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一个星期五。
下午两点,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从会展中心到浅州大学那个方向的高架桥上发生了一起连环追尾事故。
许怀心刚参加完一场国际会议的双语主持人面试,正赶往学校去参加毕业典礼,结果被堵在了二环高架路口。
“师傅,能想办法绕出去吗?”
车里没开空调,她把齐下巴的短发撩起来别到耳后,露出别致的下颌,鼻头挂着一滴汗,她顺手给擦掉了。
眼神很焦灼,语气却非常平静,听不出半点着急忙慌的感觉。
车载广播正放着今年流行的网络神曲,司机师傅没事人一样,正跟着节奏打拍子:“前面出了车祸,路都堵死啦,现在是动也不能动,退也不能退。要不,你下车走过去吧,反正也没多远。”
又等了十几分钟,路况没有得到丝毫改善不说,几个暴脾气的司机已经因为“你离我太近,我挡你视野”这种无聊的小问题吵了起来,眼看着就要酝酿出第二起祸患。
许怀心索性听了司机师傅的建议,从车里下来,步行绕到高架桥下面,伸手拦车。
可她连做梦也没想到,出租车没拦到,居然拦到了前男友。
这运气!
车子靠在她站的那边停了,楚十安摇下车窗玻璃,眼神很冷淡,甚至有点不耐烦:“去哪儿?”
许怀心猛地看到他,震惊之余,也没忘记尴尬,四下望了望,希望天公作美,来一辆出租车,哪怕司机有脚臭也无所谓。
但天公没听到。
他又催问了一遍:“去哪儿?”
“回学校。”
“上车!”
对方的发型和气质多少都变了点,唯独这跟人说话的语气,还是当年的那个调调。
高高在上,不容反抗,一副令人不爽的死相。
许怀心刚准备拉开车后门,人家又发话了:“坐前面。”补充了理由,“我不给人当司机。”
“哦……”
许怀心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她不相信“上天安排”那种鬼话,在这种地方这个时间遇到,肯定不可能是巧合。
但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想要跟她道明前因后果的样子,所以她也就没问。
等她系安全带的过程里,楚十安把车里的空调打开了,将出风调到不会直接吹到她身上的角度,然后问:“赶时间吗?”
许怀心佯装淡定地回:“有点,你可能不知道,今天是我们这一届毕业……”
楚十安很生硬地打断她:“我知道。”
“刘成海教授跟你说的吧?”为了缓解尴尬,许怀心没话找话,“你是回来看刘成海教授的吗?”
对方专心看路,抽空开口,但并没回她的问题:“近路,怎么走?”
“跟原来一样。”
这个“原来”一说,车里的气氛马上就凝固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就在许怀心想死的心都萌生出来的时候,他开口了,语气还是很冷淡:“三年没来过,忘了正常吧?”
“正常。”许怀心如蒙大赦,指着前面的路口说,“右转,上学府大道。”
接着,两人就没话了。
楚十安单手掌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撑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看路况。
他的侧脸依旧好看得挑不出毛病,甚至比以前更好看,完全褪去了以往的青涩,现在轮廓很硬,充满历经世事之后的男人味。睫毛还是长得很“出色”,眨一下仿佛能扇出个蝴蝶效应。
许怀心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耳光,以唾弃自己的没出息。
她还没来得及说几句鄙视自己的话,手机响了。
打来电话的是舍友高妹,许怀心一激动把扩音按开了,但她现在脑子有点乱,并没有意识到,直接拿到耳朵边接了起来。
“怀心,你到哪儿了?”对方问。
她回:“马上就到。”
“快点啊,我们在宿舍换学士服,你的也给你领了。哎,对了,有个爆炸性的消息,我忍不住要提前跟你剧透一下。”
许怀心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想把声音调小点。
但她的手没高妹的嘴快,对方火烧眉毛似的说:“刚经过宿舍宣传栏看到你那倒霉的前男友照片了,上面说他作为往届优秀毕业生代表,被学校请回来,要上台讲话。你别说,人家还是长着一张拈花惹草的脸,我可提醒你,被骗过一次就够长记性了,咱可经不起第二次了,你可给我把心好好收着。”
许怀心握着手机的手出汗出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到十字路口,楚十安大幅度地一拐方向盘,要不是车门关着,许怀心都怀疑自己会被甩出去。
这……话不是我说的啊。
“哎,我说你倒是给点儿反应啊!”高妹没听到许怀心回话,还特意又提醒了一遍。
车子上了学府大道,这时楚十安才偏过头,瞥了许怀心一眼,对着许怀心的手机毫无感情地说了句:“谢谢你的提醒。”
“我去……”
高妹留下这两个字,火急火燎地挂了电话,把烂摊子丢给了许怀心。
沉默。
沉默。
沉默。
可沉默不是事儿啊。
许怀心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点儿调节气氛的话,就听到楚十安冷笑一声:“倒霉的前男友?”
“我没说过。”许怀心马上撇清。
一路飙到浅州大学,连十分钟都没花到。
也是,前任见面,理论上的确速战速决为好。
但实际上,怎么会让人觉得这么不爽呢?
从西门进去,把许怀心送到她之前住的宿舍楼下,等她解安全带的过程中,楚十安顺手把空调关了。
“那我骗你什么了?”在许怀心准备下车的时候,他又开口问,语气还算客气,不过眼神就另说了。
犀利、尖锐、质问满格。
但他并没有等许怀心回答,在她下车的那个瞬间,一踩油门,扬长而去了。
他们当年的那些事,许怀心觉得自己一句话总结不过来。
站在夏日高温的空气里,她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仿佛只是一场梦,一场为了把三年前那个突然中断在同样季节里没能结尾的故事讲完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