告诉您,那些人并没真穿着神父的僧衣,只不过是同样颜色的衣服而已。过去的神父追求拯救众生,而今天的神父只追求女人和金钱。他们唯一关切的事是用恐吓和打扮得俗不可耐的形象来扰乱那些脆弱的头脑,并向他们证明信徒们的施舍和神父们为他们所做的弥撒能补偿罪过;这样,那些不是出于虔诚的信仰而是因为好吃懒做、贪图安逸才在这行乞的修道院里栖身立命的家伙们,快乐地享受着这个人送的面包、那个人给的葡萄酒,还有人为请他们超度亡灵而准备的晚宴。我并不否认祈祷和施舍能补偿罪过;但是,如果那些施舍的人看清了他们把施舍物给了谁,了解了受施舍的人,他们就会宁愿把那些东西留给自己享用或倒给猪吃。因为神父们很清楚,分享一大笔财富的人越少,每个参与者得到的就越多,所以他们运用恐吓的手段把其他人赶走,把好东西留给自己独自享用。他们责骂男人淫荡,不让男人再干好色之事,目的是把女人留给他们自己受用。他们谴责高利贷和不义之财,并断言高利贷和不义之财会使其主人走向地狱,这样高利贷者和获取不义之财的人就把补偿罪过的钱给了他们,他们就用这笔钱为自己做宽大的僧衣,或用作贿赂以谋取主教职位和其他牧师职位的提升。当他们因为干了各种应受指摘的事情而受到人们责备时,他们的回答是:“请按我们说的去做,不要按我们做的去做。”他们以为这样一说就非常恰当地免除了自己的责任,好像羊群比牧羊人更坚定、更正直而不受诱惑。大多数神父实际上都知道,许多得到这一回答的人并不懂得那句话的含义。今天的神父们要求你们按他们说的去做,就是要你们把他们的钱包填满,让他们了解你们的秘密,要求你们贞洁、忍耐、逆来顺受、不诽谤别人——这些都是好的、正直、圣洁的事情,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求你们这样做呢?为什么,就是为了他们能干而他们本不应该干的事情。谁都知道,过游手好闲的生活需要钱。如果你们把钱随心所欲地挥霍掉,神父们就不能在修道院里优哉游哉了。如果你们俗人都去追女人,神父们就没有女人可追了。如果你们不忍耐、不逆来顺受,神父们就不敢上门来败坏你们家的名声了。我不必费事把他们的丑恶目的全部讲出来。很多人都看得很清楚,每当他们在看穿了他们真正目的的人面前,用这种辩解炫耀自己时,他们就同时揭露了自己。如果他们不相信自己能纯洁、神圣,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呢?如果他们确实想纯洁、神圣,为什么不遵守另一条《福音书》教诲:“基督开始言传身教”呢?让他们首先以身作则,然后再来教训别人吧!我亲眼看见上千个神父调戏、追求、玩弄妇女,其中包括在布道台上捶胸顿足、声色俱厉地谴责这种行为的神父。此外,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不仅玩弄良家妇女,而且引诱修女。

“难道我们要听这种人的教诲吗?想听的人就让他们听去吧,但是天主知道那样做是否明智。还有,即使那个神父对您的训斥不容否定,违背对婚姻的忠诚是非常邪恶的,难道偷去一个男人的心上人不是更加邪恶吗?难道谋杀他、迫使他流落他乡、使他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漂泊者不是更加邪恶吗?没有人会说不是的。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有不正当的性关系是因本能而犯罪;当她抢劫他或杀害他或驱逐他时,就是在蓄意犯罪。我已经说明,您先是把自己自愿地送给了特达尔多,然后您又把您自己从他身边夺走,这无异于抢劫了他。更有甚者,您知道他是您的一部分,而您那么冷酷无情地对待他,如果他由于您而自杀,那么您岂不就是杀害他的人。法律认为,促成犯罪的人是犯罪者的同犯。不可否认,是您使他流落他乡,在外漂泊了七年。所以,您犯下了这三种罪过中的一种,这种罪过比您与他私下来往严重得多。但是等一下,也许特达尔多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绝对不应该,因为您已经完全承认了这一点。此外,我知道他爱您胜过他爱自己生命这一事实。在任何坦诚地、自由地谈起您的场合,他总是赞美您、颂扬您,把您看得高于所有其他女人。他把所有财产、荣誉、所有自由都交给了您。难道他不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吗?难道他不是城里最漂亮的男人之一吗?难道他对所有属于年轻人的技能不是都颇有造诣吗?难道他不是受大家欢迎、受大家喜爱的吗?您不会否认这一切的。那么,您怎么能就因为听了某个嫉妒成性、愚蠢的神父的话就对他冷酷无情了呢?我简直不理解那些女人,她们刚愎自用,轻蔑地拒绝男人,不能欣赏男人,然而,如果她们认真考虑一下男人是哪一类人,天主将多么高尚的品质赋予了男人,使男人高于其他一切生物,她们就应该为被一个男人所爱而感到自豪,她们就应该比对任何其他事物都更珍惜他,这样,他就将永远坚定不移地爱她们。好吧,您很清楚,您听了那位神父的话就冷酷地对待您的情人;毫无疑问,那位神父是您用奶油面包喂饱的胖子之一。我想,他的目的是把别人赶走,自己取而代之。那么,这正是公正的天主不能不惩罚的罪过,天主从来都是不偏不倚地伸张正义:正如您毫无理由地把您自己从特达尔多身边夺走,您丈夫也被毫无理由地陷入危险之中,您也因特达尔多遭受痛苦。如果您想摆脱痛苦,那您必须保证做且首先要做的事儿就是:如果有一天特达尔多结束他的长期流浪回到家乡,您要把对他的好感、爱情和亲密都还给他,恢复在您愚蠢地听信那个白痴神父的话以前他在您心中所占的地位。”

香客结束了他的长篇演讲。艾尔梅丽娜仔细听着他讲的每一句话,觉得句句在理,并相信她的痛苦来自这位香客所描述的罪过。她说:“天主的使者,我非常清楚您讲的这些事情是真实的,您的话是有道理的,非常感谢您指点迷津,使我认清了这些神父的本来面目,在此之前我一直把他们当成圣洁的人。我毫无疑问地承认,我那样对待特达尔多是非常错误的;如果我能,我一定非常高兴地按您说的办法补救这一过失。但是,这怎么补救呢?特达尔多不可能回来了,他死了,所以我看不出答应您去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不,根据天主对我的启示,特达尔多没有死。他活着,如果您把对他的爱还给他,他会活得更加健壮。”

“请想想您说的话吧,我亲眼看见他的尸体躺在我家门外,是被人捅了好几刀死的。我把他抱在我的怀里,用我泪水为他洗面,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一些人才散布卑劣的流言蜚语。”

“不管您怎么说,我都向您保证,特达尔多还活着;如果您想让他回来,您就做出把爱还给他的保证,我相信您很快就会见到他。”

“我当然会那样做的,”她说,“任何事情都不会比我能见到丈夫安然无恙地释放回家,见到特达尔多还活着,更令我高兴的了。”

这时,特达尔多觉得表明自己的身份、用对她丈夫获救更肯定的希望来鼓励艾尔梅丽娜的时候到了。“请听着,”他说,“关于您的丈夫,我要给您某种安慰,但这是一个很大的秘密,您必须用生命来保守它,千万不要泄露出去。”

夫人见只有他们两人在一个僻静之处,与这位看上去如此圣洁的香客在一起,感到很放心。所以,特达尔多掏出一枚戒指,那是他们最后一个夜里幽会时艾尔梅丽娜送给他的,他一直尽可能小心翼翼地保管着。“请告诉我,夫人,”他一边把戒指拿给她看一边说,“您认识这枚戒指吗?”

“是的,那是我从前送给特达尔多的。”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枚戒指。

香客站起身,迅速脱下他那件香客穿的长长的宽松罩衫,摘下头上的帽子。“那么我呢,”他用佛罗伦萨口音说,“您认得出我吗?”

她仔细一看,立刻认出他就是特达尔多,却登时吓呆了,好像看见一个死人的鬼魂在四处走动。她没有蓦地投入从塞浦路斯归来的特达尔多的怀抱以示欢迎,而是要逃离从坟墓里回来的特达尔多。

“喂,”他说,“别害怕!我是您的特达尔多呀,不管您和我的兄弟们怎么想,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我从未死过,也未被杀害过。”

他的话有些使她消除疑虑了。她听出了他的声音,她越看他就越相信他,这是他。于是,她突然大哭起来,张开双臂扑向他,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哭着说:“我亲爱的特达尔多,非常欢迎你回来!”

特达尔多拥抱她,亲吻她,然后说:“我们暂时还没有时间在一起更亲热地叙旧。我还得去想办法使您的阿尔多布兰迪诺安然无恙地回来;我希望在明天晚上以前把事情办完,您就能得到使您快乐的消息。如果我得到他安全的好消息,我想我会的,我今天夜里就回到您这里,我就可以比现在更从容地给您讲述我们分别后所发生的一切。”

他又穿戴上了香客的帽子和罩衫,又一次亲吻艾尔梅丽娜,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然后就告辞了,去了关押阿尔多布兰迪诺的监狱。此时阿尔多布兰迪诺正在为他即将来临的死刑而沮丧,根本不抱有释放的希望。香客假装称自己是探监的人,得到监狱看守人的许可,坐到阿尔多布兰迪诺身边,说:“阿尔多布兰迪诺,我是你的朋友。天主派我来拯救你,因为你的无辜激起了他的怜悯之心。出于对天主的敬仰,我向你请求一件小小的礼物,如果你愿意给我,明天晚上以前你就会听到你被无罪释放的宣告,反之你就得在这里等待死刑的判决。”

“善良的先生,既然你关心我的安全,你一定是我的一个朋友,尽管我不认识你,也想不起来以前在哪儿见过你。真实的情况是:我从未犯过我被判死刑的那桩罪过。我的确干过许多其他坏事,也许这些坏事给我带来了死刑吧。但请允许我以对天主的敬仰告诉你:如果天主对我发了慈悲,我愿意答应去做任何事情,别说小小的事情,无论多么大的事情,我都会马上答应,立刻去做。所以,就请你说出你的任何请求吧。如果我幸免于这场灾难,我绝对完全照办。”

香客回答说:“我只请求你宽恕特达尔多的四个兄弟,他们错把你当成谋杀他们兄弟的凶手,控告你有罪,使你陷入危险境地。如果他们来请求你的原谅,请把他们当作你的朋友和兄弟看待。”

“只有受害者才知道复仇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儿,才知道对复仇的渴望是多么强烈,”阿尔多布兰迪诺回答说,“但是,如果天主要拯救我,我愿意原谅他们,我现在就原谅他们。如果我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我将以你完全满意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他的回答使香客非常满意,他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只诚挚地恳请他放宽心,告诉他明天天黑以前他一定会得到明确的无罪释放的通知。

与阿尔多布兰迪诺告辞后,他来到地方主审官那里,与主审官进行了私下交谈。“长官,我们每一个人都急切、努力地要使真相大白,尤其是处于您这个位置的人:使刑罚不落到无辜者头上,而使罪犯得以惩处。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看到您的声誉得到远扬,应受惩罚者得到制裁。您知道,您对阿尔多布兰迪诺已经采取了严厉措施,您已确定了是他杀害了特达尔多·艾利塞伊,而且就要将他判处死刑。但是,这个断言,毫无疑问,是错误的,我相信,今天半夜以前我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并将杀害那年轻人的真正凶手交到您手里。”

那位优秀的主审官很仔细地倾听这位香客的话,因为他也为阿尔多布兰迪诺感到惋惜。特达尔多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后来引领主审官来到那家旅馆,在那两个店主兄弟和他们的女仆上床睡觉后不久,没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捉拿归案。为了查明事实真相,法官们本想对他们用刑,但罪犯不想被用刑,他们先是分别、然后一起坦白交代了,是他们杀害了他们并不认识的特达尔多。当法官问及原因时,他们说,他趁他们不在旅馆时,曾调戏他们一个兄弟的妻子,并想强奸她。

这位香客得知了事实真相后,向主审官告辞,悄悄地来到艾尔梅丽娜家里。他发现她独自一人正等待着他,家里其他人都睡觉了。她不仅渴望听到丈夫的好消息,而且想和她的特达尔多完全和好。他进屋后,微笑着对她说:“亲爱的,快高兴起来吧,明天您肯定会见到您的阿尔多布兰迪诺平平安安地回到这里了。”为了使她更相信他的话,他把所做的一切向她详细叙述了一遍。突然交了这样一个好运——她原以为情人特达尔多死了、并为其尸体哭过,而现在他活着回来了;几天以前还以为要为丈夫阿尔多布兰迪诺哭丧,而现在他也脱离了危险——艾尔梅丽娜像任何走运的女人一样,感到高兴极了。她充满深情地拥抱、亲吻她的特达尔多,他们一起上了床,用丰富的善良情感快乐地和好,相互最令人满意地从对方得到快乐。天快亮时,特达尔多起了床,向艾尔梅丽娜说明了他打算做的事情,再次叮嘱她严守秘密。然后,他又穿上香客的衣服,离开她家,关照阿尔多布兰迪诺的事情去了。

那天早晨,主审官认为,他们现在已经掌握了全部事实,所以立即下令释放了阿尔多布兰迪诺。几天后,几名罪犯被按杀人定罪斩首。阿尔多布兰迪诺又获自由了,他自己、他妻子和所有亲朋好友都高兴极了。他们知道,这一切都多亏了那位香客,因此,他们把他请到家里做客,他喜欢在佛罗伦萨待多久就在他们家里住多久,竭尽所能招待他,丝毫不敢怠慢,尤其是知道客人身份的阿尔多布兰迪诺的妻子更是殷勤伺候。几天后,特达尔多认为是让他的兄弟们与阿尔多布兰迪诺和解的时候了。他听说,阿尔多布兰迪诺的无罪释放不仅使他兄弟们感到内疚,而且害怕报复,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武器。所以,他提醒阿尔多布兰迪诺不要忘记他许下的诺言,阿尔多布兰迪诺回答说愿意在任何时候实践诺言。于是,他要求阿尔多布兰迪诺第二天准备一席盛宴,阿尔多布兰迪诺和他的亲戚们携夫人将在宴会上欢迎那四位兄弟和他们的妻子;特达尔多补充说他将代表阿尔多布兰迪诺直接去邀请他们来赴宴,与阿尔多布兰迪诺和解。阿尔多布兰迪诺非常高兴地接受香客的建议,香客便去找那四位兄弟了。按照场合的要求,相互致礼后,香客用无可辩驳的理由,很容易地说服了那四位兄弟,他们同意请求阿尔多布兰迪诺原谅,重新得到他的友情。然后,他邀请他们的妻子第二天与阿尔多布兰迪诺共进午餐;他们非常相信他的话是可靠的,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

第二天上午,阿尔多布兰迪诺等待着特达尔多四位兄弟的到来;那四位兄弟身穿黑色丧服,在几个朋友陪同下,按时赴宴来了。当着所有应邀前来赴宴的客人的面,他们扔下武器,把自己交给阿尔多布兰迪诺发落,恳请阿尔多布兰迪诺原谅他们对他所施加的冤屈。阿尔多布兰迪诺流着眼泪,热情地接待他们,和他们一个个亲吻,只用寥寥数语原谅了他们所有得罪之处。然后,他们的姐妹们和妻子们也都身穿丧服出席这场和解宴会,受到艾尔梅丽娜和其他夫人们的亲切欢迎。

宴席上,男女宾客们都受到了最好的款待,在任何细节上都无可挑剔,只是特达尔多家人一直少言寡语,他们身穿的丧服表明他们在为最近死去的亲人哀悼。实际上,他们当中已经有人批评香客的建议和邀请,他也意识到了这种情绪。但是,等结束这种沉默寡言的时刻一到,特达尔多站起身来,按他事先计划好的,当客人们还在品尝水果这道菜时,他对大家说:“要使这次宴会成为一次真正欢乐的活动,只缺一件事,那就是缺了特达尔多。其实他就在这里,一直和你们在一起,而你们却没认出他来,我来把他介绍给你们吧。”

他脱去香客的帽子和罩衫,穿着一件华丽的绿色丝绸外套 站在那里,而大家都惊奇地注视他很长时间,没人敢相信他就是特达尔多。特达尔多见此情景,只好对他们详细地讲述了亲戚之间的事情、家庭内部的事情,和他自己的经历,直到他的兄弟们和其他男人都高兴地掉下眼泪,跑过来与他拥抱,然后所有的妇女们,不论是不是亲戚,也都跑过来和他拥抱,唯独艾尔梅丽娜除外。

“怎么回事?”阿尔多布兰迪诺发现后大声问,“艾尔梅丽娜,你为什么不像其他女士们那样向特达尔多问好啊?”

大家都听她的回答:“在座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比我更乐意欢迎他了,因为她们中没有任何人像我这样深深地感激他,多亏了他我才又得到你。可是,不久前,我们错把别人当成特达尔多并为其哀悼,而招来流言蜚语,使我不便去向他问好。”

“那都是胡说!”阿尔多布兰迪诺大声说,“你以为我相信那些爱讲闲话的人吗?特达尔多救了我的命,这足以证明他们说的都是废话,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快,去拥抱他呀!”

一心要与情人拥抱的艾尔梅丽娜立即遵从丈夫的指示,站起身来,向特达尔多走过去,像其他女人那样,用最快乐的拥抱向他表示问候。特达尔多的兄弟们和所有在座的男女宾客都为阿尔多布兰迪诺的宽宏大量而感到非常高兴;那些流言蜚语在人们心中引起的一切误解都统统消散了。大家都向特达尔多表示欢迎之后,他亲自扯下他兄弟们身上的黑色丧服和他们的妻子、姐妹们身上的棕色丧服,派人去拿其他衣服来换。他们换了衣服之后,宴会变成了歌舞娱乐晚会,欢快热闹。如果说这个宴会是以平静的调子开始的,那么它却是以热热闹闹的气氛而告终的。然后,他们又兴高采烈地来到特达尔多家共进晚餐。他们就这样一连欢庆了好几天。

很多天,佛罗伦萨的人都把特达尔多看作是某种奇迹,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许多人,包括他的兄弟们,都仍心存疑虑,这个人是否真的是他;他们仍旧不完全相信,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事,弄清了死者的真实身份,他们的疑虑也许会持续多年。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天,一些从卢尼贾纳来的士兵在他们家门前路过,见特达尔多与他的兄弟们在一起,朝他走过来说:“法齐沃洛,你好啊!”

“你们认错人了吧。”特达尔多回答说,他的兄弟们也都在场。

士兵们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感到很尴尬。“请原谅,”他们说,“说真的,我们从未见过与另一个人如此相像的人,您长得太像我们的伙伴法齐沃洛了。他是彭特雷莫利人,几个星期以前到这里来的,从那时起就没有他的消息了。您穿的衣服也使我们有点奇怪,当然了,他和我们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应该穿士兵的衣服。”

听了这话,特达尔多的长兄上前一步,问这个法齐沃洛一直穿的是什么衣服。他们告诉了他,他们所说的完全与事实相吻合,根据衣服的情况和其他迹象,很清楚,那个被杀害的人一定是法齐沃洛,不是特达尔多,从此特达尔多的兄弟们和其他人心中对他的怀疑就再也不存在了。特达尔多,一个很有钱的人,回到佛罗伦萨后,继续与艾尔梅丽娜相爱,艾尔梅丽娜再也未和他闹翻;通过暗中往来,他们长时间地享受着爱情的快乐。恳求天主也允许我们享受爱情的快乐吧! 408p20zRwifcyXwiatx3jT9SKwsTNDQrAGcTGTj74XtaSzk0O9tyxnIFu78DnJx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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