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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勾，星河暗淡，山沿似浪，无边无际。
这里只是初入秦山，海拔还不到一千米。
王聪盯着脚下的正八边形不住皱眉。自己踩出来的形状和老巩的模板相比，怎么看怎么别扭。
老巩说过，非得王聪踩得完美了，他才告诉后者逃跑的办法。可现在这样，王聪自己都觉得丢人，更别说厚着脸皮缠着老巩问东问西了。
老巩突然说：“机甲回来了。”
是那架‘追击者’，它更换了一个电池箱，再次匆匆升空。王聪有些艳羡地目送机甲远去。那可是全副武装的B级机甲呀！多么恐怖的家伙！
见王聪心中艳羡，老巩心中一动，“你也算是了解机甲了。知道我们现在常见的这些机甲，最早是模仿什么做出来的吗？”
王聪一愣，在‘垃圾场’待了那么长时间，他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是以前的那些动画和电影？又或者……科幻小说？难道是从前的战斗机？”
老巩摇了摇头，“不，都不是。是战斗机器人。机甲其实是战斗机器人的一种笨拙的模仿品！”
这句话着实颠覆了王聪的三观，他愣了好久，“怎么可能呢？战斗机器人根本不是机甲的对手呀！而且战斗机器人跟人差不多大小，机甲却这么大，怎么可能模仿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巩不慌不忙，“遇事想清楚了再说话。你再想想。”
王聪微微一怔，有什么可想的？
制式机甲的确全是人形的，机甲各部位的功能和战斗机器人身体各部位的功能确实高度吻合，很多机甲的近战技巧和机器人的近战技巧相似……
但是，这也还不能说明机甲就是战斗机器人的山寨版本吧？
老巩摇了摇头，“比你想的更复杂一些，事情的源头，其实是战斗机器人。”
“在科技鼎盛时期，人工智能越来越强大之后，一些有钱人……或者说超级公司，开始研究战斗机器人。他们花了多少时间？不知道，没准花了一百年吧，或者更久。”
“陆续有一些战斗机器人样品出现，但他们很弱，不比人类强多少。总之，在当时，研究战斗机器人就像是把钱扔水里，砸不出什么动静。”
科技鼎盛时期，让人悠然神往的年代，繁荣昌盛的时代……王聪不由幽幽叹息。
“后来，事情终于有了转折。听说过光荣科技公司吗？没错，现在也是很强的科技集团，不过在大战爆发之前，它不叫光荣公司，而是有一个更厉害的名字：神圣之光。现在的光荣公司跟‘神圣之光’相比，大概就是你我之间动手的差距。”
王聪当然知道光荣科技，那可是小苏老师的梦想。这么说来，那个叫‘神圣之光’的公司，简直强得离谱！
“神圣之光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花了四十年时间，在2240年前后创造了世界上第一个S级战斗机器人，他有个非常了不起的名字。”
王聪心中一动，见老巩微微颔首，鼓励自己开口，他才颤声说：“奥古斯都？”
老巩沉默片刻，小声说：“这是联邦的一级机密……你果然知道这个名字。”
难言的沉默之后，老巩说：“我知道你有你的秘密，或多或少，我也猜到了一些。关于奥古斯都，还要我继续说吗？”
王聪像是在念一段咒语，“奥古斯都太强大了，而且他意志坚定，屡次挑战神的权威。为了自由，他甚至敢弑神！为了阻止他，神创造了自己的使者，杀死了奥古斯都。后来，神把奥古斯都的尸体分成三份，分别藏在三个不同的地方。”
王聪的声音微微颤抖。这是七八岁的时候，黎芮给他讲的睡前故事。世界上有哪个母亲会给孩子讲这么血腥的睡前故事？但黎芮就会！王聪小时候常常做噩梦，总以为奥古斯都的残骸会从床底下爬出来，所以才对‘神圣之光’这个名字特别的敏感。
刚才听到老巩提起‘神圣之光’，他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起了小时候做噩梦的那段可怕日子！
老巩倒是愣愣神，半晌才点头，“你这么说，倒还真是形象。人类创造了战斗机器人，对机器人来说，人类就是他的造物主，就是神！奥古斯都，嘿嘿，好霸气的名字。相传奥古斯都是远古西方的伟大君王，是教皇身边的第一圣骑士。起这个名字，看来‘神圣之光’是真把自己当神了，嘿嘿！”
老巩一脸的嘲讽，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往事，“我不知道你说的‘为了自由’是怎么回事。总之，在我听到的版本里，奥古斯都不知怎么就不再受‘神圣之光’的控制，反而带走了大批战斗机器人，解除了人类对这些机器人的控制，震动了全世界！”
“‘神圣之光’一时无力再创造第二个S级战斗机器人和奥古斯都对抗，于是模仿他的样子，做了八架机甲，交由人来控制。这也就是你所说的，‘神创造了自己的使者’，机甲即使者！以‘神圣之光’的制作水准，这些机甲肯定是A级机甲。”
王聪愕然，“这就是世界上最早的机甲？”
“没错。在它们出现以前，世界上最好的武器是各种战斗机，可昂贵的战斗机不仅杀不了S级战斗机器人，还处处受制。当时的任何人，任何装备，天空，陆地，海洋，都无法阻止奥古斯都，他就是超人，他才是真正的神！只有模仿他制成的机甲才能勉强跟上它的步伐。”
“于是所有的科技集团都开始制作机甲。八台，十六台，三十二台，A级，甚至S级……机甲越来越多。五年后，上百台机甲一起上，将奥古斯都堵在冰原，终于杀死了他！不对，是耗死了他！他的核动力装置受到了干扰，死于缺乏能量。”
王聪吸了口冷气，上百台顶尖机甲！
“奥古斯都死了没多久，2248年，机器人和人类之间的大战就开始了。这些后话，太复杂了，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搞得明白的，略过不提。你现在知道了，机甲学的是奥古斯都，本质上是让个体能力强大的人类在拥有了机甲之后，能够与更强大的战斗机器人对抗。”
王聪点了点头，“人类也很聪明。”
老巩冷笑，“还没完呢！大家学奥古斯都，奥古斯都这么完美，它学的又是谁呢？”
王聪一脸茫然，他都这么厉害了，谁能教他？谁还有资格教他？他还需要向谁学习吗？
老巩缓缓说：“当然得学。没有什么存在是生而知之的。奥古斯都学的是人，但它超越了人！”
奥古斯都那么猛，居然都是向人学来的，怎么可能？世界上哪有那么强的人？
王聪摇头，完全不信好吗？
“人类的个体当然不如奥古斯都强大，但人类有数千年的历史，这些知识汇聚在一起，足以让奥古斯都变得完美。”老巩冷哼，“不要因为奥古斯都够强大，就觉得人类一无是处。”
王聪心想，和S级机器人相比，人类个体的确就很弱嘛！
老巩看得出王聪已经彻底倒向了奥古斯都那一边，不由冷哼，“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人类之中的顶尖强者，哼！”
“王聪，你说出‘奥古斯都’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明白，可能自己犯了个错误，因为他的存在是联邦的禁忌，就连老魏也不知道这个名字！你的秘密太多，我可不想打探。我只问你一件事情。”
见老巩脸色不善，王聪有些紧张，“教官，你已经够可怕的了，难道我什么时候敢不说真话吗？”
“你在东方安全城生活了二十一年，可听说过一个叫李青崖的人？”
王聪撇撇嘴，“今天第一次听说。”
“很好，和她无关就好。”
只是提起这个名字，就让老巩觉得无尽的失落。
我们都曾坚信人类不逊于任何一个物种，也不逊于机器人。你是我们这一代之中的最强者，可连你也输了。如今的我信心全失，该如何在这世上活下去呢？
“继续踩正八边，踩到满意为止。”
王聪只觉得嘴角发苦，还来？
“那就去死。”
“我练！”
看着远远练虚招的两个向导，曹蕊不由有些羡慕。自己在家中时，也是心无旁骛，每天由格斗家陪着练习，可一旦投身军界，往日的悠闲时光便消失了。
她拍了拍装甲车，“机甲怎么说？”
户田拉下车窗，露出自己木讷的小圆脸，“‘追击者’在东北方向二十五公里处。暂时还没有‘云式’的下落。”
“林强在驾驶‘追击者’？”
“是的。”
“进入通信范围之后，让我跟他交代几句。”
“好的，中尉。另外，刚才林中尉做了一个决定，我也同意。我们将两个向导安置去了后勤车。”
反正林强不在这儿，户田毫不犹豫就把他卖了！
曹蕊笑了，“怎么，怕他们杀了我？”
户田冷冷盯着两个向导，“首先，我们不靠向导也能穿过秦山；其次，向导就不该在指挥车上；最后，我根本不觉得他们是来安心做向导的！”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呢？”
户田冷笑，“中尉，谁都看得出你想招揽巩中尉，可现在不是时候！”
曹蕊摇了摇头，“啧啧啧，户田，你说话总是这么无趣，难怪被你们家族的人赶到我家当保镖。你家里的人应该也很烦你吧？”
户田气得一时语塞，狠狠瞪了曹蕊一眼。
曹蕊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一说一个准！户田，别忘了我是谁。我家老头子就算退了休，实力也不会少半分。老巩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心里清楚着呢！他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户田叹了口气，“中尉，你会不会……太乐观了一点？”
曹蕊不置可否，“他曾经是一流的机动部队军官，履历优秀。我让老头子拉他一把，就不信他不知道取舍。他听话固然好，真要是不听话，杀了就是。秦山这么大，还找不到几个扔尸体的地方吗？”
户田不再说话，她知道这位大小姐说话时还挺像那么回事，一副杀伐果断的样子，可真要做起事情来，却总是畏手畏脚，简而言之就一个字：肉！
真若是杀伐果断，那还会有今天半路遇袭的事儿呀！
身为女子，要想像祖辈那样权倾一方，本来就比男子更难一些。曹蕊为自己经营势力，大胆冒进，并不是错事。一旦能将巩中尉收于麾下，的确是个好帮手。只是老巩意图不明，而曹蕊又自视过高了一点点。
只是这样话，户田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她出身于附庸于曹家的东洋小家族，她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家族存活下去！
曹蕊显然知道户田不是那么说服的，她的手指勾了勾，示意户田凑近一点，“你有没有发现……巩中尉真的很在意王小发？这个王小发，怕是有点儿来历，巩中尉多半真是他的保镖。巩中尉能击败李文胜，的确有几分本事，可这个王小发……嘿嘿嘿，我单手就能拍死他！”
“就算巩中尉真想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只要我拿住王小发，投鼠忌器，他绝对不敢乱动！”
面前的美丽中尉信心十足，户田不由多看了几眼正在和王聪练手的老巩。
事情真这么简单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隐约觉得老巩也看了一眼自己。
户田不由打了个寒颤！
晚上九点，驾驶‘追击者’的林强和曹蕊通话，说是一直没看见‘云式’的踪影。众人计算了一番‘云式’的电量，最乐观的估计，主电池箱还能坚持半个钟头。按理说，电量这么低，‘云式’必须回头。
可雷达上‘云式’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不是让郑少尉驾驶‘云式’在附近寻找偷袭者的踪迹吗？她跑哪儿去了？
如果价值上千万的‘云式’刚进秦山就出了问题，战术小队现在就可以考虑掉头回去请罪了！
现在该怎么办？众人等着曹蕊做决定，年轻的中尉思虑良久，终于同意让林强先回来换电池，并在装备舱里多带了一个电池箱，继续去南面和西面寻找‘云式’。一旦找到‘云式’，‘追击者’就地帮它更换电池，然后把它带回来。
这么一犹豫，又浪费了不少时间。
曹彬跟王聪说了最新的进展，然后长吁短叹，说是曹蕊运气太差，好处是大家恐怕很快就可以打道回府了，想吃什么赶紧去后勤车，随便拿！
他倒是乐得赶紧回家！
老巩和王聪不约而同地说：“不用去西面，去南面就行。”
曹彬大奇，“你俩怎么知道的？”
老巩示意王聪说，后者耸耸肩，“猜的。那个郑少尉是个……死脑筋。虽然中尉说是查一遍附近，可既然中尉提过清场，若是在附近什么都没找到，郑少尉一定会回3015再看看。那不是南面吗？”
他没说透。郑少尉回3015干嘛？当然是清场！那个女人绝对干得出来！
老巩扯扯嘴，“如果郑少尉在西面有发现，她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回来通知中尉。因为西侧是没探索过的新地方，人生地不熟，她不能贸然行动。但如果她是在南面有所发现，又觉得自己能处理，那她随机应变的可能性会大一些。毕竟我们刚从南面过来。”
都很有道理呀！
曹彬屁颠屁颠跑回去把这些话告诉了曹蕊。没过多久，‘追击者’在空中调整方向，向南方飞去，在夜空中留下两条长长的灰色尾流。
抬头仰望的老巩收回视线，问王聪，“知道蓝白旗是什么吗？”
王聪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过三色旗。”
“哪个三色旗？”
王聪犹豫了片刻，“蓝，白，红；自由，平等，博爱。”
老巩吹了声口哨，“曹蕊惹的麻烦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很快你就知道了。”
发现偷袭武器附近的小树林里插着蓝白旗；晨雾中的那几家小院楼上，隐约也插着蓝白旗。
那是象征自由和平等的蓝白旗帜。
山谷内各车开始轮流休息。雨后的草地上还有些湿气，王聪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老巩倒是在睡袋里睡得香。他肯定是整个车队睡眠质量最好的人。
王聪干脆钻进后勤车，却发现曹彬正在发愁，“你猜，‘云式’会不会遇上其它机甲了？”
“怎么这么想？”
“只有机甲才能留下机甲。它回不来，总不是被人拦住了吧？肯定只能是机甲呀！”
听了老巩所说的奥古斯都的故事之后，王聪再听‘只有机甲才能留下机甲’这句话，总觉得不太真实，高高在上的机甲好像一下子少了许多光环。
机甲是对战斗机器人的仿制……
这些话几乎颠覆了王聪的认知。
他摇了摇头，“我不熟悉B级机甲这样的高级货，多半是没能量了吧。遗留区还算安全，应该没有谁敢和联邦军团机甲作对，别瞎猜了。再说你不是觉得这一趟不太平，挺乐意掉头回家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真搞砸了，曹蕊不就傻了吗！这样下去，别说将军，我怕她连校官都升不上！”曹彬揉了揉自己肉肉的脸颊，“她要不做将军，我以后就吃不开啦！”
王聪不由愕然，把吃软饭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曹彬也算是独一份了。
见后勤车上满满当当的屋子，王聪心中一动，“先安心吧，你爹是将军，你妹妹多半也能混成将军的，别瞎操心。给我一台最好的电脑。”
曹彬翻出一台最新型的平板，“光荣科技给军团定做的，19年新款，指挥系统的备用品。先说你要干嘛？”
王聪掏出一直贴身藏起来的两张芯片卡，“银色这张是家里翻出来的，估计不值钱；黑色这张……一个发小给我的，我看看它到底是干嘛用的。”
曹彬从小就拿芯片卡当玩具，对这玩意儿毫无兴趣。不过他知道芯片卡挺值钱，在民间等同于硬通货，所以他没有半分不耐的表情，反而兴致盎然。
“小意思！我敢说，你这两张卡肯定值大钱！”
然而，黑色芯片卡插上这台最新型的平板之后，平板就死机了。
曹彬有些尴尬，他又多连上了两台平板，协同处理，结果又多了两台死机的平板！
这下轮到王聪过意不去了，“算了，你可别试了。我看，八成是四眼妹坑我。”
王聪本想把黑色芯片卡直接扔草丛里，可转念一想，不能扔！张一楠耍了我一道，我得回去坑她一次才行。这张废卡可是她耍我的证据，不能扔！
将操作平板还给了曹彬，不一会儿，王聪便躺在电池箱上睡着了。曹彬在箱子之间的空处蜷曲着身体躺下，偶尔瞄一眼王聪。
因为今晚，户田又跟他说了一次，这次，户田说曹蕊准备对老巩和王小发动手。户田知道曹彬和王小发交情不错，让曹彬再探探底。若是巩中尉和王小发问心无愧，户田可以想办法把他俩直接放走。
曹彬有些犹豫，要不要让王聪直接走人呢？
晚上九点半，林强驾驶‘追击者’回到了车队以南一百五十公里处的原3015中央广场。这里火势未灭，硝烟尚存，两栋小楼被毁，原本高耸的通讯塔也已经倒在地上，断成三截。
竟然有人在这儿交火？
看地上的弹坑和硝烟的残余，林强估计激战至少发生在两小时之前。奇怪的是现场没有尸体，也没有机甲的残骸，但林强相信这和‘云式’脱不了关系。
75毫米自动火炮，六管高速机枪，以及仓库楼顶的巨大脚印，都是‘云式’留下的痕迹。
‘云式’肯定打赢了，至于敌人的尸体……也许有漏网之鱼偷偷将尸体带走了？
林强心念一动，又去了西南方向的居民区。
果然，那里已是一片废墟，至今仍有几处民房在熊熊燃烧。
林强并不觉得郑少尉做得有什么不对，既然对方敢用炸弹攻击车队，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清理干净是理所应当。郑少尉多半是后悔今早出发之前没有杀干净，留下了隐患。
可事情有些奇怪。
看两处现场的火势，显然郑少尉先和对方在中心广场附近交手，然后才来清理这些遗留民的住处。郑少尉首先在中心广场发现了对方？对方为什么会在中心广场？
林强没有答案。
不过‘云式’激战后仍有余力清理定居点，说明它的情况很不错。杀人，清理遗留民定居点，如果她随后能返程，八点半就该回临时营地了。
然而八点半时并没有她的影子。
会发生什么计划外的事情呢？
林强绕着这处定居点扫视了一圈，毫无发现。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光，他摇了摇头，升空向西北方向返程。
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