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在分别多年以后,难得又能心平气和坐下来一道喝茶。
在当年,孚琛所喝的灵茶得来不易,沏茶之水取自琼华浮罗峰山巅一汪汩汩灵泉,灵茶采自琼华丹云峰云埔童子的丹房外,煨茶的火,自曲陵南练出三昧真火后便再没用过其他。
这一盏注入白玉杯中的碧色茶汤,不知倾注了曲陵南多少心思。
曾经她以为这件事会长长久久做下去,后面与孚琛翻脸,出走十年也不曾为自己沏过一杯茶,不曾想再度擎杯,竟已沧海桑田。
连那对坐饮茶的人,原以为祸害遗千年,不想眨眼之间,竟然也朝不保夕。
她握着这杯茶,胸口堵得慌。
这些时日,她日日助孚琛疏通经脉,然他沉屙已久,积重难返,她竭尽所能,也不过是令那经脉爆裂延迟些时日而已。
可孚琛却很欢喜,褪下那记忆中万年不变的虚伪面具,他现下真的能笑如春风,满室生辉。
他甚至又能跟曲陵南开玩笑,说俏皮话,做恶作剧,如在茶水中加入辣根果,骗曲陵南一喝下后喷出来,他在旁笑得前仰后翻,却又能装模作样嫌弃道:“徒儿,你好歹也是个大姑娘,遵点礼仪可否?”
曲陵南不理会他,他又笑嘻嘻道:“徒儿徒儿,为师错了,为师给你赔罪,莫要小气则个。”
曲陵南常常觉着,兴许这才是孚琛的本来面目,如果没经历家破人亡,没背负血海深仇,如果温家没有覆灭,他在家人庇护,父母宠爱中成长;若世事安然,岁月静好,这样的男子,大概便是这般狡黠又天真,喜欢装清贵高冷,私下里却喜爱作弄人。
可惜天不从人愿。
“徒儿,你真个生气了?”孚琛凑近她,笑眯眯地掏出一个东西道,“好了好了,为师赔你个东西,你瞧瞧可喜欢?”
曲陵南一看,只见他手中托着一条柔软的灰色发带,这玩意曲陵南再是熟悉不过,她一把夺了过来,果然是当年她那根发带,只现下它质地更为柔软,灰色绸面上隐隐有金线起伏,勾勒出华美大气的云纹图案,金光流转,显见被加诸极为高明的防御术法,这根发带已不再不起眼,而是一件上品法器。
“我将它重新炼化了。”孚琛笑着道,“师傅替你结上可好?”
曲陵南微微闭上眼,又睁开,淡淡道:“不用了,本就是我的东西,我自己来。”
她动手将发带绑到自己的长发上,只是她素来笨手笨脚,一应穿衣打扮皆是清河打理,只会三下五除二将发带缠上头发而已,孚琛看她折腾了一会实在看不下去,不由分说接过发带,替她重新好好绑好。
这一刻他近在咫尺,呼吸近乎可闻,然有些东西却已隔天涯,曲陵南忽而想起多年以前自己曾那么期望过这件事会发生,可等真的发生了,却又虚妄如镜中水月。
那还问这些个废话作甚?他爱绑,便让他绑去好了。
曲陵南叹了一口长气。
“为师这辈子,只给两个女子做过类这事。一个是生我的娘亲,二个便是你了。”孚琛柔声道,“好了,你瞧瞧。”
他手一抹,一个水镜赫然而现,镜中女子目光悲悯,头上顶着一个大大灰色蝴蝶结,配着她一身清雅白衣,显得有说不出的滑稽。
曲陵南无奈道:“你是故意的。”
孚琛哈哈低笑,摸了摸她的头道:“我瞧你这身打扮不顺眼挺久了。这下才好,总算有点昔日我的乖徒儿应有的模样。”
曲陵南不耐道:“我好容易有身好衣裳,你干嘛跟它过不去?”
孚琛笑容微微一滞,道:“因为你现下的样子像别人。”
“谁?”
“像我小时候无意间撞见的一幅画,画中只有一个女人。”他叹息道,“她也是这般白衣胜雪,绿丝绦系腰,也是这般仙姿妙曼,超凡脱俗,可是我不喜欢。”
“为何?”
孚琛沉默良久,就在曲陵南以为他不回答时,却听他缓缓道:“我祖父原也是一代大能,可他自不知从何处得到那画后,便爱那画中人近似癫狂,他将之悬于密室,旁人多看一眼都不许。后来,又千方百计寻与画中女子相似的女侍,哪怕只是鼻子像,眼睛像,亦不惜代价将她们弄到手收为侍妾,成天命她们扮成画中人模样四下走动。后来,温家一夜之间满门被灭,我侥幸逃生后才知道,原来那幅画上画的,正是青玄仙子,也正是因为那幅画,为温家招惹大祸。”
曲陵南不想勾起孚琛那些要命的新仇旧恨,遂自己侧头瞥了眼水镜,生硬地道:“那什么,多了头上这个蝴蝶结,我瞧着不像仙姑,倒像个村姑了。”
孚琛脸上露出笑容道:“我便是喜欢你像个村姑,什么也不懂,一派天然。”
曲陵南没好气道:“是啊,徒儿像村姑,可不就衬得你仙姿不凡么?”
孚琛摇头,看着她正色道:“徒儿像村姑,才显得那些什么仙凡之别,于她不过狗屎。她随心所欲,爱怎样便怎样,而且她怎样都好看。”
曲陵南愣住了,她从没在孚琛嘴里听过这般赞誉之语,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却又生出微妙的酸楚,她别开眼问道:“喂,左右无事,你可有别套新衣裳与我换,这身衣裳好是好,裙子太长了。”
孚琛呆了呆,瞬间喜上眉梢,笑得眉眼皆是温柔,他仓惶转身,元婴修为竟然忘了可隔空取物,而是傻乎乎地跑出去,跑了几步才想起可不用跑,嘿嘿低笑数声,手上结法诀,一点一探,将内洞的储物袋拿了过来。
他自袋中取出一套淡蓝色衣裙,灰色暗金交领与腰带,与曲陵南头上的大蝴蝶结恰成搭配,他将这套衣裳递过去,手微微发抖,结结巴巴道:“此乃为师,为师早早替你预下的结丹法衣,虽说没你身上这套品阶高,可也算小上品……”
“拿来吧,罗嗦个甚。”曲陵南一把夺了过去,抖开来才发现,这套法衣制作考究,襟口袖口皆缀以金线绣成的防御法阵,若无青玄仙子留下的私货,这样的衣裳,放眼整个琼华也是独一份了。
她心下酸涩,脸上却若无其事,道:“转头,出去。”
“啊?”
“我换衣裳你看什么?”
孚琛猛然回过神,尴尬地转过身出去,他在门外心神不宁地站了好一会,他听得曲陵南不太自然的声音:“行了。”
孚琛迅速回头,眼前的蓝衣少女一如心中怀想了千百回那般,容颜如玉,娇憨却又率真,扯着裙子嫌弃道:“怎的又是这么长的裙子,会绊倒的好吗?”
孚琛再也忍不住,过去一把紧紧抱住了曲陵南。他在这一刻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念头,竟然是无比庆幸。
庆幸这个傻徒儿天生的秉性纯良,胸怀宽广,庆幸老天爷待他到底不薄,能于将油尽灯枯之时,尚有此等慰藉。
“我……”他张开口,竟有些哽噎,却更紧地抱紧怀中的女孩,“我觉着吧,你穿上挺不赖的。”
“得了吧,”曲陵南道,“你再用点力,我就成穿得不赖却被你勒死的头一人了。”
孚琛哈哈大笑,松开她,目光炙热:“陵南……”
“闭嘴。”曲陵南一手挡住他的唇,“什么也别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孚琛叹了口气,点头道:“好。”
他又笑了起来,道,“不过能看你结丹,穿这套衣裳,为师心满意足。”
曲陵南忽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困倦,仿佛累得想立即倒头就睡,她心知有异,怒道:“孚琛,你在这套衣裳上下了什么手脚?”
孚琛手一动,那套法衣上的金光四下游动,宛若一个法阵,将她牢牢困住,孚琛目光温柔看着她,道:“南儿莫怕,此阵只是让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
“琼华的事迫在眉睫,我得去好生处置,但你就不用跟来了,师傅向你保证,待此间事了,定会还你一个与昔日一样的琼华派。”
“你所喜爱的那些人也都会一一回来。”
“南儿,多谢你,以我一人之力无法疏导经脉,若不是你助我,我支撑不了这么久。”孚琛轻轻抚上她的脸道,“我还有事没做完,对不住。”
“虽然不得不走了,可我还是想说一句,说句我平时说不出口的话,”孚琛微微笑了,“南儿,这么些年,我,我很挂念你。”
“你放开我,听见没,你放开我!”曲陵南挣扎起来,却发现那法衣将她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若有……”孚琛目光眷恋,却猛然闭上嘴,他长长叹了口气,深深凝视她,然后毅然转身,缓步离开。
他始终没将“若有”什么这句话说完,可莫名其妙的,曲陵南却懂了,她晓得孚琛想说的其实是,若有机缘,若能从头,若有来世,若能回首。
可惜世上哪来的“若有”。
曲陵南眼睁睁瞧着孚琛就这么离开。当孚琛与她告别时,她知道,孚琛的意思并不是就此别过,而是再会无期。
可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变成再会无期了?
哪怕在最不想见孚琛的时候,她也没想要他死。
孚琛并不是个好师傅,教她的时候敷衍了事,待她并不至诚用心,连传个功法都想着利用她对付自己的仇人。
曲陵南不想恨他,也不在他这回事上伤神耗时,她不愿成为娘亲那样的女人,她更愿意为自己而活。在她心底,兴许还有待我本事高强,再揍得你满地找牙的念头,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要见到孚琛悲情十足地转身离去。
然后是再见无期。
可凭什么他说再会无期就真个无期?她还没下手收拾这个坏师傅呢?凭什么他突然之间就如同要拯救琼华上下的大能修士一般,妄图拍屁股一走了之后她还得对这么个混蛋说声多谢?
曲陵南顿时有股怒气自丹田处迅速涌起,她闭上眼,体内的五灵之力迅速运转,自四肢五骸中升起点点绿光,绿光聚合一处,遂成漩涡,猎风强劲,席卷周遭,丹田内初成的金丹被一股绿云托起,流转不休,霎时间漩涡大盛,瞬息冲遍全身经脉,嘭的一声,她浑身上下燃起一股纯净带绿光的三昧真火。
火光中,她慢慢睁开眼,举起手,一把掐住身上法衣的阵眼所在,握起拳头,瞬间将法衣上的法阵烧个一干二净,禁锢她灵力的法阵一旦被毁,曲陵南登时一跃而起。她伸出手,一个火球投向洞口孚琛所下的禁制那,轰隆巨响大作,整个洞府晃动数下,头顶碎石纷纷落下。
小柴刀不知从何处跳到半空,青攰嚣张而兴奋的笑声顿时四下响起:“哈哈哈,你要劈了这里么,待本尊代劳好了,丑女人先闪一边去。”
曲陵南退了半步,小柴刀嗡嗡作响,顷刻间现出流光溢彩,威风凛凛的神器模样。一时间,孚琛的洞府内虎啸龙吟,灵力四溢,一声锐响过后,刀光一闪,整柄神器直直插入洞府口禁制处的符箓当中。喀嚓脆响顿时不绝于耳,自神器以下,整个禁制裂纹延伸而去,不出片刻,分崩离析,碎成断断残片,四下消弭。青攰于半空中现出人模样,依然是那个欠揍的童子脸孔,只是眉心多了一点紫红血痣,当是孚琛下在他身上的伏神咒未除之故。青攰叉腰喝道:“喂,本尊勉为其难帮你一把,你可能应允事成后将我身上这劳什子咒法去掉?”
曲陵南淡淡地道:“我不懂解咒的法子。”
“由你去救那大恶人的性命,他只会欢喜得找不着北,届时你提出以此为酬谢,他定然无有不应之理。”青攰热心地道,“且你我千年前便有元神契约,在你手上我能使六成以上的神力,什么元婴魔修算个屁,便是化神期老怪你也可一战,你难道不想试试手持神器指哪打哪的滋味么?”
“只有六成?”
“蠢妇,我出秘境元神受损,又遭伏神咒禁锢十年,能有六成不错了!”青攰冷哼道,“若是老子元神无损,我还用得着借你之手么?只怕放眼天下,又有谁能抵挡得住我一劈之力?”
曲陵南凉凉地道:“别吹了,神器若不为人所御,器灵再了不得又能如何?若你真个这么了得,何必当什么神器,自己成神不就好了么?”
青攰被噎得一顿,又反驳不出什么,只得骂:“你现下牙尖嘴利,可没当年那般厚道。”
“少废话,”曲陵南手一张,“过不过来吧。”
青攰无法,只得嗖的一声飞到她手上,仍旧化作不起眼的小柴刀。曲陵南挥了挥,一劈过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面石壁顿时劈成两半。
“还成。”她道,“等会劈人也得这么管用才好。”
“那还用说么!”青攰咬牙切齿道,“本尊劈山分海,何等厉害……”
“可惜器灵却缺心眼。”曲陵南打断他,手一扫,天心功法隔空清出一条道来,她稳稳踏步而出。
外面艳阳高照,春风和煦,正是琼华的好时节。
曲陵南问:“你可能飞?”
“我去你奶奶的能飞不能飞,本尊不是低等飞剑!”
“不能飞啊,”曲陵南提气而起,凌空飘起,“清河就比你管用多了。”
青攰被气得哇哇大叫:“谁说我不能飞,看着看着!”
小柴刀迅速变宽变长,曲陵南稳稳踏上,青攰嗖的一声疾驰而去,上古神器充当起飞剑功效,虽说不太稳当,可也马马虎虎能用。
就在此时,青冈峰那边长虹贯日,巨大的灵力冲击迎面扑来。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青攰激动地嚷道,“哎呀有魔气,这下可好玩了。”
曲陵南皱起眉,凝神前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除了魔气,她还隐隐感到一股凌厉霸道的气息,尽管只是初现端倪,却已足以威震八方。
除了化神期老怪左律,她从未在任何人或任何东西上感受过这么强劲的力道,仿佛蛰伏地底的上古神魔,蠢蠢欲动,一旦惊醒,必定翻天覆地。
青冈峰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曲陵南还未得近前,已见到历代琼华修士埋骨禁地,此刻禁制已破,一人披头散发仗剑而立,状若癫狂,然其修为却臻至元婴末期,手下御使千万种冰剑飞射而立,对准青冈峰入口中一人,顷刻间便要形成万箭穿心之势。
那坚守入口的修士,虽面目苍白,却神情自若,视死如归,他暴喝一声,紫炎刀团团化作刀阵,寸土不让。
正是道微真君与孚琛。
道微真君已走火入魔,北游剑诀之厉害之处却使得淋漓尽致,剑意锐利,剑气冲天,能以一当百,势不可挡。兼之魔气入侵,杀意不再隐瞒,一时间竟能将孚琛的紫炎刀气势压了下去。且孚琛到底练功出了岔子,在此生死相拼之紧要关头,根子不稳的弊病便显露无疑。他此时拼了老命,也不过是耗尽全身灵力,苦苦撑住紫炎刀阵,不让北游剑进逼而已。
道微目光狠戾,手掌一张,成千上万的冰剑合二为一,一柄硕大无朋的大剑铺天盖日,剑意直侵孚琛的紫炎光,他冷冰冰地道:“琼华上下,敢违抗我的,已被我尽数囚在剑阵之中,为什么你还要负隅顽抗,冥顽不灵?”
孚琛吃力地抬头,微微一笑,不发一语,不屑之情跃于言表。
“琼华一脉以我为尊,这上下之藏,尽当为我所用,你不过一后进小辈,有什么资格挡我?”道微大喝一声,四下震动,冰剑再逼近一分,孚琛禁不住经脉震荡,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撑不住了啊,”道微无比可惜地道,“好歹算我琼华后起弟子第一人,这就要败了么?”
他口气惋惜,手下却丝毫不留情,北游剑瞬息间破空而去,即刻便要刺破孚琛的防御罩,将他钉死当下。
曲陵南倾尽全身之力,五灵之力灌入青攰神器,一跃而起,大喝一声将神器飞掷出去。半空中流光溢彩,层层重叠,清越的龙吟声中,一柄透明的巨大神器发出金色光芒,就如青攰自己所说的,以劈山分海之神力,将北游剑硬生生劈成两半。
只听空中哐当一声巨响,五灵之力激发的青攰神器汇成一股强大到足以翻山倒海的冲击波,朝整个青冈峰荡去。而处在此力道正中的孚琛,顿时如断线风筝一般被冲向后方,曲陵南大骇之下,使出天心功法,想隔空将她这个前师傅给揪回来。可惜四下翻天覆地,山石倾斜,一道来自青冈峰内部的凌厉之气骤然大盛,顿时将曲陵南掀翻开去,远远抛到一旁。
烟尘滚滚中,曲陵南跳起来,睁大眼拼命看,却哪里还看得清什么?
就在此时,半空中一声尖利锐响,曲陵南一抬头,道微真君长发当风,道袍鼓鼓,嘴角沁出血丝,却脸色紫涨,青筋冒出,手下连连结出法诀,霎时间漫天剑气冲起,风声鹤唳,空中结成巨大的剑影,随即直冲而下。
他是想趁机将孚琛打个魂飞魄散。
曲陵南大急,想也不想,手下一运灵力,一个硕大的火球迎面投掷而去,火光四溢,将北游剑只挡了一挡,然剑气如虹,加之杀意太锐,却丝毫不起作用。曲陵南纵身一跃,手下不停结法诀,青玄功法所过之处,半空中浮起无数绿色灵光,瞬间凝结成一张巨大的绿色藤蔓,缠绕上那柄大冰剑。曲陵南运起浑身的五灵之力,手下狠命一收,绿藤蔓越绞越紧,试图将那柄冰剑整个绞断。而道微真君又岂可小觑,他冷冷一笑,手下袖风转动,利剑破空之声传来,空气中无数冰剑结成,瞬间朝曲陵南飞扑而去。曲陵南手下转动,虚空剑亦迎面而上,漫天只见剑影森森,剑气纵横。
曲陵南此刻不过金丹初成,便是有天底下最好的功法傍身,也无法与一个元婴后期的高手分庭抗礼。虚空剑虚实相间,变幻多端,但创虚空剑诀之人却是道微真君的师弟涵虚真君,在真正的剑修大家眼里,这点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实在不够看。若不是她一再以五灵之力佐以三昧真火赋于剑上,只怕不出片刻便会被入魔的道微真君击毙。
然而这等苦苦支撑,终究太过勉强。道微真君的北游剑诀出神入化,已是挡无可挡,虚实剑之间的破绽被他的剑意一一击破,那些亦真亦幻的分化剑影,在他跟前犹如小孩玩泥沙,不过尔尔。他手下一扫,北游剑一分为二,分击曲陵南上下致命之要穴。剑气疾驰而至,曲陵南运起三昧真火迎面抗击,巨大的威压之下,她被硬生生逼退数十丈,五脏六腑几乎被压得移位。曲陵南脸色惨白,退无可退,只能咬牙硬拼。此时此刻,她脑子里不知为何浮现了这么个念头:
原本再上琼华,除了寻毕璩元神之外,实际上也存了揍孚琛一顿的念头。可人还没揍到,又莫名其妙要为他拼命。
莫非真像欠了这个混蛋的?
也罢,欠什么都趁此机会统统还了便是。只是若能重来,她定会在见到孚琛第一眼就挥拳头直接打上他鼻梁处,最好打得他鼻青脸肿,再也装不了那幅生死茫茫的深情模样。
但这个愿望大概是实现不了了。
曲陵南清叱一声,将残余的全部灵力凝结在手上,手一挥,青玄功法自然而生,无数绿色光点自天上地下齐齐飘起,纷纷附上道微真君的北游剑上,整柄冰剑宛若结了无数苔藓绿叶,嗤嗤声四起,那剑上的凌厉杀意,竟像被人拿一块大抹布反复擦拭一样。绿意愈来愈重,那柄原本嗜血欲狂的北游剑慢慢缓和了下来,剑由心生,北游剑本就是道微真君功法所化,这柄剑悬在半空,那边道微真君脸上癫狂渐渐平歇了下来,他浑身恨不得毁天灭地的狂肆之气亦如春风化雨,缓缓自身上消融剥落。
他目光呆滞,茫茫然停于半空,似乎在疑惑,又像在思索。
曲陵南脚下一软,整个人力竭跪下,她手一松,绿色光点便四下散开,道微真君猛然睁眼,眼底一片赤红,他暴喝一声,北游剑顿时嗡嗡作响,剑尖直指曲陵南眉心,道微手一挥,那剑即时以破空之势,呼啸而至。
可惜了,就差一点,五灵之力没准便能毁了这柄入魔的剑,没准道微真君的心魔亦能就此斩除。
曲陵南有些无奈地闭上眼,剑尖凉意已达,眉毛几乎能感受到那冰雪之感。下一刻,她便会被北游剑穿眉心而过,整个人被钉死当下。
这么个死法可不好看。
但死就死了,好不好看,可顾不上。
曲陵南甚至有些想笑,于是她笑了。这本是瞬息定生死之事,可她笑完了,却发现那剑仍然没动静。
曲陵南蓦地睁开眼,却发现,原来那柄巨大的冰剑,被一只手牢牢扣住。
那只手形状优美,夹住威震天下的北游剑,就像随手抓住哪个顽童抛向半空的飞梭一流。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只手曲陵南熟悉得不得了。
她顺着这只手看过去,熟悉的蓝色长袍,熟悉的黑墨长发,熟悉的俊美面容,连脸上带着的笑容都一样欠揍。
就在刚刚她还在感慨,为了免他魂飞魄散,自己莫名其妙又为他拼了一次命。
可他居然安然无恙,不仅安然无恙,其浑身流转的气息,竟然大象无形,悄无声息,根本感觉不到修为,连一丝一毫的灵力都不外露。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凡人。
可他一出手,就把元婴后期的入魔修士得意之作捏到手里。
“你你你……”曲陵南结结巴巴地说,“你不会被夺舍了吧,还还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
“乖徒儿,别胡思乱想了,若不是为师本尊,哪个耐烦管你死活?”孚琛回头冲她微微一笑,手指收紧,那柄大大的北游剑,咔嚓两声被折成两半。
那可是北游剑啊。
她刚刚拼死拼活也毁不了的北游剑啊。
曲陵南骇然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觉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那不是对孚琛本人的熟悉,却是对某个梦境,某个见过后又忘却的人物的熟悉。
她忽然就想起来了,这个孚琛与那夜她入孚琛紫府内所见的男子何其一致,他们有一模一样的面容,举手投足间有一模一样的凌厉霸气。
“你累了,且看为师如何替你出气。”
他手一抬,青攰神器跃然而上,顿时天显异象,紫云满布,四下龙吟清啸,萧杀威仪。
这柄神器一现世,道微真君即脸色一变,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它尚未出鞘,便已能杀敌千里之外。
这才是真正的青攰神器。
它与孚琛,都像两颗蒙尘的宝石,一朝得以抹去遮蔽其上的灰扑扑之尘土,现出本来神采,立即惊动四方,折服天下。
曲陵南忽而觉着,也许这才是青攰吵吵嚷嚷非要跟着她来的原因。借五灵之力激发本体,以三昧真火淬炼刀身,青攰神器,这才算真正的再度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