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逋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北宋“梅妻鹤子”的隐逸诗人林逋,留下的词仅有三首。这首《点绛唇》和另一首《长相思》,写的是离愁别绪,都是脍炙人口之作。据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七记载,当年人称林逋的这首《点绛唇》词“为咏草之美者”,引起梅尧臣、欧阳修的好胜心,他们各自填了一首相同题材的《苏幕遮》和《少年游》。这三阕咏草词被后人称为“咏春草绝调”(王国维《人间词话》)。由此也可见出林逋这首词在当时的影响。
古人常借有形有色之物以抒难以名状之情,而离情又往往和惜春相连。这首《点绛唇》就是以草为题,以荒园暮春为背景抒写绵绵离情的。金谷,即金谷园,指西晋富豪石崇在洛阳建造的一座奢华的别墅。石崇在《金谷诗序》里说,征西将军祭酒王诩回长安时,他曾在金谷涧为其饯行。所以后来南朝江淹的《别赋》中就有“送客金谷”之说,成了典故。“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人既去,园无主,草木无情,依旧年复一年逢春而生。曾经是锦绣繁华的丽园,如今已是杂树横空、蔓草遍地了。写春色用“乱生”二字,可见荒芜之状,其意味,与杜牧《金谷园》诗中的“流水无情草自春”相近。“谁为主”之问,除点明园的荒凉无主外,还蕴含着作者对人世沧桑、繁华富贵如过眼烟云之慨叹。“余花”两句,写无主荒园在细雨中春色凋零景象。绚烂的花朵已纷纷坠落,连枝头稀疏的余花,也随蒙蒙细雨而去。“满地和烟雨”,境界阔大而情调哀伤,虽从雨中落花着笔,却包含着草盛人稀之意。眼看“匆匆春又归去”,词人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惆怅情怀。
过片直写离情。长亭,亦称十里长亭。古代为亲人送行,常在长亭设宴饯别,吟咏留赠。此时别意绵绵,难舍难分,直到太阳西下,还“恨不得倩疏林挂住斜晖”。“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词人正是抓住了黯然销魂的时刻,摄下了这幅长亭送别的画面。最后“王孙”三句,活用《楚辞·招隐士》中“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诗意,是全词之主旨。“王孙”本是古代对贵族公子的尊称,后来在诗词中,往往代指出门远游之人。凝望着亲人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了,唯见茂盛的春草通往四方之路,茫茫无涯。正如李煜《清平乐》词所说:“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以萋萋春草比喻离愁和远思,在我国古代似有传统。除《楚辞·招隐士》外,像“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饮马长城窟行》)、“萋萋春草生,王孙游有情”(谢灵运《悲哉行》)、“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王维《山中送别》)、“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等,都是以无处不生的春草,比喻不可抑制、无时不增的离情。
林逋这首“草”,相比之下另有自己的特色。它更显得含蓄、委婉、深沉。上片写荒园、暮春、残花、细雨,无一字写草,却令人自然联想到草:园既无主,草必与花争春;花随雨去,草岂不更盛?在联想之中,不能不生起惆怅伤春之情,自然为下片送别渲染浓郁的气氛。下片以“萋萋”明写草,但这草却出现在黄昏暮霭之下、凄切离歌声中,草虽萋萋,却蒙上一层晦暗之色;草接天涯,蔓连阡陌,更象征着离愁绵绵不尽。这样,全词就收到咏物抒情浑然一体的效果,在咏物词中,确实堪称佳作。
(董扶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