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在面对纷繁复杂的皇位之争时,心里抱定一种策略:“大智若愚,大贤若怯。”当允礽被废时,胤禛并未像大阿哥允禔、八阿哥允禩一样急于跳出来争夺储位。
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大阿哥允禔夺储呼声高涨,此后八阿哥允禩离储位也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在这样的情况下,胤禛既没做牵制老大、老八的势力的事,也不对允礽落井下石。他知道自己既没有大阿哥那样多的支持者,也没有八阿哥那样高的声望。假如他跳出来与老大、老八争夺,无异于以卵击石。
胤禛与八阿哥允禩不同,他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终日里大谈禅定虚无。因为从以前的一次次斗争中,胤禛发现,储位虽贵,但不是可以硬抢的,因为父皇康熙过于精明,稍有风吹草动,必会疑心大起。允禔和允禩的教训深刻。
既然不能霸王硬上弓,那只有攻心为上。胤禛的主要策略是以退为进、韬光养晦。受封雍亲王时,胤禛就向康熙禀奏说:“我现在的爵位已经很高,现在又封亲王,可是弟弟允禟、允禵他们都还只是个贝子。同是兄弟,这样厚此薄彼,恐怕会有人说闲话。还是请父皇降低我的爵位和赏赐,分给兄弟们,以提高他们的地位,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康熙本来正被储位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后来大病一场,看到儿子们仍然明争暗抢,心里正不是滋味。而胤禛这番话,无疑是针对康熙心病的一剂良药,正好符合康熙的心意。所以康熙表扬了他一番,不但没有把胤禛的爵位降低,反而更加重用他了。
胤禛的这种策略,不但让康熙心里大喜,同时还避免了其他皇子的攻击诋毁。在韬光养晦的日子里,胤禛一方面写着《园居》《山居偶成》《一世歌》和《题布袋和尚》等或陶情沉性、或愤世嫉俗、或嬉笑怒骂的诗文,一方面却在悄悄培植着羽翼。
其间,《园居》写道:
懒问沉浮事,间娱花柳朝。
吴儿掉风曲,越女按鸾箫。
道许山僧访,棋将野叟招。
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
从这首诗里,胤禛巧妙地隐藏了他的雄心大志,倒像是一个没有志向、贪图享乐的人。隐藏了他的目的,众人就不会把他当竞争对手来打击和落井下石了。其《山居偶成》则颇有陶潜诗风格:
山居且喜远纷华,
俯仰乾坤野兴赊。
千载勋名身外影,
百年荣辱镜中花。
金樽潦倒春将暮,
蕙径葳蕤日又斜。
闻道五湖烟景好,
何缘蓑笠钓汀沙。
其实,胤禛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他努力表现出一种姿态:既然千秋功名都如身外影,百年荣辱都像镜中花,那世间还有什么更值得追求的呢?恬淡自然、与世无争的心境也在里面表达得十分明白。谁也不会猜想到胤禛也是在深思熟虑谋取皇位且更技高一筹的人。
康熙五十六年,就是1717年,明十三陵墓群发生盗墓事件,康熙得知后命允祉和胤禛前去调查处理,并让他们进行祭拜。同年,孝惠皇太后去世,由于康熙病重,皇太后的丧务大都是允祉和胤禛两人在康熙的指示下安排处理。
第二年,皇太后的棺材要安放进顺治的地宫时,康熙病重不能前往,也是由胤禛负责整个事务,并在陵前代为宣读祭文。康熙六十年,正值康熙登基六十年大庆,胤禛被派往关外盛京祖陵大祭。
胤禛回来后,又奉命代祭太庙。同年冬至,允祉代表康子圜丘祀天。同年三月,因为会试没有中第的举子们认为判卷不公而闹事,胤禛奉命带人前去复查试卷。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也就是康熙驾崩前的一个月,通仓、京仓亏空之事泄露,康熙命胤禛带领大队人马前去清查,其中包括隆科多、延信等人,同年十一月初九,也就是康熙驾崩的前四天,冬至将到,胤禛被派去南郊天坛行祭天大礼。
按常例,祭天这样的大礼都是由皇帝亲自来主持的,康熙也从没有委以他人。康熙委派胤禛去祭天,也许已经能看出端倪了。要是康熙真的有意传位给胤禛的话,那这次胤禛祭天,也就成了上苍对这位未来之君的审查。也许冥冥之中的确是有天数的。
正如戴铎所说:“处英明之父子也,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应该说胤禛很好地把握了处事的尺度,勤勉敬业,凡是康熙交代的,他都竭尽能力去办好,而且每次总能让康熙感到满意。
胤禛与众皇子争夺中,一直都是暗争,就是采取中立立场。其实,胤禛不仅在动,而且八方活动,左右逢源,一方面哪派都不介入,一方面谁也不得罪,另一方面又表现得替他们考虑,处处关心他们,使得他们觉得四阿哥既不是对手,又对自己非常有利,所以谁都没在乎他。
首先,胤禛对家人至亲至孝。康熙是父皇,对父皇的亲孝能赢得他对自己的好感。康熙在亲征噶尔丹取胜之后,因为疲劳过度而伤风感冒,到五台山去疗养。胤禛正好跟在身边,他对康熙照顾有加,让康熙非常感动。在太子允礽被废后,诸王的争斗非常激烈,以至于发展到手足相残的程度。当时,康熙面对这种情形,急痛攻心,一病不起。而且病倒后,拒不服药,只求速死。
这时,胤禛和三阿哥允祉再次表现出他们的过人之处。两人来到康熙的病榻前,苦苦相劝:“父皇已经瘦成这副模样,还不让医生来诊视、进用汤药,这样不好好照顾自己,大清国以后将何所依赖。”
之后,两人又进一步说:“我们虽然不通医术,却愿意冒着被杀的危险要请求您看病,这病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当然,儿子的这种强制是康熙最乐于接受的,因为他从中看到了胤禛、允祉的一番孝心。康熙病好后,立即为胤禛和允祉加官晋爵,并当着满朝文武表扬了他们。
胤禛不仅对康熙亲孝,对其他尊长也是如此。他对皇太后和母亲懿皇后也特别好,博得太后和皇后的喜欢,也等于给自己撑了腰。胤禛面对兄弟,他明处不落井下石,还极力打抱不平,为兄弟求情,赢得了康熙的首肯,认为他念及手足亲情,可褒可嘉。
其次,胤禛能不计前嫌,还暗中帮助皇太子允礽。允礽第一次被废时,大阿哥允禔、八阿哥允禩是夺储实力派人物。在当时的情况下,胤禛根本无力与老大、老八抗衡。同时,假如老大、老八中任何一人被立为太子,对胤禛都是不利的。因为他们一旦被立为太子后,就再难被扳倒了。因此,胤禛暗中采取了支持允礽的立场。支持允礽有两方面的好处:一是康熙是在盛怒之下废除允礽的。因此,废除允礽不久,康熙就有了反悔之意。胤禛摸透了康熙的心思,采取了支持允礽的策略。这样,他就再次不露痕迹地获得了康熙的好感。
二是胤禛支持允礽,必然会使允礽感激倍至。如果允礽今后再被立为太子的话,对胤禛就会有绝对的好处。胤禛敏锐地意识到,事情真相没出来之前,千万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康熙在囚禁允礽之后,开始着手起草“废太子告天文书”,并将告天文书给被拘禁的允礽观看。允礽看后说:“我的太子位是父皇给的,父皇要废,何必告天?”
此时,大阿哥允禔、九阿哥允禟以及雍正负责看押允礽,急于夺取储位的允禔当即就把允礽的话回报给了康熙。康熙听后大怒,并传口谕:“做皇帝乃是受天之命,如此大事,岂不有告天之理。允礽悖逆,以后他的话不必奏闻了。”
于是,允禔又将康熙谕旨传达给了允礽。允礽担心被诸兄弟陷害,因此再三求告:“父皇若说我别样不是,事事皆有;只是想杀父皇一事,我实无此心,请必须代我奏明。”
众皇子对允礽的求告多半无动于衷,唯独胤禛力排众议,极力坚持替允礽回奏。康熙听了回奏,非但没怪罪胤禛,反而认为他这样做是顾念父子手足亲情,因此对胤禛加深了一层好感。
事实上,康熙帝的心思,很多臣僚们一开始都没有弄清。通过这次废太子事件,康熙用武力手段解散了对他的权力构成直接威胁的太子党。允禔和允禩以为有机可乘,于是蠢蠢欲动。哪里知道康熙心里对他们俩一个也看不上,他心中的理想接班人仍然是允礽。
表面上看来,康熙严厉指责允礽,但是,主要憎恨的是允礽的党羽,康熙觉得正是这些唆人作恶的家伙们把自己的好儿子给教坏了。这种心情可以理解,子不教,父之过,康熙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再给允礽一个机会。以后,当允祉找喇嘛巴汉格隆施法术诅咒太子的行为被证实之后,康熙已经开始产生了复立允礽的念头。在废斥允礽的一个月以后,康熙两次秘密召见允礽,康熙的态度从此开始有一个根本的大转弯。
当天,康熙就传旨:“自从见了允礽以后,朕的病一下子好了许多。从此以后,对以往的事情统统既往不咎。”
随后,康熙命令释放太子以便自己可以随时见到他。看来允礽和康熙父子关系重归于好,康熙开始“原谅”允礽了。但是,因为距离废太子的公告发布仅仅有一个月,康熙照顾面子,就下令让允礽继续治疗,以观后效。随后的日子里,康熙一边不断斥责允禔和允禩的结党拉派,一边不断传出话来,暗示允礽的狂疾失德都是对允礽的诅咒和索额图党人的唆使所导致的,现在允礽正在康复之中。
康熙怕群臣不知道他的想法,他还召见大学士李光地,因为他懂医术,就问他允礽的病该怎么治。李光地十分精明,知道康熙的意思,就顺着说慢慢调养,总会好的。但是,李光地不想介入这么复杂的斗争中去,回去以后,在群臣中半点口风也没漏。所以许多人也是稀里糊涂,不知道康熙到底是什么意思。
后来,终于有一个叫劳之辨的老御史揣摩到了康熙的意图,抢先上书保荐废太子,意图将来向允礽索要拥立的功劳。康熙本希望有些德高望重的大臣出来圆场,谁知道跑出来这么一个心怀叵测的家伙,就打了他四十大板,把他遣回了老家。
接着,康熙召见群臣,正式摊牌。他命令群臣举荐太子,但是把允礽的资格明确废掉。于是原先支持允礽的康熙的舅舅佟国维,转向支持允禩,权高望重的大学士马齐也拥护允禩,在他们的示意下,朝臣最后以投票的形式一致选举八阿哥允禩。
这更进一步证实了康熙认为允禩结党已久的想法。于是他决定来个冷处理:先放下复立允礽的计划,同时坚决不同意立允禩为太子。实际上,康熙不听群臣的意见也有他的道理。
早年立了允礽之后,趋附他的人就越来越多,太子嘛,法定接班人,众望所归,将来大伙儿都要靠他吃饭、升官、发财,看他的脸色行事,能不讨好着点嘛?时间一长,太子党的势力当然就大得可怕,现在允礽连老子也不放在眼里了,真是“小子无所畏,得势就猖狂”。
因此这次废了允礽,处理了他身边的一些人,给他点颜色看看就行了。让康熙没想到的是,又蹦出来一个八阿哥允禩,到处拉拢人心,勾结权贵,要是让他当了太子,那可如何是好?没准哪天早上一觉醒来,就被他掀翻马下、赶下帝位,别的儿子肯定跟着倒霉。
康熙爱看古书,这些宫廷政变的事情知道得实在不少。他更知道当皇帝的就得唯我独尊、大权独揽,关键时候不能没有主见,何况立不立太子,立谁不立谁,是帝王的家事,老子一个人说了算。这次大臣们公然不理会他的暗示,推荐允禩,说明这小子颇得人心,以后得防范着点。但是,康熙当了几十年皇帝,也是见多识广,知道大臣们公推允禩,也不一定全是他的死党。于是想了一个缓兵之计,要等到查处允禩的背后支持者再说。实际他正在考虑反击的策略。
康熙对群臣的反击开始于次年正月。过完上元节,他又召集满汉大臣,出人意料地放出一支冷箭。他说,因为上次投票的结果十分一致,他感到一定是背后有人唆使、捣鬼。命令就是不退朝今天也要把这个问题查出来。紧接着,康熙挨个儿轮流审问满汉大臣。大臣们一开始还互相推诿,最后满族大臣踢来踢去,踢给了汉族大臣。其实清朝是满族人的天下,立太子这件事,汉族大臣们躲都躲不及呢,谁会拿主意?
但是球踢到了脚下,不能不踢,于是汉大臣张玉书最后说:“那天我来得晚,也不知道皇上宣召有什么事。进门时碰上了大学士马齐,问他干什么,他说是皇上让推荐太子,我就问推出谁来了,他说正讨论着呢,大家觉得八阿哥允禩可以。后来我们就一起写了允禩的名字。”
康熙一听就火了,大骂马齐,说:“我不叫你投票,就是因为你是允禩的死党,你竟然还敢多嘴。”
马齐赶紧为自己辩护说:“臣当时是先到了一步,但是皇上下旨不让臣参与此事,臣马上就退出来了,张玉书问我时,我只是顺口说了一句还没定呢,听说有人要推荐八阿哥允禩,张玉书和我是同事,他问我话我当然要回答,根本没有干预朝政的意思。”
第二天,康熙又把国舅佟国维叫到百官面前,当面训斥了他上奏折请求速立太子的不良打算。挖出了马齐,教训了舅舅,康熙的目的也基本上达到了。最后,康熙命令将马齐收监审问,并将他和一帮允禩的死党王鸿绪、李振裕等人全部罢官回家。至此结束了六个月的明争暗斗,为允礽的复立扫清了道路。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允礽被第二次正式册封为皇太子。同时给各个皇子封爵或进爵。
胤禛虽然支持太子,但并不得罪众兄弟,立场持中。这样,他既不攻击对方,也不会遭到对方的攻击,还有,众兄弟都想拉拢他,因而对他都有好感,想方设法让胤禛对自己有所帮助。这就是胤禛采取此措施的目的所在,他巴不得有这样的结果。
胤禛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既不像大阿哥允禔、八阿哥允禩那样公然谋取储位,同时也不像三阿哥允祉那样釜底抽薪拆老大、老八的台。相反,他表面上曾一度向大阿哥、八阿哥集团靠拢。另外,他也知道八阿哥允禩等人企图行刺太子之事,但他并没向康熙揭发这个阴谋。
胤禛不揭露老八允禩阴谋,就被允禩等人看作了友善。而老三允祉虽然因揭发兄弟而取得了康熙信任,同时却在兄弟中树立了强敌。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胤禛这种不愠不火的持中立场,远胜于老大、老八的急于求成,更为老谋深算。胤禛的这种持中立场,使他能够居高临下,坐山观虎斗,达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坐收渔翁之利的目的。
胤禛非但不揭露老大、老八的阴谋,相反,在老大、老八事发后,他还极力在康熙面前替他们求情。在当时诸子争位互不相让的气氛中,胤禛的这种大度作风,再次让康熙感觉到雍正是个深明大义、性量过人、注重手足亲情的皇子。
在人情关系上,胤禛赢得了父亲康熙和所有兄弟的信任,他一直掩饰得很好。康熙对他最为信任,表扬胤禛说:“惟四阿哥性量过人,最像我的脾性,以此居心行事,可以成为伟人。”
胤禛在众皇子中地位不是很高,应当说处于弱势处境,但是,胤禛能韬光养晦,能在纷繁复杂的太子之争中,处变不惊、慎重行事,不趋利而行,不争风吃醋,而是采取以退为进、以静制动的策略,从而赢得了康熙的赏识。
在众皇子中,只有胤禛做到了这一点,所以胤禛也就当之无愧地成为康熙眼中最为看重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