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衍拍戏时极其痛恨被外界的不相干因素所打扰,于是老天这次善心一发,用一场不值一提的小型地震把连豆腐渣都不如的公路给弄垮了一段,从而让半个剧组只能与山林为伴,直接成全了其与世隔绝的心愿。
因为这部片子的历史背景是战国时期的七雄争霸,为了尽可能地还原两千多年前的历史面貌,选址便定在了咸阳附近。且又因其中有大量的战争戏份,故而只能远离城区。若要抵达,本就需要下了飞机换火车、下了火车换汽车、下了汽车换牛车……
而此次的外景拍摄点更是选在了当地最偏也是最穷的一座大山里,唯一的盘山公路一出问题,便只能靠着两条腿走原始的山间小径了。
陕西常年气候干燥,偏自从剧组进了山便开始淅淅沥沥的阴雨绵绵,足下了一周才总算露了太阳,本就难行的山路彻底成了道道泥泞,即便是土生土长的山民也要做了万全的准备方敢出行。
温淼独自在山里走了一天一夜,幸亏天亮时遇到一个好心的老乡给领了条近路,否则怕是至少要中午才能找到地方。
深知路况艰险的众人对这种堪比玩命的壮举一时无言,半晌,季亿霖才看看温淼又看看苏昀,喃喃嘀咕了一句:“这得有多大的仇啊,要不然欠钱欠情都不能够啊……”
这二位之间有仇没仇没人知道,但自从知道温淼是怎么爬上来的之后就一直满脸阴云浑身寒意的苏昀,倒是颇有几分要把全世界当仇人来对待的架势。
众所周知,一个平时好脾气的人一旦真的发起怒来,那是相当可怕的。
所以剧组成员迅速达成了‘苏昀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的统一认知,放弃围观悄然四撤,眨眼便将方圆五十米内没有闲杂人等的场地给某人即将爆发的小宇宙给腾了出来。
季亿霖后来对本次的高效行动有很高的评价:“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拍床戏清场什么的简直弱爆了!”……
夏季的山间清晨有小鸟有凉风,有树叶的清香有花草的芬芳,在大自然中流转而未被城市污染的空气沁人心脾。
温淼卸下几乎与自己等高的背包,就势往上一坐,有气无力地说了今天的第二句,也是比较符合其特质的话:“我饿了。”
全然无视苏昀那足以秒杀了周遭一切生物的超级低气压。
直直杵在她面前的苏昀握拳咬牙,深呼吸,又深呼吸,再深呼吸,终于开口:“你……”
温淼打个哈欠表示不想说话,揉揉眼:“顺便帮我拿瓶水。”
“……好,请稍等。”
吃饱喝足了说要洗一洗,洗刷干净了又说要睡觉,等苏昀跑前跑后任劳任怨的把这尊不请自来还作威作福的佛爷安顿好,已经什么脾气都散到九霄云外了。
因为这地方大小也算是个风景区,当地政府就在山上办了个一年中能有十一个月空置的招待所,设施简陋房间有限。
康衍的剧组当仁不让将其包圆,又因山区条件艰苦这次拉上来的都是一水儿的大老爷们,所以除了导演和主角享受了单人间外,别的都是两三个人凑合着挤在一屋。
温淼一来,苏昀便只能让出自己的房间搬去和季亿霖住。
上午的戏份被这一突发事件耽误了一点,剧组的人都在忙着赶进度,苏昀搞定一切后也立即回了片场。
对于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翻山越岭的找了来,同事们自然是难免好奇的,不过男人的八卦心到底没那么重,加上康衍工作时要求甚严,所以一直到傍晚收工也没人提那茬事儿。
除了季亿霖贼兮兮地凑过来问了句:“哥们儿,你该不会是不小心搞出人命了吧?”
话音没落,就被康衍给狠狠的一巴掌拍飞了。
山里没通网络,连手机信号都微弱得时断时续等于没有,平时也没什么娱乐,休息时就只能一堆汉子幕天席地聚在一起喝酒闲扯淡。
苏昀偶尔也会参加,那种山民自酿的烧刀子又呛又辣,两口下去便是满眼的烟霞烈火,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什么都不想。
今天因为惦记着温淼,所以结束后卸了妆,便领了两份盒饭先回了招待所。
眼下天色已黑而房内尚未亮灯,说明屋中人仍在熟睡。
苏昀匆匆而至的脚步停在门外,寂静的走廊将他略显急促的喘息声骤然放大,随之一起清晰的,还有那心跳,仿若擂鼓。
明明滴酒未沾,却不知为何竟有些醉意上头般的晕眩。闭上眼睛扶住墙,良久,才慢慢好转。
整整一天,都像是在做梦一样。那种不真实的虚幻感,让人似是于半空悬浮,无论如何都踩不到实地。
而此时此刻,仅仅一门之隔。
一度脱离了身体的感官全体归位,一度麻木了的思想也重新运转,于是终于找回了心神。
她的确是来了,就在里面。
她说,想他了。
还记得很久以前曾无意间问过她,喜欢怎样的表达感情的方式。
她的回答是,像古时候那样,花很多很多的时间走很远很远的路,只为了告诉心爱的人,我想你了。
所以这表示,她喜欢上了他?
然而,什么时候?为什么?怎么会呢?……
屈指贴着门板犹豫再三,终是没有扣下,苏昀转身回了季亿霖的房间,放下东西冲了个凉水澡想要好好清醒一下混沌不堪的思路。
即便是在炎炎盛夏,山上的水也冷得厉害,带着那么点儿刺骨的寒。
苏昀直洗得浑身冰凉,脑袋里却仍是热乎乎乱哄哄的。无奈,只得关了水随便围了条勉强遮到大腿的浴巾赤裸着上身走了出来。
而后,愣住。
温淼和季亿霖恰恰自外推门而入。
诡异地静默了三秒钟,季亿霖率先跺脚娇嗔:“哎呀讨厌,爱卿的身材好棒啊,寡人好羞射呢肿么办!”
温淼则上上下下将房屋中间木立的那个人打量了一番,而后面无表情地屈起拇指和食指,伸出另三指。
“看,人家小淼淼也觉得你的身材很OK呢!”
“我的意思是,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他裸奔了。”
季亿霖惊讶地捂住嘴,颤抖着手怒指苏昀:“还敢说你们之间没什么?禽兽!”
苏昀:“……”
温淼没理季亿霖的痛心疾首,径直走到苏昀面前,问了句:“他说你俩以后要住一屋?”
苏昀默默地擦了一把发梢滴下来的水珠,默默地紧了紧不是怎么牢靠的浴巾,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不行,我不放心。”
“什么?”
“你们有奸情。”
“……啊?”
一旁围观的季亿霖已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床上,高呼:“诽谤!寡人和爱卿之间是清白的!至少目前还是!”
温淼的表情严肃如临大敌,瞪他一眼:“网上说了,帝王攻和大臣受,CP王道不可逆。”
季亿霖一听,顿时打了个滚侧卧,用手摩挲着身边空出的地方,贱贱的猥琐一笑:“来呀苏卿小亲亲,让寡人攻一个嘛!”
苏昀只能继续:“……”
温淼不由分说将苏昀拉出了房间,昂首阔步从走廊的最西头走到了最东边,期间遇活人四个。
苏昀虽然很想捂脸,奈何一只手被她拽着,另一只手还要护着浴巾谨防下滑走光,于是只好面目坚毅做大无畏的僵尸状。
如此待到再度进屋,关上了房门,苏昀已经由衷地认为自己的脸皮耐磨度及抗打击度又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于是便觉得就这么浑身一缕遮羞布的面对温淼貌似也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嘛……
招待所用的灯泡瓦数并不比外面没了污染层遮掩的星星亮多少,昏黄的幽暗却为此时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添了些许挥之不去的暧昧。
温淼睡了一天刚起,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较之上回看到的明显又长了不少,快及腰了。因了补足了睡眠,脸色也不再是早上刚一见面那会儿的又累又憔悴,而是带了一层健康的红晕,映着眼中氤氲的水光。
上身穿了件浅蓝色的露脐T恤,下身是条白色热裤,赤脚踩着水果色的人字拖,整体造型很清爽。
只是对目前的苏昀而言,似乎有点,太清爽了……
艰难地将目光从那白白的小蛮腰和笔直的大长腿上挪开,苏昀别过脸干咳一声,不知所谓:“那要不然……我去和别人拼一间。”
“你们这里都是男人。”
“对啊,所以……”
“所以不行。”
“……为什么?”
“因为网上说了,你根本就是为搅基而生的。”
“……你这上的都是什么网啊?!”
“互联网。”
“……”
看着苏昀又露出了那种糟心无极限的表情,温淼便满意地晃晃脑袋,顺便宣布:“你只有跟我睡了。”
苏昀顿时被一口空气呛进了肺。
见他弯腰咳嗽,温淼便非常善良非常温柔地去帮他拍背顺气,拍着拍着,就头一遭无遮无挡地摸到了那两块堪称是魂牵梦萦的蝴蝶骨。
于是就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还顺便捏了几捏。
苏昀整个人如遭电击,僵住。
温淼想了想,转而摸上了他的后脖颈,接着是锁骨。
苏昀终于忍无可忍,直起身子后退一大步,背部重重抵上了硬邦邦的墙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温淼却丝毫不为所动,接着又万分淡定地摸了他的肱二头肌还有胸大肌,眼看着还有继续往下的趋势,苏昀终于彻底崩溃,一把抓住她四处点火的魔爪,声音都带了颤:“你……你做什么?”
“看看你和那些吃的究竟一不一样。”
“……”
月圆之夜,荒山老林,孤零零的一栋破楼,昏暗的房间,一个把活人当食物来研究的长发美女……
苏昀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一股阴森森的凉气从背脊迅速升了起来。
幸亏温淼很快说了句:“果然还是不同。”
苏昀忙表示附议:“对对对,我不好吃。”
温淼眨眨眼,忽地咧嘴‘嘿嘿’一声,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可是,我想吃你呢。”
看着她那端的是邪魅娟狂的笑容,苏昀终于有点悟了,怀着万分惊悚的心情试探着发问:“你该不会是在……挑逗我吧?”
“我是在调戏你。”温淼一本正经地做着用户体验总结:“你的手感不错。”
“……谢谢啊。”
苏昀觉得自己居然到了这般田地都能依然保持神智清明,实在足以令柳下惠羞惭撞墙。一边暗暗自我赞叹,一边赶紧去拿了套衣服,在温淼炯炯有神的注目礼下淡定换上。而后擦了擦仍然湿哒哒的头发,再度开口时,至少已在表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谦雅:“你这次来,雷子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他去拉萨拍广告了。”
“谁都不知道吗?”
“爸妈最近在卫星基地里搞研究,通讯封闭,不过我有给他们留言说来陕西了。”
苏昀的脸色沉了沉:“那到底有没有人知道,你是独自一个人徒步进山的?”
温淼认真地回想了一下:“之前住的那家酒店的前台是知道的,因为我跟她打听路线,还问她去哪里买装备来着。”
苏昀默了少顷,似是在强自按捺着什么,然而那勉强克制了一整日的怒意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声音蓦地拔高:“那么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一个小姑娘家的在大山里就这么待了一天一夜,万一碰到野兽毒蛇了怎么办?万一磕着碰着摔着了怎么办?万一迷路了怎么办?万一……万一出个好歹……你让我要怎么跟雷子和你的家里人交代?你也已经不小了吧,做事怎么还能完全都不考虑后果的想起一出是一出?我告诉你,这样就是自私,完全不管别人只顾自己的自私!”
从没见过他发火的温淼被吼得有些懵。
事实上长这么大,也基本从没有人会当真大声跟她说过话。就连雷焱那么唯我独尊的火爆脾性,在她面前都是轻声慢语的小心着。如今被毫不留情的一通斥责,倒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同时还有那么点儿新鲜。
而苏昀在痛痛快快骂完后,也有些懵。
无论温淼此次前来的因由何在,他的确是被她气到了,或者准确的说,是她被吓到了。
他想,自己终此一生都不会忘记在山坳前看到她的那一刻,那种整颗心仿若被一只手死死攥住,全身血液都骤然停止流动的感觉。
是的,那一刻,他感动得无以复加。
但是那一刻,他也恐惧得无以复加。
也是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原来真的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能好好的,无论何时何地都没有任何危险,脸上身上哪怕连一丁点儿泥斑污渍都没有那样的,好好的。
“对不起……”
“对不起。”
异口同声的两句抱歉,而后是不约而同的一声笑。
苏昀带着歉意捏了捏眉心:“我不是故意那么大声的,我只是……”
“我明白,你说得都有道理。”温淼摆摆手:“不过,我在出发前已经看过路线,也准备了齐全的登山装备。这座山其实并不算险,我好歹也参加过几次户外野营,应该问题不大的。”
“话虽如此……”
“好啦,都承认是你对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了,还不行吗?”
温淼的声音并不算清脆,和同年龄的女生相比还略略有些偏低,况且总是慢悠悠的惜字如金,听起来便难免显得寡情冷淡了些。然而此刻一旦软了态度,尾声里竟含了几分糯音,一入耳便带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撒娇味儿来。
于是苏昀的注意力便不知怎的,就再度被转移到了她那身过于清爽的装扮上……
正抚额拼命与柳下惠前辈做精神沟通,便听温淼又不紧不慢来了句:“我这次来,就是想要确定一件事儿。”
苏昀闻声抬眼。
温淼上前一步,闻着他身上刚刚沐浴后的清香,看着他即便在模糊光线中也依然那样出色的眉眼五官,双手按住他的肩头,借力垫脚,仰起脸准确地吻上他色泽略浅触感略凉的唇,摩挲,辗转。
少顷分开时,又像是觉得味道不错,还伸出舌头在那僵掉的唇角轻轻舔了一下。
而后站稳,混不理对方精彩至极的神色,自顾自沉思了片刻,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宣布:“我喜欢你。”
接着不待苏昀反应,又补了句:“不管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是攻还是受。”
然后又不待苏昀反应,又补了句:“你也擦枪走火了。”
“……”
温淼说得没错,苏昀的确是心理和生理的反应齐头并进双双达到了某种和谐的高度。
于是他认为,现在是时候通过实际行动去证明一些早已想证明很久的事情了,比如自己的性取向以及攻受属性。还有,弄清楚什么叫‘也’……
然而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次,他的反应依然是还没能来得及表现出来,就被无情打断。
因为……
“喵!”
苏昀觉得自己一定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想到把那只一天到晚横眉立目跟个愤青似的猫儿带来片场。
怒哥大马金刀地从窗户跃进来,昂首阔步地挤进两个人类的中间,拿屁股推开男人类,然后拿脑袋蹭了蹭女人类。
温淼当即欢天喜地与猫滚成一团。
而被猫嫌弃了的苏昀则只能默默去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
“你为什么要把怒哥带走?”
“因为我想它了。”
“可是它不想你呀!”
“喵嗷!”
“……”
其实苏昀当时把怒哥带走的时候真的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常听保姆阿姨汇报工作时顺便提起,那位温小姐又来看猫了,那位温小姐又带了猫饼干猫玩具,那位温小姐又和猫玩了一个钟头,那位温小姐……
回到家站在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在她拿来的垫子上打盹的怒哥,忽然就觉得这大花猫和她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甚至身上都仿佛带着她的气息,忽然就觉得一种未曾有过的空寂铺天盖地而来,于是只有,也只能将那温暖柔软的猫儿紧紧抱着,好歹让自己的身边,不显得那么空。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温淼就絮絮叨叨与怒哥诉说滔滔江水般的离别之情,怒哥也‘喵喵呜呜嗷嗷嗷’地回应着,苏昀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就是那棒打鸳鸯的大混蛋。
另外,从温淼的态度显而易见,他的地位不仅不如食物不如古尸,而且还不如猫……
苏昀对这种明明各种心酸却又无醋可吃的惨淡心境,唯有默默地悲愤着。
互诉衷肠完毕,一人一猫均表示需要用膳。
之前带回来的盒饭早已凉透,苏昀便只好领着他们去参加剧组的例行聚餐。
怒哥吃了条烤鱼又叼了一条去给自己刚找的山村小媳妇献殷勤,温淼则是睡过了中午的饭点此时顿觉饥肠辘辘,毫不客气地就是一通大祭五脏庙。
剧组的一群纯爷们真汉子在山沟沟里憋了十来天,看到这么个毫不见外的吃货萌妹子自然心情大为愉悦,一时其乐融融气氛很好很热烈。
温淼差不多吃饱时,那帮家伙也差不多喝了个三四分的醉意,便有一好事者将那山民自酿的烧刀子递过来,让她尝尝。
苏昀本欲阻止,然而看众人皆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善意笑容便也就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只低声提醒:“这酒呛得很,抿一小口意思意思就行。”
未料温淼竟毫不领情,接过酒杯闻了闻,转转眼珠,还悍不畏死地挑衅起来:“我一个人喝多没劲啊。”
季亿霖当先大笑一声:“来呀小喵喵,别说季哥哥欺负你,我两杯你半杯咱们四比一,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温淼答应得甚是干脆,苏昀阻拦不及,只好拼命瞪姓季的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货。
然而十分钟后,苏昀便顾不上瞪季亿霖了。
又过了三刻钟,全场有一半的人在瞪着温淼,至于另一半,则都钻了桌底。
最先壮烈的季亿霖后来挣扎着抬起头挣扎着问了句:“我靠你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小妖精啊?酒缸吗?!”
依然屹立不倒的温淼淡然摇头:“军区大院。”
一句话四个字,让众烈士含笑九泉,死而瞑目。
虽然一个单挑一群赢得颇是威武雄壮,却也到底是喝了不少后劲十足的烈酒。
所以温淼一回到房间就瞬间萎了,瘫在了床上再也不愿动一下。她眼下的这般模样,自然是能有个人在一旁照顾着为好,而纵观整座招待所,似乎也唯有一人合适。
苏昀无奈,只得认命地伺候着,并暗自警醒绝不能将温淼之前开玩笑时所说的什么‘跟她睡’变成现实,绝不能做出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径!可耻!
然而,这世上之所以多小人而少君子,就是因为做前者比做后者容易得多得多。
尤其,对一个严于自律了许久,且与之黑灯瞎火共处一室的姑娘又是自己有了想法许久的隐忍禁欲系男人而言,其艰难指数简直就是高得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酒意上涌的温淼两颊酡红,就连裸露在外的玉白肌肤都像是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招待所里没有空调,山间的夜晚也不算炎热,然而她却因了体内的酒精作用而不停出汗,很快,那层浅粉上便隐约添了些许若有似无的莹润水光。
苏昀出去泡了杯热茶,又问服务员讨了几枚新鲜的水果,回来后眼观鼻鼻观心地拧了把湿毛巾递过去:“擦把脸,会舒服些。”
温淼却只管摊手摊脚地躺着,表示懒得动。
僵持三秒钟,叹口气,苏昀只好坐到床边,为她细细地拭了面,又顺便拭了脖颈。她T恤的领口有些歪,现出少许被掩着的春光。
苏昀强迫自己扭头,掩面。
长腿细腰还大胸,不带这样的……
“你手里端的是什么?”
“啊?噢……山里的特产,味道还不错,尝尝看?”
“好呀。”
苏昀便如蒙大赦般赶紧拿了把水果刀开始专心削皮,顺便闲聊天以期分散那不甚纯洁的注意力:“原来你的酒量这么好啊。”
“那必须的,部队里长大的孩子,都是还没会吃饭就会喝酒了的。”
“看出来了。”苏昀顿了顿,又笑了一下:“不过你刚刚这么给面子,居然让喝就喝,倒还真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们是你的同事啊,你也很喜欢他们,所以我当然要给面子。”
苏昀神色一动,垂了垂眼帘,沉默着将鸡蛋大的山果细心削好,温言:“坐起来吃,小心呛着。”
温淼乖乖爬起,觉得头还是有些晕,就拿了个水果顺势与他背靠背盘腿坐好。
她的体温,便是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从他的后心处迅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甜吗?”
“嗯!”
“这儿基本没有零食也没有饮料,要委屈你了。”
“这样的山里不知道埋着多少死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碰到几具山村老尸呢!”
“……祝你好运。”
温淼笑嘻嘻地转了个身,自后面搂住苏昀的脖子,将啃了一半的山果递到他的嘴边:“你也吃啊。”
苏昀僵了僵:“不……不了,就这么几个,吃完就要明天才能有了。”
“没有就没有呗。”
她带着异常热度的气息沿着脖颈缓缓扩散,慵懒而略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敲击着脆弱的耳膜。苏昀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做不成柳下惠了,为了防止当真一失足成千古恨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只好深吸一口气,拉下她的胳膊,与她面对面坐着,注视着她依然清澈的双眼,缓缓问了句:“你真的,喜欢我?”
温淼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温淼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你自己又是怎么发现的呢?我的意思是……毕竟我们之间已经那么长时间没有过联系,而且之前也没有任何的迹象啊征兆啊什么的……”
“打了道雷,就忽然发现了。”
还不如自己被雷劈了算了的苏昀:“……”
温淼则定定地看了他少顷,而后慢慢开口:“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苏昀默了默,随即轻轻笑开,唇角的纹路与眼底轻漾的波澜交相辉映。
是啊,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彼此相爱,且相互知晓,人世间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美好,更值得珍惜的?
又能有什么,是比这个更简单的呢?
所有的疑问、试探、顾虑甚至不敢相信,在这样简单的事实面前,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那样的滑稽可笑。
此前,他一直在躲一直在退,即便被她一次次敲开心门,也总是逃避怯懦以对。
如果这是一条四通八达的路,她之前独自一人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分叉口,终于再度站到了他的面前。那么接下来的路,无论崎岖坎坷抑或大道平坦,都要由他与她共同来选择。无论风霜雨雪抑或荆棘丛生,他总会握着她的手,挡在她的身前便是。
“不过……”眉心彻底打开的苏昀在嘴边抿了一星儿笑,抬手将温淼颊边的散乱发丝拂开,半真半假地扬扬眉:“你又怎么能确定,我就也喜欢你呢?”
温淼眨眨眼,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唇,一本正经:“书上说,男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的主动调戏时,身体比心更诚实,因为有些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苏昀:“……”
说笑间,不知不觉夜色已深,温淼终究是之前体力透支过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着便靠着苏昀睡着了。
苏昀对着跳窗进来的大花猫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躺好,坐在床边,借着窗外的星月细细打量她酣然的睡颜,鼻端萦绕着混合了些许酒意的糯糯甜香,不饮自醉。
良久,方温软着眉眼俯了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轻轻道了句:“晚安。”
过去正要锁门时,恰见康衍端了个杯子摇摇摆摆经过。
胖老头一看就是醉得够呛,睡了一觉口渴了又爬出来找水喝的。苏昀怕他烫着,忙过去扶了一把,接过茶杯,将他送到房门口:“康导,没事吧?要不要叫个人过来照顾您一下?”
“不用。”康衍大着舌头摆摆手,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句:“那小丫头的家里,是部队上的?”
苏昀愣了一下,点点头。
“军衔不是很高吧?”
苏昀犹豫少顷:“不是很清楚,不过……”
“反正不是温家就行……”神智不是很清醒的康衍明显也就是随便这么一问,晕乎乎地关上门,同时含糊不清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啊记错了记错了,那个温家现在好像是混政界的。嗯对对,政界的政界的……”
在原地独自默然站了片刻,苏昀方转身离开。
步伐虽沉,却稳。
第二日天还没亮,苏昀就起床准备去上妆了。
因为怕打扰到仍在熟睡的温淼所以便没开灯,摸黑草草洗漱换好衣服,出门前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温淼的睡相很好,一整晚几乎都是规规矩矩地安静平躺着,呼吸平顺而轻缓。反是霸占了一半床位的怒哥,时不时翻个身打个滚,喉咙里还偶尔呜噜两嗓子跟打呼说梦话似的不得消停。
猫的警觉性很高,苏昀的这点动静早就惊醒了怒哥,此刻正倒竖着一双眉眼瞪着扰其好梦的可恶人类。
苏昀笑着冲它摆了摆手,也不管这猫儿看不看得懂,自顾自做了个无声的口型:“乖,别吵她。”
怒哥倒像是真明白了般的动动耳朵,往温淼的身边又凑了凑,伸出一只爪子搭在她肩上,仿佛在说:“别婆婆妈妈的,有老子帮你照看着呢,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苏昀抿着嘴,掩门而出。
推开走廊的窗户,呼吸一口山间清晨夹着露珠湿润气息的沁凉,望一眼那让夜幕缓缓落下的启明星遥遥高悬。
温淼一觉醒来已过了九点,怒哥见她可算是睁了眼,大有如释重负的意思,半点不耽搁的就窜没了踪影。
猫爷的山村小媳妇该等急了呢……
床头柜上放着碗小米粥,喝一口,甜甜的。旁边还有几枚昨晚吃的那种山果,咬一口,脆脆的。
苏昀的床铺干净而整齐,中间摆着个掌心大小的极漂亮的红色鹅卵石,下面压了片碧色的叶子,其上用圆珠笔画了幅简单的路线示意图。
温淼闻闻草木清香,晃晃脑袋,觉得心情真好。
按照图示,出了招待所左转,沿着山路蜿蜒向下,约莫走一刻钟后,视线陡然开阔,一处幽然山谷,有松柏溪流。
而眼下,这片亘古的静谧早已被临时搭起的一座茅舍及忙碌而有序的一群人所打破。
东升旭日下,溪水茅舍前。
布衣长衫散发披肩的年轻男子随随便便地站在那儿,微抬着下巴斜睨着面前一袭黑袍大袖与之同样年轻的公侯,少顷开口,声音清越而话语懒散,带着显而易见的漫不经心:“你有什么本事,要我奉你为君上?”
“我无先贤之才,亦无争霸之能,唯有一颗知耻的心。请先生助我变法,雪我国耻!”
“自古变法多艰险,多猜忌,多功亏一篑。”
“我意已决,变法强国,虽九死而无悔。”公侯取过侍从手中象征着杀伐决断的配剑,双手递上,字字千钧:“终此一生,信君如信我。”
青年神情一动,终于渐渐敛了狂傲,良久,方肃容接过,长揖朗声:“粉身碎骨,定不相负!”
松柏青山作证,溪水静静奔流。
“咔!这条过。”
饰演公侯的季亿霖瞬间便没了一国之君的沉稳,挽起袖子抓过一把蒲扇就是一通狂扇,毫无形象可言。
与之演对手戏的苏昀则拔出道具剑看了看,又作势挥舞了两下,自得其乐笑得开心,倒是相较于平日里的低调沉默,多了些许角色中的跳脱飞扬。
接下来补了妆,又拍了几条,等两个多钟头后终于告一段落可以休息时,才总算有人发现了坐在山坡上的温淼。
于是苏昀一抬头,便看到一个穿着绿色运动短套装的姑娘,盘着头齐刘海,独自静坐于树荫之下,几乎与周围的连绵青翠融为一体。
见他望来,便挥了挥手中的叶子,歪头一笑,那一瞬间,竟仿若画中之人跃然而生。
苏昀愣了愣,便也笑开,冲她招招手让她过来,同时撩起长衫快步相迎。
行至半途,衣服的下摆被一小丛灌木勾到,像是在拉着他拦着他不让他过去。于是脚步不由得一顿,心中不知怎的忽地一沉。
俯下身拽开灌木时,手指又不小心被划出了个口子。苏昀的动作停了停,而后笑着摇摇头,毫不在意地将血珠甩掉,解开羁绊,仍是大步往前走。
温淼则一身轻便,蹦蹦跳跳就到了他的面前。
苏昀忙伸手将她扶住:“慢点儿,小心摔着。”
为了更贴近人物,他上了少许的淡妆。眉梢画得更长几入鬓角,眼睑处也寥寥加了几笔,衬着略显苍白的肤色,将本就立体分明的五官晕染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浓墨重彩。
灰色布衣朴实无华,却只因了腰间那巴掌宽的平常束带,便勾勒出欣长身量中自带的落拓风流。
温淼绕着他转了一圈:“你真好看!”
这种直白的不含半点技术成分的夸奖,让苏昀有些窘也有些囧,赶紧岔开话题:“来了很久了?”
“嗯。”
“留给你的早饭吃了?”
“嗯。”
“昨晚睡得好不好?”
“嗯。”
“是顺着我给你留的地图找过来的?”
“嗯。”
“我记得有一小段不是太好走,还有点滑,你过来的这一路上顺利吗?”
“嗯。”
“当心脚下,有个坑。”
“嗯。”
两人便这么一个大袖翻飞一个短裤凉鞋,一个絮絮叨叨一个永远只用一字真言的走到了候场区,看上去,竟是出奇的和谐。
三十几度的大中午,戏服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季亿霖早已解开了外袍,正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扇子玩了命的摇,满头满脸都是汗。温淼对他的这副不雅尊荣投去不屑的一瞥,越发觉得苏昀赏心悦目起来。
她的鄙视让季亿霖很受伤:“小淼淼,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以为都跟你家那口子似的天生汗腺闭塞吗?”
苏昀顺手拿起道具剑敲了他一下:“你才拿舌头散热!”
温淼附议:“你才是狗!”
苏昀继续教育:“心静自然凉。”
温淼夫唱妇随:“谅你也不懂。”
季亿霖瘪嘴,一头扎进打酱油路过的康衍的怀中:“导演导演,咱们烧死这对异性恋吧!嘤嘤嘤……”
康衍推开他,拍飞,而后对温淼笑哈哈地一抱拳:“哎哟久违啦温小师傅,您可是有一阵子没屈尊大驾指点在下的棋艺了呀!”
温淼眨眨眼,刚想起来似的:“哦对,我好像是挺长时间没去棋室下棋了。”
“忙什么呐?”
温淼回答得很自然,指指苏昀:“忙着看他。”
苏昀一愣,脸一红。
季亿霖再度飞扑过来一把抱住康衍:“导演导演,人家各种羡慕嫉妒恨啦,求安慰!嘤嘤嘤……”
温淼迅速给出了准确的判定:“导演大叔攻,明星二货受。”
众:“……”
为了防止这位一别三月当自插双目相看的妹子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苏昀忙拉着她领了两份饭远离了脆弱的地球人。
沿着小溪找了处大石板坐下,苏昀将红烧鱼掐头去尾,又将大的刺通通去除,这才放到温淼碗里,顺便叮嘱:“还有些小刺不好挑,吃的时候当心点儿,别卡着。”
温淼则托着下巴看着他,忽地冒出来一句:“我家这口子真贤惠。”
苏昀一噎:“不许瞎说。”
温淼伸手摸摸他的脸:“我家这口子害羞了。”
苏昀一僵:“不许调皮。”
温淼果然听话不闹,脑袋一歪便亲亲热热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苏昀无奈:“那边好多人呢……”
“怎么了?”
苏昀一顿,挑了块鱼肉喂进她的嘴里,望着清澈溪水中倒映着的一双依偎身影,笑了笑:“没怎么。”
喜欢上了一个人,可不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都看见。
怎么了?
接下来还有两场戏要拍,温淼便自己找个地方待着,没什么存在感的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苏昀工作时很投入,只在间隙休息时,会遥遥地与她对望一眼,笑着做些简单的表情和手势。
剧组人员各司其职,自然也没人顾得上她,但是见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居然这么能静得下心来,也颇为惊讶佩服。
按照季亿霖的说法,这就是演员找老婆的标杆啊有木有!几个月不见面算什么?忙起来没空理算什么?在人家那儿,那都不算个事儿!浮云!……
午后的戏选在山顶拍摄。
阳光穿云而出,携金线万千。
匆匆十载披肝沥胆,破刀光剑影艰难险阻无数,变法终大成,任人鱼肉欺凌的积弱之国一跃而为七雄之首。
两骑并辔,马上之人俱是面容尚未沧桑而双鬓已然斑白。
穿白色软甲银冠束发的国之重臣,褪去当年的不羁轻狂,将绝世之才的风华尽敛于举手投足间的威仪自带。一手按着腰间佩剑,一手用鞭柄指点江山:“君上请看,这就是我选取的新址,背靠群山而面向中原,迎八方来宾,受诸国朝贺。”
君主举目四眺,仿佛那尚在规划中的磅礴城邦已在眼前,颔首:“就由你来给新都取个名字吧!”
重臣并不推辞,略思量,抬头望了望天:“此处大开大合无遮无挡阳光遍洒,寓意国之未来一片光明。不如,就叫咸阳。”
“好!好一个咸阳咸阳遍洒太阳!”
君臣朗朗开怀大笑,齐齐策马扬鞭,抒心中快意丘壑,就此将千古帝国的第一块基石,携手埋下。
转眼夜幕初降,一切重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处山谷。
青山松柏依旧在,溪水仍然潺潺,茅舍却早已破败不堪,摇摇欲坠如残烛在风中。
一位老者,不,应该说,是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身形孤寂萧索。手握一柄古朴重剑,沿着小溪踽踽独行。冰冷的水湿了鞋袜裤脚,亦犹自不觉。
至源头的那汪深潭边站定,男人微微低着头静默良久,神色始终平静唯眼底像是积了再也化不去的深重怆然。而后将剑慢慢举起,指尖轻轻抚过鞘上的纹路,仿如在回忆着那跌宕波澜的一生。
旋即豁然振臂,决然沉剑入潭。
同时转身迈步,任被水声惊起的山间鸟兽凄然悲鸣。
二十年君臣,不疑不忌,共建不世之功业,吾辈当无憾。如今君既溘然长逝,臣便是苟活,亦不过空空躯壳一具,当士为知己。
公如青山,我如松柏。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也是最重的一场戏,苏昀一条即过。
全场欢呼收工。
而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角落默不作声的温淼,则在导演喊‘咔’的一霎那便猛地站起来,冲着远远站在镜头外的苏昀便奔了过去,一头扑进他的怀中。
苏昀不提防被撞得退了半步,不明所以只能下意识展臂将她拥住,纳闷:“怎么了这是?”
“你别伤心了。”
“什么?”
“在演戏呢,都是假的,不要难过。”
苏昀怔了少顷,恍然。
他并非表演科班出身,所以演戏时相较而言便也没有太多的专业技巧,靠的就是对角色的全情投入。
康衍说,这是他的长处,因为这样做出来的戏会相对更真更有感染力。却也是他的短处,因为更耗费心神,入戏出戏也会更慢一些。
和这个剧组班子已经是第三次合作了,大家对苏昀的表演习惯多少都已有点了解,会给他留出一定的时间和空间去准备和抽离。所以凡是有他的重要戏份,在开拍前及拍完后,一般是不会有人立即去打扰他的。
而他也早已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地去消化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无论是高兴还是悲伤,永远独自面对。
而如今,却有一个人,会在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他,告诉他,别难过……
一点一点将满溢的柔情沁入适才空空如也的眸底心尖,苏昀低低道了句:“你这样,可让我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苏昀却没有再作声,只用下巴轻轻磕了磕她的发心。
少顷,温淼搂着他的腰,微微后仰望着他那在清冷月华下如霜如雪的白发:“要是真的人生如戏就好了,我就可以在一天之内,看完你的一辈子。”
“这么着急想看我变成一个老头子?”
“顺便也看看我变成老太太的模样。”
苏昀的眼睫一颤,抬眼将她望着,映着漫天星光的双眼仿蕴了万语千言,然而良久良久,却终是一字未发,只阖了眼帘拥住她,埋首于她的颈项。
他温热的呼吸让温淼觉得有些痒便笑了出来,笑声落进深潭,顺着溪水奔流,仿能溶入天上的银河。
温淼到来的第三日,原本据说怎么着也要修上二十多天的路,竟不知何方神圣显灵,半个月不到就搞定了。
接到终可重返人间的消息,剧组的汉子们个个欢欣鼓舞干劲抖擞。
这天上午,将最后一场需用到此处景致的戏拍完,便开始乱哄哄的收拾东西往车上搬。
一身刚入朝为官俊朗扮相的苏昀,则顾不上卸妆只管忙着寻找一反常态打从早上就始终不见踪影的温淼。
后来还多亏是化妆师说看到她去了哪儿,给指了路。
不及细究那小哥的诡异表情,苏昀只管沿着山路匆匆上行,转过一条枝繁叶茂的小径,眼前便骤然一亮。
一块紧邻着陡峭山峰的天然石板平台,其上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人。
火红的古朴裙装繁复而华贵,金钗绾发环佩叮当,粉黛薄施的脸上眉眼弯弯。
苏昀驻足仰首,望着高高立于十步距离之外,穿着一身古典嫁衣的温淼。
蓝天无垠,艳阳无边,山风吹起她的发丝裙角。她轻轻咬着下唇,冲着他歪头笑。
这是,他的新娘。
凭此一眼,便已是一生。
万年太长,他只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