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全家迁到新罕布什尔州的一个小镇之后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一条小路蜿蜒延伸至镇边的一片树林,最后渐渐消失不见了。
从路边一块牌子上的标志可以看出,这不是一般的小路,而是著名的阿巴拉契亚小道。阿巴拉契亚小道沿着美国东部海岸,贯穿静谧、令人向往的阿巴拉契亚山脉,是适宜长途徒步旅行的道路中历史最为久远的原始山径之一了。它从佐治亚州到缅因州蜿蜒穿过十四个州,通过不少高山峻岭,光是这些山的名字,如蓝岭、雾山、挡路山、绿山、白山等,就足以吸引人们流连忘返——有谁能够在说到“大雾山”或者“谢南多亚山谷”这些词时不产生一种强烈的向往呢?就像博物学家约翰·缪尔所说的那样:“往一个旧行囊里扔进一长条面包和一磅 茶叶,赶紧跃出后院的篱笆。”
这条小道此刻就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在我刚刚定居下来的风景宜人的新英格兰地区蜿蜒盘旋,充满危险的诱惑力。看起来这真是个非凡的主意:我可以从家门口出发,步行1800英里 ,穿过树林到佐治亚州;或者折向另一条路,攀越崎岖多石的白山山脉,来到传说中的卡塔丁山嘴,在森林里漫步450英里,去人迹罕至的北方莽原。我的头脑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听起来真带劲!咱们上路吧!
我为自己编造了好几条理由,过了好几年晃晃悠悠、懒懒散散的日子之后,再次意识到徒步旅行可以使我精神焕发。在国外住了差不多20年以后,这是一种让我重新熟悉我的家乡有多么辽阔美丽的有趣而发人深省的方式。徒步旅行有助于我学习如何在莽原中独立生活。(我不清楚对我是什么方式的帮助,但是肯定是有好处的。)当伙伴们身穿迷彩裤,头戴猎帽,在四爱司餐馆里团团围坐,谈论在野外干的吓人事情的时候,我不再会有像个哑巴纸杯蛋糕的感觉。我希望能够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远方的地平线,一如男子汉似的缓慢地嗤一下鼻子,然后再来点显摆:“嗨,我曾经在森林里拉过屎呢!”
而且,还有更加迫切的上路的理由。阿巴拉契亚山脉有世界上最大的硬木森林——曾经给温带地区增光的最富饶、最多样化的连绵不绝的广袤森林的残迹,而这片森林正在面临麻烦。如果在今后50年内,地球的温度升高4摄氏度的话(显然这是可能的事),新英格兰以南的整个阿巴拉契亚莽原就会变成一片树木稀少的草原。其实树木已经在死亡了,其数量之多简直令人惊恐。榆树和栗树早就绝迹了,雄伟的铁杉和大叶四照花树正在灭亡,还有红云杉、南方冷杉、花楸和糖槭可能也快步它们的后尘了。事情是明摆着的,如果想要找个适当的时间体验一下这片独特的莽原的话,那就是现在。
所以,我决定上路啦!更加冒失的是,我把这个打算宣布了出来,我告诉了朋友和邻居们,满怀信心地通知了出版我的书的人,使得凡是认识我的人无人不晓。接着,我买了一些书,跟曾经全部或者部分走过这条小道的人交谈。渐渐地,我开始明白,这次旅行的艰险程度远远超过了我在以前尝试过的任何旅行。
和我交谈过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说了一些可怕的故事,例如某一位不更事的朋友满怀希望,脚穿新的高帮鞋登上小道,却在两天之后踉踉跄跄地回来了,头上还趴着一只短尾猫,要不就是少了一条手臂,空荡荡的袖子里还滴着血,声音沙哑地轻轻说了一声“熊!”就惊恐地一头倒下,人事不省。
森林里充满了危险:有响尾蛇、水蝮蛇以及成群的铜斑蛇;有短尾猫、熊、狼以及野猪;还有被大量劣质玉米烧酒和祖辈私生活不检点害得疯疯癫癫的乡下人;有染上狂犬病的黄鼠狼、浣熊和松鼠;有冷酷无情的火蚁和贪婪的墨蚊;又有毒藤和有毒的漆树、橡树、蝾螈;甚至还有被钻进脑子的寄生虫弄得癫狂的零散的麋鹿,它们会糊里糊涂地紧追一些倒霉的徒步旅行者,将他们从遥远的、阳光充足的草地一直追逼得落入冰川湖。
你在一路上的的确确可能会遇到不可想象的事情。我听说有个男人半夜里从他的帐篷里走出来小便,不料被一只近视的猫头鹰扑个正着,他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头皮是它挂在一轮秋月映衬下的鹰爪上晃荡。我还听说有个年轻女子被她肚子上一阵痒痒的感觉惊醒,她朝自己的睡袋里瞥了一眼,赫然发现一条铜斑蛇已经在她双腿之间的温暖地带安营扎寨。我还分别听说了四个故事(每个故事都伴随着嘿嘿一笑),有讲述野营者如何在慌乱、惊险的几分钟里跟熊合住一个帐篷的故事;有在高高的分水岭上突遇暴风雨,有人被一道闪电击中,一下子化为乌有的故事(除了一道焦痕以外,什么也没有留下);有帐篷被倒下的大树压垮,或是被雨水冲下悬崖,漂到远方谷底,或是被暴发的洪水冲走的故事;我还听到无数徒步旅行者述说他们最近的一次经历,大地一阵颤动,一阵懵然之后突然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故事。
只消稍微浏览几本冒险故事书,几乎不需要什么想象力,就能想象出我陷入因饥饿而变得越发大胆的狼群的越来越紧的包围圈的境况,在大批长着利钳的火蚁的进攻中摇摇晃晃、衣衫破烂的情景,或者我看到灌木突然活了起来,像有一枚鱼雷划过水面朝我逼近,吓得目瞪口呆的神态,以及我怎样被一头沙发那么大的熊抛了回来,那熊长着一双冷酷的小圆眼睛,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等着吞下我那被城市生活养得红润细嫩的肌肉的场景。
还有所有那些在森林里容易染上的疾病——仅举数例,如梨形鞭毛虫病、东方马脑炎、落基山斑疹热、莱姆病、埃利希体病、血吸虫病、布鲁氏菌病、志贺氏菌病等。东方马脑炎是由蚊子叮咬引起的,病毒专门袭击脑部和中枢神经系统。要是你走运,你可能有望靠在轮椅上,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嘴儿度过你的余生,不过通常这种病会要你的命,目前还没有治愈的方法。与这种病不相上下的是莱姆病,由一种微小的鹿蜱叮咬所致,如果没有及时发现,这种疾病会在人体中潜伏数年,然后一下子爆发成一场各种病痛的肆意狂欢。有谁想体验所有的病痛吗?这种疾病可以说完全具备这个实力。它的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头疼、乏力、发烧、发冷、呼吸急促、头晕、肢端剧痛、心律失常、面部瘫痪、肌肉痉挛、严重智力损伤、失去对身体功能的控制力,还有——当然不会令人惊讶的——长期抑郁。
另外还有一种人所罕知的微生物家族,叫作汉坦病毒属,它们聚集在从老鼠粪便上升起的微小雾气中,被吸进人类的呼吸系统——比如说有哪位倒霉鬼躺到有受感染的老鼠留下的新鲜便便的床板上,他的鼻孔或者嘴巴正好凑近雾气的话。1993年,单单一次汉坦病毒的爆发就夺去了美国西南部三十二个人的生命。第二年,阿巴拉契亚小道的徒步旅行者中第一次有人患上这种疾病,这位徒步旅行者是在一个“老鼠出没的庇护所”睡过觉以后罹患这种疾病的(阿巴拉契亚小道所有的庇护所都有老鼠出没)。在各种病毒中,只有狂犬病、埃博拉病和艾滋病的病毒肯定比这种病毒更加致命,同时,这病目前也没有办法治愈。
最后,这儿是美国,杀人事件是非常可能发生的。1974年以来,至少有九名徒步旅行者(实际人数要看消息来源以及怎样定义徒步旅行者)在阿巴拉契亚小道一带被杀害,我后来在那儿旅行的时候就有两名年轻女子丧命。
由于各种现实原因,主要是考虑到新英格兰北部地区漫长难熬的严冬,每年总共只有几个月可以在这条小道上徒步旅行。如果你从小道的北端缅因州的卡塔丁山开始你的旅程,你必须等到5月底或者6月份积雪融尽才行。如果反过来,你是从佐治亚州开始往北走,那么你必须算好时间,在10月中旬下雪之前结束你的旅程。大部分人是在春季从南往北走的,最好是确保早走一步,以避开最为酷热的季节以及更为恼人和传播疾病的昆虫。我的打算是3月初从南边出发,我留出六个星期用于第一阶段的旅行。
有趣的是,阿巴拉契亚小道的确切长度一直是一件众说纷纭的事情。美国国家公园服务署一向在许多方面与众不同,他们在一张宣传单上写明小道的长度是2155英里和2200英里。官方的《阿巴拉契亚小道指南》是一套十一册的丛书,每一册讲述一个特定的州或者一段路程,所记载的小道长度各异,有2144英里、2147英里、2159英里等多种说法,还有“超过2150英里”。管理机构“阿巴拉契亚小道会议”在1993年将小道的长度确定为2146.7英里,但是过了几年,这个数字变成了含糊不清的“2150英里以上”,然而最近又回到了满怀信心的确切数字“2160.2英里”。1993年,有三个人沿着整条小道滚动一个测量轮,测出的距离是2164.9英里。差不多在同时,依据整套美国地质测绘地图所做的一次仔细的测量,得出的结果是2118.3英里。
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无论从哪一端出发,走完全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山峰而言,阿巴拉契亚小道上的高峰并非特别险峻——位于田纳西州的最高峰克林曼穹顶,其高度略少于6700英尺 ——不过这些山峰占地面积广阔,而且连绵不绝。阿巴拉契亚小道沿途共有350多座5000英尺以上的高峰,而邻近地区大概还有1000座高峰。综合算起来,从小道的一端走到另一端,需要大约五个月,估计要走500万步路。
不用说,走在阿巴拉契亚小道上,你必须背着你所需要的一切。看起来这是明摆着的事,但是当我意识到这项任务远非缓步穿越英国的科茨沃尔德或者湖区可比的时候,我受到的震惊还是不小的。你在科茨沃尔德或者英格兰湖区旅行,只需背上一个帆布背包,里边装着一盒午饭和一张徒步旅行地图,一天下来,你就可以下山到一家热闹的小客栈洗一个热水澡,饱餐一顿,在松软的床上睡觉。而在阿巴拉契亚小道上,你得露宿,自己做饭,很少有人做到携带不到40磅的东西。你若拖着这么重的东西,真是一刻也轻松不了。步行2000英里路是一回事,而背上扛着一个大衣箱步行2000英里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第一次隐约意识到这次旅行会是怎样一项令人气馁的任务,是在我去我们当地的旅行用品商店达特茅斯合作社购买旅行装备的时候。我儿子刚在那儿找到一份课余兼职,所以严肃嘱咐我一定要举止良好。他特地警告我不得说任何蠢话,做任何蠢事,不得试穿会让我露出肚子来的任何衣物,不得在人家告诉我某件商品的价格时说:“你当我是冤大头呀?”不得在营业员对我解释某件商品的正确维修和售后保养的方法时明显地心不在焉,最最要紧的是,不得为了逗笑别人而穿戴任何不得体的东西,如女人的滑雪帽之类。
有人叫我咨询一下戴夫·孟格尔,因为他本人曾行走过大部分阿巴拉契亚小道,而且可以算得上是关于野外知识的一部活的百科全书。孟格尔是那种和善、谦恭的人,谈起徒步旅行装备的方方面面来,可以兴趣盎然地一连说上足足四天。
我俩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浏览他的装备,我从来没有同时有过这样既感佩又不知所措的感觉。他会对我说:“喏,这顶帐篷有一条用70旦尼尔的高密度织物做的抗磨损防裂门帘。另一方面,我老实对你说吧,”这时他的身子俯向我,压低声音,用一种真诚坦白的语调说话,好像是透露这顶帐篷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缝工是叠缝,而不是滚斜条的,进口处窄了一点儿。”
我想一定是因为我提到过我在英国的时候做过一点儿徒步旅行,所以他认为我在这方面有一定的经验。我不想让他惊诧或者失望,所以当他问我诸如“你认为碳纤维支索怎么样”的问题时,我就会摇摇头,苦笑一声,表示我了解在这个难以解决的老问题上的看法分歧之多是出了名的,并且说:“你知道,戴夫,对于这个问题,我始终拿不定主意——你的看法怎么样啊?”
我俩在一起商讨并且一本正经地研究侧边压缩带、防滑片、负载转移差数、气流管道、带环,以及一种被称为枕部开口率的东西的利弊。我们逐项地研究,即便是一套铝制炊具,我们也花费几小时从重量、体积、热力学以及一般用途等角度详尽地研讨。在此期间,还经常讨论到有关徒步旅行的一些问题,大多与岩崩、遇到熊、炊锅爆炸,以及被蛇咬等意外事件有关——他在描述这类事件的时候,总是眼睛润湿,津津有味——然后才回到正在讨论的话题上来。
他无论说到什么,关于重量问题总是讲得很多。在我看来,因为一个睡袋比另一个轻3盎司 ,就选用前者而不是后者,未免有点过于小题大做。然而,随着我们身边的设备越来越多,我开始意识到重量是会积少成多的。我本来没想买这么多东西——我已经有了一双徒步旅行的高帮鞋、一把瑞士军刀,以及一个用一根绳子挂在脖子上的塑料地图包,所以我曾以为我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可是我同戴夫谈得越久,就越明白我得为一次远征购置不少东西。
有两件事使我大为震惊:一是每件东西的价格都十分昂贵——每当戴夫躲进储藏室或者走开去核实某件商品的性能时,我总是偷看一眼价格标牌,而且总是会大吃一惊;二是每件装备看来都需连带购置另一件装备。如果你买下一个睡袋,那么你就会需要一个装睡袋的口袋,价格约合29英镑。诸如此类,我发现这是一个越来越难以让我喜欢的恶性循环了。
我严肃考虑了好久,决定购买一个背包—— 一个绝不可省的昂贵的格里高利牌最高档的背包的时候,他就说:“那么你想要配什么样的带子呢?”
“你说什么?”我说,立即意识到我已经濒临一种被称为“采购精力衰竭症”的危险境况,不久我就会胡言乱语,“最好给我来半打,戴夫。噢,我就买它八条——别烦啦,就买一打吧。一个人只能活一次嘛,对不?”一分钟之前还看上去丰富得让人欢喜、激动的大堆产品——全是新的!全是我的!——突然变成了累赘而显得铺张浪费。
“带子,”戴夫解释道,“就是用来缚住你的睡袋、捆绑东西的。”
“买睡袋不附送带子吗?”我换了一种平淡的语调说。
“噢,不。”他检视了一遍挂了一墙的产品,用一根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当然,你还需要一个雨罩。”
我眨了眨眼睛:“一个雨罩?做什么用?”
“防止雨淋。”
“背包不是防雨的吗?”
他做了一个怪相,好像要做出一种特别细微的区分:“呃,不是百分之百……”
这话使我感到奇怪:“真的吗?制造厂家难道就没有想到过人们经常会把背包背到户外去吗?说不定会带着背包去野营——这个背包到底要多少钱?”
“250美元。”
“250美元!你当我是……”我突然刹车,换了一种语调,“你的意思是,戴夫,我花250美元买一个背包,既没有带子,也不防雨吗?”
孟格尔点点头。
接着他又尴尬地笑笑,在这个丰富的、前途光明的野营装备世界里,批评指责或者感到厌烦是不符合他的本性的。“带子一共有六种颜色可供选择。”他殷勤地提示我。
最后,我购买了足以使得整整一个山谷的高山搬运工人全职就业的大堆装备—— 一顶三季帐篷、自动充气睡垫、整套的锅罐、可折叠餐具、塑料杯碗、构造复杂的泵式净水器、各种颜色的睡袋口袋、缝隙封死器、修补用具袋、睡袋、蹦极绳、水瓶、防水雨披、防水火柴、背包罩、一个相当时髦的指南针、温度计钥匙圈、一个看上去像是个累赘的可折叠炉子、燃气罐和备用燃气罐、一支可以像矿灯一样戴在头上的手电筒(这东西我非常喜欢)、一把足以杀死熊和山里佬的大匕首、保暖长内裤和贴身内衣、四块印花大手帕以及许多别的东西。其中有一些我不得不一再核实究竟要多少钱。我谢绝了购买一块价格为59.96美元的品牌铺地防潮布,因为我知道在凯马特超市可以用5美元买到一块草地用防水帆布。我还谢绝了急救包、针线包、防治蛇咬包、12美元一个的应急哨子,以及用来掩埋大便的橘黄色塑料小铲子,原因是这些东西没有必要,过于昂贵,或者会招来耻笑。尤其是橘黄色铲子,它似乎在高喊:“傻小子!娘娘腔!乳臭未干先生来了!”
接着,仅仅是为了把这一切立马做个了结,我踱进隔壁的达特茅斯书店,买了几本书——《徒步穿行者手册》《阿巴拉契亚小道行》,几本关于野生动物和自然科学的书,以及一位姓名怪异的柯林斯·咀嚼先生写的《阿巴拉契亚小道地质史》,还有前面提到过的整套官方《阿巴拉契亚小道指南》。《阿巴拉契亚小道指南》这套书包括11册小开本平装书、59幅大小风格不一的地图,以及覆盖从斯普林格山到卡塔丁山的小道全程的标尺,整套书的定价高达233.45美元。在走出书店大门时,我注意到一本名为《熊的攻击:原因和防范方法》的书,随意打开来,读到这么一句话:“这就是一头黑熊看到一个人,并且决定把他杀死吃掉的一个明显例子。”于是把它也扔进了我的购物篮。
我把所有这些东西带回家,分几次搬进地下室。东西如此之多,但在使用的技术方面,我几乎都不熟悉。这使我既惶恐又兴奋,但多半是惶恐的感觉。我好奇地把免持手电筒戴到头上,把帐篷从塑料包装中拉出来,在地板上搭好,将自动充气睡垫充好气,塞进帐篷里,在上面铺上我的松软的新睡袋。然后我爬进去,在里面躺了许久,试试这个很快就要成为我的家外之家的昂贵、局促、散发着奇怪的新气味的崭新空间是否合适。我试图想象自己不是躺在地下室里,而是露天躺在某个高高的山口,近旁的火炉发出令人安心、舒服的噼啪声,听着风声呼呼,林涛阵阵,有像狗那样的动物在孤独地号叫,还有什么人操着佐治亚州口音嘶哑地低语:“嗨,维吉尔,那边有个人呢,你记得绳子放在哪儿了吗?”可是,我实在想象不出更多细节。
自从我9岁前后不再用毯子和硬纸板桌子搭小窝以来,我就再也没有蜷缩在这样的空间里了。说真的,里边还挺舒服,一旦你习惯那种气味——我天真地以为时间一长,那种气味就会消散——以及那种有如雷达屏般令人不快的惨绿色调的话,其实还是不错的。也许有点幽闭恐怖,也许有点怪味,但即便如此,它也是相当舒服、结实的。
它不会很糟的,我对自己说,可是内心深处,我知道我的想法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