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升跟宋长明从山上一回村,就招集村里几位年事已高的族老,将庵堂发生的事,以及有关九房的许诺,和对福宝的收养说了一遍。
与财物相比,有两位老者更看重,傅慧身上自带的福运。
他们分别是身体不好,刚经历过病危的宋续发,和膝下只有一子,儿子又只给他生了一个孙女的宋有材。
“这不公平,”宋有材当场就嚷了起来,“福宝还俗落户谁家,不能光你们说了算,要我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轮流,今天住我家,改天住他家……”
“咳咳……”宋续发止了咳,附和道:“是这个理。”
“呵!”与宋有材不对付的宋尾巴,冷笑道:“想得挺美,那也得人家福宝愿意住你们家呀!别的不说,就九房这些年给福宝送的吃用,在坐的谁家有这个能力,或者说舍得。”
众人一阵静默,就连宋续发都不咳了。大家都是土里刨食的,虽然自从福宝来后,每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可哪一家(当然宋有材除外)不是儿孙满堂,婚丧嫁娶一堆事儿。说实话,能混个肚儿溜圆就不错了,上哪有闲钱置办些高档水果点心的来哄福宝入住。
宋有材家是没这么多事,可他家人少,挣的工分自然也少,比着别家的日子也没见好到哪去。
一见气氛如此,宋南升忙打哈哈道:“我好像忘了说,落户九房是福宝自己选的。”选没选他是没看到,不过他进庵时,福宝已经答应了宋启海落户在他名下。
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无论是福宝还是九房,他们也只敢心中惦记腹诽,明刀明枪的来还真不敢来。
“没人再有异议了吧?”见众人摇头,宋南升当机立断道:“好,福宝的事定下来了。那咱就来说说玄静,哦,现在叫陈微。她的户口落在了县里,本人呢是想在知青点租间房住,一年给个10块钱房租,你们怎么看?”
“她知道山谷的事,”宋长明道:“我建议,人还是留在村里的好。”说罢他放下笔,双手交叉在桌前,一副老干部的模样,“她想嫁人,我们就给她在村里找户人家。”
其他人跟陈微接触的不多,闻言觉得提议不错,遂就认同地点了点头。
唯有宋南升张口反驳道,“她有财又有文化,背靠九房小福宝,你们认为她能看上村里的那几位。”村里跟她年龄相附的,要么长得丑家里穷,要么就是不正混的二流子,再不济就是死了老婆带着孩子的鳏夫。讲真,哪一个说给她都不合适。
几人一想,又忙摇了摇头,万一陈微不愿,闹到福宝面前就不好看了,毕竟都不是好人选,亏心。
“知青点也就剩下一间小泥房,”宋尾巴拿着旱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她想住就让她住吧,也别说什么收租这话了,显得咱宋氏一族多刻薄小气似的。”
是这么个理,10块落到各家各户,也就相当于多了把鸡蛋,少吃一顿鸡蛋没什么,若是因此污了名声,那是多少鸡蛋也挣不回了。
翌日,小王带着文物局的人一早就到了村里,随后由宋南升、宋长明领着上了山。
一件件文物装箱封存,再由村里抽调的壮丁,帮着一箱箱的抬下山,用牛车载到了县里的文物局。
等人走后,傅慧房里除了装着衣物棉被的两只樟木箱,就剩昨天从陈微那里拿回的红木小箱了。其他的什么也不剩,床、衣柜、书桌……砚台笔墨、抄写的经文、画符的朱砂黄纸,甚至是喝水的杯子都被带走了。
小王站在福宝身后,对上村人悄悄朝福宝投来的怜悯眼神,莫名地有些想笑。他虽然当兵时间不长,可跟着宋启海参加了那么多任务,早练就了看人的眼力,自然也就知道,他家小侄女没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所以,怜悯个鬼啊!
“福宝,庵里已经不能住了,我送你回山下的新家好不好?爷爷、妈妈昨天就给你把房间布置好了,正盼着你过去呢。”
傅慧摇了摇头,“再过五天,就是老师太的祭日。我跟陈微商量好了,过了祭日,我们再下山。”
“这……”小王看着身后空荡荡屋子,为难了,这连个床都没有怎么住呀?“福宝,你看这样行不行,咱先下山等到那日再上来……”
傅慧固执地摇摇头,还俗再接受一个新家庭,她都不要心理建设的吗?
半晌,小王终在小家伙的坚持下败下阵来,“那行吧,叔叔想办法给你搭个床。”左右厨房里还留了炉子、铁锅和几个近代的粗瓷大碗,吃饭倒是不成问题。
最后,小王寻了四块青石,垫到高度一至,卸了杂物房的一扇门板,给傅慧做了个床。
陈微见此,忙让小王也给她照着做了一个。
晚上吃过简单的白粥,傅慧洗漱后就爬上了床。没了床帐,再加上身下门板的硬度,及屋内给人的空旷感,都让她极不习惯。
翻来覆去至半夜,反而越发精神了。
傅慧翻身坐起,拥着毯子深深地叹了口气,除了已逝的老师太和隔壁的陈微,她从没跟人族长时间地相处过。下山!要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掀开毯子,傅慧穿鞋下床,抓起床尾放着的小褂穿上,开门走了出去。
夜里的山林除了风声虫鸣,黑黝黝、幽深深充满了神秘感。
她刚踏出庵堂,草丛里便走出了一头白狼,是小狼的父亲——白瑾。
傅慧顺了顺他头上的毛发,翻身坐了上去,“去山林走走吧。”
白瑾点点头,显然他们习惯了这种默契,傅慧的夜游今天也不是第一次。
风吹过,夜晚的山林有些凉,怕傅慧冻着了,白瑾没敢撒腿飞奔,只是慢慢地踱着步子往里走。
走到溪边,在越过一片垂柳时,傅慧摘了片柳叶。
叶片放在唇边,悠扬的乐声响起,听到的动物纷纷探出了头,窃窃私语地向整座山林传递着一个信息,福宝来了。
他们的欢欣、他们的愉悦、他们的期盼在山林里蔓延,浓郁得把沉浸在思绪里的傅慧都拉回了现实。
睁开眼,傅慧取下唇边的柳叶,问身下的白瑾,“到哪了?”
白瑾看了眼远处的标志,“到悟空的果林了。”
悟空,不错,正如你所想,那是一只猴子。
幼时他被猎人的一杯酒捉了去,卖给了玩杂耍的老艺人,“悟空”就是老艺人给他起的名字。
老艺人去逝后,他借机逃入了山林。因为在大城市里待过几年,有些见识,往常很会讨傅慧的欢心。
白瑾也是看傅慧闷闷不乐,便将她带了过来。
随着头上枝蔓的颤动,一只黄毛猴子抓着藤条荡了下来,“福宝,你来得正好,我的百花酿好了,正想给你送些尝尝呢。”
虽然见过多次,白瑾还是看不得他那谄媚的嘴脸,当下驮着傅慧退了几步,避开他扑来的身影,张口斥道:“什么百花酿,也不看福宝才多大,哪能喝得那东西。”
悟空满腔的兴奋被白瑾的一盆水浇得透心凉,气得他直接炸了毛,“为什么就喝不得?去年秋上的百果酿,你说福宝没还俗不能喝。今天我都听到了,那小王是来给福宝办户口的,名字都签在纸上了,分明就已经还俗了吗。”说到后面,他委屈地红了眼。
“还俗了也不能喝,百花酿又不是果汁,里面含了酒精,福宝还小喝了不好。”白瑾解释道。
“我放了蜂蜜、灵芝,酒味根本不大。”悟空气得跳脚,“哼,就只有你关心福宝的身体吗?酿百花时我就注意了,所用材料无不是选用最好的,成品不但美容养颜,对身体还有滋补作用,是女孩必喝的圣品。”
白瑾还要再争,傅慧拍了拍他的头,“好了,具体如何,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就算我不能喝,过几日下山,还可以带些送人啊。”
悟空听了,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小声嘟囔道,“那,那有些可惜。”
“切!”白瑾斜睨了他一眼,“有人喝才有人欣赏,不然都烂在山里了!”
“怎么可能烂在山里,我不喝啊!”为此,悟空还显摆地抖了抖一身油光水滑的毛发,“看看!就是因为我喝了一冬又一春的百果酿,才会越来越帅,引得整座山上的猴小姐都为我春心萌动。”
“你确定不是她们到了发qing期?”
悟空……
“白瑾,我告诉你哦,你再这样,咱俩就没什么好聊了,我要跟你单方面绝交。”
“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有颗玻璃心啊!”
“玻璃心有什么不好,晶莹剔透,白玉无暇,待在福宝身边与她一身的佛香更相合了。”
白瑾行走的脚步一顿,眯眼睨着他冷冷地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我心污浊不堪?”
迎着白瑾尖尖的长牙,悟空吓得浑身一抖,特识时务地道,“我错了,我拿百果酿给你陪罪,一节竹桶。”
“嗯?”白瑾满眼都是嫌弃。
悟空一机灵,忙伸着爪子试探道:“二、三、五、五竹节,不能再多了,我总共还剩下十竹节。”
“七竹节。”白瑾道,“五竹节给福宝拿回去送礼。”
“啊!那……”悟空惭愧道:“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误会什么了?”白瑾跃过脚下的巨石,随悟空一路绕行钻入百果林。
“误会你贪得无厌了。”悟空乖乖回道。
白瑾冲着他呲牙一笑,“那你是不是该补偿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要的!要的!百果酿我给你五十竹节,百花酿也给你五十竹节,你看可好。”
“刚才……你不是说百果酿只剩下……”
“我……我骗你的……”
眼见悟空急得快哭了,傅慧拍了拍白瑾的头,“好了,别欺负他了。”别看悟空上窜下跳的一副聪明样,十个他也玩不过一个白瑾。
“福宝就知道护着他。”白瑾有些吃味。
悟空立即笑逐颜开,心情飞扬,“哈哈……看在福宝对我这么好,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二十竹节百果酿,五十竹节百花酿。”
傅慧特无语地瞟了悟空一眼,就她所知,百果和百花他酿的都不多,被白瑾一通算计下来,只怕要见底了。
所谓的百果林,并不是有百种水果树,而是一片长了上千株,近二十种果子的山坳。
悟空酿酒的地方在山坳的正中间,朝右往上走,穿过一片坠满了果子的苹果林,再跃过几十株枣树,到了一座高耸的山体前。
拨开一处青藤,推开青藤下的石门,倏地一股浓郁的酒香带着辛辣扑面而来,这是百果酿。
距此百米,另一处山洞石洼里,带了香甜气味的酒液,则是百花酿。
随着悟空的一声呼啸,林间簌簌一阵轻响,猴群们扛着竹节奔了过来。
傅慧从一老猴手里取了只,他们用石刀切割,用石头打磨的竹杯,进了山洞从石洼里取了点百果酿,略沾了沾唇,辣辣的涩涩的感觉印在唇上,让傅慧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够纯厚。”与山下村人喝的酒相比如何,傅慧不知,不过比着她巫族的酒酿差多了。
失望蔓延在每只猴子的脸上。傅慧转身又舀了点百花酿品了品,其营养价值自是比麦乳精什么的高出很多,只是蜂蜜放的多了,灵芝的年限又差了些。
“再接再厉吧!”
因着傅慧这句评语,两酿被白瑾取了七层,也没见一只猴儿跳出来炸毛反对。
白瑾驮着傅慧、酒酿走出百步,回头又看了眼特丧的猴子们,眼里的笑意那是掩都掩不住。
福宝的舌头多刁啊!以她的评价为标准,这群猴子……白瑾兀自摇了摇头,暗赞一句:蠢得可爱。不过,却也真真便宜了自己。
夜色已晚,白瑾为了赶时间,抄了近路。
突然,一声羊儿的惨叫响在了耳边。
傅慧双眸猛地一张,从昏昏欲睡中清醒了这来。轻嗅了下空气中随血腥味一起飘来的,微弱的新生气息,她吩咐道:“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