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心庵对山下的村民来说,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带了层神秘的面纱,宋士兵正是好玩的年纪,一听往日禁忌的地方允他前去,哪有不应的道理。
一切发生不过瞬间,蒋兰还没反应过来,宋士兵已接了篮子一溜烟地转过了柴垛,没了踪影。
山风、林荫、鸟语、花香,踏着青石台阶一路向上,宋士兵欢快地向一个初出家门的兔子。拎着竹篮弯腰折一根猫草,都能让他心儿飞扬地结合着对庵堂的幻想编一段故事,织一个神秘莫测的梦境,完了自己再咯咯地笑上一场,继续往前走。
古老的建筑,朱漆的木门,静谧的青石门阶,捂着狂跳的胸口宋士兵迟疑了下,上前敲响了庵门。
躺在院内菩提树上啃果子的悟空,听得不觉一愣,攀着身前的树杆站起,透过浓密的枝叶,他探头朝外看去,半天都没看到那掩映在门前的精瘦身影。
想了想,悟空丢掉手中的果子,翻身下树,一个助跑手脚利落地攀上了墙头。
探身朝下仔细看了眼,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黑黝黝光滑似泥鳅的身上只着了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短裤。可能是久敲而无人应答,对方脸上的忐忑、兴奋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焦灼、着急,最后归为烦躁和不耐。
随着“咕噜噜”一阵腹鸣,男孩的目光落在竹篮上,嗅着浓郁的饭菜香,咬着指甲眼里闪过抹挣扎。
先前上山时光顾着高兴了,倒是忽略了这浓油的饭菜香味,这会儿一切情绪退去,胃部的饥饿占据了他所有的意识,对食物的渴望终是让他伸手揭开了帘布。
风吹过,食物的味道飘散在空中,悟空轻嗅了下,再嗅了下,“好香啊!”自从老艺人去后他逃回山里,有多久没有食用过山下的饭菜了,思忖间,他不觉地探出头。
哇!白米饭,酱茄子、黄瓜炒鸡蛋、红枣甜汤,好想吃。悟空揩了揩下巴上的口水,眼睛骨碌碌转了下,捂着嘴轻轻笑了声,悄悄地下了墙头,抬下门栓,“吱扭”一声,门打开了一条缝。
宋士兵霍然一惊,慌张地将米饭丢进篮子,帘布胡乱盖上,直起身双手往后一背,忐忑地立正站好,如果不考虑穿着和环境,倒像是个等待着简阅的士兵。
“那,那个我是来送饭的。”一句话说完,他黑漆漆看不出模样的脸下透出了一抹可疑的红,窘迫的。
然后,他看见一只长着长指甲的手指,冲他勾了勾。
宋士兵傻愣愣地站着,半天没整明白,里面叫福宝的小尼姑这是何意。
悟空在门后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心中暗忖了句,这娃太笨了。然后,他努力地回想了下傅慧平常说话的语调,和说“饭”这个字的发音,卷了卷舌头,“饭。”
饭!饭!宋士兵猛然回过神来,一边“哦哦”的应着,一边提起竹篮慌张地递了过去,口中还解释道:“我,我没吃。”还没来得及。
觑见那竹篮离门边越来越近,悟空忙伸手一把夺过,“啪”的一声关了门。
宋士兵……他好像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手臂。
一阵风吹来,宋士兵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他僵硬着身子缓缓地转过身,喃喃道:“眼花了!眼花了!”
恍惚间脚下一滑,“啪唧”蹲坐在了地上。
“呜……”尾巴骨上清晰地传来的痛感,加深了他心中的恐惧,“呜妖怪——”他精神崩溃地一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一边哭叫道:“福宝是妖怪——小尼姑是妖怪——”
悟空被他惊得一口米饭噎在喉咙里,直翻白眼。
用罢饭,方禹撵了爷爷去午休,自个背着竹筐又抓紧时间上了山。
桃源村有五头老牛,三头小牛,一天的用草量将近170斤,今天他还只完成了一个零头。
山脚的草要么割秃了,要么就老了。为了寻处好的草源,方禹不得不往里走了些。
最后,他在一处荒废的山洞前停了下来,可能是位置过偏,此处倒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地上的草又多又嫩。
竹筐放下,方禹面露欣喜地拿起镰刀割了起来。
远远地,有几只野鸡鸭从灌木后探出了头。
“我们真的要过去吗?万一福宝生气了怎么办?”
“福宝为什么生气?明明她有说,让那小宋子在一月内带人上山捉了我们。可现在都几天,你们见他有动静吗?我们下的蛋都还在那洞里放着呢。哼!我看他分明是想弃信毁约。”
“就是就是,这样下去,我们要何时才能投胎啊?”
“那、那,要不我先过去试试。”
“凭什么啊,我体形大,我先。”
“我还年龄最大呢……”
突然响起的鸡鸣鸭叫,让方禹割草的手一顿,缓缓地停下动作,搜寻了几来。
几只鸡鸭因为争吵,已从灌木后挤了出来,有一只野鸡踉跄了下稳住身形,再抬头就跟方禹看了个对眼。
“咯!”
它打了声招呼,争吵的几只听到叫声,反射性地张开翅膀逃了。
小野鸡愣了下,眼中闪过狂喜,啊……这人是我的了,我要跟他回家,然后让他吃了我……一边想着,它一边朝方禹扑了过来。
方禹下意识地冲它扬起了镰刀,“噗哧!”
鸡头撞在镰刀上,鲜血飙了一地,小野鸡咕都没咕一声,小豆眼朝上翻着看了方禹一眼,就惊诧地嗝屁了。其实它没想到这么早死,它想着应该有个缓刑。
方禹愣了下,心头大喜:“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舔了舔嘴唇,方禹拎起野鸡放进竹筐里用草盖了,回头将地上的血迹用土掩好,背起竹筐就急匆匆下了山,往牛棚跑去。
飞了半路反应过来的其他鸡鸭,那个恨啊!咋就叫那只小婊砸得手了呢?
“……妖怪!小尼姑是妖怪!”
鸡鸭们一怔,宋士兵在叫什么它们没听懂,不过有一点它们是明白的,山上还有一个村民可以争取。
你追我赶,谁都想成为下一个被带回村的那只,哪怕立即死在他脚下呢。这般想着,冲在前头的那只,还真就在宋士兵的脚落在下级台阶上的那刻,钻到了他脚下。
飞跑中的宋士兵悲剧了,脚下一软,身子倾斜着就重重地砸在了青石台阶上,飞奔而来的其它鸡鸭先是听道,“咔吧”一声,接着耳边就是一声长嚎,吓得近前的两只心下一哆嗦,“骨碌碌”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要不怎么说男孩子皮呢,捂着胳膊嚎得瘆人的宋士兵睁眼看到这幕,硬是怔愣了一下,撑着台阶爬起来,嘴里语无伦次地嘟囔着,“鸡、鸡、鸭、肉……好多肉……”台脚就往下追。
眼角余光扫过脚下,突觉不对,脚旁长长的羽尾……
脚步一停,他乐了:“原来我刚才是踩中了只鸡啊!”唔,摔的真值。
回身将害他跌倒的野鸡单手挑进怀里,宋士兵一边抽痛地吸溜着嘴,一边朝下追去。
其他的鸡鸭……这特么地都是什么神操作,长见识了。
宋士兵痛并快乐着!
两只鸡一只鸭,加起来有七八斤,他现在的状况是,右胳膊折了,身上多处磕伤擦伤,抱着鸡鸭们那真是一走一痛。
十来岁的孩子有点心眼,知道鸡鸭引人注目,他便同中午那会儿的蒋兰,他爹一样选择走了村后。
可他忘了一点,村后也是有田的,这会儿又正是上工的时间。
“咦!兵娃子抱的是鸡……鸭吧?”
“哪呢?”
有一个人看到,立马就有了第二个……
不过片刻,宋士兵便被人围在了路中间。
“哎呀,兵娃子,你哪来的鸡鸭?”
“这方向……你去慈心庵了?”
“福宝给的?”
“才不是呢,是我下山时捉的。”宋士兵颇有些自得。
“哦,还真是沾了福宝的光。”
“不是,是我自个捉的……跑着跑着我就踩死了一只,不信你们看我身上的伤……”说着晃了手臂,“嗤”真疼。
“啧,伤的是不轻,肯定是你对福宝不敬了。”
“我……她是妖怪……我看到她毛茸茸的手臂了……”想到那一幕,宋士兵打了个寒噤。
“你这孩子,特坏了,刚得了福宝的好处,就来编白她……”
“就是就是,福宝真是瞎了眼,就你这德行,还给你送肉吃,吃到嘴里你不觉得亏心吗?”
“我,”宋士兵一愣,委屈地红了眼眶,“我……我没说谎,我明明看到了,她伸手来要篮子,那手臂上全是黄毛……”
“你还黑毛呢,看看你这一身皮,黑溜溜的有啥资格说福宝皮肤黄?”
“啥皮肤黄,福宝白着呢,我家那口子上山帮着抬箱笼,可是亲眼见到小福宝了,说福宝白白胖胖的像颗糯米圆子。”
“咋回事,咋回事,都聚在这里干嘛呢,不上工不干活了?”
“哎呀,队长来了。”
“铁树你来的正好,”一位辈份高的大娘,扯了宋铁树的手,巴巴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不管怎么说,我看孩子伤的不轻,你带他去九房走一趟,让蒋兰给看看。另外跟书记两口子好好的说道说道,孩子要好好的教,不能怀里抱着福宝给的好处,张嘴就往福宝身上插刀子。”
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跟着附和,宋士兵又疼又委屈,眼泪掉着哭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行了,行了,大家赶紧回去干活吧,我先带了兵娃回去。”说着,宋铁树伸手去接宋士兵怀里的鸡鸭,“你手伤不方便,我先帮你拿着。”
“呜……我的。”深怕被抢了,宋士兵闪身躲开,坚决不松手。
宋铁树怕挣执间再加重了他胳膊上的伤势,只得哄道:“行行,你的,我不拿。走吧,先让蒋婶子给你看看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