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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2010年5月15日 维农医院

推 理

13

床头上的荧光闹钟显示着1点32分。我还没有睡着。我见到的最后一个护士都已经离开一个多小时了,她应该觉得我已经睡着了吧。睡觉?让您见笑了!在这样不舒服的椅子上,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看着点滴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如果就这样一直给他输液,他还能撑多久?

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他也没睡着。从昨天开始,他就不能说话了,至少医生们是这样说的。他的肌肉也不能活动了,但是他的眼睛依然圆睁着。护士们说,他的心里什么都明白。她们已经跟我重复过一百多遍了,如果我跟他说话,如果我读东西给他听,他一定还听得到:“这对您丈夫的精神状态非常重要。”

茶几上摆放着一摞杂志。当护士们在的时候,我就装模作样地高声朗读;她们一出去,我就停下来。

就像护士们说的那样,他心里什么都明白,那么他会理解我的这些做法的……

我又看了一眼点滴瓶。输液有什么用呢?护士们跟我解释过,输液可以维持他的生命,但还说过别的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开始担心尼普顿了,我那可怜的狗狗还独自待在吉维尼呢。我不会一个晚上都留在医院的。

护士们很悲观,他已经有十分钟没眨眼了。他就那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感觉自己快要被他逼疯了。

2点12分。

一位护士又过来一趟。她让我试着睡一觉,我假装听了她的话。

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又等了一会儿,听了听,确保走廊里没有一点儿声音后,便站起身来。我又等了一会儿,随后,用颤抖的手将点滴管一个接一个地拔了下来,总共有三支!

他满眼惊惶地看着我。他明白我在做什么。至少,对于我的这种举动,他的心里一定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那么他会预料到什么呢?

我等待着。

等了多久?十五分钟?三十分钟?我拿起椅子上的一本杂志——《诺曼底杂志》。这些杂志让我想到了今年夏天的一个大型画展——“印象派的诺曼底”。从6月开始,大家都在街头巷尾议论着这个话题。我肆无忌惮地朗读着,无声地朗读着!似乎我对身边这个人的生死毫不在乎。怎么说呢,事情本来就是如此嘛。

我时不时地从杂志顶端瞥他一眼。他盯着我的脸,眼珠都快冒出来了。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随后,又投入到阅读之中。他的脸扭曲得一次比一次厉害,这已经够恐怖的了,您要相信我。

将近凌晨3点的时候,我感觉他真的死了。我丈夫的眼睛一直圆睁着,但是现在他不动了。

我站起身,将点滴管重新插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随后,我仔细想了想,又重新将点滴管拔了下来,拉响了警报铃。

护士跑了过来,很专业的样子。

我表现出一副慌张的神情。不是特别慌张,但还是挺慌张的。我解释说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突然发现是这个样子了。

护士仔细地看了看拔下来的管子,满脸懊恼,好像是她的错似的。

我希望她不要为此自责。总之,我也不想给她惹麻烦。

她跑去找医生了。

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气愤的同时,也感到了解脱。

还有一丝忧虑。

现在应该怎么做?

去找警察?还是继续在吉维尼的小巷里扮演一只黑老鼠?

14

五张照片平放在警察局的办公桌上。洛朗斯·塞内纳克手里拿着一个栗色的牛皮纸信封。

“我的天啊,到底是谁寄来的呢?”西勒维奥·贝纳韦德问。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这个信封就在邮箱里了,是从维农寄来的,昨天晚上寄的。”

“只有照片,没有信件也没有留言吗?”

“没有,没有任何说明,但是我们再清楚不过了。这个信封里装的都是热罗姆·毛赫瓦勒情妇的照片。他真是太……西勒维奥,拜托你也看一看,我已经欣赏过了……”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耸了耸肩,随后弯下腰看了看这五张照片:每张照片上都有热罗姆·毛赫瓦勒,但是每次陪在他身边的女人都不同……这五张照片上的女人没有一个是他自己的老婆。热罗姆·毛赫瓦勒站在办公桌后,扶着一个女孩儿的膝盖,深吻着那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可能是他诊所的私人秘书;热罗姆·毛赫瓦勒坐在迪厅的长沙发上,一只手抚摩着一个穿着亮片连衣裙的女孩儿的胸部;热罗姆·毛赫瓦勒赤裸着上身,躺在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儿身边,他们躺在一片沙滩上,身后的背景让人想到爱尔兰;热罗姆·毛赫瓦勒站在一间挂满油画的客厅里,看起来是他自己家的客厅,一个身穿及膝长裙的女孩儿背对着摄影师、正对着眼科医生;热罗姆·毛赫瓦勒走在吉维尼山坡的泥路上,可以看出来那是圣-拉德贡德教堂的大钟……他与斯特凡妮·迪潘手牵着手。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吹了一声口哨。

“我实在是无语了,他可真够专业的!”

塞内纳克笑了笑。

“我也这么觉得。这个眼科医生也真够可以的,只可惜,他没有偶像剧中男主角的身材……”

贝纳韦德显得有些窘迫,他看了上司一眼,随后补充说道:

“我说的不是毛赫瓦勒,我说的是给我们寄照片的人!”

塞内纳克向他眨了眨眼。

“西勒维奥,你可真了不起。你总是能发现问题!抱歉,来吧,继续……”

贝纳韦德红着脸,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

“我……我是想说,老大,毫无疑问,这是一家专业私家侦探公司做的。我想说,这些照片,至少那些在办公室和客厅里拍的照片,是透过窗子拍到的,用的是变焦镜头,就算新闻采访时用的那种标准镜头,也拍不出这样的照片。”

塞内纳克又仔细看了看这些照片,挤出一个无赖的鬼脸。

“没错。我不会觉得你这人难缠。室内的照片都很模糊是不是?这份工作不错嘛,我不会看不起这种工作的。做私家侦探是一件很酷的事,是不是?显然,毛赫瓦勒挑的都是漂亮姑娘。我可真应该去做私家侦探,而不是来这儿当警察。”

西勒维奥没有反驳。

“依您所见,除了他老婆,还有谁会拍这些照片呢?”他问道。

“我不知道。我们稍后问问帕特里夏·毛赫瓦勒吧,但是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对她丈夫的出轨行为说得太多。我甚至觉得,在整个案件中,这些桃色事件都无关紧要。”

“您想说什么?”

“好吧,西勒维奥。比如说,你应当注意到了吧,这五张照片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同。夜总会那张、客厅里那张以及办公室那张,毛赫瓦勒大概和照片上的姑娘发生了性关系……”

贝纳韦德皱了皱眉头。

“好吧,”塞内纳克补充道,“我承认我可能扯得有点儿远了。我要说的是,被毛赫瓦勒抚摩胸部或亲吻的女孩儿无疑与他的关系非常亲密。但是如果你单独拿出海边那张或吉维尼山坡上那张,就无法断定这两个女孩儿就是毛赫瓦勒的情妇。”

“最后一张照片上的女孩儿,是唯一一个我们认识的。”贝纳韦德说道,“她是斯特凡妮·迪潘,村里的小学教师,我说得没错吧?”

塞内纳克点了点头。西勒维奥继续说道:

“老大,您到底是怎么看待毛赫瓦勒的风流韵事的呢?误会,是误会,对不对?”

“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吧。我不喜欢,一点儿都不喜欢收到这种匿名礼物,尤其不喜欢别人用几张照片来告诉我应当朝哪个方向展开调查。你是知道的,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真的不喜欢一个不愿现身的人告诉我应该怎样调查。”

“简单点儿,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比如,不能因为看到斯特凡妮·迪潘在这组照片里,就断定她是毛赫瓦勒的情妇。说不定有人希望我们混淆视听……”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一边抓着脑袋,一边琢磨着上司的话。

“好吧,在这一点上,我同意您的意见。但我们还是不能忽视这些照片……”

“当然不能……尤其是在我们还没有将案件查个水落石出之时。拿着,西勒维奥,看看背面。”

塞内纳克将这五张照片一一翻了过来。在每张照片的背面,都标记着一组数字。

23-02是办公室那张;15-03是夜总会那张;21-02是海滩那张;17-03是客厅那张;03-01是吉维尼山坡那张。

“妈的,”贝纳韦德叹了口气,“这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

“是不是日期?或许是这些照片的拍摄日期?”

“嗯……这些照片都是在每年1到3月之间拍摄的?你不觉得这位白内障克星的身体很棒吗?我敢打赌,爱尔兰海边那张不是冬天拍的……”

“然后呢?”

“西勒维奥,我们去找找吧!我们别无选择了,先去四处打探一番看看啦。我教你玩儿个游戏怎么样?”

贝纳韦德面带不屑地笑了笑。

“不,我可不想……”

“好吧,那我告诉你,你已经别无选择了……”

塞内纳克弯下腰,把五张照片归拢到一起,将它们的顺序打乱,然后就像拿扑克牌那样,将照片展开成一个扇形。他把这些照片交给了西勒维奥。

“西勒维奥,我们轮着来,每人抽取一张。然后,我们就分头去找照片上女孩儿的名字、基本信息以及她在毛赫瓦勒被杀那天不在现场的证明。我们两天后再见面,看看谁找到的信息多……”

“老大,有时候您可真奇怪……”

“才不是呢,西勒维奥,这只是我的一种工作方法。至于其他事项,除了查明这几个女孩儿的身份,你还想做点儿什么?在我们调查这五个尤物的时候,千万不要让莫利和卢韦尔介入进来,听见没有?”

塞内纳克放声大笑起来。

“好吧,如果你还没想好,那我就先抽啦。”

洛朗斯·塞内纳克首先抽到的,是热罗姆·毛赫瓦勒在办公室扶着女孩儿膝盖的那张。

“秘书和自己的老板玩儿医患角色扮演,”他评论道,“等着瞧吧,该你了……”

西勒维奥叹了口气,随手抓起一张高出一截的照片。

“别作弊啊,别看背面的数字!”

西勒维奥将照片翻过来,是夜总会那张!

“你运气真好!”塞内纳克喊道,“是那个穿着亮片裙的女孩儿!”

西勒维奥脸都红了。又轮到洛朗斯·塞内纳克了,这次他抽到的,是露膝盖的女孩儿那一张。

“老大,这可是个惊喜。背影女孩儿归你了……”

塞内纳克把最后两张照片也放到贝纳韦德面前。他又抽了一张,这次抽到的是在海滨那张。

“爱尔兰海边的陌生女子,”塞内纳克评价道,“你倒是挺会选的。”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轻轻地敲了敲办公桌上的照片,随后用一种略带讥讽的微笑打量着他的上司。

“老大,您不用谢我。我也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从一开始,我就确信您会接管斯特凡妮·迪潘的。”

塞内纳克冲他笑了笑。

“我也不是故意抽到这张的,不是吗?我就不告诉你我是怎么办到的了,但是你说得没错,这是老大的特权,我就收下这位美丽的女教师啦。别在照片背面那些密码上费脑筋啦,西勒维奥,15-03,21-02……我确定,如果我们也知道其他四个女孩儿的数字编码所对应的名字的话……”

他将照片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行动吧?”

“好的,开始。老大,等等,在行动之前,我还给您带了一份小礼物。怎么说呢,虽然您总指使我跑腿,但我这人不记仇。”

不等塞内纳克辩驳,贝纳韦德就站了起来。他离开办公室,几分钟后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吃吧,这可是刚出炉的,可以这样说……”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将塑料袋放在桌子上,然后将它翻转过来,二十几块巧克力布朗尼蛋糕散落在桌子上。

“这是给我老婆烤的,”西勒维奥继续说道,“在正常情况下,她很喜欢吃这些东西,但是最近半个月,她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就算涂上优质的英国奶油她都不吃。”

塞内纳克一屁股坐到滑轮椅上。

“西勒维奥,你可真行啊!告诉你,我调到这个破败的北方国度来,就是为了让你当我的助手!”

“您不要太担心啦……”

“你是想说,我担心得还不够!”

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助手。

“宝宝什么时候出生?”

“就是最近……确切地说,预产期是五天后……然而,您是知道的……”

塞内纳克嚼碎了第一块蛋糕。

“我×!多神圣啊。这是你老婆的错!”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倾身看了看椅子上的文件。当他直起身子的时候,塞内纳克已经站了起来。

“要配一杯咖啡才行啊,”塞内纳克继续说道,“不跟你说了,我这就下去买一杯咖啡,也给你带一杯?”

西勒维奥手里的文件一直拖落到地上。

“呃,不用了,谢谢。”

“真的什么都不要吗?”

“好吧,我要一杯茶,不加糖。”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塞内纳克警官才带着两杯饮料回来了。散落在桌子上的巧克力布朗尼蛋糕屑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塞内纳克叹了口气,仿佛在对助手说,他有权利小憩片刻。他刚坐下,贝纳韦德就开始总结起来:

“老大,那我就简单地说一下吧。尸检结果表明,毛赫瓦勒起初是被刺杀的,他在遭到刺杀后立刻丧了命。随后,有人用石头砸烂了他的脑袋,然后又将他的脑袋沉溺在河水里。案件就是以这样的顺序进行的,法医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结论。”

塞内纳克拿起一块蛋糕,在咖啡里蘸了蘸,随后,面带微笑地评论道:

“看看眼科医生排行表,如果真是这样,就说明有三个嫉妒他的人,他们组成了一个绿帽子联盟。这样,事情也许就能说得通了,也许就像《东方快车谋杀案》那样。”

贝纳韦德惊讶地凝视着塞内纳克的脸。

“我是开玩笑的,西勒维奥。我是开玩笑的……”

他又将蛋糕在咖啡里蘸了蘸。

“好啦,现在我要严肃两秒钟啦。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案件中有一个疑点,那就是:所有线索都联系不起来。”

西勒维奥的眼中闪过一缕微光。

“老大,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说到这儿,他迟疑了一下,随后说道:

“另外,我还要给您看一样东西……这个东西肯定会让您大吃一惊的。”

15

法奈特就像在学校门前那样跑了起来。她放开伙伴们的手,随后,他们在吉维尼的小路上玩儿起了捉迷藏,这样就不会再遇到文森、卡米耶和玛丽了。这个游戏对她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因为她对这里的每一条小路都了如指掌。保罗还是想陪着她,他不想陪别人,只想陪她一个,他说他不会让她自己走的,因为罪犯可能在这些小路上出没。但是她坚持要自己走,她什么都没说。

那是我的秘密!

好了,就要到了。她过了桥,走过洗衣池,这座古老的、带塔楼的不规则磨坊让她感到害怕。

保罗,我保证,明天我就告诉你这一个星期以来和我秘密约会的人是谁。我明天就告诉你。

也可能是今天下午。

法奈特在小路上继续走着,朝着草原的方向径直向前走去。

詹姆斯在那儿等着她呢。

他站在稍远处的麦田里,麦穗飘荡在他的膝盖下方,他站在四个画架中间。法奈特轻盈地向他走去。

“是我!”

詹姆斯咧开大白胡子哈哈笑了起来,他把法奈特搂在怀里,只是片刻。

“来吧,快点儿吧,小泼妇。干活儿吧!用不了多久,太阳就要下山了。你们学校今天放学可真晚。”

法奈特坐在一个小画架前,那是詹姆斯专门为她准备的,那个画架是最小的,和她的身高很匹配。她躬下身,在一个木制的、涂着油漆的大颜料盒里拿出了颜料管和画笔。

一个星期以来,法奈特每天都来见这位老画家,但是她对他依然不是很了解,她只知道他是个美国人,名叫詹姆斯,他几乎每天都在这儿作画。他周游世界,认识很多女孩儿,但是他说法奈特是他见过的最有绘画天赋的。他在美国做过油画教师,这些也是他自己说的。他总对她说,她的话太多啦,就算在绘画上再有天赋,也需要专心致志。就像莫奈那样,要学会观察和想象。这是詹姆斯的老生常谈了——要学会观察和想象,还要学会快速作画,这就是为什么他带了四个画板来——为了让她一直画到夕阳西下,一直画到疏影横斜,一直画到天色变幻。他还说过,莫奈曾带六个画架在田野间奔波,他雇了几个跟她一般大的孩子帮他背画板,早出晚归。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詹姆斯也是这么对待她的,他也让她背画架。她早就猜到这一点了,但是她假装相信了他的话。詹姆斯人很和善,只是他总以“老莫奈”自居。

而且,他还把我当成傻瓜!

“法奈特,别胡思乱想了,快作画!”

小女孩儿正在画诺曼底的洗衣池,河水的上方是一座桥,桥旁有一个磨坊。她已经画了很久了……

“你知道西奥多·罗宾逊是谁吗?我们老师说过……”

“怎么说起这个啦?”

“他创立了一项比赛,我们班的学生也可以参加,那是一项国际大赛,詹姆斯先生。没错,没错,国际的……那便是罗宾逊基金会大奖赛!如果我能取胜,我就可以去日本、去俄罗斯或者澳大利亚了……到时候再说吧……我还没决定好去哪儿呢……”

“只有这个奖励吗?”

“还能得到美元呢……”

詹姆斯轻轻地把调色板放到画笔盒中。他的胡子会时不时地沾到油画上,就像往常一样。

今天沾上的是绿色。

我可真有点儿浑蛋,他的胡子沾在油画上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我觉得这太好笑啦。

詹姆斯走了过来。

“法奈特,你应当知道,如果你真的努力了,如果你相信自己能成功,那你就真的有机会赢取这个奖项……”

说到这儿,他让我感到一丝害怕。

法奈特斜眼看着他的胡子,詹姆斯应该是发现了,他用手指在胡子的颜料处蹭了蹭。

“别骗我了……”

“我没有骗你,法奈特。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很有灵性。你也不是故意表现的,可这是事实,你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此外……你在绘画方面也很有天赋,甚至比在别的事情上更有天赋。你简直就是一个小天才。但是这一切都没有用,如果……”

“如果我不努力的话,是不是?”

“是的,是要努力学习,这是必不可少的。当然啦,否则,天赋……一文不值……但是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詹姆斯慢慢地移动着身体。他试着跨过麦穗,不把麦穗压倒。他挪动了一个画架,于是,高处的阳光瞬间穿射到他们面前。

“法奈特,我想说的是,天赋一文不值,如果我们不能……怎么跟你说呢?如果我们不能自私一点儿的话……”

“什么?”

有时候,詹姆斯真是喜欢胡言乱语。

“自私一点儿!我的小法奈特,天赋会让没有天赋的人讨厌你,也就是说,它几乎会让所有的人讨厌你。天赋会让你远离那些你喜欢的人,并且会使另一些人发疯。你能明白吗?”

他捋了捋大白胡子。他总是嘲笑别人,但是他自己却意识不到。他老了,詹姆斯。老了、老了、老了。

“不,我什么都没听懂!”

“那我换一种方式跟你说吧。就比如说我吧,以前,我坚不可摧的梦想,是来到吉维尼作画,到这儿亲眼看看莫奈画中的风景。你想象不到,我在康涅狄格村花了多少时间端详莫奈画作的复制品,又多少次梦想着到这儿来看一看。杨树、埃普特河、睡莲、荨麻岛……我都六十五岁了,却要扔下妻子、孩子和孙子们背井离乡,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的油画梦还是跟我的家人一起过万圣节、感恩节……”

“这个……”

“瞧,你犹豫了。而我呢,我从来都没犹豫过!相信我,法奈特,我一点儿都不后悔。然而,我却要像个流浪汉一样在这里生活,或者说几乎像流浪汉一样。我的天赋还不及你的四分之一……所以,当我说‘自私’这两个字的时候,你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吗?你是怎么看待莫奈时期那些率先入住到博迪旅馆的美国画家的呢?你觉得他们就没有冒任何风险吗?他们不应该离开家乡,是不是?”

我不喜欢詹姆斯说这样的话。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都觉得他的意思正好相反。他就像是在说,实际上,他悔恨、苦恼至极;就像是在说,他一直在思念着美洲的亲人。

法奈特抓起一支画笔。

“好吧,詹姆斯先生,我要开始好好作画啦。很抱歉,我要扮演一个自私的人啦,因为我想赢得罗宾逊大奖赛。”

詹姆斯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得对,法奈特。我是一个爱抱怨的疯老头儿。”

“并且还有点儿老年痴呆。你还没有告诉我罗宾逊是谁呢!”

詹姆斯向前走去,他看着法奈特作画,眯起了眼睛。

“西奥多·罗宾逊是一位美国画家。他是美国——我的祖国最著名的印象派画家,他是唯一一位成为莫奈挚友的美国艺术家。克洛德·莫奈像躲避鼠疫似的躲着其他人。罗宾逊是八岁到吉维尼的……他甚至还画了克洛德·莫奈最心爱的继女与年轻的美国画家西奥多·巴特勒的婚礼。嗯……说来也怪,法奈特,他另一幅最著名的画,画的就是你现在画的场景……”

法奈特手中的画笔差点儿掉到地上。

“什么?!”

“同样的场景。你没听错!那是他1891年的一幅老油画,那幅著名的油画画的就是埃普特河、河上的小桥以及大麻磨坊。远处,可以看到一个穿裙子的女人,头发用纱巾包裹起来……小河中央,有一个饮马的男人。这幅油画的名字叫作——《桥上的特罗尼翁老爹和他的女儿》。他给这幅画取了这样一个名字,那个骑马的人是吉维尼的村民……特罗尼翁老爹。”

听到这儿,法奈特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有时候,詹姆斯可真是把我当成傻子看。特罗尼翁老爹。我管他是谁呢!

詹姆斯时不时地看看小女孩儿的画布。老画家的胡子几乎要挡住了她的眼睛。他那粗大的手指距离潮湿的画布只有几毫米远。

“画得真好啊,法奈特。我非常喜欢你画的磨坊周围的阴影,真是太棒了。那是命运的标记,法奈特。你和西奥多画了同样的场景,但是我要说,你画得比他好多了。相信我,你会赢得这场比赛的!你知道吗,法奈特,人这一生也只有两三次机遇,不要让它们跑掉了。人的一生就是如此,我的小美人!不过如此。”

詹姆斯又挪动了一下画架。他挪画架的时间比他在画布上作画的时间还要长。太阳下山的速度可比他画画的速度快多啦。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怨言。

一个小时过去了。这时,尼普顿来到他们身边。德国牧羊犬警惕地闻了闻颜料盒,随后就在法奈特的脚边睡下了。

“这只狗是你的吗?”詹姆斯问道。

“不,不是我的……我想,它是村里每一个人的,但是我收养了它。它最喜欢的就是我啦!”

詹姆斯笑了。他在一个画架前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但是法奈特每次看他的时候,他的鼻子都贴在画布上。他的胡子很快就要染成彩虹了。她在等待着合适的发笑时机……

不,不。我应该集中注意力才对。

法奈特继续观察着大麻磨坊。她把带木筋墙的小塔楼画扭曲了,她又加强了一下对比度——赭石、砖瓦、石块儿。詹姆斯把这座磨坊称为“女巫的磨坊”,因为里面住着一个老太太。

女巫……

有时候,詹姆斯还真是把我当成了小孩儿看。

其实,法奈特还是有点儿害怕的。詹姆斯向她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他不喜欢这座房子。他说,就是因为这座磨坊,莫奈的《睡莲》差点儿就不存在了。莫奈的磨坊和花园建在同一条河上。莫奈想修一座堤坝,再安一些闸门,把水流引过来,好修建自己的池塘!由于疾病和污泥等原因,当时村里没有一个人同意他这么做。莫奈的邻居和磨坊的居民反对得更加激烈。这便引发了很多事端,莫奈投入了大量金钱,他也很生气,还给市长写过信,就连莫奈的朋友克列孟梭都不认识这个市长。最后,莫奈终于拥有了睡莲池塘。

这或许会是个遗憾呢!

但是如果詹姆斯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喜欢这座磨坊,那他还是太蠢了。莫奈和邻居之间的隔阂,都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有时候,詹姆斯可真够蠢的。

她打了个寒战。

除非这座磨坊里真的住着一个女巫吧!

法奈特又画了几分钟,光线彻底暗淡了下来,使得磨坊看起来更加阴森。她很喜欢。詹姆斯已经睡着很久了。

突然,尼普顿猛地站了起来,低声哼哼着。法奈特一个转身跃进身后的小杨树林,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儿钻了出来。

是文森!他两眼空洞。

“你来这儿干什么?”

詹姆斯醒了,他也吓了一跳。法奈特继续喊道:

“文森!我很讨厌你从我背后出现,像个间谍似的。你在我背后站多久了?”

文森什么都没说,他仔细看了看法奈特的画——磨坊和桥,似乎看得很着迷。

“我已经有一只狗了,文森。我已经有尼普顿了,这就够了。别这么看着我,你让我感到害怕……”

詹姆斯在胡子里咳嗽着。

“呃……嗯。好的,孩子们,你俩正好聚到一起。从亮度来看,我觉得我们今天应该收工了。帮我一把!莫奈说过,智慧便是日升而作,日落而息。”

法奈特的眼睛没有离开文森。

每当文森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时候,都会让我感到害怕。他在我身后,像在监视我似的。有时候,我觉得他疯了。

16

洛朗斯·塞内纳克警官紧紧握着杯子。他的助手像在家多做了一份功课的小学生似的,想把作业拿给不动声色的老师看,但是心里又很害怕。贝纳韦德警官的右手拿着一摞厚厚的文件,从中抽出一张A4纸。

“老大,您瞧,为了让整个案件看起来清晰一些,我是这么做的……”

塞内纳克又拿起一块巧克力蛋糕,放下咖啡杯,身体前倾,满脸惊讶。西勒维奥继续说道:

“这只是我理清思路的一种方法。写笔记、做综述、画草图,这是我的怪癖。您瞧,我把这张纸分成了三栏。我认为,这是三条最可能的线索:第一条,这是一桩情杀案,所以这件事可能跟毛赫瓦勒的某个情妇有关。当然,我们也可以怀疑是他老婆干的,或者是某个被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干的,也可能是某个遭到拒绝的情妇干的……在这方面,我们并不缺乏线索。”

塞内纳克向他眨了眨眼。

“感谢你的黑蛋糕……来吧,继续说,西勒维奥……”

“第二栏的线索,是油画。也就是说,他收集的油画、他想得到的油画、莫奈的作品、《睡莲》。这也可能是一起窝赃案,对不对?或者涉及黑市交易?总之,是与艺术和金钱有关的案件……”

塞内纳克又嚼了一块布朗尼蛋糕,随后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贝纳韦德条件反射般地把桌子上的蛋糕屑聚成一小撮。他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十几幅画。他的上司一到维农警局,就坚持把这几幅画挂在了墙上,图卢兹-洛特雷克、毕沙罗、高更、雷诺阿……

“我想说,我们还挺幸运呢,”西勒维奥补充道,“油画是您擅长的领域,警官。”

“西勒维奥,这纯属偶然……我在维农警局接管的第一起案子就是河水死尸案,但愿我真的在艺术上有点儿天赋……上警校前,我就对艺术感兴趣,因此,我经常去巴黎的艺术警局实习。”

贝纳韦德似乎知道有艺术警局这样一个部门。

“西勒维奥,你对艺术不感兴趣吗?”

“我只对烹饪艺术感兴趣……”

洛朗斯哈哈大笑起来。

“看出来啦!这完全显而易见……我已经联系了艺术警局的同事,我要看看……盗窃……窝赃……可疑的收藏品……平行市场……我对这其中的玄机不太了解……当时我有很多机会去了解这个领域。你绝对想象不到,那里周转着数以百万、千万计的资金。我在等待着他们的消息。好啦,这第三条线索呢?”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弯下身,看了看那张A4纸。

“我认为,第三条线索,老大,您可别嘲笑我,第三条线索就是孩子。尤其是十一岁的孩子。这一点,我们也不缺证据:生日贺卡和阿拉贡的引言。毛赫瓦勒可能和某个情妇认识十二年了,他们可能生了一个孩子,但是他老婆并不知道……此外,法医鉴定结果表明,另一个让人感到困惑的细节是,从毛赫瓦勒口袋里找到的那张生日贺卡很古老。这张卡片至少是十五年前的,甚至更旧。打印的文字,‘十一岁。生日快乐。’也应该是那时候的十一岁,但是底下的文字,也就是阿拉贡的引文,却是最近新加上去的……这很奇怪,是不是?”

塞内纳克警官对助手啧啧称赞。

“我要坚持之前说过的话,西勒维奥,你真是个理想的助手。”

他突然笑着站了起来。

“只是有点儿吹毛求疵。但是你跟我在一起,我俩正好能中和一下。”

他朝门口走去。

“走吧,西勒维奥,动起来吧,你跟我去检验室?”

贝纳韦德没有说话,跟上了塞内纳克的脚步。他们穿过走廊,走下一段昏暗的楼梯。塞内纳克一边走,一边转向他的助手。

“在所有待办事项中,有一个首要任务,便是在你的那张纸上写上‘寻找目击证人’。在这样一个大家都夜以继日作画的村庄,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到毛赫瓦勒被杀那天发生了什么,这也很不可思议。冒出来的两个目击证人,一个是给我们邮寄下流照片的匿名摄影师,一个是寻求抚慰的狗。你去了解过洗衣池旁边的那栋房子吗,就是那个形状怪异的磨坊?”

塞内纳克从口袋里掏出红色防火墙的钥匙,防火墙上详细标记着里面三间屋子的功能:“检验室—档案室—资料室”。

“还没呢,”贝纳韦德回答道,“我得有时间才能去啊。”

警官打开红色的大门。

“这会儿,我又想到了一个能让整个警局都忙起来的任务。回头我要发动一支由几名警员组成的队伍……老大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他们走进一个昏暗的房间,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纸盒。塞内纳克打开纸盒,从里面拿出一只石膏脚印。

“43码呢,”他骄傲地说,“是一只长靴的脚印。世界上不会有两个相同的人!莫利警官说,他做的模型比电子脚印还精确,这个脚印是毛赫瓦勒被杀后,从埃普特河岸的泥地上采集的。我就不给你画图了,这靴子的脚印至少是一个直接目击证人留下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本人!”

西勒维奥睁大了眼睛。

“那我们现在拿这个做什么?”

塞内纳克笑了。

“我要正式开启‘灰姑娘’计划啦!”

“老大,我保证,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有时我对您的幽默真是有点儿吃不消……”

“会习惯的,西勒维奥。慢慢就适应了,别担心。”

“我才不担心呢。说实话,我甚至并不介意。那么,您的‘灰姑娘’计划到底是什么呢?”

“看看这个遍布淤泥和沼泽的村庄吧……我们的任务就是到吉维尼村的三百个村民家中,把所有的靴子都收集过来。”

“仅此而已!”

西勒维奥抓了抓头发。

“算一算,总共会有多少双靴子呢?”塞内纳克继续说道,“一百五十双?顶多两百双……”

“我×。警官……这个主意有点儿像超现实主义啊。”

“没错!我觉得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喜欢这个主意的。”

“但是,老大,我还是不明白。凶手可能已经把这双靴子扔了啊。总之,天底下最大的蠢蛋,也不至于把作案时穿的靴子交到警察手里吧……”

“你说得没错,老兄……只是……我们会用排除法。如果吉维尼村民说他们家没有靴子,或者有人说他们的靴子丢了,又或者有人恰好交上来一双貌似昨天才买的新靴子,那么他们就有极大的犯罪嫌疑……”

贝纳韦德看了看石膏脚印,他笑得脸都大了。

“说实话,老大,您这个馊主意还真不赖……最坏的结果也能把案子向前推进一步!另外,过两天就是毛赫瓦勒的葬礼了,咱们想象一下激流在雨水中翻滚的样子吧……所有吉维尼人都会骂我们的!”

“因为诺曼底人都穿靴子参加葬礼吗?”

“如果下雨的话,是的……”

贝纳韦德哈哈大笑起来。

“西勒维奥,我要说,我也招架不住你的幽默。”

他的助手没站起来,他还在摆弄着那张A4纸。

“一百五十双靴子,他嘟哝着。这个要写在哪一栏里呢?”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塞内纳克看了看这间幽暗的屋子,三面墙上都摆放着厚重的档案架,角落是一个小型检验室,第四面墙是放文件用的。贝纳韦德抓起一个红色的空档案盒,一边在档案盒的标签上写上“毛赫瓦勒”,一边整理好第一批资料。

他突然转向上司。

“老大,您去学校收集十一岁孩子的名单了吗?这也是第三条线索的一部分……目前这条线索是最薄弱的,但是……”

塞内纳克打断了他:

“还没呢。斯特凡妮·迪潘会帮我准备……看看我们收到的那些照片吧,从毛赫瓦勒的情妇的排名来看,她并不是首要嫌犯……”

“除非我去了解一下她老公的情况,”贝纳韦德不服地说道,“雅克·迪潘这个人,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嫌疑人。”

塞内纳克皱了皱眉。

“你说说看,什么叫作‘完美的嫌疑人’?”

贝纳韦德看了看笔记。

“啊……有时候,有一名助手还是挺管用的……”

塞内纳克对这句话倒是饶有兴趣。

“雅克·迪潘,今年四十多岁,维农一家房产中介公司的职员,这个人并无出奇之处。之前,他和维农的其他几个村民一起做过猎手。他对和他老婆接近的所有人,都表现出一种变态的敌意。这一点您怎么看?”

“帮我监视他!近距离监视他!”

“真的吗?”

“是的……这好像是,怎么说呢,像是一种直觉。不,比直觉更加强烈,可以说是一种预感。”

“哪种预感?”

塞内纳克的手指从一个架子的档案盒上划过。E,F,G,H……

“西勒维奥,你不会喜欢的……”

“但我还是想知道原因。到底是哪种直觉?”

他的手指还在移动。I,J,K,L……

“另一场悲剧正在潜滋暗长的直觉……”

“老大,请您再说得清楚点儿。总的来说,我并不信奉警察的直觉,我更愿意相信如山的铁证。但是刚刚您那么一说,这倒激起了我的好奇。”

M,N,O,P。塞内纳克突然放开了手指。

“斯特凡妮·迪潘……她现在有危险。”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皱了皱眉头,似乎这间屋子比以前更加昏暗。

“您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直觉……”

Q,R,S,T。洛朗斯·塞内纳克紧张地在房间里踱着步,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负责的那三张婚外情的照片,把斯特凡妮·迪潘的照片扔在桌上,扔在了那个石膏脚印旁边。贝纳韦德摆出一副审讯者的样子,塞内纳克继续说道:

“我也不知道。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紧紧握着拳头。我感到那是求救的信号。就是这样,这说得通!”

贝纳韦德向前走了一步。他比塞内纳克矮一些。

“紧握的拳头……求救的信号……老大,我们暂且把尊卑放到一边,因为您是一个喜欢直言不讳的人,我觉得您把一切都弄混了,您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西勒维奥拿起桌子上的照片,盯着斯特凡妮·迪潘优雅的身姿,看了很久。她和毛赫瓦勒手牵着手。

“老大,我最多可以做到理解您,但是您休想得到我的认同。” MLA0kxkOi0fi735eTRhShhxVFGJXGPsmoqsT2klYK8ShYubyqEPMwPROXR1hwzj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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