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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11月18日
《新社学报》第二期所载大著《固庵词》
，早已拜读回环，乃来示不弃，命其论定。集中佳什连篇，小令如《浣溪沙》各首，倜傥蕴藉，直逼二晏，弟所最喜。《八声甘州》《角招》《四园竹》《湘春夜月》及《满庭芳》诸作，往往如塞雁惊秋，弥系苍凉意绪。《蝶恋花》弟最赏“秃柳残云”一阕。《点绛唇》亦颇有新意。集中如“蔓草已成孤往地，落花犹恋未归人，废畦芳径往来频”，如“吹暖柳丝连梦浅，怯寒山影坠愁深，来鸿去燕总沉沉”，如“园柳惯随芳草绿，江风只送夕阳沉”，如“萧萧风动，娟娟香细，中有年时绿”，又如“凄绝处，野水照黄昏”等句，颇臻兄自县
“幽敻之境”。他如“往事摩挲若有棱”“危亭正擎恨影”“微波袅袅斜阳树”，皆堪称警句也。
至于《蝶恋花》“人间无复埋花处”章，切题翻新，弟往日有新诗《忍心》一首，所咏虽不同，立意则近似，惟不能媲美耳。又尊作《西江月》中“密雨藏山坐久，窥人宿鸟时忙，夕阳似系好年光，只惜难逢惆怅”。意境深邃。弟十五年前有新诗《留恋》一首，与《惆怅》意境相类，但白话铸词，若婴孩初步，颠蹶不妥，更难期浑成。以上具载拙著《海燕》诗集中，当另呈请正，又旧作《惆怅》一诗，并此寄奉，借志同感耳。
大作《摊破浣溪沙》首句“湖水无声事已阑”，甚有韵致。下阕“容易好天随梦远，尽多宿草泣秋残，回首夕阳烟柳外，有栏干”亦称是。惟弟意第二句“余酸”之酸字，如能在此避用，或可益进。此字旧义固洽，但俗训淆人联想，则意象难纯。他若《疏影》中“香瘢”之瘢字，亦令人有此感。昔人论诗，欲避“芭”字，容或有吹求过苛，然美感之创造，似亦不能不为常人计。此论恐有不当，祈兄更为论正。
梦窗长调《莺啼序》，白雨斋所谓“全章精粹，空绝千古”。吾兄取法乎上，奋图其难，而能直升堂奥，此最见功力之作，顽丽沉郁，求之近人，不可多得。梦窗此调，格律似特严，句法音节，错综排比，煞费匠心。其第二段第二句“傍柳系马”，四字全仄，用去上去上。另一首“快展旷眼”亦用去上去上。其他一首“冉冉迅羽”用上上去上，《词谱》“冉冉”作“过如”，不如作“冉冉”为佳，则此亦用仄声字。上上连读依今语例则上一字改读阳平，此在宋代恐亦有所改读，疑与去相近。黄公绍似尚知全用仄，且末三字亦用上去上，于此调音律，或不无关系。又此调第一段末二句，《词谱》读作上五下六：“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唐圭璋《宋词三百首笺注》则读作三、四、四字句：“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惟其后重编《全宋词》，乃复改依《词谱》。而近人选注此词者，仍多读作三、四、四。此初视似觉两者皆可；实则以作上五下六为当。非仅“游荡随风”有伤轻率；试观梦窗其他二章“近玉虚高处，天风笑语吹坠”，固以五六字句为佳；而“听银床声细，梧桐渐搅凉思”，末句似系用晏同叔《破阵子》“微凉渐入梧桐”意，尤当作六字句较妥。且《莺啼序》四段，每段之末，句法皆异。第二段末为三、四、四，第三段乃为四、六、六，而第四段则作六、四、四。若第一段作三、四、四读，则与第二段结尾重复。长调如此，音节不免板滞矣。况此调内以三字领起之句法已九见，其中七例且为上三下四，若再增一例，未免过多也。黄公绍、赵文等犹能守此上五下六之律，汪元量乃不审耳。尊作“又依稀，雪里残云，错认飞絮”，字无须改，若能易其句读为“又依稀雪里，残云错认飞絮”，无论音节或意境，似皆更为妥洽。大作所写本是秋景，恐尚无雪，以“依稀雪里”连读，或更贴切，不知高明以为如何？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