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回到县城里的‘剧组大本营’时天都已经黑了。
离寿终正寝仅一步之遥的破面包车在蜿蜒颠簸的坑爹道路上晃了五六个钟头,温淼居然就大模大样地躺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睡了个一路香甜。停车后,大家伙儿搬机械扛器具闹哄哄乱得一塌糊涂,她竟好梦依旧岿然不动。
从而充分证明,能吃和能睡自古以来就是两项焦孟不离的大招绝技。
待别人都下去了,始终任劳任怨坐在‘睡神’旁边贡献大腿当枕头的苏昀,才开始试图将她弄醒:“快醒醒困,吃完饭再接着睡。”
好一会儿,温淼才不情不愿地勉强坐起来,却连眼都懒得睁,抓抓很有后现代造型风格的乱发,打个哈欠,将两条胳膊冲他一伸。
苏昀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笑着摇摇头:“好吧,来,我背你。”
温淼笑嘻嘻地闭着眼爬上他的背,小狗似的蹭蹭他的脖子,睡意未消的声音有些软糯:“以后你要是不想走路,我也背你。”
“你上次还说要骑车带我。”
“一件一件来嘛,急什么。”
苏昀偏首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打出的浅浅光影,顿了顿,弯起唇角:“嗯,不急。”
两人如此招摇的亲密举动在一同从山里出来的那帮人看来已是习以为常,但对另一半留守的工作人员而言,就多少有点爆炸性新闻的惊悚了。
苏昀和孟凯琪的绯闻,虽说因了他的一拍摄完毕就立即随新剧组远赴偏远地区消失于大众视线而迅速降温,但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发现狗血的眼睛,无风还起三尺浪,何况大庭广众证据确凿?
再者说了,就算之前那确实都是为了宣传造势而弄出来的炒作,苏昀现在脑袋上顶的却依然也还是‘歌坛小天后孟凯琪现任绯闻男友’的耀目光环。
所以如今这腿劈的,那绝对是闪瞎一排狗眼的高调啊……
只可惜,围观群众刚刚兴奋起来的八卦小火苗,几乎立马就被康衍下达的所谓,目前与剧组有关的一切消息仅限内部成员交流沟通的‘封口令’给无情浇灭了。
所幸,参与制作这类厚重历史题材的班子与那‘八卦共狗血一色,干爹与小三齐飞’的热闹娱乐圈,关系本就不是那么的密切,也根本用不着靠什么炒作来博关注,所以对这种事儿其实也不过就是用来跟自己人茶余饭后开个玩笑什么的。否则,光凭导演的一句话,又岂能当真压得住?
康衍的这番苦心,苏昀自是明白的。
不管他有多么的坦然,身为娱乐圈中人的恋情,却终究是越晚曝光越少曝光,越好。
当原本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被巨细靡遗甚至刻意扭曲地呈现在众多全然不相关的人的面前,从而承受无数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甚或只是穷极无聊想要发泄自己负面情绪的指手画脚,不知究竟要是怎样牢固的感情基础,才会自始至终不出现丝毫的动摇?
然而康衍却并不知道,其实现在的情况是,即便他苏昀主动想让媒体将这段恋情昭告天下,恐怕,也没有一条新闻能面得了世。
县城的宾馆条件虽仍不怎么样,但好歹比山里的招待所还是要强许多的。至少客房充裕,苏昀便给温淼单独开了个房间。
能看不能吃这种有碍身心健康的日子体验个两三天已经足够了,他可以勉为其难做做柳下惠,但忍者神龟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苏昀就那么将温淼一路背进了屋,放到床上,她才总算依依不舍撒了手。
怒哥在山上找的新媳妇不愿放弃野生的籍贯接受家养的户口,只能与情郎哥哥喵挥泪斩情丝。
于是失了恋的大花猫一路都蔫耷耷的很是萎靡,也越发觉得这两个浓情蜜意的人类怎么看怎么闹心,索性一进房间便钻进了壁橱关上门,把脸整个儿埋入两只前爪,眼不见为净。
温淼之前睡得太多有些迷糊,这会儿只觉浑身上下都懒得动,便不愿出去吃晚饭。
而已然充分被激发出‘二十四孝男友’这一隐藏技能属性的苏昀,自是对能够亲手为其提供ROOM SERVICE的饮食服务表示乐意至极荣幸之至。
等苏昀转了一大圈回来,温淼才总算在刚结束的又一轮回笼觉中勉强清醒了过来。
“真是猪都被你比下去了啊……”苏昀无奈摇头,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桌上,强行拉着有点睡傻了的温淼过去洗了两把冷水脸,又为她按摩了一阵子太阳穴顺便活动了一下筋骨:“醒困了没?”
“嗯。”
“那过来吃东西吧。”
“哦。”
“这里的人们大概不太爱吃甜食糕点什么的,商店关门也早,我就只买到了这些。”苏昀边唠叨边打开包装袋:“不过明早就有人会去一趟市里,我已经托了他多带点好吃的回来,现在你就只好先凑合着解解馋了。”
温淼随便挑了一块看卖相绝对称不上精细甚至堪称粗陋的蛋糕,咬了一口,点点头:“味道还行。”
苏昀惊诧:“真的?”
“当然是假的。”温淼的回答特别诚恳,也特别不给面子。不过,她仍是将一点儿也不美味的蛋糕全塞进了嘴里,同时抓过苏昀的手,指指他的腕表,含混着声音:“你花了两个小时跑了那么多地方为我买来的东西,再难吃我也喜欢。”
苏昀不禁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递上一瓶饮料,温言:“别噎着。”
温淼正渴着,接过来直接一口气灌了小半瓶,然后咂咂嘴,看看商标,由衷赞叹:“只要中国人民有山寨,收复钓鱼岛就指日可待!”
“啊?”
“这不是七喜,是匕喜。”
“……那快别喝了,小心有问题。”
“没事儿!”温淼拍拍苏昀的胸口,大义凛然且自豪万分:“香港同胞不要怕,我们大天朝的嫡系子民早就百毒不侵了!”
苏昀:“……”
笑眯眯地顺手打开电视,喝着山寨版的逆天饮料,看着山寨版的娱乐节目,漫无目的按了一会儿遥控器,温淼忽然两眼一亮,大叫:“你快看你!”
苏昀正忙着收拾行李,纳闷:“我看什么看我?”回头一瞧,原来是正在播一档他之前为了宣传电影而参与录制的综艺秀,这会儿恰好放到他在唱歌,看着温淼兴奋的样子忍不住莞尔失笑:“活生生的真人站在这儿给你看,不比电视上的那个强?”
“不一样嘛。”温淼一脸花痴地听完,然后摸摸下巴:“其实你的声音很好听啊,为什么后来不出新歌了?”
苏昀看了一眼屏幕上仍在边跳边唱着多年前那首成名曲,却已然不再是青涩少年的自己,淡淡回了句:“唱片市场不景气,没人愿意做赔本生意呗。”
温淼随便换了个台,随即转过身看着他:“你不想总是拿以前的东西出来炒冷饭,对吗?”
“没有人会喜欢永远吃老本的。”苏昀的动作停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又道:“不过也要分情况,比如……费翔你知道么?”
“这个我知道,我妈还在读书那会儿就是他的超级脑残粉了。他春节晚会出来的时候,我妈激动得连我爸都吃醋了。”
苏昀不禁一笑:“所以啊,虽然费翔现在依旧会唱着三十年前的老歌,但我想没人会觉得他是在吃老本,只会认为他是在通过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作品,来和观众一起回味过去的时光。因为他并没有停留在曾经的辉煌上止步不前,而是一直在别的领域做新的尝试,并取得了更加了不起的成就。”
“你也会这样的!”温淼认真地将这段话想了片刻,然后认真地将他抱了一抱:“将来你就算七老八十的时候,还在唱那首蹦蹦跳跳的歌,也一定没人会笑话你的。”
“……虽然听上去好像有点心酸,不过还是谢谢……”苏昀抿着一丝笑,俯身吻了吻她的鼻尖:“谢谢你,相信我。”
跪坐在床上的温淼仰着脸看着那呼吸交缠的俊逸容颜,眨眨眼,忽地问了句:“现在是不是没有店开门了?”
苏昀一怔:“不清楚……大概应该会有吃宵夜的地方吧。你要去找找看吗?”
“不是为了吃……”温淼的眼睛极是水灵,表情甚为纯良:“大姨妈来了。”
“谁来……”苏昀愣了愣,忽然有了种与雅典娜师承一脉的不详的预感,脸色顿时精彩纷呈:“不……会……吧……”
温淼用坚毅的小眼神告诉他肯定的答案。
苏昀缓缓站直,默默扭头:“我……这就去买。”
“护舒宝牌。”
“噢。”
“加长夜用。”
“噢。”
“带翅膀的。”
“噢。”
“每个给妹子买过卫生巾的汉子上辈子都是折了鸟鸟的西门庆。”
“噢……啊?”
“逗你玩儿的!”温淼终于绷不住大笑起来,像个活泼的白面大包子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那些小说里说,肯半夜出去为女朋友买这个的,都是好男人,比去买杰老师的好多了。恭喜你哟!”
苏昀僵在那儿无语半晌,却也只能抚了抚额,幽幽地望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真的是,学坏了。”
“啊对了,说到学习这个问题,我还通过自学弄明白了一件事儿!”温淼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爬起来,伸出双手,放在他柔韧劲瘦的腰侧,小模样仍是一脸学术探讨般的正直:“男人的腰的重要性,主要体现在哪个方面。”
“……”
苏昀开始默默地自我反省。
他就算不是那种对什么样的女人都游刃有余的风月高手,但好歹也在两性关系堪称最复杂的娱乐圈里混了快十年,通常情况下和女明星互相开个不是太过分的玩笑,甚至按照环境要求逢场作个戏之类的总还是可以游刃有余周全应对的。
何曾想现如今,竟会被温淼这个连纸上谈兵都半生不熟似懂非懂的丫头片子屡屡调戏,且回回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真是情何以堪。
痛定思痛知耻而后勇,遂做出了一个英勇的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
“那什么……我待会儿可能要和康导讨论剧本,你自己乖乖的看完电视就睡觉,明早我来叫你吃早餐。”苏昀状似万分镇定地拿起自己的行李,顺便从包里翻出因为之前在山上没有信号而许久没开的手机,又随口问了句:“对了,你的呢?”
温淼盘着腿撑着脸围观他落荒而逃围观得很欢乐:“上山的时候就不知掉哪儿去了。”
“看来明天不仅要托人给你带吃的还要顺便带个手机。”苏昀开机扫了一眼这些天的未接来电和短信,视线忽地敛了敛,而后又自如一笑:“还是上次买的那款?”
想起冬天两人一块儿去买电话时的情形,温淼不禁也笑起来:“就那款吧,挺好的。”
苏昀挑了一下眉梢,指指自己的脑袋:“不过以后你的电话本,要存在我这儿。”
“好呀。”
“还有,快捷键……”
“知道啦,你不是老‘2’,要做‘1’。”
“……虽然是这个意思没错,不过听起来怎么有点别扭……”
温淼不耐烦,跳下床,推着他往外走:“你们男人真是麻烦,一天到晚就知道纠结一些没用的东西,跟雷焱一个德性。”
苏昀的脚下猛然一顿。
“我拿到新手机就会马上跟他联系的,估计他应该会很生气,不过很快就没事了。从小到大,他跟我生气的最高纪录是八分钟。”温淼一反常态的语速极快:“等他气完了,我们就一起回家,他家的人和我家的人都非常好,都会喜欢你的……”
苏昀眉心蹙了蹙,刚想开口,便听她又紧接着说了句:“因为,只要是我喜欢的,他们就一定会喜欢。”停了一下,又加重语气:“一定会的!”
过道的灯光昏黄,照在她仰起的脸上,将那对原本清澈见底的眼眸映出一片浅棕的暗色。
苏昀的唇线绷紧,眉眼却越发温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意浅浅:“成啊,咱们就按你说的做。”
温淼重重点了一下头,而后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入他的胸口。
轻轻落下一个吻在她的发心,苏昀抬眼望着不知何时从壁橱里探出了半个脑袋静静看着他们的大花猫,笑容渐渐敛去。握着手机的五指,骨节青白。
山中三日,可不知岁月,能不问凡俗。
而如今,有些人有些事,终须去面对。
从县城到市区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但是因为对路况不熟,所以苏昀开车赶到雷焱在那条短信中提及的酒店时,已经快半夜三点了。
刚走进大堂,便有值班经理迎上前,职业化的礼仪无可挑剔:“您好,请问您是苏先生吧?雷先生吩咐过,您一来就马上领您过去,不管多晚。”
苏昀也就没再多问什么,礼貌道了谢。将他送到房间门口后,经理便悄然退去。
看不见屋内是否亮着灯,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苏昀独自在望不到尽头的走廊里一动不动站了足有一刻钟,才终于举起手,按了门铃。
房门几乎是应声而开,雷焱嘴里叼着根烟瞪眼怒视:“靠!我当你半路翻车了!”
“就不能巴望点好事。”
“谁让你比乌龟还慢。”
“那种破路况你去开试试,还不一定有我快。”
“屁!你那种把赛车开成碰碰车的技术能跟我比吗?”
“……”
两个大男人谁都不肯吃亏的你一句我一句互损着,如同以往一样,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套房的客厅自带小吧台,布局倒是和苏昀在香港的住处有几分相似。
雷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酒,得意地晃了晃:“嘿嘿,我又坑了那洋老头一回。”
“你对外国友人也太手狠心黑了,拍部戏还得搭个上好的酒窖。万一给人家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以后不敢找中国人合作,怎么办?”
雷焱吐出一轮烟圈儿,混不吝地抖抖腿:“关我毛事?反正老子都撂挑子不干了!”
对这种浑然天成的管杀不管埋的光棍气质,苏昀也只能表示自愧不如叹为观止。
天南海北扯了一会儿闲天,雷焱又拿出六个酒杯,一边不慌不忙挨个儿倒满,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淼淼那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居然只给家里留了个条儿就敢自己跑那么远去玩。本来都以为她是要去看看兵马俑啊博物馆啊什么的,所以就拜托了西安的熟人帮忙照顾一下。可没想到,人说根本就联系不上她。我们这才有点慌了,赶紧动用关系去查,结果发现她竟是跑到了那么个偏僻的小地方,还一个人进了公路刚刚被震垮了的山!温家老爷子是最疼这个小孙女的,一听就急了,差点儿就要亲自过来一趟找人,好说歹说才拦住。当地政府知道情况后也被吓得不轻,连夜弄了个救援队准备搜山。幸亏刚出发就碰到了个老乡,说是前两天送过这么个姑娘上山,活蹦乱跳的什么事都没有,而且还凑巧碰到了一帮互相认识的来拍戏的城里人。我一查原来是你们剧组,也就放了心。否则,还真不知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苏昀看着一个接一个满起来的酒杯,闻言笑了笑:“是这样啊,我们还纳闷来着,路怎么会那么快就修好了。”
雷焱嗤了一声:“没权没势没人理,古往今来都一样。”接着又点起一根烟,端起一杯酒:“来哥们儿,这杯算是谢谢你这几天帮我照顾淼淼。”
苏昀慢慢伸手将酒杯拿在手里,默了片刻,终开口:“雷子,温淼不是凑巧遇到我们的,而是特地去找我的。”
雷焱用眼角瞟着他,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地笑着,轻飘飘问了句:“找你干嘛?”
苏昀神情坦然而话语沉缓:“她说,她喜欢我。”
“哦是吗?”雷焱倚着吧台站着,慢慢抽着烟,火星明灭,仍如只是随便闲聊般的无所谓:“那你呢?”
“我也一样。”苏昀正视着他的极力压抑,声音很稳:“雷子,我爱她。”
“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爱上了我的未婚妻?爱上了我已经爱了半辈子并发誓要去爱一辈子的女人?”
“是。”
一个字,一片死寂。
雷焱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面部线条一点一点变得冷硬如岩,再度开口时,声音虽不大,却冰冷得足能让人窒息:“你他妈的没病吧?”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可是雷子,我和温淼……”
“知道是废话就他妈的闭嘴!”雷焱一脚踹翻高脚凳,用手中夹着的烟,逐一指着那并列摆放着的六大杯,整整一瓶的烈酒,英挺的眉眼中满是盛怒之下无从发泄的狠戾:“你今儿个要是能把这些都喝了,我就考虑考虑要不要听你继续扯淡!”
苏昀苦笑了一下,再无多言。
冷冷睨着他那随着一杯又一杯喝下去的烈酒,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雷焱的神情也越来越焦躁,终于忍无可忍挥手打掉最后的半杯,将烟蒂砸进台面上飞溅的液体和玻璃碎片中,微弱的火星骤然窜成熊熊火苗,将仿有烈焰燃烧的双眸映出一抹狰狞。
一把揪住苏昀的衣领,压在喉咙口的低吼仿若绝境中的困兽:“我对淼淼的心思,你比谁都清楚,我什么都不瞒你,可你却背着我……你怎么做得出来?啊?你怎么做得出来!”
面对这样的滔天怒火,苏昀像是觉得刺目似的闭了闭眼睛,良久,却也只能低低回一句:“对不起。”
“去你大爷的对不起!”雷焱霍然举起手,拳头捏得死紧,然而僵持半晌,却终是未能落下,只将他一把狠狠推开,剧烈喘了几口气,狂乱的情绪似乎也随着慢慢熄灭的火势而减弱。再开口时,哑了嗓子却没了暴戾,唯余心灰意冷的疲惫:“我是真的很想揍你一顿,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打一架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兄弟之间才会有的。”
低下头看着打碎杯子时被划破的手掌,男人忽然嘲讽地笑了起来:“我在这圈子混了十几年,看似名利双收风光无限,身边永远都围着很多人,呼朋唤友称兄道弟。但我知道,那些都是趋炎附势踩低捧高之辈,大家不过是逢场作戏互相利用罢了……所以这么多年啊苏昀,我就只交了你这一个朋友,我是真的把你当,兄弟。”
摔倒时在桌角撞到了胃,苏昀始终只是弓着身子压抑着发颤的呼吸,没有作声。
而雷焱说完,也再不看他一眼,大步走到房门口,又停住,冷冷言道:“我这个人,从来都相信老天是公平的,因为如果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先付出相应的代价。可是有的代价,你付不起。”
手放在门把上停了片刻,高大强势的男人犹豫再三,终是一叹:“喝了酒别开车,房间留给你,等天亮了再回去。”
门开了又关,留一片狼藉。
苏昀再也撑不住,跪在地上开始干呕,然而却到底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蜷缩着身体苦笑摇头,从来都是这样,哪怕再醉都不会吐,只能任凭酒精在身体血液里肆虐。偏倘若真喝得多了,又只是肢体不太受控制而神智始终清明。
不过此刻,腹中火烧火燎的痛楚倒也并不那么难捱。
因为,十年的兄弟情分,没了。
上午九点半,苏昀赶回剧组。
季亿霖一见到他就大惊小怪的一通嚷嚷:“苏爱卿你这是干嘛去了?脸怎么白得跟僵尸似的?哎哟,怎么还有酒味儿?我靠你该不会是醉卧花柳不思归了吧?咱哥们儿可不能做这缺德的事儿,你要是真敢对不起温小喵同志,别说我不答应,康老头就能一巴掌拍死你啊信不信?”
苏昀直接打断他不着边际的胡咧咧:“温淼起来了吗?”
“咦?她没跟你说吗?她一早就走啦,说是和朋友一起去西安看泥人什么的……我靠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俩究竟谁给谁戴绿帽子啊我勒个去!”
苏昀不理他,只捏了捏眉心乏力似的靠在墙上,头痛欲裂。
季亿霖莫名其妙,恰好一转头看到了从房间出来的康衍,刚想打招呼,忽觉不对劲:“怎么了这是,你的脸色怎么也跟鬼似的?”
“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本来下个月要上央8的片子,广告都打了十几天,忽然一通电话告诉我临时给撤下来了,也没个原因!”
季亿霖一呆:“不会就是我们上次拍的那部吧?”
康衍阴着脸点点头。
这时,副导演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气急败坏:“康导,刚刚接到通知,说上面有关部门认定我们的安全措施有问题,要等全面检查通过了才能继续拍。操!这种不靠谱的理由一听不就纯粹是在找茬扯犊子吗?还什么有关部门,这不是摆明了让咱们想找门路走关系都没地儿去吗!全组停工的损失谁来负责?哪怕只是一天也不得了啊,况且还不知道那帮孙子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事态这般严重,季亿霖也收起了惯有的玩闹:“我说康老头,看这架势,难道是故意针对你的?”
“娘的谁知道!”康衍愤愤骂了句:“我在这行几十年了还从没碰到过这种连伸冤都无门的烂事!况且咱这两部片子的投资方也都算来头不小,要得罪多大的人物才能有这个本事一句话就给从央视撤档了?你觉得我有这么大的脸吗?”
“……”
一团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直靠着墙没有作声的苏昀,唇角仅剩的一点血色已尽皆退去。
这难道就是雷焱所说的,他付不起的代价……
撑着墙壁慢慢站直,苏昀将正准备托关系找人好歹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儿的康衍拉到过道僻静处,低声:“康导,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所有的损失也由我来负责。”
康衍讶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总之对不起……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别急着走!给我说清楚,你究竟惹到谁了?”
苏昀背转了身子,默然良久,却仍是只留下了轻轻的一句“抱歉”。
下午五点,孑然一身的苏昀刚出现在北京机场,便有一个衣着得体形容干练的中年男人迎上来,并无多余寒暄:“苏先生你好,恭候多时了。”
“你好。”苏昀与他礼貌性的握了握手:“麻烦了。”
“不用客气,分内事。请我跟来。”
“谢谢。”
自此一路沉默,直到坐进这辆老式的‘红旗’,苏昀才终于稍稍舒了一口气,心却沉得越加厉害。
自己的一举一动,果然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正如康衍所言,能随随便便就动了两部颇有背景的历史大戏,而且还轻易就调用了政府部门的力量,放眼整个娱乐圈乃至演艺圈怕是也没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况且,圈内的规矩向来是如果想要找谁的麻烦,通常只针对个人,或压制,或抹黑,或彻底封杀。而像这种一得罪一大片的伤筋动骨,基本没有发生的可能。
在来之前,苏昀给雷焱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这件事,我应该找温家的哪位去谈?”
听筒那边的雷焱不见表情,只闻其一如既往那般浑不在意的笑:“我还以为,你是来质问痛骂我的。看样子你还真是事事都门儿清,知道我没有那个能耐啊。”
苏昀缓声:“雷子,我只是知道,你再怎样都不会去那么做。因为你比谁都清楚,一部影视作品凝结了多少人的心血,谁也不能因为个人的恩怨一己的喜恶,便让一个团队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努力不见天日!”
这一次,雷焱沉默了很长时间,终是开口:“到了北京自然会有人接你的,如果温家想和你谈一谈的话。”顿了顿,已然冰冷的声音中带了明显的嘲讽:“可是苏昀,你又凭什么拿淼淼当筹码?”
七月下旬的帝都,热得让人发狂。
没了万道光芒的夕阳却余力不减,酷暑蒸腾大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陌生街道,苏昀无声苦笑。
其实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和温淼几乎是没有任何可能的。因为双方的背景相差太过悬殊,更因为雷焱。
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逃避。
可每当他觉得两人之间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关联已经就快要没有了的时候,温淼总会再度出现,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将那道看不见的羁绊一点一点加固,终至坚不可摧。
当她一身土满身泥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再也无路可逃。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走下去吧。
他想好了,温淼读的这个专业偏研究性质,一般都会念完硕士甚至博士之后再工作。那么,她就至少还有五年左右才会毕业。
到时候,他相信自己在演戏方面应该已经有了一定的成就,而因为已尽了全力去拼去争取,所以无论当初的梦想和承诺是否能全部实现,他都无悔无愧。也就再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了。
到时候,他会退出演艺圈,随便做点什么都好,就那么平平常常的和温淼待在一块儿,一起慢慢变老……
当然,温淼家里的那关一定不容易过。但他相信,只要给他时间,就终能证明自己的诚意和坚持。他会杜绝所有的八卦炒作,会将自己的曝光率降到最低,即便要为此付出百倍的努力,也没有关系。
如果……如果这样还是不行,那么,他会考虑立即放弃,演艺这条路。
和温淼共同度过的那几天,他时常会想着想着就不由得自己笑自己。
快三十岁的人了,经历了风雨阅尽了爱恨,到了今时今日,竟变得像个初尝情滋味的青涩小男生,简直恨不能为了对方献上一切。便是豁出性命,便是一无所有,只要她开心快乐,就什么都值得。
傻不傻啊……
可谁又能说,人这辈子可以如此傻上一回,不是一种幸福呢?
是的,他都想好了,包括雷焱的反应。
在这件事上,他对不起雷焱,他也知道依着雷焱的性子,决裂几乎必成定局。
然而当真正面对,当雷焱亲口不再承认他这个兄弟时,不管怎样自认充分的心理准备,都顷刻间土崩瓦解。
雷焱,又何尝不是他这么多年来真心相交的朋友,又何尝不是唯一的一个。
对男人来说,友情和爱情的分量,从来都无法衡量孰轻孰重。无论为了哪一方而舍了另一方,都是断臂之痛。
然而尚尚未容他片刻喘息,温家便已骤然以这样高高在上的雷霆之姿表明了态度。
他可以放弃自己的事业前途,但绝不能拉着无辜之人的心血一起陪葬。
所以他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只能在全无准备之下便匆忙应对,用拿人家女儿做谈判筹码的卑劣姿态,站到本打算用最真挚的心去说服其能成全一段两情相悦的人的面前。
多可笑。
黑色轿车沿着一条绿荫覆盖的寂静长街行驶,途经站岗武警,缓缓开入一座独门独户的庭院。
两层红砖砌成的小楼前是一块苗圃,种着瓜果蔬菜,散养着几只鸡鸭。一旁的葡萄架下挂着一溜鸟笼,石桌上蹲着一只折耳猫,下面卧着一条京巴狗。
下车后,中年人领着苏昀穿过这片都市中的田园风光,直接上了二楼,敲开其中的一间,进去小声说了两句,而后出来,虽并不亲切却足够礼貌:“温老请你进去。”
“谢谢。”
苏昀点了点头,仍是简单的两个字,旋即推门而入。
屋内宽敞而明亮,陈设简单而大气。
一位看上去甚是精神的老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捧着个IPAD一脸的杀气四溢。
那不时爆出的欢乐音乐声苏昀还算熟悉,是,愤怒的小鸟……
“个狗日的!”随着一声痛快淋漓的怒骂,老人操纵的小鸟显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长舒一口气放下IPAD,冲着木然立在门口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的苏昀招招手:“进来坐啊,我这里又不需要门卫站岗。”
“……哦好。”苏昀定了定神,将门关上,按照示意走到老人对面的椅子旁,微微鞠了个躬,恭恭敬敬:“温老先生您好,冒昧前来打扰了,还请见谅。”
“能有个活人愿意来陪我聊聊天,我还求之不得呢!得啦,跟我这个土埋到脖梗的老头子不用玩那些虚头巴脑的把戏,咱直接说人话就行。”
“……”
温老爷子爽朗地笑了几声,又站起来随便活动了一圈。他的身量很是高大,虽年逾古稀,却精神矍铄中气十足,连白头发都没几根:“你叫苏昀是吧?”
“是。”
“香港人普通话说得这么好的,很少见啊。”
“谢谢。”
老爷子绕着他走了一圈,打量了一番:“小模样也长得不错。”
“……谢谢。”
“你用不着这么拘束,我今儿个请你过来,主要就是想要瞧瞧,能让我那木头疙瘩似的小孙女开窍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昀的神情顿时一紧,暗自深吸一口气,抬眼迎上老人虽不再明亮锋利却自有睿智沉淀的目光,不躲不避:“那么我想,您也应该知道我来找您的目的。”
温老爷子却全不在意地随便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那不过就是为了给你提个醒,回头我让秘书打个电话就完了。”
苏昀咬了咬牙,极力保持着言语上的冷静和尊敬:“所以您是想要提醒我,不和温淼分开的后果?”
“我还以为,你会很愤怒地对我说些比如什么有权有势了不起啊之类的。”
苏昀摇摇头:“我还不至于那么幼稚。”
“识时务看得清形势,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选择接受而不是盲目对抗,能做到这点的年轻人不多。那好,就直接进正题吧,接下来咱们聊的东西,愉快不愉快不好说,但我相信至少不会费劲。”温老爷子停顿了少顷,苍老的声音蓦地含了几十年高居上位者所自带的压迫感:“你刚才说的也不完全对,我要提醒你的是,如果你铁了心的要和我孙女在一起,走的会是条什么道儿。”
苏昀一愣。
“在你来之前,我也已经大概对你这么个人有了点儿粗略的了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简单的说,你有天分,也有野心,而且不甘心。”老爷子重又在沙发上坐下,抬头看着他:“你之前得罪过人,被整治过,但你挺过来了,这很了不起。可是小伙子你要知道,那个人不过只是让你不能登台唱歌而已,你只要自己打死不认输,就还是有机会能够东山再起的。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苏昀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凝滞而声音艰涩:“当年我可以不再唱歌,将来也一样可以不再演戏。”
“真的吗?”老爷子笑容和蔼,却是话语如刀:“你中学还没毕业就去台湾做了歌手,这么多年来你所学的所擅长的,除了唱歌就是演戏。别的暂且不论,如果放弃这两样,你还会什么?你又还能做什么?当然了,凭我家的关系,给你找份活儿,甚至做个官儿,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但真的那样了,你自己还剩下什么?你拼命硬撑了那么多年算什么?你和那些贪图我温家权势的人有什么区别?你又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孙女喜欢的?我们家丫头看上你的,不可能只是这副好模样吧?”
面对这些字字诛心的逼问,苏昀始终垂着眼帘沉默,表情仍平静,唯有垂放在身侧的双手越握越紧。
“其实啊到了我现在的这个岁数,很多东西早都已经看开了,我也不是那种保守的老古董。所以我并不要求什么门当户对,哪怕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只要本本分分的,孩子们自己喜欢,我也就不反对。但是苏昀,你的这个行业实在有点特殊,是我们这样的人家绝对不能接受的。听说你和小焱是好朋友,那你应该知道,就算他是老雷家的嫡孙,要吃你们那碗饭也得照样不容于门楣。”温老爷子停了停,忽地笑了一下,语速很慢而语意极冷:“或许,你早就想到了另一条路,让我孙女离开温家,跟你走。”
浑身猛地微微一震,苏昀骤然抬眼,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从来,也永远不会这么想。因为我没有资格,也绝不忍心,让她为了我而舍弃亲情!”
老爷子与他静静对视了许久,方再度缓缓站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是不知道啊,雷家老大,哦也就是雷焱那混小子的爹,比我小了一个辈分,看上去却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头发都白得差不多啦!”摇摇头叹口气,感慨了一阵,又似是惋惜却不容置疑地道了句:“你是个好孩子,我那傻孙女没看错人。但是你们俩不能在一起,这就是现实,你没有办法改变所以只能接受的现实。”
“请您……不,求您……求您再给我一点时间……”苏昀的指甲刺破了手掌,顺着指缝渗出一缕极细的血丝。曾经无论多苦多难都未曾软过态度,如今,却终是说出了那个‘求’字:“求您相信我,一定会靠着自己的力量从头再来,不管做什么……”
“我能给你的,只是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的忠告。”古稀老人的身上有军营所赋予的骨子里的豪迈,也有半生官场所历练出的世故通达:“对一个男人来说,事业永远都是第一位的。等到你老了,最引以为傲也最常回想的,永远都是你曾取得的功绩。至于女人,临了临了,你能记得住的,也是最放不下的,不过就是那个陪着你磕磕碰碰过了大半辈子的糟老太婆。至于你当年爱得恨不得为了她而去死的姑娘……”笑着摇摇头,旋即又直视着苏昀的眼睛,慢慢问了句:“你二十岁时交的女朋友,这会儿,在哪儿呢?”
苏昀本就苍白的脸色,在越来越空的眼眸映衬下,几若透明。
“好啦年轻人,我相信你现在的确可以为了我孙女而放弃一切,我也相信你有能力可以做好别的事情。但我无法确定,你将来会不会后悔。同样的,你自己对此也不能确定。所以就是为了这个不确定,我不能让我最疼爱的小孙女跟着你去冒险。所谓的什么‘不爱江山爱美人’,那都是扯犊子骗小孩的!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想要江山的男人,为什么跑去爱美人了?还不是因为怂因为没能耐,没办法才只好抱着个女人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还整得一个两个都跟情圣似的,扯吧就……”
老人家满是不屑地嗤了一声,看了几不可见晃了一晃的苏昀一眼,缓了缓,又换了个语气,慈祥而蔼然:“我孙女那丫头啊,打小就对人不理不睬的,长到这么大,除了雷家那小子,就没看她跟谁亲近过。可我知道,一旦她把谁放心上了,那就是不管不顾掏心掏肺地对谁好。所以这回我一定要亲自见见你,当面对你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在那傻丫头还没彻底栽进去前,把一切给了结。这是我一个做爷爷的苦心,你能明白的对吗?”
窗外的夕阳终于消了余威,夜幕降临。
温老爷子打开房间的灯,看着一直未曾动过的仿若在那地板上扎了根的青年,神情到底现了一丝不忍,说出来的话却仍是毫无余地:“我年纪大了,一控制不住就跟你多唠叨了一些,你愿意听就听着,不愿意听就算。总之,不要再和我孙女见面了。”
苏昀没有再作声。
他只是有些茫然地想着,原来自己信心十足筹划着的那些所谓两个人一起走的路,竟都是,绝路么……
苏昀从北京再赶回陕西的剧组所在地,已是深夜十一点。
温家老爷子果然说话算话,当着他的面儿便用一句说笑解决了所有的麻烦,剧组眼下正热火朝天的赶进度,准备加拍几场夜戏。
康衍抓着场务要求换一场:“没看到苏昀不在吗?还拍他的!”
“是他自己之前打电话说好了会按时回来的呀!”
“就算回来了也不能拍这一场!”
“为什么?”
“我是导演你是导演?我说不拍就不拍!”
“……”
争执间,一个疲惫暗哑的嗓音蓦地响起:“对不起康导,我回来晚了。”
唯一知道大概事情经过的康衍忙一把抓住苏昀紧张地打量一番:“没什么事吧?”
苏昀摇摇头,低低道了句:“因为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很抱歉。”而后不待对方回应便自顾自拿过剧本看了一眼,笑了笑:“这场戏我没问题。”
“还是先调整一下,过几天……”
“真的没关系。”
“那成吧,随你。”
康衍交代场务去准备,而后对着苏昀欲言又止了半天,却终是一声长叹,拍了拍他的胳膊:“去上妆吧。”
“好。”
深夜漆黑如墨,唯水中央有一点微光,灯笼内摇曳的烛火照在粼粼的河面上,倒映着男人晦暗的面庞。
独自伫立在船头的,是个公卿装束的青年。
然而此时此刻,本该年少得志的意气风发已荡然无存,俊秀的眉眼五官间只有痛到极处空余麻木的苍凉。
当年,他乘船在这渭水河上与君主高谈阔论,邂逅了让他一见倾心的姑娘。
而今,又是在这渭水河上,他却永失所爱。
因为要成大业,所以要掌大权,所以要娶公主与王室联姻。
顺理成章得天经地义。
他不肯顺了这天经地义,宁和心爱之人一起归隐山林。而她则不愿任他空有惊世才学,却无处施展满腔抱负。
于是她选择永远离开,做了他成就功业的坦途上最坚实,也是自此断了回头路的一块砖。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白,却又不明白。
眼下的痛彻心扉万念俱灰,能持续多久?三年?五年?无论多久,终有平复的一日。
若是当真自此只能与她寄情山水,碌碌无为郁郁终老,是否将有一天,会怨她恨她阻了自己的凌云之志?若是将来功成名就永载青史,又是否有哪怕那么一个瞬间,会庆幸她当年的主动牺牲?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一阵风忽然自河面袭来,他浑身一颤,忙弯了腰侧过身将那丝微弱不堪的亮护在怀中,像是拼了命的想要护住点什么。
然而,蜡烛还是灭了,也熄去了他眸中的最后一线光芒。
于是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以一个固执得有些滑稽的姿态,佝偻着肩背,临水迎风,这个生命,却似是就此静止。
“咔!这条过!”
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现场立即打起强灯,又是一片人仰马翻的忙乱。
苏昀慢慢直起身子,仍站在原处,暂时没人来打扰。
整整一个昼夜粒米未进的四处奔波,被烈酒摧残过的胃疼得几乎麻木。不知是不是尚未从戏中几欲窒息的绝望情绪里出来,他觉得很累,不仅是透支过度的体力,还有心。
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跑过来抱住他,对他说:“别难过。”
再也没有了……
看了一眼表,算了算时间,距离和温淼分开,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温淼你瞧,原来其实不用在影片里,也可以一天就过完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