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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第八

安特卫普伯爵因遭到诬陷,由贵族变成了贱民,去英国寻求庇护;但命运之神从未将他和他的孩子们完全抛弃。

落到那位美丽女人身上的种种不幸令小姐们叹息不已,但谁知道她们是因为她上了这么多次的婚床而深感同情呢还是因为自己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但女王现在并不考虑这一话题,知道潘菲洛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最后那几句话结束了他的故事,便转向爱丽莎,吩咐她接着讲:

我们今天涉猎的这个领域有多么广大啊!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很容易地讲上十二个故事,也讲不完这个话题,因为命运之神以她奇怪而不幸的方式频繁地干预人们的生活、捉弄人的事例实在太多了,因此,让我从这成千上万的事例中拣出一个讲讲吧。

罗马帝国的权力从法国人向德国人手里的移交 引起了两个民族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随之而来的是连绵不断的战争。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攻击敌人,法兰西国王和他的儿子全力以赴,从全国的老百姓和他们的亲友中征兵,组成一支强大的军队,向德国人发起进攻。出征前,他们考虑到,国家不能无人治理,于是任命安特卫普伯爵沃尔特为代理总督和摄政者,全权负责法兰西王国政务。很多人告诉他们,沃尔特才华横溢,为人正直,对他们忠心耿耿,他不仅善于吟诗作赋,而且深谙韬略,但他们认为他更胜任于内政而不是战场。完成这项任命后,他们率领大军出发了。于是沃尔特开始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有条不紊地履行他的职责,凡事都与王后和王子妃商议——虽然王后与王子妃都被交托给他关照和约束,但他总是以对国王的尊敬来对待她们。伯爵年近四十岁,长得相貌堂堂,举止文雅,令人喜爱,此外,他还是外表优美的典范,他的服饰总是十分整洁。

伯爵的妻子已经去世,给他留下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碰巧这时法兰西国王和他的儿子在外作战,伯爵主持宫廷政务,经常进宫与王后和王子妃商量国家大事,王子妃渐渐对他产生了兴趣,她受到伯爵英俊外表和优雅风度的强烈吸引,暗暗地爱上了他。她想自己是一个年轻姑娘,像花儿一样美丽,而他现在没有女人,她认为她会毫不费事地让伯爵满足自己的欲望;她想,唯一的障碍就是自己的羞耻感,不好意思开口,但她决定,这个问题可以这样解决,那就是向他摊牌——向他表白爱心。有一天,只有她一人在宫里,认为这是个合适的机会,于是找个借口,说要商议其他事情,请伯爵过来。伯爵立即来见她,心中没有一点儿与她类似的想法。她在卧室里,吩咐他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坐在她的身旁,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伯爵又一次问她,召他进宫有什么事情商议,她没有回答,但最后,在情欲的驱使下,她红着脸,用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一边哭泣一边说:

“伯爵,我最最亲爱的朋友!您是一个聪明的人,您一定明白,男人和女人都很脆弱,在某些情况下,一个女人可能比另一个女人更加脆弱。所以,一位公正的法官,对于犯有同样罪过的不同人,并不判以同样的刑罚。如果一个必须靠每天艰苦劳动才能有饭吃的穷男人或穷女人也像一个有钱的、无所事事的、随心所欲的贵夫人那样,去响应情欲的诱惑,是太应该受到谴责了,谁会否认这一点呢?我相信,谁也不会否认。所以我认为,如果一个贵夫人为情欲所动,但她能给出一个对她有利的借口,那么她就完全可以免受谴责了;至于其他情况,如果她爱上的是一个聪明而且真正优秀的男人,那她就绝对不受谴责了。我相信,这两种因素在我身上都有,还有另外两种因素:我年轻,丈夫在外,这两种情况一起迫使我去爱;如果我强烈地爱上了您,这些因素就可以用来为我辩护了。如果这些借口的确如人们所指出的,在聪明人心里是有分量的,那么我求您帮帮我,就我要问您的问题给我出出主意吧。因为我丈夫在外,我抵挡不住肉欲的冲动和爱情的力量,坚强的男人都天天被这种力量所压倒,更不用说脆弱的女人了;我得承认,如您所见,我养尊处优,无所事事,我听任自己卷入爱情的波峰浪谷之中。我承认,如果这种事儿让人知道了,那是可耻的,而没人知道它时,在任何真正意义上你都不应该视它为坏事。您看,爱神对我太好了,他不仅保护我不让我去不加区别地选择情人,而且把您指给了我作为值得我这样的女人爱的对象。如果我没有看错,您是整个法兰西王国中最勇敢、最漂亮、最可爱、最聪明的骑士。而且,既然我可以声称我现在没有丈夫,那么您现在同样没有妻子。所以,我求您,看在我非常爱您的份上,不要阻止您对我的爱,可怜、可怜我的青春吧,它正在像冰遇到了火一样为您而融化。”

王子妃本来打算继续她的恳求,但此刻被潮水般的眼泪所打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完全被情欲所征服,垂下了头,把身子倒在了伯爵的怀里。伯爵是一个杰出的正人君子,未等她伸过手来搂住自己的脖子,就断然将她推开,极其严厉地斥责她这种不理智的爱情。“以我的名誉担保,”他说,“我宁肯粉身碎骨,也绝不允许我自己或他人干出有损于国王的事情来。”

王子妃听了这些话,立刻把情欲忘得一干二净,反而恼羞成怒。“你这可鄙的骑士,我的一片情意就这样被你如此轻蔑地拒绝吗?既然你打算让我去死,如果天主愿意,我先把你赶出去,看你去死!”说完,她用手将头发扯乱,将胸前的衣服撕开,尖声叫喊:“救命啊!救命啊!伯爵要强奸我!”

沃尔特见此情景,不敢凭借自己良心的纯洁而方寸不乱,他考虑更多的是朝臣们的嫉妒,担心王子妃的怨恨会使他们相信她的诬陷之词,而不相信他的无辜,于是,他撒腿就跑,迅速逃出那个房间,逃出内宫。他回到家,毫不迟疑地抱起孩子骑上马,迅速向加来逃去。

宫中的人听见王子妃的尖叫,都跑来了。他们见王子妃那副模样,又听她解释了喊叫的原因,不仅相信她的话,而且一致认为,伯爵习惯的豪侠和无瑕的举止是为达到这一目的而长期形成的策略。他们情绪激昂地跑到伯爵家里去逮捕伯爵,不料扑了个空,就把伯爵家里的财产洗劫一空,最后把他的房屋夷为平地。消息传到战场上的国王和他的儿子耳中,那消息把伯爵形容到了十恶不赦的程度。他们为此大发雷霆,判决伯爵和他的子女永远流放,并通报全国,谁能把伯爵抓捕归案不论死活,将得重赏。

不幸的伯爵知道他的逃跑损害了自己的无辜,到加来后没有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人认出他来,然后,渡海来到英国。他把自己打扮成穷人模样,带着孩子,前往伦敦。到达伦敦之前,他嘱咐了孩子很多事情,但主要有两点:第一,他们必须耐心忍受命运带给他们的贫困,尽管他们没有过错;第二,如果他们珍惜自己的生命,他们必须极端谨慎,永远也不告诉任何人他们从哪儿来,他们是谁的孩子。男孩儿名叫路易吉,约九岁;女孩名叫维奥兰特,约七岁。虽然他们都很年幼似乎还不能完全领会父亲的意思,但他们完全听懂了父亲的告诫,并且表示严格地按父亲的话去做。为了便于隐瞒身份,他决定给孩子们改名:他给男孩儿改名为佩德罗,女孩儿为贾妮塔。他们身穿破衣烂衫来到伦敦,像法国流浪乞丐那样到处乞讨。

一天早晨,他们正站在一座教堂外面乞讨时,一位贵夫人恰巧从里面出来;是英国国王的一位将军的夫人。她见伯爵和他的两个孩子在乞讨,停住脚步问他是哪里人,那两个孩子是否是他的。伯爵告诉她,他是皮卡第人,由于他堕落的长子所犯下的一桩罪行,他不得不带着另外两个孩子离乡出走。她是一位有同情心的夫人,见那个小女孩漂亮可爱,举止文雅,就非常喜欢她。“先生,”她说,“如果您愿意把您的小女儿留给我照顾,我会很高兴地接受她;因为我喜欢她的漂亮模样;如果她将来长成一个好姑娘,我会在适当的时候给她找一个般配的对象。”

这个请求使伯爵很高兴,他欣然同意;他含着眼泪把小女儿委托给将军夫人抚养。把女儿托付给了他放心的人之后,他决定不继续在伦敦逗留,带着儿子佩德罗出发了,横穿英格兰岛,一路乞讨,来到威尔士,因为他不习惯于这样的长途步行,所以感到十分疲惫。这里住着英国国王的另一位将军,他有一座巨大的庄园,雇用了为数众多的随从。伯爵和他的儿子经常到这个大院子来乞讨食物。佩德罗在这里经常参加将军的儿子们及其侍从的孩子们玩的游戏;他们比赛跑、比跳高,佩德罗表现得一点儿不比他们差——实际上,他经常得第一。将军有时看着孩子们玩,他很喜欢佩德罗这个彬彬有礼、令人愉快的孩子。他问这孩子是谁家的,侍从们说这个男孩儿是一个有时进院子来乞讨的乞丐的孩子。将军派人把伯爵找来,提出要收养这个孩子,对伯爵来说这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慷慨地把儿子交给将军,但又为失去儿子感到十分难过。就这样,公爵把他的两个孩子都安排好后,决定不再留在英格兰,于是尽其最大努力,渡海去了爱尔兰。他来到斯坦福,给一位当地伯爵的陪臣当仆人,干着家务仆人或马童等干的各种各样的杂活儿。他在这里隐姓埋名,受苦受累地生活了很多年。

如今叫作贾妮塔的维奥兰特,在伦敦的贵夫人家里长大成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身材高了,也更漂亮了;她深得将军夫妇全家人和凡是见过她的人的喜爱,因为她实在美丽得惊人。凡注意到她行为举止的人,无不认为她会出落得更好。将军夫人认为现在应该是考虑把这姑娘嫁出去的时候了。将军夫人从她父亲手里接过这姑娘时,听了她父亲对自己情况的介绍以后,再从未了解她的身世;现在她只能按照她自己想象的有关姑娘的家庭地位,给她找个体面的人家。但是,公正评价一个人功过的天主,知道她是一个替别人受过的、无过错的女贵族,所以对她另有妥善安排。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使她没有落到出身卑微的人手中,这毫无疑问是仁慈天主的安排。

收养贾妮塔的将军夫妇有一个独生子,夫妇俩把他视为掌上明珠,不仅因为他是他们的儿子,而且因为他值得他们的爱,他是一个绅士,漂亮、勇敢、有天赋。他比贾妮塔大六岁。贾妮塔在他的心目中,那么温柔、那么漂亮,因此他深深地爱上了她,而且他只看中她一人。因为他以为贾妮塔是一个最下层社会的女人,所以不敢向父母提出要娶贾妮塔的请求,实际上他怕父母责怪他不顾身份去爱低贱的女人,因此尽最大努力把那份爱藏在心里。如此压抑爱情只能使爱情更加令人痛苦,作为这种心痛的结果,他得了重病。好几位医生被请到他的病床边,他们看到了各种症状,却确定不了病因,哪一位医生都医治不了他的病。从来没有过这么极度伤心的父母。他们不断地令人怜悯地问他生病的原因,而他唯一的回答就是叹一口气,或者只是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了。

一天,一位非常年轻但医术精湛的医生坐在病床边为病人把脉,恰巧这时贾妮塔因事走进这间病室,她出于对这位母亲的尊敬,时常来关心、伺候她的儿子。小伙子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可是一见到她,他感到心中爱情的火焰燃烧起来,因此脉搏开始跳动得快起来了;这使医生感到奇怪,他静静地观察着这种强烈脉动能持续多久。贾妮塔一离开房间,小伙子的脉搏跳动就又恢复原样了。医生感到他就要发现这位小伙子的病因了。过了一会儿,医生借口要问贾妮塔一些事情,派人把她找来,而他却始终按着病人的脉搏。她应医生的召唤立刻来到,她刚一走进房间,小伙子的脉搏跳动就加快了,她一离开,小伙子的脉搏跳动就又慢下来了。

医生不需要进一步证明了;他站起身来,把小伙子的父母领到一边。“对你们儿子的健康恢复,”他告诉他们,“医生是无能为力了。他的健康把握在贾妮塔手里。我已经很清楚地看出了迹象,你们的儿子强烈地爱上了她,但我的印象是她并没有觉察到。所以,如果你们珍惜他的生命,你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小伙子的父母听了医生的话,非常高兴,因为他的话提供了恢复小伙子健康的办法。但是,他们担心,对他们来说,让贾妮塔成为他们儿媳的办法将是一个残酷的打击。

医生告辞后,将军夫妇来到儿子的床边,夫人对儿子说:“孩子,我从未想到,你会向我隐瞒你的想法,特别是我看着你因不能实现心中的愿望而虚弱成这个样子。你应该知道,只要能让你高兴,我什么事情都能为你办。即使那件事使你不很体面,我也要为你办,仿佛那是为了我自己。你不说出你的想法,积郁成疾,但碰巧天主比你自己更爱惜你,告诉了我们你的病因,以免你就这样死去;你的病因只不过是对某个年轻姑娘过分强烈的爱,如我们所发现的那位姑娘。事实上,你不应该为说出你在恋爱而害羞。在你这种年龄,你应该恋爱了,如果你没有恋爱,我倒觉得你没出息了。所以,孩子,不要再瞒着我了,把你的愿望都告诉我吧。消除那些使你生病的郁闷和忧愁吧,振作起来。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向我提出要求,而且是我力所能及的,为了让你满意,任何事情我都为你办,因为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不要害怕,不要害羞,告诉我,我能为你的爱情做什么,看我是否为你竭尽全力,如果你发现我没有竭尽全力,那么你就把我看作世界上生过孩子的最残忍的母亲吧。”

母亲的话起初使小伙子觉得害羞,但经过考虑后,他意识到谁也不能比母亲更好地满足自己的愿望,于是他鼓起勇气对母亲说:“母亲,如果说有一件事儿,迫使我把爱情隐藏在心里的话,那就是我看到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不愿回顾他们都曾经年轻的时代。但无论如何,您是理解我的,我不否认您已发现的都是事实;假如您能尽您的力量履行诺言,我甚至要告诉您我爱的这个人是谁,只要那样做了,您就会治好我的病。”

母亲完全相信,她不必按照她原先担心的计划去履行诺言,便欣然请他说出心里话,并表示立即照办,让他如愿以偿。

“母亲,”小伙子说,“我们家的贾妮塔长得这么美丽,这么迷人,可是我不能向她表白我对她的感情,更不用说得到她的爱情;我一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爱她。就是这件事儿使我病成了这个样子,如果您不以某种方式履行您对我发出的诺言,您可以肯定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不长了。”

母亲微微一笑;她认为,这不是规劝的时候,只能安慰。“唉,孩子,就是那件事儿你病成这个样儿吗?”她大声说,“振作起来,把这事交给我吧,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那青年受到很大鼓舞,很快表现出明显的恢复健康迹象。母亲很高兴,开始考虑如何实践她的诺言。一天,她把贾妮塔叫来,用亲切的、开玩笑的口吻问她这样一个问题:“现在有人爱上你吗?”

“夫人,我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儿,无家可归,”贾妮塔红着脸儿回答说,“我住在这里当您的侍女。对我来说,甚至想爱上某人都是很不合适的。”

“好啦,如果你还没有情人,我们打算给你找一个。他会让你幸福的,你会以你的美貌生活得非常快乐;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如果没有个情人,那是说不过去的。”

“夫人,”贾妮塔说,“您从我父亲手里收留了我这个小乞丐,又把我像您亲生女儿一样养大,我应该事事都按您的意愿去做。但是在这件事上,不论您认为它的本意如何良好,我不能同意您的意愿。如果您高兴给我找个丈夫,我会爱他的,但不是情人。我从我的家族只继承下来这一件东西:我的贞操。我要终生维护它。”

这个回答完全挫败了夫人履行她对独生子诺言而制订的计划,但是夫人是个明白事理的正派女人,心中完全赞赏贾妮塔的这个态度。“什么?贾妮塔,”她大声说,“如果像当今国王这样的一个有骑士风度的年轻人想要调戏一个像你这样美丽的年轻姑娘,你也会拒绝吗?”

“他可以强迫我,但我永远不会自愿地同意做不名誉的事情。”

夫人明白了她的立场,没再就此多说,但决定再试她一次。夫人对儿子说,等他身体复原以后,她把他和贾妮塔弄到一个房间里,让他自己设法引诱贾妮塔,因为她觉得为他扮演一个拉皮条的女人并向姑娘施压是不体面的。小伙子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计划,他的健康状况迅速恶化了。夫人与贾妮塔重提这个问题,即做她儿子的情人,但发现贾妮塔坚决不同意之后,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丈夫。尽管他们两人很不情愿,但都同意贾妮塔做他们儿子的新娘,他们宁愿让儿子娶一个出身低微的媳妇而健康地活着,也不愿看着儿子因没娶到心爱的人而死去。他们又再三商量,最后就那样做了。贾妮塔非常高兴,虔诚地感谢天主没有抛弃她。在这一段时间里,她始终说自己是一个贫穷的皮卡第人的女儿。年轻人恢复了健康,他们幸福地结了婚,小伙子终于安下心来欣赏他的妻子。

同时,佩德罗在威尔士英王的另一位将军的家里长大成人,深得将军的喜爱;他长成一个非常漂亮的小伙子,与岛上任何一个男人一样勇敢,在比武、竞赛和其他武功上,无人能敌。被叫作皮卡第来的佩德罗远近闻名。天主不仅没有抛弃他妹妹,也一直在关照着这个小伙子。一场致命的瘟疫蹂躏了这一地区,夺去了近一半人的生命,而大多数幸存者十分恐慌地逃往他乡,整个地区一片凄凉。将军夫妇、他们的儿子兼继承人、其他几个儿子、侄子和亲戚们全都死于瘟疫;只有一个正当出嫁年龄的女儿和包括佩德罗在内的几个仆人幸存下来。瘟疫过后,将军的女儿选择佩德罗做她的丈夫,因为他是一个勇敢、优秀的年轻人,很少几个幸存下来的邻居都衷心赞成她的选择。于是,她使佩德罗成为她继承的全部财产的主人。不久,国王听说他的将军病故,又听说皮卡第来的佩德罗非常英勇,就任命他为将军,接替已故将军的职务。简而言之,这就是安特卫普伯爵的一对无辜儿女与他分别后的经历。

自从安特卫普伯爵逃离巴黎,十八年过去了,在爱尔兰,他一直勉强维持生存,忍受了各种各样的艰难困苦,如今意识到自己已经年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去看看孩子们生活得怎么样。他的相貌已变得谁也认不出来了,他很清楚,那当年表现他作为一个有闲阶级年轻人特点的强壮体格,在他长年累月的体力劳动中丧失了。安特卫普伯爵告辞了收留他多年的那个人,离开爱尔兰,身无分文、衣衫褴褛、像个乞丐似的渡过海峡来到英格兰,去了当初他扔下佩德罗的地方。他发现,儿子已成为一位大贵族、英国国王的将军,一个相貌英俊、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他认得出他的儿子。尽管他看到儿子生活很好极为高兴,但他在了解到贾妮塔的情况之前不想向儿子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又上了路,到了伦敦,他小心地打听当初他委托照看女儿的那位将军夫人的消息,了解女儿的生活情况。他发现,贾妮塔嫁给了那家的儿子。他的两个孩子都活着,而且生活得都很幸福,他为此感到非常欣慰,过去他所遭受的各种折磨都算不了什么了。他很想见一见女儿,就经常到她家门前去乞讨,直到有一天,贾妮塔的丈夫(名叫贾克托·拉密斯)注意到了他,见他是一个贫穷的老人,就很同情他,于是,他让一个仆人看在天主的面上,把他领进来,给他东西吃,那个仆人很高兴地照办了。

贾妮塔给贾克托生了七个孩子,最大的八岁,他们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孩子。他们见伯爵坐下吃饭,都快乐地跑过来,围着他与他亲亲热热的,仿佛某种神秘的力量教给他们,这个人是他们的外祖父。至于他,他知道这些孩子是他的外孙,自然对他们分外爱抚,孩子们就更不愿离开他了,不管他们的家庭教师怎样一遍又一遍呼唤他们。贾妮塔听见了,离开自己的房间,走进伯爵吃饭的房间,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他们不听老师的话,就要狠打他们。孩子们哭了,说他们想跟这位和蔼的老人待在一起,因为他比他们的老师对他们更友爱。他们的妈妈和伯爵都笑了。伯爵不是以她父亲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乞丐,出于对他女儿兼这家夫人的礼貌,站起身来。看见了女儿,伯爵心里觉得莫大的安慰。但是,女儿不仅现在就是后来也没认出父亲,因为他的相貌变得太厉害了:他如今是一个头发灰白的大胡子老人,又瘦又黑,他与她对父亲的记忆相去甚远。她见孩子们不愿意离开那位老人,一让他们出去,他们就哭,就只好请他们的老师让他们再与老人一起玩一会儿。

就这样,孩子们继续围在老人的身边。这时,贾克托的父亲走进来,并且从家庭教师那儿得知了正在发生的事情。因为他不喜欢贾妮塔,便说:“由他们去吧,天主会让他们倒霉的!他们像他们的妈妈,他们的妈妈是乞丐的后代,那么她的孩子喜欢与乞丐一起玩就不奇怪了。”这些话全都进了伯爵的耳朵里,使他心里很难受,但是他已经忍受了太多的侮辱,于是一耸肩,把这次侮辱与以往的侮辱一起扔在一边。贾克托听说孩子们与那位和蔼的老人(即伯爵)玩得很快乐,对孩子们的行为也不是很高兴;但他特别喜爱孩子,不愿看到他们哭,所以他叫人去跟伯爵说,如果他愿意当一个仆人,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他就可以留在这个家里。“我愿意,”伯爵说,“但我只会照看马,我照看了一辈子马了。”于是,他们分配给他一匹马照看。每当他喂完了马,就回去和孩子们一起玩。

当命运之神按照既定的方式安排安特卫普伯爵及其子女的生活时,法国国王与德国人签订了一系列停战协定后,就死了,王冠传到了他的儿子头上,就是他的王妃陷害伯爵,使伯爵流放的。最新停战协定期满后,新国王又恢复了与德国人激烈的战斗。最近娶了一位法国皇家新娘的英国国王,派来强大的增援军队支持法国国王,军队的统帅是将军佩德罗和另一位将军的儿子贾克托·拉密斯。那位和蔼的老人(即伯爵)与他一起来到法国,一直留在军队里当马夫,没人认出他来。他立下了很大功绩,他的建议和努力远远超出了马夫的职责。

战争期间,法国王后生了重病,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向公认的最圣洁的鲁昂大主教做了虔诚的忏悔,交代了她所有的罪过,其中之一就是她对安特卫普伯爵的严重诬陷。她并不安心于、满足于对大主教的忏悔,而且向一大群有名望的人详细讲述那件事。“请说服国王,”她恳求他们,“如果伯爵仍然健在,恢复他的地位和财产;如果不在,由其子女继承。”此后不久,她就逝世了,得到了隆重的安葬。

王后的忏悔被转达给了国王,国王的心为优秀的伯爵遭到如此不公正的迫害而痛苦万分。他心情激动地向全军、全国、城乡各地发出通告:凡了解并报告安特卫普伯爵及其子女(与父离散)下落,帮助国家找到他们每一个人者,国王给予重赏,因为根据王后的忏悔,国王认为伯爵是无辜的,他被流放的指控不成立;国王打算恢复伯爵的原来地位,还要加官晋爵。

在军中充当马夫的伯爵,听到通告并确认可靠后,直接来见贾克托,请求贾克托与他一起立刻去见佩德罗,因为他想告诉他们国王要寻找的人。当他们三人聚到一起时,伯爵已经在犹豫不决是否公开自己的身份:“佩德罗,贾克托娶了你的妹妹,却未得到陪嫁,所以我打算让贾克托,不是让其他人,去领国王许诺的与你有关的那笔重赏。让他去向国王报告,你就是安特卫普伯爵的儿子,维奥兰特是你的妹妹和贾克托的妻子,并且报告我就是你们的父亲安特卫普伯爵。”

佩德罗听他这么说,就仔细打量伯爵,立刻认出了父亲。佩德罗哭了,跪在他面前,拥抱着他说:“哎呀,欢迎您,爸爸,热烈地欢迎您!”

贾克托听了伯爵的话,又见佩德罗对伯爵的话所做出的反应,感到很惊奇,同时又感到非常高兴,他完全不知所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他相信他们的话是真的,想起自己过去对给他当马夫的伯爵呼来喝去的侮辱,感到惭愧极了,也哭了,跪在伯爵的膝下,谦卑地请求伯爵原谅他以前的种种无礼。伯爵扶他起来,愉快地原谅了他。他们述说着父子三人每个人的遭遇,他们为此有时欢乐,有时流泪。然后,佩德罗和贾克托决定请伯爵换上新衣服。伯爵不同意换新衣服,因为他让贾克托去报告他的下落,领回重赏,然后就把穿着这身马夫破衣服的他引见给国王,使国王更加为自己感到害臊。

贾克托带着伯爵和佩德罗一起来到国王面前,对国王说,如果他能按通告所说领到重赏,他就把伯爵及其子女引见给他。国王立即下令把奖金端到他们三人面前,并吩咐说,如果他真能如他所许诺的找到伯爵及其子女,他就可把奖金拿去。贾克托见那奖金果然令人眼花缭乱,便转过身来,将这位马夫和佩德罗推到国王面前,说:“这就是伯爵父子。伯爵的女儿是我的妻子;她现在不在这里,但天主会让您不久将见到她。”国王听了这些话,便开始打量伯爵;尽管他变化很大,国王仔细看他一会儿就认出了他。国王眼含热泪,将跪着的伯爵扶起,吻他,拥抱他。他衷心地欢迎佩德罗,然后下令立即给伯爵提供衣服、侍从、马匹,以及适合他地位的一切装饰品。国王也向贾克托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请他详细报告伯爵及其子女流放时的种种遭遇。

贾克托因报告伯爵及其子女下落领到极丰厚的赏赐后,伯爵对他说:“收下陛下恩赐你的礼品吧;它们会提醒你告诉你的父亲、你的孩子——他的孙子、我的外孙——不是乞丐的女儿生养的。”贾克托领了赏赐,派人去把妻子和母亲接来。佩德罗的妻子也来到了巴黎。他们在巴黎与伯爵欢乐地团聚在一起。国王不仅恢复而且大大提升了伯爵的地位,增加了他的财产。然后,他的子女们一个个与他告别,各回自己的家去,而伯爵自己留在巴黎,享受着比以前更大的荣华富贵,直至去世。 rKLVteGkeUZUxnj+/B8FdjPR/zz9gn8Pm3D0gXNgUVsyT2CO1Kn1LWJU58i3BV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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