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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2010年5月13日 吉维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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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澈的河水被几缕细流染红,就像有人在河水里涮过毛笔上的颜料似的。

“别过去,尼普顿!”

这抹红色随着水流渐渐稀释,附着在河岸边疯长的青草上,依偎在杨树和柳树赭石色的根基上。一抹清透的渐变色……

漂亮极了。

只是,这抹红色并不是哪位画家在河水里清洗调色板时留下的,而是从热罗姆·毛赫瓦勒被砸破的头颅中流出来的血。破裂的头颅,惨不忍睹。鲜血从他头顶深深的创口中流出,他的脑袋浸在水里,被埃普特河水清洗得干干净净。

我的德国牧羊犬跑了过去,在上面嗅了嗅。我又喊了一声,这次的语气更加坚定:

“别过去,尼普顿,快回来!”

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具尸体的。虽然现在才早上6点钟,但可能会有散步的人从这儿经过,或许是位画家,或许是位晨跑者,也可能是个捡蜗牛的人……总之,路人很快就会发现这具尸体的。

我心里担心着,也就不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用身子抵住拐杖。前方的地面很泥泞,由于最近经常下雨,河岸都松动了。我都是八十四岁的人了,我可不想蹚这趟浑水。这是一条不到一米宽的不知名的小河,一半的水流曾经用来灌溉莫奈的花园。但现在不同了,这里修建了一条暗渠,用来灌溉睡莲的池塘。

“走啊,尼普顿,往前走。”

我举起拐杖,不让它在热罗姆·毛赫瓦勒灰色外衣上敞开的窟窿里闻来闻去——这是他的第二处伤口,正中心脏!

“走啊!别待在那里。”

我又看了一眼河岸对面的洗衣池,随后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去。洗衣池被修缮一新,真的无可挑剔。那些长势特别茂盛的树木都被齐根砍倒了,堤岸上寸草不生。我想说的是,每天都会有几千名游客从这条小路上经过,或许也会有一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年人经过这里——我说的正是我自己啊!

“来吧,过来,尼普顿。”

我又往远处走了走,只见埃普特河分流成两支,被堤坝和瀑布环绕了起来。河的另一端,我想那便是莫奈的花园、睡莲、日本桥和温室大棚了……说来也巧,我是1926年在这里出生的,正是克洛德·莫奈去世的那一年。莫奈去世后的许多年间,大约有五十年吧,这个花园已经被人关闭、遗忘、废弃掉了。如今却时来运转,每年都有几万个日本人、美国人、俄国人和澳大利亚人穿越半个地球,只为到吉维尼逛一逛。莫奈的花园成了他们的神庙、麦加圣地和大教堂……成千上万的“朝圣者”很快就要到来了。

我看了一下表,6点02分。还要再等几个小时。

我继续向前走去。

在杨树和巨大的蜂斗菜之间,克洛德·莫奈的雕像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像是一个脾气暴躁的邻居。他的下巴被胡须遮盖,一顶帽子挡住了脸,隐约像是一顶草帽。象牙底座上记载着,这座半身雕像落成于2007年。矗立在旁边的小木板上注释着,这位艺术大师是在守护着这片“草原”——守护着他的家园!田野从小河延伸到埃普特河,再从埃普特河延伸到塞纳河,一排排白杨树装点护卫着山丘,重峦叠嶂,绵延起伏。远远望去,就像微风中一片片柔柔的波浪。他曾经画过这些奇妙的地方。莫奈的手笔堪称点石成金……一经成画,便会成为流传百世的经典!

没错,虽然现在才早上6点钟,但这个地方同样会让人浮想联翩。我看着前方圣洁的地平线,那片由麦田、玉米田和丽春花构成的地平线。但是我不想骗您,实际上,莫奈的草原几乎整天都被人当作停车场。确切地说,这里有四个停车场。这四个停车场并排围绕在一条柏油马路的上端,酷似一朵“沥青睡莲”——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亲眼见证了这里的景致一年不如一年,如今,莫奈的花园不过是一家大型超市的点缀罢了!

尼普顿跟着我走了几步,随后就向前方奔跑起来。它穿过停车场,在一个木栅栏上撒了泡尿,又继续向田野里、埃普特河与塞纳河交界的地方跑去。这片夹在两条河流之间的田野,被人们莫名地称作“荨麻岛”。

我叹了口气,继续前行。都这把年纪了,我可追不上它。眼看它越跑越远,忽而又跑了回来,就像故意在捉弄我似的。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叫住它。时间还早,它再一次消失在麦田里。尼普顿很喜欢这样在田野里跑来跑去,它落下我一百多米!吉维尼的所有居民都认识这条狗,但是我想,知道狗主人是谁的,恐怕并不多。

我沿着停车场,向大麻磨坊的方向走了过去,我的家就住在那里。我是想赶在人群到来之前回到家中。从远处看,大麻磨坊是莫奈花园附近最美丽的建筑,它也是河边的唯一一座建筑。但是自他们把这片草原改造成停车场之后,我就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笼中等死的困兽。每天都有许多好奇的人到大麻磨坊这里参观、游览、拍照。小河上有四座将停车场连接到村庄的小桥,其中一座,就在我家门前的小河上方。每天18点之前,我就像被人群包围了起来。随后,整个村庄像是熄了灯似的,整片草原如同一棵棵柳树,肃穆寂静。此时,克洛德·莫奈的铜像又能重新睁开眼睛,他也无须在那沾满碳氢化合物的胡须中喘息了。

前方,微风吹起层层绿色的水波,绿波中夹杂着丽春花瓣的红。如果有人沿着埃普特河,从正面欣赏这里的景象,那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幅印象派画作:太阳冉冉升起,万物的色彩都与太阳的橘黄色光芒交相辉映,只是在这和谐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哀伤,那是背景中一个黑色的圆点。

那是一个衣着暗淡的老人,便是我!

我就像一笔微妙的悲伤色调。

我仍然在呼喊着:

“尼普顿!”

我站在那儿,待了很久,细细品味着这稍纵即逝的宁静。也不知过了多久,至少有好几分钟吧,一位晨练者跑了过来。他从我面前经过,耳朵里塞着MP3耳机,穿着T恤衫、篮球鞋。他的出现,像是给草原带来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他是今天第一个扰乱这画面的人,其他的人很快便会接踵而至。我向他点头致意,他也向我点了点头,从耳机中传来的一阵蝉鸣般的窸窣声渐行渐远。看着他向莫奈半身像、水坝和小瀑布的方向转了个弯,我就猜想他还会沿着小河跑回来的。他小心翼翼,生怕路边的泥水溅到自己身上。

我坐在长椅上,静候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那不可避免的一切。

在此之前,草原的停车场上一辆车都没有。忽然,一辆警车驶到罗伊公路的旁边,停在了洗衣池和我的磨坊之间,距离热罗姆·毛赫瓦勒的尸体只有二十步远。

我站起身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招呼一声尼普顿,却叹了口气。毕竟,它是认识路的,大麻磨坊就在旁边。我又看了一眼走下警车的警察,然后向远处走去。我回到家中,透过磨坊塔楼四楼的窗子,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并且,这样观察也更加隐蔽。

2

洛朗斯·塞内纳克警官在尸体周围画出一圈几米长的界线,并将一条长长的橘黄色警戒带挂在河流上方的树枝上。

犯罪现场的气氛异常紧张,请相信这些警察一定会仔细调查一番的。维农警局的电话铃一响,塞内纳克便与其他三个同事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想到这点,塞内纳克便也感到心安了许多。警察卢韦尔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小河旁边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疏散开来。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警车穿过空旷村庄的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似乎所有的村民都向案发地点聚集了过来。这确实是一桩凶杀案,这一点即使没有在图卢兹警校学过三年的专业知识,也可以判断出来。塞内纳克重新观察了一下死者心脏处的伤口、开花的脑袋以及水中的头颅。莫利警官是维农警局最资深的技术专家了,这会儿,他正小心翼翼地测量着在尸体前方草地上留下的脚印,并用速凝水泥对脚印进行塑模。塞内纳克要求他在尸检之前,先把周边泥地上的信息记录下来。人已经死了,谁也救不活他了,也就是常说的那句话:人死不能复生。因此在拍照和塑模取证之前,绝对不能破坏犯罪现场。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警官上了桥,吹了声口哨。几个吉维尼村民立马散开,让他从这里过去。塞内纳克把他派到吉维尼村,是让他拿着死者的照片从村头跑到村尾,以获取第一手资料,也就是说,确认死者的身份。虽说维农警局的塞内纳克警官上任不久,但他很快就了解到西勒维奥·贝纳韦德警官的一些特点:工作勤恳,执行力强;做事有条理;细心谨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很理想的助手。贝纳韦德警官或许缺少了那么一点儿主见……塞内纳克觉得他腼腆有余,魄力不足。他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警察,他特别忠诚于自己的职业。而实际上,贝纳韦德警官却觉得他的上司——刚从图卢兹警校毕业的洛朗斯·塞内纳克——是一个有点儿“另类”的警察……虽然塞内纳克被任命为维农警局的局长已经四个月了,但他至今都没有获得警衔。他想,人们真的可以信任这样一位来自塞纳河北方,年龄还不到三十岁,无论跟乞丐说话还是跟同事聊天都夹杂着一口北方口音,勘查犯罪现场时总是带着一种玩世不恭态度的人吗?

至少目前还无法确定这桩命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塞内纳克心想。这里的村民实在是太紧张了……不仅仅警局的人紧张,似乎到处都能感受到紧张的气氛,维农这里更是如此!明明是巴黎的郊区,却偏说自己是诺曼底人。他了解地图上的行政区划,巴黎大区的边界一直延伸到吉维尼,距离河水主流的另一端只有几百米。但是只要来到这里,你就算是一个诺曼底人了,而不是巴黎人。人们坚持要这样划分,多少有点儿附庸风雅的意思。有人曾严肃地对他说,在历史的长河中,死在埃普特河——这条国界线、这条流在法国和盎格鲁-诺曼底王国之间的小河里的人,比死在默兹河和莱茵河上的人还要多……

这群笨蛋!

“警官……”

“叫我洛朗斯,笨蛋……我不是说过了吗……”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愣了一下。在卢韦尔、莫利警官、十五个围观群众和一具浸泡在自己血泊中的尸体面前,塞内纳克警官居然这样说话,这可真是个改口用“你”来称呼彼此的好时机。

“呃,是,呃,好的,老大……我觉得应该按照线索继续追查……”辨认死者的身份并不难,这里的所有村民都认得他。看来他的人缘还不错。他叫热罗姆·毛赫瓦勒,是一位著名的眼科医生,他的诊所就在巴黎第十六大区的普律东大街。他住在莫奈大街71号,那是全村最漂亮的一幢房子。

“他住在……”塞内纳克警官喃喃地说道。

西勒维奥闷闷不乐。他耷拉着脸,看那架势,就像要把他送到俄国前线去服兵役,调到北方当公务员,送到诺曼底当警察似的……看到他这副样子,倒把塞内纳克警官逗笑了——应该摆脸色的人是他,而不是他的助手啊。

“好啦,西勒维奥,”塞内纳克警官说道,“这可是个好差事。现在没有必要紧张兮兮的了。我们一会儿把死者的资料补充完整……”

塞内纳克警官摘下了橘黄色的警戒带。

“鲁多,脚印勘测得怎么样了?可以不穿鞋套进去了吗?”

鲁多维克·莫利说可以。塞内纳克警官就踏进了河岸边的泥地。鲁多维克·莫利带着各式各样的石灰模具离开了。塞内纳克用一只手紧紧抓住离他最近的一根白蜡树的树枝,另一只手指了指那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过来,西勒维奥。你看,你不觉得凶手的作案手法很特别吗?”

贝纳韦德走了过去。卢韦尔和莫利也转过身来,就像接受上司的录取考试一样。

“小伙子们,你们看看死者身上的伤口,凶器直接刺穿外衣!显然,毛赫瓦勒是被利器所杀。尖刀,或是尖刀之类的东西,直接刺穿心脏,血都凝固了。就算法医不来检测,我们也能推断出,这便是他的死因。只是,如果我们仔细看看泥地上留下的痕迹就会发现,尸体是被拖行了几米远后放到水边的。凶手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他为什么要搬动尸体呢?随后,凶手举起一块石头,或是石头一般大小的重物,砸破了死者的头顶和太阳穴。这又如何解释呢?”

卢韦尔怯怯地举起了手。

“或许是因为毛赫瓦勒当时没有死?”

“哎哟,”塞内纳克唱歌似的说道,“从尸体伤口的大小来看,我觉得不太可能……如果当时毛赫瓦勒还活着的话,那凶手为什么不在他的胸口上再捅一刀?干吗要把他转移到河边,再砸烂他的头颅?”

西勒维奥·贝纳韦德什么都没说。鲁多维克·莫利观察了一下案发现场。小河边有一块石头,足球大小,上面沾满了血迹。他已经在这块石头上提取了所有可能获取的信息。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因为附近正好有一块石头,他便随手举起,当作凶器……”

塞内纳克警官目光闪烁。

“鲁多,这点我可不敢苟同。小伙子们,好好看看犯罪现场吧,还有更加离奇的呢。请看这条小河,在方圆二十米的范围内,你们都能看到什么?”

贝纳韦德警官和其他两名警察都沿着河岸看了起来,他们都不知道塞内纳克到底想要说什么。

“河岸边再没有其他的石头了!”塞内纳克得意扬扬地说道,“整个河岸边,连第二块石头都找不到。如果我们再近距离观察一下这块石头的话,就会发现,毫无疑问,刚才这块石头也是从别处带过来的。这块石头上没沾一点儿干泥土,就连石头下压着的泥土也是新鲜的……这块从天而降的石头到底是个什么鬼?如果说是凶手把它带到这里来的,那可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卢韦尔警官试着把吉维尼的村民疏散到小河右岸,让他们站到村边的小桥前。人群似乎并没有打扰到塞内纳克。

“小伙子们,”塞内纳克继续说道,“我们可不可以做出如下假设:热罗姆·毛赫瓦勒在路上被人用尖刀刺杀,对他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一击。随后,凶手把他径直拖到了河边,又将他向前拖行了六米。凶手是一个完美主义者,随后,他在周围找了一块石头,一块差不多二十公斤重的石头,他把石头带了回来,砸烂了毛赫瓦勒的头颅……这还没完……请注意尸体在河水中的位置:他的脑袋几乎整个淹没在水中。你们觉得这个姿势正常吗?”

“警官,您刚刚已经说过了,”莫利回答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快,“凶手在水边用石头砸烂了毛赫瓦勒的脑袋,随后,尸体滚落到了河里……”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偶然,”塞内纳克警官打趣地说道,“在毛赫瓦勒的脑袋上击打一下,他的脑袋就沉入了水底……不,小伙子们,我敢和你们打赌,请你们举起石头,去砸一下毛赫瓦勒的脑袋试试。石头就在那儿,在河岸上呢。尸体的脑袋能够沉入水底的概率不足千分之一,他的脑袋整整沉入水底十厘米深……先生们,我觉得答案非常简单,凶手将被害人杀死了三次:第一次将他捅死;第二次砸烂他的脑袋;第三次把他拖到水里淹死……”

他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我们必须找到杀人动机。杀人者是个偏执狂,他对热罗姆·毛赫瓦勒恨之入骨。”

洛朗斯·塞内纳克微笑着转向西勒维奥·贝纳韦德。

“把一个人杀死三次,这对我们的视觉冲击实在是太震撼了。但是至少,总比凶手一次杀死三个不同的人要好吧,是不是?”

塞内纳克向越来越拘谨的贝纳韦德警官眨了眨眼。

“我可不想在村里制造恐怖气氛,”他继续说道,“但是我要说,犯罪现场出现的一切都不是偶然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刻意安排的结果,所有的情节都像是被人事先设计好的。似乎所有细节都是有意选择的结果。凶手有意选择了这个地点——吉维尼。还有事情发展的全部进程:尖刀、石头和溺亡……”

“是复仇吗?”贝纳韦德问道,“是一种仪式吗?您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塞内纳克回答道,“我们等着瞧吧……从目前来看,这点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点对凶手来说却是有意义的……”

卢韦尔无精打采地推开桥上看热闹的人群。西勒维奥·贝纳韦德一直沉默着,思索着,似乎正在对塞内纳克刚才的一箩筐话语进行筛选,从他那富有启发性的、打趣的话语中筛选一番。

突然,从草原的杨树林中冒出一个棕色的身影,从橘黄色的警戒带底下钻了进来,踩在河岸的泥浆上。莫利警官伸手想抓住它,但是没抓到。

是一只德国牧羊犬!

这只狗狗好像很兴奋,在塞内纳克的牛仔裤上蹭来蹭去。

“瞧啊,我们的第一位目击证人来了……”警官说道。

他转身向桥上的吉维尼人问道:

“有认识这条狗的吗?”

“我认识。”一位老者回答道。他穿着画师制服,一条天鹅绒裤子和一件粗呢马甲。“它叫尼普顿,是我们村里的狗。我们这里的所有村民都见过它。它总是追着村里的小朋友们跑。也会追着游客跑。可以这样说,它是我们村风景的一部分……”

“过来,小胖胖。”塞内纳克蹲了下来,蹲到和尼普顿一样的高度,“那么,你是第一位目击证人喽?请告诉我,你见没见过凶手?你认识凶手吗?你等会儿过来做一下证吧。我现在还有工作要做。”

警官折下一根柳条,把它扔出几米远。尼普顿立刻朝柳枝的方向奔跑过去。它跑向远方,又折返了回来。西勒维奥·贝纳韦德惊讶地看着他的上司在和狗狗玩耍。

最终,塞内纳克直起身来,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四周。他观察了好一会儿:洗衣池就在小河的对面,是用砖头和胶泥砌成的;小桥在河流的上方,小桥后面是一座奇妙的不规则建筑,木筋墙壁,四层楼,呈塔状,可以看清刻在墙壁上的文字——大麻磨坊。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他开动起大脑,快速地记录着,他要把所有能想到的目击证人都想一遍,这起谋杀案很有可能发生在今天早上6点钟。

“米歇尔,你去把人群疏散开。鲁多,把胶皮手套给我,我去看看这位眼科医生的衣服口袋里都有什么,如果你不想搬动尸体的话,就别沾湿了脚。”

塞内纳克甩掉篮球鞋,脱掉袜子,将牛仔裤挽到了小腿的位置。他戴上莫利递给他的手套,光着脚走进了河水里。他左手扶着毛赫瓦勒的尸体保持着身体平衡,右手在他的上衣兜里翻了翻。他翻出一个皮钱包,把它交给贝纳韦德。他的助手打开钱包,查看了一下里面的证件。

没错,死者正是热罗姆·毛赫瓦勒。

塞内纳克继续在死者的口袋里翻动着。手绢、车钥匙。这一切动作都是塞内纳克戴着手套完成的,最后,他把这些东西装进一个透明的口袋里。

“妈的。这是什么……”

塞内纳克费力地从尸体外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卡片,他低头看了看,这只是一张普通的明信片。上面的图案是莫奈的睡莲,蓝色的图案,和市面上的几百万张印刷品没什么两样。塞内纳克将明信片翻转过来。

明信片上的文字很简练,用印刷体写着:“十一岁。生日快乐。”

就在这些文字的下方,有一小块纸是从别处剪下来又粘贴到明信片上的,上面只有八个字:“我赞同将做梦立罪。”

“妈的……”

突然,河水像两只铁脚铐似的冻僵了塞内纳克警官的脚踝。对面,看热闹的人群挤在诺曼底洗衣池旁,像在等公交车似的。塞内纳克向他们喊道:

“毛赫瓦勒有孩子吗?十一岁的孩子?”

穿天鹅绒裤子和粗呢马甲的老头儿又是第一个回答:

“没有,警官先生。肯定没有!”

“妈的……”

塞内纳克将明信片递到贝纳韦德的手中。他抬起头,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洗衣池、小桥、磨坊、刚刚苏醒的吉维尼村庄、稍远处的莫奈的花园、草原和杨树林。

枝繁叶茂的山丘上方悬挂着云朵。

我赞同将做梦立罪。

这八个字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突然坚定地认为,在这张印象派的明信片中,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3

我从大麻磨坊的塔楼顶层看到了警察。那个穿着牛仔裤的,便是他们的老大,他还下了河;其他三个警察站在岸边,周围都是傻乎乎的围观者。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个人了,他们就像看戏似的,一直站在那里,每一幕好戏都不想错过,这里简直就是个露天剧场。确切地说,是个河岸剧场。

我暗自笑了笑。真愚蠢,您不觉得他们这样自娱自乐的方式很愚蠢吗?那站在阳台上的我呢?我就不比那些看热闹的人愚蠢吗?相信我,我这里可是个最佳观看点。我能看到他们,他们却看不到我。

我迟疑了一下。刚刚的暗自发笑,也是因为迟疑。感觉有点紧张兮兮的。

我该怎么做呢?

警察们从白色的警车里拿出一个大塑料袋,可能是想把尸体装进去。有一个问题依然萦绕在我的脑际:我该怎么做呢?我该去见警察吗?我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维农警局的警察吗?

警察能相信我这个老疯子的话吗?安静地等待是不是最佳的选择呢?再等几天,就几天。我要像一只黑老鼠一样静观其变,看看事态会怎样发展。然后,我得跟热罗姆·毛赫瓦勒的老婆帕特里夏聊聊。没错,我要和她聊聊。

但是,如果去跟警察讲,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在楼下的小河边,三个警察弯着腰,正在将热罗姆·毛赫瓦勒的尸体拖进口袋。那具尸体就像一块刚刚解冻的肥肉,还滴滴答答地淌着血。这些可怜的警察啊,他们可真是不容易。他们就像在打鱼似的,刚刚捞上一条“大鱼”。另一位警察一直待在水里,看着他们忙活。从我的塔楼阳台,甚至可以看到他在捧腹大笑。是的,据我观察,他至少是露出了笑容。

说到底,或许我真的是在白伤脑筋。如果我跟帕特里夏说了,那么所有的人就都会知道这件事,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尤其是警察。这个寡妇话很多……而我呢,我目前还不是寡妇,至少不完全算是寡妇。

我闭上眼睛,或许过了一分钟,只有一分钟。

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不,我不能跟警察说!我要像来去无踪的黑老鼠一样将自己隐藏起来。至少在这几天,我决定这么做。总之,如果警察想找我的话,他们肯定能找到。我都这把年纪了,我又逃不掉。他们只要跟着尼普顿就可以……我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的狗,它就趴在距离警察几十米远的地方,趴在蕨菜地里。它也是连一幕好戏都没有错过。

是的,就这么决定了。我会再等几天,至少,在没有尼普顿的日子里,我会保持沉默。这样做才算是中规中矩,对不对?我想这是应当把握的最起码的分寸。然后,我可以灵活地选择一个好的时机,伺机而动,随机应变……我看过一本相当不可思议的侦探小说,那个故事发生在英国的一个庄园,或是庄园之类的地方。整个故事都是通过一只猫的视角来讲述的。是的,您没看错,是一只猫。猫是整个案件的目击者,但却没人注意过它。猫用自己的方式展开了调查!它倾听着、观察着、搜寻着。那本小说的结局也让人大跌眼镜:猫便是杀人犯!好啦,我可不想扫了您的兴致,在这里我就不剧透啦。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就自己读读这本书吧……我说起这本书,只是为了让您了解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在我的小城堡里,做一个无懈可击的目击者,就像庄园里的那只猫一样。

我再一次把头转向了河边。

毛赫瓦勒的尸体已经被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里,几乎不见了踪影。就像一只吃饱了的大蟒蛇,只有头颅的顶部,从没有拉紧的塑料袋拉链处露了出来。河岸上的三个警察看起来都气喘吁吁的。从塔楼高处看,我觉得他们似乎只是等着老大的一个指令,便可掏出烟来。 h8jFiGYh+hn12/c53NwNycKo2d3HEF/tj038n4hJdwHe/7ogSE7Eiw7Ycrr/K7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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