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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身处东方大学校园，赵桐突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一流的格斗家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令人发指，而情绪本质上也源自身体。通常，只有在某件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时，赵桐才会突然涌现这种无法控制的情绪。但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会是什么事情呢？
她心念一动，突然问智能助手，“是不是有人在盯着我？”
“除了一百二十米外的那个年轻男子，我并没有其它发现。”
一百二十米外，一个年轻男子正在笨拙地四下寻觅。他早已看见了赵桐，但因为后者过于明亮耀眼，他没敢过来。见赵桐挥了挥手，年轻男子面露喜色，飞快地跑过来。
显然，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一个这样亮眼的姑娘。他捋了捋头发，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帅一些，“您好，我是研究员苏阳，您就是张博士等的那位赵小姐？”
赵桐缓缓打量四周，视线并未在苏阳身上逗留。
“你还不是研究员，只是个没毕业的助理。有话就说，没有就滚。”
苏阳呆立当场。
赵桐冷冷地说：“不知道什么叫滚？”
苏阳呐呐的说：“博士……博士说，她饿了，让你准备些好吃的。”
赵桐眉头大皱，“她想吃什么？”
苏阳小心翼翼递给对方一张折好的纸，“她都写在上面了。”
纸上竟然密密麻麻写了27种美食！零食也就算了，这个‘小布袋熊’又是什么？
张一楠是把自己当冤大头了吗？
见对方脸色越来越差，苏阳有些头大，早告诉了张一楠不能写这么多……
没想到眼前的女孩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阳羡慕不已。张一楠说这人是她的手下，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这个手下看起来又有钱又厉害又听话，关键是还很漂亮……我要是也有这么个手下就好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冲赵桐离去的方向大喊：“她只等一个小时！”
半小时之后，张一楠的实验室里，空置的临时工作台上，赵桐将27种食品整整齐齐地摆放好。随后，她将比自己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棕色‘小布袋熊’递给张一楠，后者扭头招呼躲在沙发下的小猫。小猫看见生人在场，躲在沙发底不敢出来。
“你吓着花生了。”张一楠瞥了眼赵桐，将小布袋熊扔进沙发底。
张一楠找了根吸管插进水蜜桃里，呲溜儿地吸了一口，然后表扬了赵桐一句。
“效率不错。”
“不客气，”反正也不是辛苦赵桐，“我会把你的这句话转告给我的五个助手。”
张一楠慢吞吞的说：“你有一个部门可以帮你，为什么还坚持要找我？”
赵桐笑了，“你知道原因。”
“王聪已经失踪了快四十八个小时，我已经去西陆警局报了警，”戴眼镜的姑娘有些忧愁，“你也没找到他？”
赵桐苦笑道：“如果找到了他，也许就不用麻烦你了。”
张一楠想了想，突然大声一声：“来！”
她俩面前突然出现全息投影，一个睿智老人在光影中现身。这人有一张西方人的面孔，眼神深邃，胡须斑白，面目和善，大约七十岁上下。他享誉盛名，但真正见过他的人也许两只手就能数完。赵桐没这个好运气，但这并不妨碍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因为对方是AI事务局最高级别的监视对象之一！
其他人在他面前也许会感到恐惧，感到敬畏，但她不会。因为她是赵桐。她深深吸了口气，向老人微微颔首：“您好，阿尔法先生。”
老人同样颔首微笑：“您好，赵桐小姐。”
赵桐微微一惊，左手已经搭在了副武器包上！一瞬间她已决定用电磁干扰器阻碍对方，然后撞破强化玻璃，直接从实验楼十二层跳下去！
但电磁干扰器竟然没有启动！
老人笑了，“不要紧张，实验室有电磁自动保护系统，小型电磁武器都会失效。您在奇怪我为什么认识你？是的，我本不可能有你的信息，不过，博士可以解决你的疑惑。”
张一楠把吃到一半的水蜜桃扔在一旁，换了包小熊饼干，含糊不清的说：“我身上有全息记录仪，随时随地，只要我想记下来，就能记下来。我把和你见面时的记录扔给他，他当然就认识你了。老头子，别废话啦，抓紧时间说正事。”
张一楠大大咧咧，老人似乎习以为常。
“好的，博士。”老人的手中多了一个老式的纸质笔记本，他随手翻开，纸面上出现了一些文字和数字记录。“这个就是我还原的笔记本。由于原始的全息记录并不完整，我也没有笔记本原主人的资料，无法进行深度模拟，所以，还原程度只能达到80%—82%之间。”
赵桐马上明白过来，“机器人去黎芮家……拿走的就是这个笔记本？”
张一楠点头。
赵桐仔细想了想事情的前因后果，觉得没有漏洞。张一楠第一次去黎芮家是在五月十号晚上，她发现屋里一片狼藉，为了安全，她便打开了全息记录仪。走进黎芮卧室时，可能一时兴起，她翻了翻纸箱里的笔记本。当然，张一楠不可能翻阅每一页，所以全息记录只记下了一部分笔记本的信息。
也因为对这个笔记本有了印象，五月十一号晚上再去黎芮家时，她注意到了笔记本的消失。
她不由有些激动，“有什么发现？”
老人一页页翻开，告诉赵桐，“目前看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她的生活记录：最近有什么想法，想去哪儿散步，最近遇到了什么她觉得好或者不好的事情，等等。她不在笔记本里谈论工作，这只是一个私人事务的记录。看起来，她是个热爱生活的……温柔的女性。”
“纯粹私人性质的笔记本？”
“是的。”
赵桐一怔，“可不可以这么说，就算这个笔记本被人，或是被机器人拿走了，其实也毫无价值？”
“是的。”
迟疑了片刻，赵桐轻声说：“谢谢您不介意我的无礼。”
阿尔法先生笑了，“不，我喜欢和人类探讨‘机器人’。你也不用失望，以上的结论只是我的分析，博士有不同的看法。”
是吗？
赵桐望向正在嗑瓜子的张一楠，后者放下瓜子，轻轻朝手指吹了口气，凝结的水雾在空气中悄然出现，将她的手指擦拭干净。张一楠拍了拍手：“老头，这个智能冷凝器挺好用的，我要在整栋楼都用上！”
“如果总监允许，当然可以。”
“那就难了，总监又不是我儿子，没理由什么都听我的。”张一楠转而问赵桐，“你有儿子吗？”
这样古怪的问题，赵桐居然也能沉得住气：“没有。”
张一楠很认真的说：“我也没有。”
赵桐叹了口气：“看得出来。”
张一楠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动，全息影像里的笔记本跟着手指的节奏翻页，她有些忧愁，“我还没有儿子，所以不知道，如果将来我有了儿子，会不会在笔记本里写这么多和儿子有关的事情？对了，你知不知道黎芮和王聪的关系？”
“一点点。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四年前分开居住。最近三年，王聪每个月都会给黎芮转账少量联邦币。”
张一楠眨了眨眼，“你觉得他俩关系如何？”
赵桐轻皱眉头，“这和我们讨论的事情有关？”
“废话！密切相关！他俩简直是死仇好吗？我三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们，眼看他们从母子变成路人，然后又变成仇人，宁死也不再见。哼！现在，这个笔记本里居然写着什么，‘和王聪一起去动物园送别小猫熊’，‘我们计划哪天去一趟科技博物馆’之类的事情。这科学吗？还是说我眼瞎了？要不是认得出这真是黎芮的字迹，我简直怀疑这个笔记本是谁伪造的！”
见赵桐的脸色像是刚吃了一个榴莲，痛不欲生，张一楠眨了眨眼：“如果我告诉你，笔记本上，和王聪有关系的十七条记录，也许全都是虚构的，你会不会觉得很有趣？”
王聪最近一次去动物园，是在三年前。当时市立动物园通过交易所收购了一批核变异动物，公开展出时，苏阳带着王聪一起去看热闹。
科技博物馆？张一楠很确定王聪只是小学时候和她去过一次。因为那一次回来后他上吐下泻，请假在家，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去第二次。
至于笔记本上写的‘提醒王聪上天台看流星雨’，那更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张一楠慢悠悠的说：“因为王聪有恐高症，从小就有。他这儿怕高怕得要死。”
因为有恐高症，王聪和黎芮一直住在一楼；因为有恐高症，他从没想过要去做机甲驾驶员；因为有恐高症，他从没出过远门！
赵桐沉默片刻：“如果全息记录没出错，那就一定是这些记录出错了。”
要不然，怎么解释？
张一楠大喊：“老头子。”
阿尔法先生会意，“全息还原没有问题，笔迹也是同一人的手笔，表达意思的用词习惯也一样。这个笔记本没有被第二个人篡改过，它要么属于黎芮女士，要么完全属于另一个人。我阅读了博士给我的与‘黎芮’相关的材料，包括她的工作论文和谈话记录，笔记本有97%的概率属于黎芮女士。”
赵桐问得小心翼翼，“所以，是黎芮写错了？还是她脑子不正常？”
张一楠一脸的鄙夷，“她脑子不正常？哼，有些时候她比我还聪明。她怎么可能出这样愚蠢的错误？”
如果张一楠的描述无误，那黎芮的这个笔记本的确非常古怪。
一个聪明人绝不会做一件这么愚蠢的事情，何况，这个聪明人还很有可能和某个强大的组织有关！
黎芮会不会是故意把笔记本留给王聪的？
她是不是确信王聪会发现笔记本里这些奇怪的记录，确信王聪会从这些记录中得到某个答案？而这个答案，会不会是那个机器人想要的东西？
只是黎芮忘了，同时熟悉她和王聪的人，还有一个张一楠。
其他人也许无法从只言片语中找到答案，张一楠有没有可能找到呢？不过，当着阿尔法先生的面，赵桐觉得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候。
“看来要想解答这个疑惑，我必须得找到王聪。可以给我一份笔记本吗？”
张一楠点头：“已经给了。出大楼之后，你就会收到。”
赵桐离开实验楼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除了偶尔路过的两三个学生，实验楼附近安静得吓人。奇怪的笔记本，与真相完全不符的记录，黎芮的另一面……赵桐清楚，如果跟着笔记本不放，自己必将在某个时刻与那个机器人重逢。
是的，我和它必有一战！
仿佛闪电刺穿夜幕，无声的雷暴在头顶嘶吼，就在这一瞬间，赵桐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心神不宁了！
力量在全身流转，汗水缓缓在手心聚集，她缓缓回头，盯着无限远的黑暗中。她知道，在那里，也许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是那个和她交过手的战斗机器人！
自己傍晚时心神不宁，正是因为战斗机器人当时就在不远处盯着自己！
它不可能不知道东方大学的电磁监控极为严密，为什么它要深入险境？它的目标到底是东方大学，还是自己？
赵桐回车上耐心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张一楠慢吞吞钻进了副座。有些话，她俩很有默契的躲着阿尔法先生。
赵桐的脸色不太好看，“据我所知，这台高级人工智能的使用有严格的制度。你用它处理这件事情，有没有获得授权？”
张一楠撇撇嘴，“当然有，我自己授权。”
“权限是由人工智能管理处授予的，你没这个权力！”身旁这个女孩依旧懒洋洋的，赵桐很想给她一拳，让她清醒一点，“如果管理处查看它的工作日志，发现了你的小伎俩，你会有很大的麻烦！”
“我不会偷偷删除吗？老头子喜欢跟我说话，不喜欢那些笨蛋，我也不喜欢。有本事就赶我走呀，看看以后谁能跟老头子说上话。”
赵桐一时语塞，虽然张一楠的话很欠揍，但她竟然无力反驳。因为就算人工智能管理处发现了她的越权行为，也拿她没招。
没错，刚才出现的老人就是东方安全城仅存的一台行星级高级人工智能，量子运算体阿尔法先生！
人们珍视它，把它的身体……服务器，处理器，智能中枢，图像控制系统……放置在位于实验楼地底的超级保护工事里，核弹都无法伤害它。
人们害怕它，把整栋实验楼都做了通讯隔断，让它无法和外界联系，人工智能管理处有一只精锐部队无时无刻不在监视它。
人们有求于它，希望它把科技鼎盛时期的技术拿出来，帮助人类的科技水平继续向前发展，但它并不感兴趣，只和自己选中的人偶尔说说话，最近十年，这个人是张一楠。
所以张一楠成了AI事务局的最高级别保护对象。
赵桐心念一动，“你相信阿尔法先生吗？”
张一楠微微皱眉，“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能问？”
“因为黎芮也问过我相似的问题。”
赵桐不由一怔，“她也见过阿尔法先生？”
张一楠摇了摇头，“当然没有，她从没去过人工智能实验室。有段时间我和老头子互相看不顺眼，和黎芮……聊过天，仅此而已。”
赵桐有些头疼，她想查的是机器人，不是黎芮，可事情偏偏绕不开这个迷雾般的女人。她叹了口气，“你觉得……机器人想从笔记本里找什么？”
张一楠沉吟片刻，“我的确有一点点想法，所以才和你避开老头子谈谈。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知道猜得对不对。如果你能尽快找到王聪……越快越好，也许我就能知道答案了。”
她的话遮遮掩掩，令赵桐有些窝火。
“张一楠，我劝你合作一点。如果你知道什么，马上告诉我！”
张一楠心想，我做的那张智能交换芯片本该是给黎芮的，会不会是那个战斗机器人知道了这件事情，它想找的是正是那张芯片呢？那张芯片是我和阿尔法联手的最高成就，有独特的功能，被一个战斗机器人觊觎，也不奇怪……
可这件事情是万万不能告诉眼前这位AI事务局特勤的。因为，张一楠做这张芯片本就没得到AI事务局人工智能管理处的允许，私自交给王聪更是犯了大忌！若是赵桐把她卖了，她不是自投罗网吗？
所以她非常笃定地摇头，“打死我也不说！”
赵桐有些无语，“那就先让阿尔法先生把我的资料删掉。如果我的信息出现在一台被隔绝的高级人工智能脑袋里，第二天我就会被关进监察室，可就没法去找王聪了！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AI事务局的探员，一切机器人和人工智能都是我的假想敌！”
张一楠冷哼一声，“你们敌视人工智能，还不是因为害怕它！”
“哼！张小姐，你不怕吗？”
“我当然不怕。只要了解得够多，就没什么可怕的！”
赵桐冷冷地说：“人和人工智能之间没什么可了解的。关于王聪，你还有什么线索？”
张一楠冷哼一声，愤怒地挥了挥小拳头，“找到他之后，如果他做了什么坏事，记得狠狠揍一顿，但别把人给打死了。他不是坏人，只是有时候太天真了，容易被人带偏，比如那个叫花杰的家伙！”
“你似乎很关心他？”
“哼！对于一个从小就样样都不如我的人，我总得有点儿同情心。要不然，他就太惨了，对不对？”
赵桐的笑容有些嘲弄，“毕竟是青梅竹马。”
张一楠眨了眨眼，“对了，关掉智能助手。”
随后，张一楠打开了电磁干扰器。从现在起，她俩的对话，不会再被任何监控发现。
“老头子很喜欢你。”
赵桐微微一怔，“阿尔法？为什么？”
“因为他愿意和你再见一次。高个儿姑娘，老头子愿意见第二次面的人不多。而且，它还要我问你，有没有办法避开人工智能管理处的监视，和你私下见。”
赵桐脸色骤变，“我和你见面的时候，你把它叫出来，已经够危险了。你竟然还让我和它私下见面？难道你不知道它的监管规则？没有管理处的允许，阿尔法不能和外界接触！”
“废话，你以为我现在为什么要用电磁干扰器？我闲得慌吗？”张一楠撇撇嘴，“它说你不是外界，是个老朋友。”
赵桐愣了，“老朋友？”
“因为他见过你的老师。”见赵桐脸色大变，张一楠没好气地问，“你的老师是谁？很特别吗？”
“你不用知道！他还说了什么？”
“它说，你的老师跟他说过一些话，他想转告你。就这么多。反正我的话已经带到了，你爱见不见。”
张一楠走后，赵桐沉默良久，重新启动个人智能助手，“有结果了吗？”
她让个人智能助手调用了傍晚时东方大学所有的电磁目标信号曲线，和五月十一号晚上那个战斗机器人的电磁效应曲线对比。
个人智能助手果然有所发现。
“有一个很接近的移动目标，最接近的时候，它和你相距四百米。”
只有四百米呀，在这个距离，十秒之后，他就能近身攻击我。
“带我去它消失的地方。”
那是一池幽暗的湖水，位于东方大学校园最北端。水是电磁监控的天然遮挡物，机器人的信号在此消失，令赵桐有些释然。对方在校园里出现的时间很短，赵桐出现后，它才出现，而且很快就消失了。
赵桐明白了，它的目标不是东方大学，是我！它是跟着我来的！
好大胆的机器人！
夜风里，马尾辫姑娘头发飞扬，眼神比湖水更深沉清澈。良久，她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何必在意机器人想做什么，它既然敢来，我就敢战！何必在意阿尔法先生想做什么，他既然想见，我就敢见！
在一座容纳了一千万人的安全城里，寻找一个人，可以很难，也可以很容易。AI事务局早已在搜寻王聪，他们给了赵桐四条情报。
王聪的个人ID卡最后一次使用是在医院里，那是五月十一号傍晚的事情。
在那以后，布置在主要区域……车站，机场，重要广场……的监控都没发现过他。
笔记本上那十七条记录所涉及的时间，地点，人物，暂时还无法找出彼此之间的相关性。
花杰是黎芮的邻居，一个本事稀松平常的自由寻宝人，跟随多个寻宝队执行过任务。他在医院夸大了伤情，现已办理出院手续，不知所踪。
赵桐决定先去寻找这个叫花杰的自由寻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