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乐

柳永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 波暖。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千步虹桥，参差雁齿 ，直趋水殿。绕金堤，曼衍鱼龙 戏，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霁色荣光 ，望中似睹，蓬莱清浅。　　时见。凤辇宸游，鸾觞禊饮，临翠水，开镐宴 。两两轻舠 飞画楫，竞夺锦标霞烂 。罄欢娱，歌《鱼藻》 ，徘徊宛转。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渐觉云海沈沈，洞天日晚。

在柳永以前，词主要是写男欢女爱、离愁别恨和自然山水，几乎没有反映城市生活的。描写都市的繁华景象，是柳词在题材上的新开拓。此词描绘北宋仁宗时每年三月一日以后君臣士庶游赏汴京金明池的盛况。金明池“在顺天门外街北，周围约九里三十步，……有面北临水殿，车驾临幸，观争标，锡宴于此。……”（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这首词形象地反映出仁宗时昌盛兴旺的景象，是当时都市风貌的艺术实录，是一幅气象开阔的社会风俗画卷，和描写杭州繁华美丽景象的《望海潮》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词在艺术上，层层铺陈，重重描绘，极尽渲染之能事，造成了强烈的艺术效果。

词的开头，以三个四字句“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真切地描写了金明池的优美景色：含露的鲜花在池中显出清晰的倒影，烟霭笼罩的草地一直延伸到碧绿的池边，池水暖洋洋的。由“露花”、“烟芜”和“波暖”可知是春日温煦的早晨，而“倒影”、“蘸碧”和“灵沼”则点出了池水的清澈明净和广阔，这三句不仅写得景色如画，而且使人感到有一股春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充满着美感和活力，一开始就为全词奠定了明丽热烈的基调。“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这是苏轼的赞语（叶梦得《避暑录话》），可见此词的开头何等地脍炙人口。“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继续写池上景象。除描绘自然风光外，更多地突出人工胜境：岸边垂柳飘拂的树上系有许多争奇斗丽的彩舟龙船，煞是好看。接着写金明池上的仙桥：“千步虹桥，参差雁齿，直趋水殿。”《东京梦华录》载：“仙桥，南北约数百步，桥面三虹，朱漆阑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谓之骆驼虹，若飞虹之状。桥尽处，五殿正在池之中心。”词句所云，亦几乎写实，而又有文采，把仙桥凌波而起，雄跨池上，直通水殿的气势写活了。“绕金堤”四句，着重描写金明池上游乐场面。“曼衍鱼龙戏”，叙写上演的百戏花样繁多，变化莫测；“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突出乐部歌舞妓人罗绮成群，弹奏起急管繁弦，声腾云霄。这几句如实渲染金明池上花光满路，乐声喧空的繁华热闹景象，也写得绘声绘影，历历在目。上片结语说：“霁色荣光，望中似睹，蓬莱清浅。”葛洪《神仙传》记麻姑语云：“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词语本此。词人运用丰富想象而进入仙境。往金明池上望去，但见景色晴明，云气泛彩，好像看到的是海中的蓬莱仙山。此是前面现实描写的升华，并和开头称金明池为“灵沼”，前后呼应。

下片以“时见”二字突兀而起。“凤辇宸游”四句描写皇帝临幸金明池并赐宴群臣的景况。接着铺叙君臣观看龙舟竞渡夺标。《东京梦华录》记载当时争标说：“有小舟一军校执一竿，上挂以锦彩银碗之类，谓之‘标竿’，插在近殿水中。又见旗招之，则两行舟鸣鼓并进，捷者得标，则山呼拜舞。”词中“两两轻舠飞画楫，竞夺锦标霞烂”两句，生动地再现了龙舟双桨飞举，奋力夺标的情形。这里笔法自然鲜活，词意显露，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罄欢娱”三句，极写宴会上群臣咏唱赞美天子的诗歌的盛况，带有一定的颂圣味道。“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四句，由写皇帝临幸而转入叙士庶游赏情景。其中“各委”二句，化用曹植《洛神赋》中“或采明珠，或拾翠羽”的句子，言游女各自争着以明珠为信物遗赠所欢，以翠鸟的羽毛作为自己的修饰，形容其游春情态十分传神。“相将归远”，相偕兴尽而散。这一层描叙，使词的意味更加浓郁，使词的铺陈更见深厚。下片也以想象中的仙境作结：“渐觉云海沈沈，洞天日晚。”傍晚白云弥漫空际，广阔深邃，池上巍峨精巧的殿台楼阁渐渐笼罩在一片昏暗的暮色之中，仿佛如同神仙所居的洞府。写得惝恍迷离，飘渺神奇，带有理想的色彩，从而把汴京金明池上繁华景色的赞颂推到了顶点。

这首词采用如此多种手法，或白描，或夸饰，或用典，或想象，多层次，多侧面地尽情描写，充分刻画，铺叙层见叠出，转折不穷，给人一种淋漓尽致的感觉。

此词适应铺叙的需要，在句式上也很有特色。其一，通篇几乎都用的是最后一个节奏为双字的句子。如“千步虹桥，参差雁齿，直趋水殿”，节奏为二二，二二，二二，“虹桥”、“雁齿”、“水殿”都是双字。又如“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节奏为一二二，二二，“罗绮”、“丝管”也都是双字。这样的句式显得声情顿挫，节奏舒缓，有利于进行从容不迫的铺叙。其二，多用对偶句，如“露花倒影，烟芜蘸碧”，“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等。全篇三十一句中，对偶句达六组十二句之多。从而使词音调和谐，参差中显出整齐，适宜于铺陈排比，张扬声势，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此词为篇幅达一百三十余字的慢词长调，作者十分注意篇章的组织安排，表现出层次分明，结构严密的特点。上片泛写池上景象，前叙金明池的水色风光，后写游乐的热闹景况。下片重点描绘赐宴和争标的场面，先写皇帝临幸情景，后叙士庶游赏情况。全词条理井然，眉目清晰。“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两句，不只写出了池边垂柳飘拂，彩舟争艳的美景，也为后面写“曼衍鱼龙戏”和“竞夺锦标霞烂”等作了伏笔。下片以仙境作结，和上片结尾写蓬莱神仙世界遥相呼应。全词由晨景始，以晚景终，叙写了池上一天的游况，其间写景、叙事、抒情熔于一炉，前后连贯，首尾照应，描写“细密而妥溜”（刘熙载《艺概》）。作者经过精心结撰，把这样一首篇幅长、词意繁的词组成了严密的艺术整体，充分体现了柳词“层层铺叙，情景兼融，一笔到底，始终不懈”（夏敬观《手评乐章集》）和“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直斋书录解题》）的特点。

（吴小林） TzoveyPtRC2NrqXrQOvGgAxmd6rotln66P5pspjYRBzvxprGFZ6laigTx6qCViI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