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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研究”观念的开始

希罗多德的证据

几乎可以肯定,公元前7和前6世纪的前苏格拉底的哲学家,例如色诺芬尼和巴门尼德,既不懂形容词“爱智慧的”(philosophos),亦不知动词“找智慧”(philosophein),更不用说名词的“爱智慧”(philosophia)。此外,尽管存在某些古代的、非常有争议的证据,但毕达哥拉斯 [1] 和赫拉克利特 [2] 的情况也可能是这样。这些词汇极有可能直到公元前5世纪,即“伯里克利时代”才出现,那时雅典凭借自己的政治统治和智性影响才得以出彩。这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和智者派哲人的时代;但这也是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一个小亚细亚的本地人——在自己许多次旅游经历之后,终于生活在这个著名城市的时候。也许正是在希罗多德的著作中,我们第一次发现提到了“哲学的”活动。希罗多德讲述,传说在梭伦(公元前7—前6世纪雅典的立法家、七贤之一)与吕底亚王国的克罗伊苏斯国王之间有过会面。后者为自己的权力和财富感到骄傲,对梭伦说了这番话:

我的雅典主人,有关你的智慧(sophiês)和游历的谣言已经传到我们那里。我们听说,因为你对智慧有一种鉴赏(philosopheôn),所以你已经看过许多国家,为的就是渴望看到它们。

这里,我们窥见智慧和哲学在那个时代意味着什么。梭伦云游的唯一目的是,获得关于实在世界和人的大量经验,去发现不同的地方和习俗。在这点上我们应该注意,前苏格拉底哲学家显然把自己的智性劳作,视为一种historia——就是说,一种探究。 这样的经验能够使拥有它的人,在关于人类生活的事情上准确判断。这就是克罗伊苏斯继续追问梭伦,为何在他看来自己是最幸福的人的原因。梭伦回答说,没有人在认识自己的生活之前,就能够说是幸福的。

因此,希罗多德告诉我们的是,某个词也许已经很流行了,但毕竟在公元前5世纪的雅典——那个民主的和智者派的雅典——里才是这样的。一般来说,自从荷马时代以来,以philo开头的复合词已经用来指明一个人的综合品质——他找到自己的兴趣、快乐或一生致力于某种特定活动的 生活理性 (raison de vivre)。例如, 爱饮 (philo-posia)是一个人在喝酒时的快乐和兴趣; 爱荣 (philo-timia)是喜欢荣誉的获得。因此, 爱智 (philo-sophia)应该是一个人接受智慧的兴趣。 [3]

哲学活动,雅典的骄傲

公元前5世纪的雅典人,为这种智性的活动和对在自己城市繁荣起来的科学和文化的兴趣而感到骄傲。根据修昔底德记载,雅典政治家伯里克利在自己悼念伯罗奔尼撒战役中第一批阵亡士兵的葬礼致辞里, [4] 赞扬了人们在雅典城所过的那种生活方式:“我们以纯朴来培育美,我们坚定不移地做哲学。”这里所用的两个动词,都是 (philo-)的复合词: 爱美 (philokalein)和 爱智 (philosophein)。我们也许会顺便注意到,这个文本暗示地宣告民主的胜利。它不再只是例外的各种个性,或者不再只是能够取得卓越的贵族;如果所有公民爱美并且让自己热爱 智慧 (sophia),那么他们就能够达到这个目的。在公元前4世纪开始时,演讲家伊索克拉底在自己的《演说词》里继续同样的论题: [5] 正是雅典把哲学昭示给世界。

哲学活动包括所有与智性的和一般的文化有关的东西: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的思辨、科学的诞生、语言理论、修辞的技巧和劝服的艺术。如果我们可以从诡辩哲学家高尔吉亚的《海伦赞》中做出的暗示加以判断,那么,它更特别地与论证的艺术相关。高尔吉亚说,海伦不用为她自己的行为负责:她被诱导做出行动的方式,或者根据诸神的意志,或者在暴力的威胁下,或者迫于劝诱,或者最后是出于情感。高尔吉亚根据语言,继续区别开三种劝诱的形式,其中一种他认为“在于哲学论辩的竞赛中”。这无疑关涉公众讨论,其中诡辩派哲学家相互对抗,由此显示自己的才能。他们激辩的主题并不涉及任何独特的司法和政治问题,而是关于一般的文化。

索菲亚的观念

因此,philo-sophos和philo-sophein这两个词都以索菲亚(sophia)为前提;但是,我们必须承认,此时并无关于索菲亚观念的哲学定义。

当试图定义索菲亚时,现代的注释家总是在对知识的看法和关于智慧的看法之间摇摆不定。有学问的(sophos)人,是那种知道并且看到许多东西、云游四方的人吗?是广义上说的有教养的人吗?或者,他是那种懂得如何在生活中操行自己并且生活得幸福的人吗?正如我们将不时在此书的展开中所看到的那样,这两种看法并非全然相互排斥。归根到底,真正的知识是实际的知识;实际的知识是懂得如何正确行事。

自从荷马时代以来,索菲亚和学问这样的词已经在最不同的语境下使用,关系到行为和品性的模式,这显然恰好就是“哲学家”的那些模式。 [6] 在《伊利亚特》 中,荷马讲述了一个木匠,亏得雅典娜的忠告,明白了自己紧紧围绕整个索菲亚的方式——换言之,围绕所有实际的知识。同样,荷马致赫耳墨斯的《赞美诗》,在讲述了竖琴的发明之后补充说,赫耳墨斯自己模仿另一种智慧的乐器,不同于竖琴的艺术——即牧羊笛。 因此,这里我们正在讨论音乐的艺术或者实际的知识。

根据这些例子作判断,我们也许有理由想知道,在木匠和音乐者的例子中,索菲亚这个词是否很可能首先并不指必须被衡量和控制的行为和实践。 [7] 他们要以传授知识和学徒身份为前提,但是,他们也要求某个神的护佑或者神恩,把制作的秘密传给工匠能手,帮助他们更好地掌握自己的技术。

Sophiê这个词在公元前7世纪时,被梭伦 [8] 以同样的方式用来指诗歌活动,它既是诗人长期实践的结果,亦有缪斯女神灵感的帮忙。这个诗意词的力量受到缪斯的鼓舞,赋予人类生活事件以本来的意义,在公元前7世纪开始时,在赫西奥德那里最清楚无误地表现出来。尽管赫西奥德在字面上没有使用索菲亚这个词,但他的确对诗意的智慧给出了强有力的表达;他的见证更加有趣,因为他把诗人的索菲亚和国王的索菲亚并排放在一起。 [9] 启发这个明智国王的正是缪斯。同样,他们把柔软甘露和甜蜜,注入自己选出来的诗人的舌头和嘴唇里:

所有人都盯住他,看他如何用合乎正道的裁决来体现正义。他绝对正确的语言晓得——正如它应该的那样——如何平息最喧闹的争吵。

诗人的词汇同样改造人心:

如果有人心中悲恸要加以照料,他的灵魂因悲伤而干涸,那么,就让一个歌者——缪斯的仆人——来歌颂一下古人的事迹,或者祈求奥林匹斯山诸神的祝福吧。他很快就会忘却自己的烦恼,不再记得自己的忧虑,因为诸神的赠予会很快把它转移开。

这里,我们已经能够窥见那种在古代是根本的、具有通过论辩来使人心灵平静的价值的观念,也发现掌握这个词的基本重要性。 [10] 这个词在两个义项上的表达似乎非常的不同:一个义项有关司法和政治的讨论,国王由此分配正义和平息争吵;另一个义项关于诗人的念咒,诗人由此通过自己的吟诵来改变人心。摩涅莫绪涅——缪斯的母亲——带来“悲伤的忘却和烦忧的终止”。 [11] 通过这样的念咒,我们能够辨认出后来成为哲学灵修的轮廓,不管是在论辩的层面,还是在静观的层面。缪斯不仅通过自己的颂歌和故事的美,使我们忘却不幸;还允许诗人和诗人的听众,获得对宇宙的看法。如果说她“把喜悦带给自己的父亲宙斯那强有力的心灵”, 这是因为她向他唱歌,使他看到“现在、将来和过去的东西”;这恰好就是赫西奥德自己在《神谱》中所唱的歌。梅特罗多洛是伊壁鸠鲁的学生,他这样说出伊壁鸠鲁派的意思:“记得这一点,你生来必死,你的生命有限,亏得自然科学,你已经认识到时空的无限性,你已经看到现在、将来和过去的东西。” [12] 柏拉图在伊壁鸠鲁派之前就已经说过,拥有思想升华和对整个时间与存在进行沉思的灵魂,不把死亡视为值得害怕的东西。

索菲亚这个词也可以指一个人用来与他人打交道的技巧;它能够作为诡计和虚伪而起作用。例如,我们在谚语集里看到这样的忠告——那些使贵族教育系统化的规条,它们是泰奥格尼斯在公元前6世纪写的针对昔勒尼人的话:

昔勒尼人,把你自己不同的那面转向你的每个朋友;使自己适应每个人的感受。每天都让你自己为任何人所喜欢,然后你将晓得如何改变性格;因为熟练的技巧甚至比一种伟大的卓越更好。 [13]

我们在这里看到索菲亚这个观念的丰富性和多样性。这个观念的组成要素——首先是大众流行的、传说的,然后是历史的——再次在七贤那里表现出来。 [14] 我们已经在一些6世纪的诗人和后来的希罗多德以及柏拉图那里,发现了这些表现的踪迹。米利都的泰勒斯(公元前7世纪末—前6世纪)或许具有我们称为百科全书式的知识:他预告公元前585年5月28日的日全蚀,并且断定地球在水之上;不过,他也有技艺的知识,据称他曾疏通过河床。他还显示出政治远见:试图通过让伊奥尼亚的希腊人组成联邦来获得解放。

关于米蒂利尼的皮塔科斯(公元前7世纪),只有政治活动有所记载。而雅典的梭伦(公元前7—前6世纪)——正如我们所见那样——是一个政治家,其仁慈的立法长期为人所纪念。他也是一个诗人,用诗来表达自己道德和政治的理想。斯巴达的喀隆、科林斯的佩里安德和普里耶涅的彼亚斯——这些人全都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初——也是政治家,因他们所颁布的法律或者他们的雄辩和司法活动而声名远播。林多斯的克莱奥布洛斯在所有人中是最不起眼的:我们只知道,有些诗是由他创作的。

格言——或者正如柏拉图说的那样,“简洁和难忘的词”——被归于七贤。 这些格言都是他们所说的,那时候他们齐集特尔斐神殿,希望在神殿里把自己的智慧献给阿波罗神。他们把众人反复诵读的训诫“认识你自己”、“不逾矩”献给他。事实上,据说七贤作品的整个格言目录,被刻记在特尔斐神殿旁边;刻记这些格言的习惯——由此使所有来自希腊不同城市的路过者可以读到——被广为传播。当1966年在现代阿富汗边境上的阿汗欧姆——古希腊巴克特里安那王国的一座城市——实施挖掘时,一个残缺的石碑被发现。罗伯特指出,这个石碑原来标有一个完整的记下140条特尔斐格言的系列;亚里士多德的学生克里尔库斯在公元前3世纪已经把它们刻在了石碑上。 我们从这个例子可以得到某种重要的观念:希腊人重视道德教育。

从公元前6世纪开始,随着“精密”科学(医学、数学、几何学和天文学)的繁荣,另一种成分补充了对索菲亚的看法。“学问家”(sophoi)不再只是在艺术或在政治方面,科学领域也有学问家。再者,从米利都的泰勒斯时代以来,愈益精密的思维方式围绕着希腊人叫作本然的东西——就是生命存在和人,同时也是宇宙的成长现象——而发展起来。此外,这种思维方式,常常与伦理的思考紧密联系一起,就像在赫拉克利特,尤其在德谟克利特那里一样。

人们也这样来称呼智者派哲学家,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教导年轻人得到索菲亚。塞拉西马柯 的墓碑上写着:“我的一生,那就是索菲亚。” 对于智者学派来说,索菲亚这个词首先意指政治生活方面的实际知识;但是,它也暗指我们已经见到的所有其他的成分。尤其是,它包括科学的文化,至少就它作为一般文化的部分而言是这样。


[1] 对于这个主题的对立观点,见R·乔利的《在经典古代中生活类型的哲学论题》( Lethè me philosophique des genres de vie dans l'Antiquité classique ,Bruxelles,1956);伯克特的论文“柏拉图还是毕达哥拉斯?关于‘哲学’这个词的起源”(“Platon oder Pythagoras?Zum Ursprung des Wortes‘Philosophie’”),载《赫尔墨斯》( Hermes ,88,1960),第159—177页;沃格尔的《毕达哥拉斯和早期毕达哥拉斯主义》( Pythagoras and Early Pythagoreanism ,Assen,1996),第15、96—102页。我同意伯克特说的,由庞特的赫拉克利特讲述的趣闻轶事[参见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ène Laёrce,I,12);西塞罗,《图斯库勒论辩》(Cicéron, Tusculanes ,V,8);扬布利科斯的《毕达哥拉斯生平》( Vie de Pythagore ,58)],是柏拉图的爱智慧概念在毕达哥拉斯身上的投射。

[2] 赫拉克利特B35,载迪蒙编的《前苏格拉底哲学家》,第134页;迪蒙的注解第1236页,其中表示怀疑“哲学家”这个词的可靠性;狄尔斯·克兰茨的《前苏格拉底》卷1( Die Vorsokratiker ,t. I,Dublin-Zurich,1969),第159页同样如此。

[3] 关于philosophos这个词,也参见哈夫洛克的《柏拉图序言》( Preface to Plato ,Cambridge,Mass.,1963),第280—283页;伯克特的论文“柏拉图还是毕达哥拉斯”,第172页(根据英文版和德文版的注。——译者)。

[4]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 La Guerre du Péloponnèse ),II,40,1。

[5] 伊索克拉底,《演说词》( Panégyrique ),§47。演说词通常是公共集会时发表的演说。——译者

[6] 格拉迪戈的《智慧女神和宇宙》( Sophia und Kosmos ,Hildesheim,1965);凯菲尔德的论文“柏拉图之前的希腊智者的形象”(“The Image of the Wise Man in Greece in the Period before Plato”),载波希尔编的《在古代和中世纪中人的形象》( Images of Man in Ancient and Medieval Thought ,Festschrift Verbeke,Louvain,1976),第18—28页。

[7] 博拉克的论文“智慧的历史”(“Une histoire de sophiê”),参见格拉迪戈的评论,第39页,注1,载《希腊研究评论》( Revue des études grecques ,81,1968),第551页。

[8] 梭伦,《挽歌》( Élég ),I,52。

[9] 赫西奥德,《神谱》( Théogonie ),80—103。

[10] 见罗梅耶·德尔贝的《智者派哲学家》( Les Sophistes ),第45—49页;莱恩·恩特拉戈《古典时代中道的精神治疗法》( The Therapy of the Word in Classical Antiquity ,New Haven,1970),第410—412页,有库德林在《日晷》( Gnomon ,1973)中做的评论。

[11] 赫西奥德,《神谱》( Théogonie ),55。

[12] 参见伊壁鸠鲁的《信札、格言和判词》( Lettres,maximes,sentences ),由巴娄德翻译并注释(Paris,1994),第210页(判词10)。

[13] 泰奥格尼斯,《哀悼诗》( Poèmes élégiaques ),1072和213。

[14] 斯内尔,《七贤的生平与观点》( Leben und Meinungen der Sieben Weisen ,Munich,1952)。 UouGQdEytiUBxGqxG69t4sM/a8m7+aFQ40PvLkhqO0Z8xdHtnm8pnaO6fEH8q0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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