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牧之身体一僵。
他心知肚明,这件事肯定要有一个人扛责任,没想到最后轮到了沈院长。
还不到六十岁,退休,对于一个骄傲的医学者来说,是一个多么残酷的字眼。
“为了庆祝一下,陪我喝一杯怎么样?”
“好,一起喝一杯。”
萧牧之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点点头。
路边简陋至极的大排档中,两个有身份的医生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喝着酒。
沈院长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过,一口仰头灌入一杯啤酒,用力把杯子撞到桌上,苍老的眼神似乎冒起一股解脱的光芒。
“沈院长,您跟我爸爸熟吗?”
看着略显颓势的沈院长,萧牧之最终问出心中一直想问的话题。
“熟,当然很熟了,以后你叫我叔叔就好了。”
沈院长灌了一口酒,用力闭着眼好像回味酒的味道一般喃喃:“你想问什么?”
“我爸爸为什么会死?”
这个话题在萧牧之的脑海中盘旋了无数年,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我如果站在公正客观的角度来说,你会不会生气?”
沈院长转头深深的呼了口气,试图吐出这酒气却躲闪着萧牧之的眼神。
“不会。”
萧牧之表情淡然无比,声音丝毫不带感情色彩:“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东西。”
“记得那是九年之前,淄城医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丑闻。”
沈院长叹了口气:“当时,医院被上级卫生系统指定为省级专业的冠状动脉支架安装定点医院,当时预约了数百例手术。”
“嗯!”
“负责这批心脏介入手术的医生就是时任胸外主任的萧正医生,而选用的器材是国际上最好的第五代生物可吸收支架。”
沈院长淡淡叹了口气:“谁曾想出了重大的意外。”
“意外?”
“对,这批病人的手术全部出现问题,结果导致了六十多人死亡,一百五十多人重新经历了手术后,在半年内死亡。”
当沈院长说出这个血淋淋的结果的时候,萧牧之悚然一惊,眼神骤然凝固了声音变得冰冷无比:“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百多人死亡,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经过医院的工作组调查,事故原因是手术流程出错导致的超级耐药菌株感染。”
“胡说八道,简直就是荒谬至极的言论,怎么可能。”
萧牧之猛然站起,眼神冷厉至极,带着滔天的愤怒:“我绝对不相信,一个资深的胸外专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而且是一犯再犯!”
“坐下听我说,我也不相信,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沈院长微微叹了口气,抓起酒瓶倒酒,手不断地颤抖,这件事对所有人伤害太大了。
“因为这件事,几乎整个医院的医生都被牵连,全都受到了处理,所有的主任医师全部撤职查办,主治医生全部开除,吊销了行医资格。”
“你想过这个问题吗,大批人被问责,上上下下风声鹤唳,很多人含冤去世,最终没有翻案。”
沈院长带着苦涩,有些无奈低声:“上上下下牵连了一大批的人,六十多名医生被免职,十四个人被查办,五个人自杀。”
萧牧之嘴角微微抽搐,冰冷的眼神不断变换,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矛头所指,自己的父母深夜被这些愤怒的人烧死,也许能找出原因了。
报复,就是报复!
“这件事我也觉得很蹊跷,因为萧正主任的医术水平相当高,在曾经的行医经历之中,几乎没有犯过什么常识性的错误,怎么可能在那件事上一错再错?”
沈院长微微摇头:“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当时我被调离工作岗位,在后勤上呆了两年。”
“后来呢?”
“后来,萧正主任主动承担了所有的责任,背了所有的骂名,所以大家才陆陆续续被平反,可是大错铸成,有人被活活冤死,有人被调离了心爱的岗位终身也没回去,有人离了婚家也散了。”
沈院长一把抓起酒杯,再次灌了一口酒:“再后来,就是发生了那次大火……”
萧牧之攥的玻璃杯咯咯作响,眼神寒意越来越盛。
冤案,绝对天大的冤屈!
可以百分百确定的是,父亲就是替罪羊,只是一个背锅的。
不要说主任医师,就是最普通的主治医生,也不至于连续发生那么多次弱智的错误。
唯一的解释只有,这批心脏支架有严重的质量问题。
“那批心脏支架呢?”
萧牧之冷冷举起酒杯看了一眼,猛然放在桌上问道:“怎么不从那批支架的质量严查,倒追责任人?”
“怎么说,事发之后,所有的支架全部被封存了,包括死者身体取出的每一根,都被带走了。”
沈院长看了一眼萧牧之:“你怀疑手术支架有问题?”
“当然,这个应该很好检验吧?”
“我当时也是怀疑,可是根本没有证据,因为这批支架的所有证书手续都是全的。”
“那这批支架是怎么进入医院的?”
“当时是淄城医院本院负责采购的,经办人马博当年就出车祸去世了,而存放具体合同资料的资料室发生了大火,全部烧掉了,责任人神经内科主任穆婉华被开除公职,调离到了医学院工作。”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沈院长落寞中带着无奈道:“当年我也起了怀疑,所以追查过,可是一无所获。”
“对了,沈叔叔,您还记得一个叫做鲁滨的吗?”
萧牧之忽的记起什么问道:“我记得当年他是我父亲的助手?”
“不是,他是医院后勤处的,跟萧正主任关系很不错,经常一起喝酒,无话不谈。”
沈院长纠正了萧牧之的错误。
“他现在呢?”
“当时我调离院办到了后勤,顶替的就是他的职务,他被安排到了太平间当管理员,后来没有两个月他辞职了,专门做起了丧葬业,后来我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联络不上了。”
萧牧之眼神闪过一丝寒芒,丧葬业,太平间?
“当时出意外之后,患者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当时有一个原则,也为了掩盖对医院的影响,所以一旦出现死者,马上签字之后走赔偿流程,然后直接火化。”
沈院长带着思索道:“当时有专门的工作组负责盯着这块,只要马上签字就可以立即拿到赔偿金的,这笔钱应该是负责提供支架的医疗器械公司提供的。”
气氛冷了下来,两人沉默半晌。
沈院长强笑一声:“对了,我想动用最后一次权限,安排你去主刀。”
“好。”
萧牧之点点头:“我听你安排。”
两人继续沉默,沈院长忽的笑了:“我倒是对你的经历很感兴趣,你能讲讲吗?”
“究竟是谁,能把你培养的这名好?”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萧牧之冷厉的眼神闪过一丝痛苦。
这个该死的故事很长,长的不知道怎么去讲。
那是痛苦的经历,刻骨铭心!
他慢慢的整理思绪,往事一幕幕浮现,缓缓讲述起来。
当时,萧牧之被送上了一辆开往西伯利亚的火车,那是一个冰冷之地,酷寒的血腥人吃人的世界。
各种凶杀,抢劫,强奸层出不穷。
在那个冷酷之地,他幸亏遇到了一个伤残老军医才活了下来,最终跟着学医术,一步步顽强的活着。
老军医很厉害,他能在任何条件下开战手术,狂野,炸弹坑中,腐烂的尸体旁……
萧牧之流光了一辈子的汗,泪,血,才学会的东西。
可中间的苦楚,究竟谁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