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的时候,人工智能实验室的天才少女张一楠推开了王聪家门。声控灯启动之后,她发现屋子里的情况竟然比昨晚更惨,连墙都塌了一面!
客厅里站着一个高挑的马尾辫姑娘,她穿着黑色的短夹克,英姿飒爽,她饶有兴趣地打量张一楠,心情慢慢转好。
能够在这儿见到一个有趣的人,当然是一件心情愉悦的事情!
张一楠站在门口看了对方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说:“你当然不是小偷。”
马尾辫笑了,“不是。”
“也不是把这儿翻得一团糟的人。”
“为什么这么肯定?”
张一楠扯扯嘴,“因为昨晚就已经翻成这样了。你来晚了。你最多也就是弄塌了一面墙。”
马尾辫姑娘轻轻鼓掌,“聪明。看来你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
“错,我跟你一样,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更不知道原因。反正这里又不是我家,你想找什么,请便。你找你的,我找我的。”
说完,张一楠走进依旧完好的黎芮的卧室,她这次来,是要将黎芮的遗像和骨灰盒打包带走。既然王聪还得在医院住一段日子,家中无人,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不愿让黎芮孤零零地留在这儿。
马尾辫姑娘轻笑道:“要不要我帮忙?”
张一楠白了她一眼,“你觉得我拎不动骨灰盒吗?”
马尾辫姑娘笑了,“那你帮我个忙?”
张一楠比划了一下两人之间至少十公分的身高差,然后摇了摇头,“不帮。你比我壮多了。”
女孩笑了笑,打开虚拟界面,展示给张一楠。画面上是她的身份ID:AI事务局,不明AI管理处高级特勤,赵桐。
张一楠耸耸肩,“哇,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我看不懂。”
赵桐收起虚拟界面,淡淡地说:“你当然看得懂,因为门外就有两个保护你的AI事务局特勤。”
张一楠装作很糊涂的样子,“有吗?竟然有人保护我?”
“张一楠小姐,你在我们AI事务局的高级别保护名单中。你是这座安全城里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本局有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你。”
张一楠眨了眨眼,“真的?”
“千真万确。”
张一楠大叫,“救命呀!快来人呀!快把这只瘦高个的鸵鸟弄走!”
鸵鸟一点儿也不生气,“张小姐,我的级别比他们高很多。既然我在,他们就不会出现了。”
张一楠恨恨的说:“所以呢?我非得帮你一个忙不可?”
“不敢,没有人敢强迫你。我只是看你好像很熟悉这儿,所以想请你看看,这间屋子里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见张一楠无动于衷,赵桐小声说:“你应该知道,就算是你,也有协助AI事务局调查工作的义务。”
“我最讨厌有人硬邦邦的要求我。”
赵桐心中一动,“如果我告诉,二十分钟前,我在这儿遇到了一个战斗机器人……你愿不愿意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决定?”
战斗机器人?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张一楠轻轻一哼,在黎芮这间二十多平方米的卧室里打了个转,然后看了看床上的那个纸箱。纸箱正是王聪从新能源实验楼拿回来的那个,里头装着的是黎芮的遗物,原本里面应该有一个手写笔记本,现在却不见了。
这和AI事务局的调查有关吗?
张一楠摇了摇头,她觉得应该撒谎,“没人动过。”
可她没能成功溜走。
马尾辫女孩笑着说:“我送你。”
能把她轻易甩掉的人,安全城里可没几个!
张一楠大怒,“哼!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不知道。但我偏要送,不行吗?”
“来人!救命!”
然后张一楠就被塞进了车里。
途中,武成靖联系了一次,说是第二现场的三颗弹头都已经找到,初步推断狙击手并不是人类或机器人,而是一台改装过的顶级狙击无人机,射程在800米至1000米之间。这个消息给找出近战机器人增加了难度。如果它有一个搭档,那就多了一条线索;既然他的搭档是台机器,那这条路就走不通了。
然后武成靖问第一现场有没有新的进展。
赵桐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
通话结束后,张一楠明显有兴趣多了。
竟然真有一个攻击赵桐的机器人!
赵桐不置可否,“就算是最顶级的安全城市,也有不受监控的机器人隐藏其中。用不着担心,安全城的电磁监控系统非常强大,它们不敢轻易现身,通常也不会主动惹麻烦。今晚的事情是个特例。”
“我很担心。”张一楠支起下巴想了想,“我担心你会被它拍死。战斗机器人在安全城里被电磁干扰压制了,换做在城外,你一定会被它拍死。”
赵桐忍住没有撕烂这个女孩的大嘴巴,冷哼道:“看来我很幸运。”
张一楠冷哼一声,“我测试过城里的电磁系统,它能将战斗机器人的战斗力压到只剩一半。”
“那我得谢谢你救了我一次。”赵桐忽然说:“记得我刚才跟武成靖说‘没有’吗?”
张一楠茫然摇头。
“武成靖问我有没有新的进展,我说‘没有’。其实,这句‘没有’是说给你听的。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跳突然有一些波动。”看了她一眼,赵桐不慌不忙说道,“你在看黎芮床上那个纸箱子的时候,因为怕我发现异常,没有刻意停顿,但你的呼吸和心跳有过变化。再加上刚才这一次,我很确定那个纸箱子有问题。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问题?”
张一楠一怔,“你很狡猾呀!”
赵桐摇摇头,“客气。还是不打算回答?”
“去医院。想要知道答案,最好的办法是直截了当问清楚。说到底,你想知道机器人为什么出现在黎芮家?黎芮已经死了,你得去问王聪呀!”
医院里,原本王聪应该躺着的那张病床空荡荡的。被子被人乱糟糟地掀开,点滴还挂在支架上,床头小桌上的杯子里还剩半杯水。
张一楠不以为意,“肯定是去了厕所。懒人就是屎尿多。”
赵桐摸了摸床单和被子,没有温度。她向路过的护士招了招手。
“这儿的病人呢?”
护士也很惊奇,“对呀,病人呢?刚才还在呀!”
不对劲!
赵桐一把推开傻兮兮的护士,冲出病房,冲进走廊尽头的男洗手间。她不管正在方便的男人们的咒骂,把所有的坑位都踢开看了一遍。
没有王聪。
他也没在其他病房。
病床上没有温度,他至少已经消失了两、三个小时!
没有办理出院手续,王聪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像碎片一样在赵桐的脑海中乱窜。复兴街附近的独户小院,拿走样品电池的实验员,突然出现的近战机器人,神秘消失的王聪……
赵桐一把抓住张一楠,她的声音冰冷,“你为什么来这儿?”
张一楠微微皱眉,“我取走了黎芮的骨灰,难道不该跟王聪打个招呼吗?”
张一楠?不对,如果张一楠也和事情有关,那就太复杂了。赵桐摇了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倒是张一楠有些担忧,“王聪那个蠢货不会真有什么麻烦吧?”
赵桐苦笑道:“我不知道,但他和战斗机器人扯上了关系,不是好事。”
张一楠有些纠结,要不要把那张智能交换芯片的事情告诉面前这个神经质的女特勤呢?那张芯片勉强算是高级科技品,可它为什么和战斗机器人有关系?再说,这个女特勤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
她给赵桐留了个联系方式,让她有了王聪的消息后一定要通知自己。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后还找不到王聪,张一楠就要去西陆警局找刘冬了,不知道他们管不管人口失踪?
张一楠走了,赵桐站在原地,听着医院的诸多声响慢慢远去。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明白,自己太小看黎芮的事情,这才处处受挫……可仔细一想:我做错了什么吗?
答案是并没有。
自己所做的每一步都是在当下的合理行为,但偏偏每次都比对手慢一步。
一定是因为还有什么信息是我所不知道的!
到底是什么呢?
几个小时之前,大辉悄然出现在医院。虽说医院人来人往,王聪心里还是有点虚。谁知道这个胸大无脑的壮汉能干出什么事儿?
没想到大辉和颜悦色地问他,“花杰在哪?”
“重症……监护病房。”
呸!
大辉重重吐了口痰,“重症监护病房?那是谁都能住的?他有钱住那儿?”
王聪非常尴尬,他很想告诉一脸憎恶的旁人,我跟这个吐痰的混蛋一点儿也不熟,真的。
但他还得解释,“我亲眼看见护士把他推过去的。”
大辉摇了摇头,眼睛里写满了‘蠢得没救’这四个字。他轻拍王聪的脸,边拍边说:“推出去了!你就看着他被推出去了!你个白痴,人家肯定扔下你跑路了!他的通信器已经关了,整间医院都找不到人,早跑得没影了!”
王聪脸涨得通红,呐呐的不敢开口。
花杰逃了?
他不信,可大辉说的话,句句戳心。
随后大辉拿出自己的平板,递给王聪。
“签字,留个指纹。”
“做什么?”
“准备出去干活儿。”
王聪有些犹豫。
大辉扯扯嘴,“寻宝队需要人手,我把你算作维修助理。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二级机甲维修资格?”
王聪非常羞愧地低下头。
大辉气得想打人,“你他妈什么都不会,留着简直浪费粮食!”
“别!我其实会的,”王聪结结巴巴解释,“我参加过二级机甲维修战场类的考试,就差一点点就通过了,真的只差一点点!我还有考试录像呢!”
白天时王聪已经好好琢磨了一番。他隐隐觉得,对已经走投无路的自己来说,去寻宝队历练一番也许是个好机会。反正,自己的处境已经不可能更糟糕了!
大辉沉吟片刻,“寻宝队出工时一个二级维修师的标准薪水是一天一百块,你没有证,打个七折。当然,钱不会给你,抵债了。分红也没有!什么时候把钱还完,什么时候放你走,成交?”
见王聪点头,大辉马上拿走了王聪的移动通讯器,拔掉点滴针头。
“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跟任何人联系。现在就走!”
王聪一惊,“这么着急?”
“怎么?我还得先去找几个人抬你不成?”
大辉押着王聪离开住院楼,将后者塞进车里。回头一看,医院二楼的走廊上,包得跟个粽子似的花杰正在朝他挥手,大辉点了点头。
虽然在寻宝队时,两人性格迥异,互相看不顺眼,但此时他们却难有嫌憎。
安全城里的事情,拜托你了。
好,秦山路途遥远,你们多保重。
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再也没能重逢。
一个半小时之后,王聪出现在了一辆向西奔驰的蓝色联邦火车上。
火车开往秦山以南六百公里的汉城,八点零五分发车,明天早上九点四十分到达。软卧包厢里,带他跟老魏打了个照面之后,大辉扔给王聪一个背包,说是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
见王聪站着没动,老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怎么,想睡包厢?知不知道你欠我多少钱?信不信我把你扔下车,让你跟着火车跑过去?”
王聪手中有一张陌生的身份ID卡,他皱着眉头,“为什么要用这个ID卡买票?我有ID卡可以用的。王小发?这名字太难听了吧!这不是我!”
面目狰狞的大辉说话时总有自带威胁的加成效果,此时他把这个效果加到了最大,“你他妈知道出城手续有多难办吗?一天工夫你能办得下来吗?为了带你去,我手下的一个兄弟把他的ID卡都让出来了,不知好歹的蠢货!王聪已经死了!从现在起,你就是王小发!发财,吉利!再多嘴就让火车压死你!”
王聪被吓得一愣一愣。傻大个,你嗓门大,我认输了还不行吗?
一个硬卧单间共上中下三个铺位六张床。五月的旅客不多,王聪所在的单间里除了他,便只有对面下铺的那个中年人。那人左眼用纱布罩住,肤色黝黑,头发很粗,根根暴起,跟个刺猬似的,怎么看都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而且他脸宽身子宽,长得像个活动的小门板,一看就肯定不好惹。
王聪没敢多看,暗自发愁:也不知道大辉怎么安排的位置,居然把我一人扔这儿!
躺在上铺,他突然觉得无比的孤独和苍凉。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他接连经历了失去工作,考试失败,养母去世,朋友不知所踪,背上重债……称得上厄运连连。此刻,他又稀里糊涂的加入了一支寻宝队,上了一辆远行的火车。至于要去哪儿,要去多久,去做什么,他都一无所知。
他甚至来不及和大家道别。
王聪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有个女人带着他走走停停,他却始终只能看见女人的背影。他们去海边的木栈道等待熊熊燃烧的夕阳入海,去科技博物馆领略十八米高的超级机甲模型那无可匹敌的压迫感,去动物园为星球上的最后一只小猫熊送行。
入夜,他们去天文馆等待仙女座流星雨。流星划破了天际,在视线中不断扩大,变成了陨石,正冲他们而来!那个女人转身拉着他逃跑,他努力想看清她是谁,却只在脸上看到了一个黑白灰的漩涡!
流星坠地,像最伟大的火山喷发般爆炸、燃烧、飞舞,怒火从天而降,撒遍四面八方。火光中,抓着王聪的手一松,女人突然消失了。他绝望的发现自己无法挪动半步,只能放声高呼,声音悲切!
王聪猛然惊醒,在床铺上不断挣扎!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喉咙上竟然压着一只粗大的胳膊!难怪怎么也喘不上气!
他慌张失措,一会儿抓住那只胳膊用力向外推,一会儿又无意识的拍打对方,想要呼救却无法出声!有人要杀我!
突然间喉头一松,压力消失,对方收回了胳膊。王聪像根弹簧,猛地跳起来,缩到一旁的角落里,死死盯着对方!
“反应时间太长了,待宰的猪也没有你这么迟钝。”说话的人,正是下铺的那个独眼龙。不等王聪开口,他又接着说:“不用求救,你跟他说话。”
不求救,当我是傻子吗?
王聪放声大喊:“救命!”
‘命’字还没叫出来,独眼龙一拳闪电般击中了王聪的小腹。后者一口气提不上来,硬生生把‘命’字又吞了回去!
独眼龙拿着通讯器的那只手始终没动,声音更是毫无涟漪。
“我要是你,一定老老实实接电话。”
这人是个怪物吗?
王聪又恨又怕,小心翼翼的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通讯器。屏幕上的人正是老魏!
见王聪满头大汗,他阴恻恻地笑道:“小子,老巩的手段怎么样啊?我的队伍里不要菜鸟。他是我请来的老师,接下来,你按他说的做,接受他的训练。如果你觉得做不到,可以呀!下一站就下车,滚回东方。”
王聪大怒,“我只是个机甲维修师!是个普通公民!我不要什么狗屁训练!”
老魏摇头,“出了最后一个安全城,离开绿区,就是上了战场。寻宝队要想在战场活下来,你得首先是个战士,其次才是机修师。受训还是下车,二选一,选哪个?”
“我真的有得选吗?”
老魏嘿嘿冷笑,“当然没得选。”
好不容易才让王聪心甘情愿跟出来,怎么可能把他放走?
名叫老巩的独眼汉子回下铺坐好,示意王聪也下来。
王聪缩在床角盯着对方,纹丝不动。无缘无故动手施暴的疯子,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空气渐渐凝固,看着下方安坐的独眼龙,王聪突然明悟:如果我坚持什么也不干,其实你也没什么办法嘛!
忽然间,老巩的身影晃了晃。王聪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对方依旧坐在原处。
然后,王聪发现屁股下的床铺突然断裂!他浑身一震,抱着被子摔到中铺。没等他回过神来,中铺床板也应声而断,王聪便又顺势落在了下铺!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王聪始终抱着被子,缩成一团,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然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老巩对面!
厚达五公分的硬质木床板被均匀切开,断面平滑得如同机器切割的那样。但火车上肯定没有这样的机器,连刀都没有。
王聪盯着面前这个安静的独眼汉子,终于没能忍住。
“你……用手切开的?”
独眼汉子声音低沉,“看过你的医疗报告,听力没问题,反应神经没有问题……床板断时,为什么不动?”
这算什么问题?不管换了谁,发现五厘米厚的硬木床板突然断成两截,都会和我一样目瞪口呆吧?难道还能做什么吗?
独眼汉子也很诧异。一个正常人遇到了袭击,难道不该做点儿什么吗?
面对面的两人好像不在一个维度里,完全搭不上对方的思路!
老巩的独眼里有丝丝疑惑,“没练过?”
王聪愕然,“练什么?”
“一点儿也不懂?”
“应该懂什么?”
老巩心中了然,原来老魏送来的是一个白痴。
他心中暗叹一声,“先来五十个俯卧撑。”
王聪微微一怔,在老巩再次望向自己之前,他突然福至心灵,跳下床,光脚在走道上做了五十个俯卧撑!他有一种预感,如果再慢一秒,就不是俯卧撑这么简单了!
还好五十个俯卧撑不难。作为机修学徒时整天扛各种机甲配器件,这点儿体力还是有的。
“坐。”
王聪如蒙大赦,老老实实在独眼汉子面前坐下,目不斜视。老巩也在用唯一的眼睛盯着他。两人就这样互相看了好几分钟。渐渐的,王聪的眼神开始闪烁,脑袋里很多念头闪过:这家伙到底在看什么?他的左眼是瞎了吗?还是最近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是瞎了,为什么不换上人造电子眼恢复视力?他到底要教我些什么?为什么他能看得我浑身发抖?
见王聪小腿微微发抖,老巩终于开口了。
“我说你听,回答是或者不是。”
王聪哆哆嗦嗦,“好的……是。”
“从现在起,称呼我为教官。”
“是。”
“我提的问题必须回答,回答不了就做俯卧撑。”
“是。”
“是否参加过格斗训练?”
“没有……不是。”
“从现在起,到进核区之前,你有半个月的训练时间。我的任务是让你在这次行动中活下来。但我觉得几乎没有可能。”
王聪的脸色更古怪了,“是。”
“因为几乎所有的机器人和核变异生物都能一拳把你打死。”
“……是。”
“所以我只答应了你的老板,争取让你被两拳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