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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院长 樊纲
回顾改革开放40年，我是研究经济理论的，这些年研究了很多具体问题，但是我们还是做了一些理论的研究和分析。理论就是要把复杂的改革进程、各种复杂的问题抽象出来，概括成比较简单的理论模型和理论线条，使我们能够把握比较抽象复杂的世界。通过这些规律的探索和规律的描述，指导实践，指导未来。我在本文中向大家汇报我过去这些年来研究转轨经济学，把复杂的改革过程理论化的进程。
转轨经济学是制度经济学的组成部分，就是研究制度本身，其中包括制度变迁。下面一个分支是比较经济学，就是过去说的比较两种制度，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在改革初期很多的讨论都是讲的这些问题，看看哪个更有效率，哪个更好。然后就有了转轨经济学，20世纪90年代初期苏联解体，一大批经济学家跑去研究其体制变化，那时候创造出了一个词叫转轨经济学。现在说的转轨经济学、转型经济学、过渡经济学都是从这个词来的，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现在有一个问题，转轨经济学和经济变迁、制度变迁有没有差别？我觉得有一个重要差别，传统意义上说的制度变迁是你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大家根据情况的变化自己调整行为，今天改一点，明天改一点。例如，在中世纪的欧洲，对于一个农奴可不可以出去打工，那时候他们隔几年就有一个新的法律，今天可以往外走20英里去打工，过几年可以是50英里，通过这样一种自发性的变化，逐步向前走，是一个盲目的进化过程。
而转轨经济学描述的是向一个已知的甚至别人已经实行的制度转变，比如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市场经济是有些国家已经存在的或者历史上存在的。我个人认为中国是有一个明确的转轨的目标体系的，摸着石头过河这句话，“过河”是知道的，怎么过不知道，转轨经济学就解决这个问题，不再研究这两个制度哪个好，市场经济是我们的目标，到达目标的过程是转轨经济学要解决的问题。
体制改革、转轨经济的重要问题在什么地方？概括出来其实就两大问题，一是为什么有人反对改革；二是怎么改革，为什么改革会出乱子。
其实你仔细想一想，就这两个问题，怎么扫清既得利益障碍，怎么使大家接受改革方案；然后怎么改，怎么使得改革不出乱子。
这就是转轨经济学的理论框架，在一般的现象层面上是不愿改和不会改的问题，在基本的分析要素上是利益机制问题、制度信息问题，是你对各种问题的分析和了解的问题。理论概念就是所谓帕累托改进还是非帕累托改进的问题。帕累托改进是没有人受损，大家都获益，这件事是比较容易实行的。非帕累托改进是一定会有人受损失，这个时候怎么办？在制度信息问题上，在如何改的问题上会发生不协调成本，甚至在社会上出现混乱，怎么避免这些问题？
一个体制即便再不好，都会有既得利益，有人说以前的改革不会面对什么既得利益，现在既得利益越来越大，越来越难改，其实改革的时候改的都是既得利益，所以我们要找到办法克服。
基本的办法其实就是，努力稳住既得利益，先不动既得利益，先去发展新体制。价格改革是这么过来的，我个人认为企业改革、所有制改革也是这样一个规律，当你改不动原有的体制的时候，先发展新体制，新体制发展起来了整个改革环境就发生了变化，这就使得一个非帕累托改进变成了一个帕累托改进。
这样一个逻辑，就是中国的宝贵经验，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我们先开始过渡，采取双轨制逐步往前走，这就是渐进改革的基本道理。这在现在都是有用的，比如住房改革、房地产税等，先把既得利益稳住，就可以往前走了。
如果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还有人反对，所谓既得利益是一个相对概念，看着别人好了，尽管他原来的利益还在，但是他也觉得自己不好了，这个在一定意义上是无法避免的，一定有人反对改革，一定是有利益冲突的，这时候你再做点其他工作，比如说搞点补贴，缓解一下其既得利益受损失的感受。
但是说到底，最后还是有一些你解决不了的利益障碍，这时候就需要政治决定了，就是你必须得克服一定的反对，必须有一个推进改革的动力。只要一个新体制比旧体制的效率高，你不用做任何事情，在一个长期的时间里面这个体制改革就完成了，这就是所谓“渐进改革”的基本逻辑。
这个逻辑很容易证明，但是这个逻辑同时可以证明改革会出现逆转，如果既得利益集团利用自己的权力，通过各种方法，包括游说政府、截取其他部门所创造的利益，使得这个过程逆转过来，使得新体制的效率更低，这时候改革就会出现逆转。
这个过程说明什么？方向天天在变，体制改革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会耽误很多时间。中国有一句话叫“不怕慢就怕站”，不仅是站，而且调头了，那就更慢了。只要方向正确，有时候渐进的改革可能慢一点，但是仍然会逐步地向前进。
关于改革信息不完全产生的问题。我们的体制改革是一个系统，所谓的体制是由多种制度构成的，各种制度之间相互关联、相互依存，而且相互影响，就有一个怎么互相配套的问题。某一个领域改革了，另一个领域没有改，就会使整个系统效率下降，产生所谓瓶颈的问题。如果其他领域都没改，一个领域里面改革冒进，也会出现混乱和不协调，所谓不协调成本，因此就有一个改革如何推进的问题，如何实施改革的问题，说是技术问题，其实也是一个基本的逻辑问题。
东欧改革当中有一个著名的词，也是亚洲金融危机以后，世界银行等都在提的一个词，叫作“循序渐进”，针对的问题是当年亚洲国家冒进了，在金融改革的问题上走得太快了，自己的内部还没有搞好，开放程度过大导致了各种混乱和经济危机。“循序渐进”指的是做完了A再做B，做完了B再做C ，A、B、C之间是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从逻辑上说要使这三方面的体制改革同时向前推进。因此我们就提出一个方案叫作“平行渐进”，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综合配套改革”。必须在各个领域里面同时推进，有时候不见得是计划得很好，但是能推进哪个就推进哪个，然后相互之间协调配合，它们之间会产生矛盾，矛盾会提出进一步改革的要求，互相配套的要求。这里面还有一些复杂的问题，但是基本的道理是不要等，各个领域都不要等，各个领域平行推进，同时要看到某个领域和其他领域的相互关系，既不要出现瓶颈，也不要冒进，改革的推进就会比较顺利。
总之，改革就这么两个基本问题。一是如何减少阻力，二是如何减少摩擦成本。
开放在转轨中很重要，它在两个方面提供重要作用，一是引进新的利益主体，比如说外资对于在市场上有既得利益的中国企业来说，是新的利益主体，利益主体多了有利于改革。二是引进制度信息，使得你有更完善的关于市场经济的制度信息，这样可以做得更好。
特区很重要，试点很重要，试点在如何扫清既得利益障碍和如何获得各个部门各种制度相互关系的一些信息这两方面具有重要的作用，获得这些信息可以指导全局。区域竞争很重要，可以相互借鉴，可以使改革在各个区域、各个领域推向前进。
政策思考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