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伦巴德上校的信,我愣了片刻,因受到心理冲击而陷入了什么都无法判断的状态。
迦姆、宣战书、FAF、政变。
这些关键词都刺激着我——琳·杰克逊身为记者的职业意识,哪怕上校这封信的内容全都是假的。
不过,一时夺走我思考能力的并不是这些单词,而是上校提到的双亲之死带给我的冲击。双亲之死并不是单纯的事故,而是一场阴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其他的内容都不重要了,迦姆与FAF都与我无关——我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想法,然后清醒过来。人类意识不到自己平时在想什么;要想意识到这些就必须把思考内容转化为语言;真正的思考是意识不到的,因为人类的大脑里没有能意识到自己脑中信息流路线的系统。我认同上校的这些观点,职业意识也开始起作用了。我想,虽然我一直在宣传迦姆的威胁,但对我来说最重要、最实际的问题还是父母的事。
恐怕一直以来我在下意识中都是这么认为的,一定是这样。那么,承认这一点会损害我迄今为止的工作价值,让我失去信用吗?
不,不是的,不会的,应该说恰恰相反。这一点无须自问。用伦巴德上校的话来说就是:这才是下意识的思考。
把它转化成语言就是:我爱我的家族和父母,正因为如此,迦姆的威胁才不是与我无关的闲事。这是肯定的,但并不等同于“对我来说,担心自己的家人比向世人宣传迦姆的威胁更重要”。迦姆是一种来历不明的威胁,我想保护我的家人及自己不受迦姆的伤害,这是我从事这份工作的动机。因此,我一心一意地工作,从未掉以轻心。
我没有忘记过我是一个凡人,没有忘记过我也是人的孩子。我的担心、不安、恐惧和对我来说的威胁,同样也是你的,因为我们都是一个“人”——我相信,正因为我在写作的时候时刻牢记这一点,我的报道才拥有力量。这是我作为记者的信念。
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地想:对自己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人类可以依靠这种力量,有意识地支撑认识不到的自己。这种力量叫作信念。
我恢复冷静。写这封信的FAF上校安塞尔·伦巴德大概是为了测试我的信念才提及我双亲的死。阴谋论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危言耸听。他说要给我的证据和情报也是如此,它们也许是原物,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不管怎样,这些都说明了我的父母事实上并不是被迦姆杀害的。不论是阴谋还是事故,就算是人祸也一样,上校说可以提供给我的物证或情报,并不能证明“我父母的死由迦姆造成”。
那么,最好无视这件事。我以这种方式通过上校的测试。如果我是上校信得过的人,就一定是这样的。
如果我是上校,就不会相信对我说想要这些证据的人。伦巴德上校相信我,写了这封信,所以他肯定相信我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也没有期待我会回信。如果我辜负了上校的这些期望,那么他应该早就忘记我的存在了,更不会把他说的证据发给我,而且再也不会给我寄信了。换句话说,只要我还是上校信赖的人,就迟早会再次收到上校的信,或者他还会用别的方法联系我——我这样想着,把信放在桌子上。
我有很多事要做,而且要立刻做。不知不觉中,我把要做的事情列出来,下意识完成了一个列表。我通过一种“知道该做什么”的感觉明白了这一点。
要把想法付诸实行,就必须有顺序地把它们捞取到意识域上来。正如伦巴德上校所言,“人类不能即时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这是事实。可我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刚才关于“现在该做什么”的思维是在专业训练中养成的。在那种思考过程中,多项逻辑计算并列进行,瞬间就能得出结果。然而,如果人们总能意识到并列思考的全过程,就会导致头脑越发混乱,无法调动身体。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人类的大脑出现了。人们之所以不能即时知道自己的思考,并不是因为大脑有缺陷,而是必须如此。
不过,上校想说的应该是另一个层次的事。虽然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我要告诉想成为迦姆的上校,人类的大脑比他认为的更好。人类还有希望。
伦巴德上校坦言自己的大脑中好像有微小的器质性损伤,他肯定怀有一种情结——觉得自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生活,但同时又有点得意。对大众心理学感兴趣的精神分析爱好者们大概会说:上校在下意识中想要克服这一点,成为完美的人,于是他向迦姆求救了。读了这封信后,谁都能感受到上校的这种情结。
我认为,安塞尔·伦巴德在想要成为迦姆或是超人之前,首先应该成为一个普通人,或许他自己下意识里也是这样期望的。所谓普通人,就是有缺陷也能被社会接纳的人。“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上校就是为了说出这一点才写了这封信吧。
没错,这个笔迹、措辞和内容,还有我下意识感觉到的事情,都让我确信安塞尔·伦巴德这个人是实际存在的。首先,我要用客观的方法确认这一点。
谁去了FAF?谁回国了?谁战死了?这些情报最近都不公开了,因此,事情的原委目前还在调查中。现在必须从伦巴德这个人实际是否为FAF的一员开始调查。然后需要确认这封信确实是伦巴德上校亲笔所写,还要确认信中的内容不是他的幻想,而是根据事实写成的。
这和刑事侦查的步骤基本相同。我自然而然地想起我在匡提科的朋友——丹尼。
他叫丹尼尔·卡特,隶属于美国FBI国家学院科学搜查训练中心的DNA分析部门。这个部门分为Unit1、2、3,而他是统管这三个单位的主任。该机构在中心内开展最先进的科学搜查研究和培训,同时一手负责FBI科学搜查的实际业务,听说还会从全国各地送来大量的送检样本。有时丹尼也会和我抱怨,抱怨的都是辉煌成绩的背后,绝不会被报道出来的生动日常。比如前几天,有一个房间内堆满了内衣,这些内衣疑似和犯罪嫌疑人有关,丹尼他们不得不帮着挨个检查内衣上是否有精液的痕迹,他因此感到十分厌烦。
丹尼在匡提科因这种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在劳烦他帮忙之前,有一件事我自己也能做到。那就是确认这封信是否真的从FAF中央邮局寄出。而线索,就在信封上。
信封上贴着的不是过去用的邮票,而是一枚类似邮票的贴纸。这是Live贴纸,上面印刷着微小的电子电路。平常的邮票也未被废止,二者都在使用中,不过现在贴纸正渐渐成为世界标准。和邮票一样,它的设计也是五花八门。这个信封上用的就是FAF发行的贴纸——这种贴纸并不是只有FAF的人才能获得,所以没那么珍贵,但由于其本身数量很少,说不定也很受集邮爱好者欢迎——贴纸图案是FAF主力战斗机希露芙的编队。
与邮票不同,这枚贴纸上既没有费用金额,也没盖着表示受理邮局和日期的邮戳。因此,只看贴纸是无法知道这些信息的。不过,贴纸上印刷着电子电路,其存储器中写入了包括这些在内的各种信息,比如这个贴纸固有的受理号码、受理邮局和日期、经转局、配送路线,等等,这些信息都可以用能与其进行通信的阅读器或手机读取。寄件人在手机上用电子邮件把受理号码等信息发给收件人,收件方就能确认这封信或这个包裹当前送到哪里了。而且寄件人也能和对方确认邮件是否已经送到。但是,菲雅利星球的FAF和地球之间不能直接发送电子邮件,所以这种方法行不通。不过,我还可以确认存储器里记录的配送路线等。
我立刻开始行动。我的手机内置Live信息分析天线,我一将手机前端靠近贴纸,就看见画面上的信息栏中显示着“这是邮件包裹”。这看上去像是一句废话,不过,现在这种Live信息被应用于各行各业,比如宠物狗或宠物猫的皮下就植入了写有主人资料和疫苗接种信息的芯片,所有食品和商品的价签和商标上都记录着生产者、制造者、流通路径及其他各种Live信息,所以这封信肯定是被当作邮件包裹处理了。即使只知道这一个信息,也是有价值的。至少,根据信息栏可以确认这个贴纸没有损坏,功能正常。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弄清了这一点,然后开始浏览里面记录的信息。
根据这里面的信息得知,这封信确实是从FAF中央邮局寄出的,但它的受理日期却很奇怪,1904年1月1日零点整,那是一百多年前了。而送达日期是前天,实际也很可能是这样,所以投递完成的时间才是正确的。
为什么受理日期是那样一串数字呢?如果1904年1月1日是这个Live信息的系统设定或默认的时间设置,那有可能是因为忘记盖邮戳了,也就是没有写入受理日期。或者是因为穿过那条连接菲雅利星球和地球的超空间“通道”时,只有贴纸中的时间记录被初始化了。本来,在写入信息的同时,贴纸上的存储电路也会经ROM化而被固定下来,理论上之后是不能再进行篡改的。不过,我也不知道在“通道”中会发生什么,所以不能否定数据被初始化的可能性。但我收到过几封FAF特殊战布克少校的来信,并没有发现这种错误,也不记得少校的信上是否贴着普通邮票了。这都怪布克少校,他总在信中好好地写上年月日,我就没必要再次确认邮戳信息了。这些等以后再查明吧。说不定伦巴德上校宣战后,出于某些原因不想让人知道日期,于是费尽心机地让贴纸中不再写入受理时间。这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这封信是伪造的,贴纸中的信息也全是伪装的话,那么他应该会把邮戳信息,即受理日期,也弄成一串逼真的数字,用不着安排这样一处明显的错误。不,正是因为这个错误,我才觉得这封信应该是从FAF寄来的。说不定写这封信的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做了这种精心安排。从信的内容来看,即使这个自称是伦巴德上校的人预想到了我会做出这种判断,那也不足为奇。正如信中所写的一样,他对我的性格和想法了如指掌。
还是给在匡提科的丹尼打电话,寻求他的帮助吧。
我用左手在手机上拨号,打给丹尼尔·卡特;右手打开电脑,开机后连上新闻网络,进入新闻网站自动抓取模式。我在这间办公室的时候都不关闭电脑电源,可是现在却感觉开机时间很长。而电话这边,铃声响了五次对方才接听。
“嗨,琳,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呢。我刚从悉尼回来。现在方便吗?”
“当然。要是你在附近的话就邀你出来喝一杯了,真遗憾,距离有点远。”
“你是休假了吗?”
“差不多吧。我正在波尔多参观葡萄酒庄园呢。刚刚试饮了葡萄酒,非常开心。我来参加国际法医DNA学术会议了,这是学术会议的自选行程。如果有你喜欢的波尔多红酒,就买给你吧?”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也想喝点波旁威士忌振作一下,但是没有这个时间。可以和我谈谈吗?”
“当然,我还没醉呢。没关系,可以的。”
“FAF寄来了一封信,我想通过这上面的指纹或者DNA之类的来判定寄信人。名字是安塞尔·伦巴德,情报军上校。我想确认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人,如果有,那么这封信是否真的出自他手。信中的内容令人难以相信,如果那是真的,迦姆和我们地球人之间的战争就要面临严重局面了。”
“厉害了。这很可能是个独家大新闻,你要尽快啊。如果是大事件,当你还在费工夫确认的时候,说不定全世界都知道了,那就不是独家新闻了。”
“现阶段还没有发现什么迹象,说不定只是这个人的幻想而已。不过我觉得是真的。可FAF和联合国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这太奇怪了。在信寄到我这里之前,这些内容也可以成为新闻。这些内容让人觉得,如果这是事实,那这封信大概都不可能被送到地球。”
“FAF基地遭到迦姆大规模入侵,岌岌可危。是这种内容吗?”
“对,差不多。你果然很厉害,直觉非常准。或许,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电脑已经启动完毕,我一边和丹尼通话,一边看着电脑画面。新闻网站上,别说是FAF发生变故的新闻热点,就连疑似发生变故的迹象也没有。
“不会吧。今年的葡萄收成好像是最好的,酿出的葡萄酒肯定很好喝。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要是那样就好了,所以我才想确认啊。FAF的人为了鉴别身份,除指纹之外还录入了DNA数据,如果你能帮忙查对一下的话就能知道了,可以吗?”
“FAF啊。从地球上无法连接FAF的电子数据系统,肯定不行。你很清楚这一点啊……”
“联合国的地球防卫机构总部有FAF的个人信息数据库,内容完全一样。”
“是吗?这样的话,客观上应该可行。但是,我们不可能直接访问联合国的数据库。即使能采集到指纹、血液或DNA也无济于事。不过,总会有办法的。很多FAF的人在地球上犯过罪,他很有可能恰好存在于我们的数据库里。我试一下吧。”
“他是英国人哦。”
“那请伦敦警察厅来协助我们吧。我有方法省去麻烦的手续,那边的身份鉴别系统使用了DNA,比我们的系统更有年头。现在使用的是全球统一的序列格式,而我提倡准确率更高的组合,简单、方便、更准确。不过,这成为新标准只是时间问题吧。”
“你真棒!丹尼。”
“那是自然。送检标本怎么办?我后天回国,先让我的助手莱斯特知道这件事?”
丹尼的意思是,把这封信邮寄到莱斯特那里,还是想别的办法?
我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肯定是越快越好,但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封信的内容。迄今为止,我多次麻烦丹尼调查恐吓信,但这次的目的和以往不一样。而且,我无法预料别人看到信中内容后的反应和行动。我也想过只把内容相对无关紧要的几页和信封寄过去,但是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这种敷衍的做法很可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失败。
“等你回国,我拿到匡提科去。还是想拜托你来分析,因为我想慎重行事。”
“OK,知道了。可是,要是我回去后来不及分析就麻烦了。说不定那时迦姆真来侵略地球了,那样的话,分析也没用了——我最好还是在迦姆打过来之前尽快回国吧?”
“你是认真的吗?没醉吧?”
“有点。不过,我觉得你的工作很厉害,不是开玩笑,真的,琳。我来帮你,一起拿到普利策奖吧。”
“谢谢,你不用更改游览葡萄酒庄园的计划。没事的,别担心。玩得开心。我们匡提科见。”
“好的,保重。”
我挂断电话。
从新闻网站上来看,FAF和地球防卫机构的动态和平时完全一样,这就意味着平安无事。即使菲雅利星球上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战争。
如果上校真的发动了政变,地球防卫机构当局有可能隐瞒了情报或采取了严格的报道管制。但这样一来,这封信又怎么会送到我手上?按理说应该会被查阅和没收吧。
那这封信是不是恶作剧呢?我认为它是真的,里面的内容既不是谎言也不是幻想。
该如何理解这种二律背反的情况?
伦巴德上校目前还没有发动政变,大概会在将来发动政变——这种想法突然涌上心头。
不,与其说是刚刚想到的,倒不如说在潜意识里,我已经这样判断、理解和接受了。我能对丹尼说“没事的,别担心”,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只是我还不能用语言向丹尼说明理由。
将来会发动政变,而现在还未发动。所以,丹尼应该能平安无事地回国吧。
伦巴德上校是在向过去寄信,所以受理时间比配送完成时间更晚。这个信息被正确地写入存储器,或许现在还留在存储器里。因为目前这个时点无法读取未来的情报,所以只能识别到1904年1月1日这个系统默认值——无法读取未来情报的话,也就读不了写于未来的信,那该怎么办——不要紧,信上的字并没有消失。
信是从未来寄来的,我重新考虑后还是觉得这个想法是偏离现实的空想。可我也想不出其他想法能合理地说明现在的情况。
另外,我觉得身为人类的上校没有向过去寄信的能力,这应该是迦姆干的——而且,我还想到了更现实一点的可能,比如,FAF和地球之间的时间或许发生了错位。超空间“通道”能让菲雅利星球与地球的时空实现完美同步,但现在它说不定已经开始错乱了。
我意识到自己觉得人类的大脑很有意思。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找着不知道扔到哪里的一次性薄手套一边想,我的大脑无论如何也要想出必要的理论来让我接受自己的想法,可是一旦理论抢先了,人就会跌进陷阱。我们应该排除过于离奇的想法。
我确信自己得到了正确答案,但又出现了离奇且虚幻的解释。这是因为我不能把下意识掌握的那个正确答案转化为语言,并且让它出现在意识域里……不,正确答案肯定是简单的,所以把它转化为语言也不难,难的是摸索出正确答案之前的复杂过程,这部分很难转化为语言。数学的证明过程亦是如此。
如果知道那是正确答案的话,就不用去强行证明了。在日常生活中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本来生物需要的就只有正确答案这个结果,如果它们去认识思考过程之类的东西,期间就会被天敌吃掉。只有人类,渴望知道得出正确答案前的过程。而且,不明白这个过程的话就会感到焦躁、自己放弃好不容易掌握的正确答案,这将导致致命的失败。我也曾数次经历这些,有着痛苦的回忆。无论是我的记者生涯还是实际的生命,都曾经历危难,但好在我并没有丧命。
我关上鞋柜,在一个壁橱里发现了装着百副手套的盒子,手套使用了一部分,还有剩余。我从中拿出一副手套,一边双手戴上,一边走回桌旁,复印上校的信和信封,把图像存进电脑。然后把信放回信封,再将其放入厚塑料袋中密封好。这期间我整理了一下思路。
这是迦姆在开战后首次向人类宣战,也就是说迦姆的攻击目标变成了人类,同时,在FAF发生了由伦巴德上校主导的政变,或是今后将要发生政变,而在地球上,这些情报目前只送到了我这里。这才是妥当的解释,没有什么不合逻辑的奇怪之处。至于更详细的情况,比如,为什么只告诉我一个人,迦姆真正的侵略目的是什么,目前都还不清楚。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如果想知道现在FAF发生了什么,去现场看看就行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虽然这样做能消除疑问,但是,如果我因此再也无法回到地球的话,就无法告诉地球人我在那里得知的真相了。
对我来说,去FAF是不得已时的最后一招。虽然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意识到这一点。那条“通道”突然出现了。就算它突然消失了也不奇怪。人们把“抗迦姆战争”交给FAF后就不管了,大部分人现在都没有意识到那条通路的存在。因此,对于人类来说,也许它就如同已经消失了一样。但是,我作为一个地球人,没有忘记异星体迦姆突然出现,明确表示它要入侵地球,也没有忘记那条“通道”的存在。因为不想忘记,所以我从事了现在的工作。
检索新闻网站是种被动的搜索,再继续下去也只是扰乱注意力、徒增自己的幻想而已。我要开始进行主动的调查行动。
在电脑上打开我的联系人列表,选定抗迦姆战争的相关人员。在这一长串的列表中,也有联合国高级专员秘书等高官,但我认为现在无法从这些和FAF有直接关系的人那里得到情报,以判断伦巴德上校信中内容的真假。那应该怎么办呢?
我意识到,要想察觉迦姆战略的异常变动,关键就在于“通道”。如果FAF遭遇了某些从未有过的重大威胁,比起联合国地球防卫机构宣传部等部门,我猜他们的情况肯定会由研究和监视“通道”的人或组织来传达给人们。
符合这一点的人或组织非常多。说到正在研究“通道”的,大概会涉及独自进行时空研究的物理学家、民间的学术研究机构、各国的军事技术开发组织和NASA这种宇宙开发机构等庞大组织。按规定,官方有关“通道”的调查研究由设置在联合国地球防卫机构内的专门课题研究小组进行,研究得到的结果将传达给各国。不过,由于没有预算,现在这个小组已经形同虚设了。因为没有预算所以没能取得成果,因为没取得成果所以预算进一步被削减,结果陷入了这种恶性循环中。总而言之,他们在开始调查后的那几年取得了一些成果,但之后数年都没能在此基础上取得新进展,因此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以全球霸权为目标的大国,从一开始就对联合国主导的调查不感兴趣,所以把资金优先投给了本国的项目,而不是那个课题小组。从全球来看,现在为了弄清楚那条超空间“通道”的真面目而投入的人员、预算和精力,远不如开战后的那十年。
另外,监视“通道”主要是联合国军,即由各国军队编成的联合军的任务。不过,能够望到“通道”的南极观测队也正在进行观测,有时,民间的南极旅游从业者还会在当地进行视频直播,所以天气好的时候人人都能看到“通道”。
对了,我最近想起来,曾经看到过“通道”耸立的南极罗斯冰棚的异常视频。视频中看不见“通道”也没有人进行直播,但是镜头捕捉到了海岸线的冰大规模崩塌的画面。新闻说这引起了海啸,正在附近航行的观光船也险些倾覆,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把这归咎于全球变暖,恐怕没有人会把这和“通道”的异变联系起来。
或许,“通道”消失,或者反过来说,“通道”膨胀,是时空同步出现错位,或者再打入一条新的“通道”等异变的前兆……
我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我屏住呼吸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着“Danny Boy”,是丹尼尔·卡特打来的。
“丹尼,怎么了?”
“据说安塞尔·伦巴德上校这个人确实属于FAF。有没有给你写信暂且不说。我正在和从英国过来的老朋友约翰·霍尔谈话,谈到了你的采访活动和FAF,约翰说他的朋友接受过FAF特殊战的咨询。”
“特殊战?是布克少校吗?”
“不,是一位叫福斯的上尉女军医,据说她联系了心理分析工具MAcProⅡ的研发团队中的一员。我们也在使用MAcProⅡ,它是一种电脑心理分析工具,还可以用来侧写画像,非常方便,但要想熟练使用还得有非常好的技术。与福斯上尉商谈的女人和上尉是莫逆之交,从前就关系亲密。嗯,相当于私人的女性朋友。上尉的商谈内容是定制MAcProⅡ所需要的相关技术信息,听说上尉要用它来侧写迦姆的画像。这些暂且不论,她们还说了点私事。因为不能用电话或邮件联系,所以她们就用书信往来。除了要办的事以外,还互通书信交流了彼此的近况。”
“然后呢?”
“FAF中确实发生了异变。据说福斯上尉曾透露:情报军的伦巴德上校说特殊战或许会发动独立战争,于是派间谍进入我们特殊战进行调查。总觉得FAF好像要开始内部分裂、内部抗争了。如果你收到的信的内容与此有关,那么不用我调查,那封信很可能是真的。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这些,这样你就能早点写出独家新闻了。”
“明白了,谢谢。”
“帮上忙了吗?”
“当然了。但是,我想得到确切的答案,所以还是要拜托你调查这封信。还有,你知道那名军医上尉的全名吗?”
“稍等,我问一下……说是伊迪斯·福斯上尉。”
“谢了,丹尼。等你回来了,普利策奖分你一半,你有获奖的权利。”
“好啊,这不错。我期待那一天,晚安,琳。”
晚安?是啊,法国现在是晚上了。我也回道“晚安”,挂断电话,瞬间忘记伦巴德上校。
伊迪斯·福斯上尉。她竟然要给迦姆侧写画像,对此我半钦佩半吃惊,世上还有如此敢想的人。难道他们认为这种人类用的分析工具也能用在一切未知的异星体上面吗?然后我又重新考虑了一下,伊迪斯是不是得到了一些有关迦姆的情报?这些情报能用来定制适用于迦姆的MAcProⅡ,实现对迦姆的侧写。
不,用电脑给迦姆画像本就不是上尉个人的想法,这肯定是特殊战的作战行动。他们拥有FAF的最新战机、可以称为攻击型电子侦察机的梅芙“雪风”,虽然其性能还未披露,但它肯定是性能最好且价格最贵的战机。
特殊战到底打算做什么?
***
库里准将站在特殊战司令部中央,抱着胳膊,注视着大屏幕里的战况,一动不动。这是何等的体力与意志力啊!莉迪亚·库里,她无疑是这里的主人。
和惊人的意志力一同感受到的,还有她冷静、威严又沉稳的气场,这到底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呢?是什么让她如此沉着?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培养的?又或许来自于自身的经历?
准将的这种气场包围着整个司令部,人们看上去没有不安或焦躁等负面情绪,全都集中在任务上。这种气质不是经过训练就能模仿来的。
虽然我——伊迪斯·福斯与她相去甚远,但我们是亲戚,如果我有和她一样的地位,肯定也能展现出同样的气场,我身上就流着这种血。虽然我很想这样认为,但这只是一种幻想。无论我历练多少年,积累多少经验,肯定也展现不出她的这种威严。
虽然我们算是亲戚,但是关系很远,远到即使委托调查公司调查,说不定也会被忽略掉。我当时想凭借有利条件来FAF工作,于是彻底调查了是否有FAF高官可以依靠,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我只记得追溯到三代以上,我们的家族才有了一点交集。确实,我祖父的母亲,也就是我曾祖母,她的兄嫂有几个孩子,其中一位和库里的家族有些关系,不过也只是非常淡的血缘关系罢了。所以,被我当成亲戚,库里准将也觉得很困扰吧。我来FAF之前并没有见过准将,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感觉很亲切,令人安心。和现在这种沉着的气场是一样的。
莉迪亚·库里的这种感觉或许是东部人世代相传的气质,也就是从旧大陆的历史和传统中继承的威严。我的父亲也有相似的气场。说起来,小时候的我怎么也适应不了这一点,总觉得他很阴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很难相处,都是些不好的回忆。但现在却能用正面的词汇来形容他:不轻浮、深思熟虑、重视传统价值观、不随波逐流、坚持真正的自己。这就是我的父亲。试想一下,这难道不是乡土培养出来的气质吗?一个地方确实存在其特有的气质。至少,它的影响要比谈到像是外人的血缘关系大得多。我父亲和莉迪亚一样,都来自新泽西州,而我和母亲都是土生土长的加利福尼亚人。
我之所以选择当医生,并且对航空生理学感兴趣,大概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从身边的例子知道了环境确实会培养人的气质、影响人的思维方式。一直以来人们都说:当地固有的文化传统会影响人的气质,风土和气候也形成了当地人独特的世界观。那么,航空器和宇宙飞船这种人工环境会形成特有的人格吗?还是说和人格没有关系?这仍是一个比较新的研究领域,毕竟在没有飞机的年代,没办法研究,也没必要研究。
我本来就喜欢飞机,而且还有轻型飞机的驾照。选择航空生理学仅仅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选这个似乎最容易取得学位。不过,我本身就不反感这些,在研究过程中也取得了一些成果,所以渐渐开始觉得有意思了。最终我来到了菲雅利星球。当时,我关心和研究的课题是FAF的战机如何改变人类。于是,我决定来到这里。
但是,我来到特殊战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真正想做的并不是这些。我来到FAF后乘坐了实战机、FAF最新战斗电子侦察机“雪风”,在上面我体验到了“我想把它当作研究对象”“我要一直研究这个题目”“终于找到了我该做的事”的感觉。在那个任务返航的时候,我的人生观发生了改变,正如“雪风”的驾驶员深井上尉所预言的一样。不过,原因却和深井上尉所想的不同。
这是何等令人震撼的力量!人类能造出如此厉害的东西吗?我目瞪口呆,同时也因首次遭遇迦姆而感到战栗。但让我发生改变的却不是这一点。在击落迦姆后的返航途中,“雪风”为了避开迦姆的新型攻击爬升到了最大高度,从其驾驶室可以看到下方广阔世界和超高空视野、漆黑的宇宙以及从二连太阳的其中一端喷出的、红得不祥的旋涡状“血之道路(Bloody Road)”、薄薄的蓝色带状大气层,还有像是一条五光十色的绒毯式地表。改变我的,正是这些从超高空用肉眼同时看到的景色。
我真实地感受到这本不是人类该看到的景色,是不能看的东西。这是神,同时也是恶魔的视角。
在FAF的战机中,除去无人机公爵,就只有梅芙“雪风”能爬升到超高空,并且能够主动进行战斗机动。
那个高度对于宇宙飞船来说太低,对于飞机来说又太高,是存在于特定高度的有限空间。
地球上的景色也能给人带来同样的感觉,不是因为在菲雅利星球才神秘,而是因为那个高度、那个位置的视觉会产生神奇的感觉。自己仿佛正处于生与死两个世界的缝隙之间,或许可以将这比喻成一种濒死体验,确实是一场难得的亲身经历。这段经历彻底改变了我。
从高空俯瞰的视角会给作为生物的人类带来哪些影响?高空的视角竟能改变了人的世界观,这在生理上又是何种现象?在人体上发生了什么?现在我想运用人体生理物理学的知识来研究它们。
但是,在特殊战里完全没有时间研究这些。我刚调动到特殊战的时候,布克少校曾对我说过:这里不是你的游乐场。库里准将也用更委婉的措辞表达过同样的意思,以此来劝诫我。那么,我就要成为一名有能力的医生、心理学家、航空生理学家、心理咨询专家,让他们认可我。我立志成为一名大家都认可的好军医。但现在回想起来却不得不承认,我当时那种样子看上去就是在玩。
这里曾是战场。不仅是特殊战司令部,就连分配给我的房间也在战斗范围内,我处在战争的正中央。而我当时却没有这份自觉,一直到现在才明白。
用MAcProⅡ给迦姆画像的结果是:在当前的情况下,迦姆一旦做好准备,就会立刻发动总体战,引出雪风也是其目的之一。在我预想到这些的一瞬间,脑中就已经意识到危险了。虽然我确信这个预想没有错,但还是没有自己身处战争最前线的真实感。
没错,我对MAcProⅡ得出的预测有信心。
迦姆不是人类,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它是不是活物。因此,从常识来看,使用MAcProⅡ是不可能的。我输入到MAcProⅡ中的PAX代码也不是以迦姆为模板做成的。但是,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可行的。
我对特殊战战机驾驶员,还有布克少校、库里准将的PAX代码进行了合成,然后与深井上尉的PAX代码作对比,找出上尉的代码中迦姆感兴趣的部分,并对合成代码中的对应部分进行了突出处理——或许应该表述为加强了深井上尉那样的排列或对比——按照这种方法,我做出了一串PAX代码。
总而言之,这串代码显示了迦姆眼中特殊战的性质,将其输入到MAcProⅡ中进行计算,也就是预测迦姆是特殊战的话会怎么做?换句话说,特殊战是迦姆的话会怎么做?不外乎是通过计算寻求结果。
雪风接触过迦姆,我们从它带回来的情报中得知,迦姆对雪风、深井上尉,还有特殊战的存在和行动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迦姆一直以来都在模仿FAF战斗机的功能和战术。我猜,迦姆自己会先预想雪风和深井上尉在拒绝它的要求后会怎么做、特殊战又会采取怎样的战术行动,进而采取行动。这是谁都能想到的事,不必使用MAcProⅡ进行预测。但问题是迦姆看到的特殊战是什么样的呢?
我立刻想到,合成特殊战驾驶员们的PAX代码应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可是,该怎么合成代码呢?究竟能不能做到?如果理论上是可以的,那么有这样的应用实例吗?技术上该怎么做?必须要知道这些。我曾经和MAcProⅡ开发团队的一员,同时也是我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的朋友伊莱恩·贝利聊过,虽说是偶然,但世上是有这种事的,对此我吓了一跳。而且伊莱恩当时研究的正是我想问的东西,这也出乎我的预料。
也就是说,利用集团内每个人的PAX代码,生成一串能把该集团看作一个人格的PAX代码,再用它来分析该集团会如何行动。能使用MAcProⅡ进行这种预测吗?它具体会在哪种场景下发挥作用呢?伊莱恩举了这样的例子:面向某个集体播放广告后,可以预测到其整体的购买欲有多大。
用个人的PAX代码可以预测到每个人的购买欲强弱。购买欲不仅可以用概率数字来表示,还可以更具体地评为“积极购买”“可能会买”“不感兴趣”“感到反感不会买”“白给也不要”等五个等级。不过,集体的反应未必与个人预测的综合结果一致,基本上都会得到不同的结果。没错,当个人组成集体后,就容易出现当场煽动的人,有的人虽然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会买,但受到煽动后便会不由自主地购买。因此,合成PAX代码也没那么简单。
从伊莱恩那里听到这些后,我觉得要从各个人的PAX代码中抽出会相互影响的部分,例如:易受到他人影响的、性情乖戾的、被人干涉就反抗的,等等,把它们全部都排成矩阵。但这一定是个费力的活儿。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做的时候,伊莱恩应用情报统计工学领域中关于熵的理论,设计了巧妙的分析方法,并且正在制作成解析软件。对我来说,这无疑是求之不得的幸运。
我也在收尾阶段的工作中尽了一点力。面向MAcProⅡ、用于预测集团行动的程序包完成后,伊莱恩将其测试版本发给了我,这距离最初我交给她请求信只过了不到一个月。
当把软件下载到我的电脑Doctor·Lecter 上时,我想,它肯定会在商业广告和政治宣传方面大显身手,果然还是得在“地球”上使用这种方法啊。然后我发现自己就好像是一个不同于地球人的外星人,刚刚是从外星人的视角来看地球的。这让我的内心产生了轻微的动摇。不过,这种轻微程度也就和我意识到“再过不到两年,自己就要三十岁了”的心理动摇程度差不多。
伊莱恩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是和我一同度过青春时代的好朋友,而好朋友的优点就在于即便平时久疏问候,再见面、再联系时也不用有所顾虑。感谢父亲为我创造了遇见她的机会。当时的我非常讨厌去英国留学。在我看来,车肯定要有座椅罩,即使我穿着湿透的泳衣也能坦然坐下去,而且还得是敞篷车。父亲在我十六岁生日时买给我的二手敞篷车好像就没有车篷,说不定在买之前它就已经破破烂烂,被人扔掉了,至少我不记得车篷曾关上过。同样都是带有车篷的车,有些车的车篷就不是用来打开的,比如英国的劳斯莱斯或是宾利这种设计非常没品位的车。父亲想让我去英国见识一下,期待我成为淑女,而我却不愿意。但到达当地后,我发现哪里都没有那种陈腐的气息,得以使我在英国度过了美好的青春年华。
我和伊莱恩相互竞争地埋头于恋爱游戏和勤学苦读,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或许库里准将会说“才十年而已”,但是对我来说,十年比我人生的三分之一还要多。
当时,莉迪亚·库里已经在FAF特殊战就任,迦姆当然也存在。记载中,迦姆是在我出生前五年左右出现的。但无论是迦姆还是FAF,当时的我都完全没有意识到。
布克少校肯定会说:没有认识不到的对象,所以,不是“它出现了”而是“记载它出现过”,你的这一感觉是正确的。
我来到特殊战后也曾真的认为,不能否定迦姆是人类创造出的“假想性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是,当我在雪风上看到迦姆的二机编队急速爬升、接近我们的时候,便不再坚持认为迦姆是一种假想了。正如深井上尉所言,所有经历过实战的人都会如此。而布克少校身处和迦姆战斗的第一线,还能保持着敏锐的感觉,认为“有那种可能”,真是令人惊讶。
不知道自己的战斗对象是谁,不知道为何而战,因这种情况导致精神异常的人并不少见,即使在特殊战也不例外。深井上尉的症状大致也归咎于此。不关心他人、不管他人死活,特殊战就是这种类型的人的集团。根据我的调查分析结果,即使是特殊战的战士,他们的精神坚韧度也和其他部队的人没什么差别。
但是,布克少校却不一样。他会说,即使迦姆是一个假想敌,实际并不存在,我们也必须要战胜它,只有我们想赢,一定会有制胜的方法。
如何战胜也许本就不存在的对手呢?
少校的答案是:通过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哲学概念来战胜。
在之前那个问答中我曾问过少校:“你的意思像是在说,迦姆就像是神一样,我们必须要考虑它是否实际存在?”
然后少校说:“确实是这样啊。不管有没有神,我们都能活下去。迦姆也一样。”
这番话让我很震惊。
简言之,布克少校是说:“像杀神一样杀了迦姆,以此战胜迦姆。”
我不自觉地在心中画起十字,同时意识到自己被这种恶魔般的话吸引了,这又让我很震惊。但是,人类没能和首次遭遇的异星体进行交流,完全不清楚它们在思考什么,也无法感知到它的本体。我承认,要想不输给迦姆,就必须要有这种顽强的精神。布克少校的那番话里充满肯定,让我觉得只要相信他所说的就肯定能实现。
所以,对于迦姆来说,特殊战中的最大威胁就是他。因为就算迦姆不存在,他也知道制胜方法。
布克少校从早期就开始怀疑,迦姆或许是以人类为对象发动战争的。从这点来看,他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但即使是他,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认为“哲学思考在抗迦姆战争中是有效的”,他只不过是认识到了“哲学”在稳定其自身精神状态时所具有的价值。而少校现在却说:“哲学概念”可以用作杀死迦姆的武器,这并不是什么花言巧语,而是和导弹一个性质的直接武器。
甚至连战斗在一线的FAF人员也会觉得少校的这种想法不合常理。但是,我们掌握了与迦姆实际接触过的雪风、深井上尉和桂城少尉带回来的情报,对于特殊战来说,少校的话并不是单纯的花言巧语,说不定真的有用。
那些情报中最令我们震惊的是,迦姆好像还没有掌握便于理解人类的概念,目前正在进行构建。之所以感到震惊是因为这可以预示出一种看法,即“迦姆发动这场战争,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概念而已”,并且还可以预测到迦姆完成这些后就会计划一举消灭地球人。
实际上,现在对FAF的总攻可能就是这个计划的序章。迦姆曾告诉我们,它唯独理解不了特殊战。从这一点来看,它一旦了解特殊战,就再也用不到FAF了。MAcProⅡ的预测结果亦是如此。
这样一来,为了不输掉这场战争,我们人类一方也只能通过构建全新的概念来理解迦姆,同时阻止迦姆理解我们,并进行反击。而且,布克少校认为,“前所未有的概念”会杀掉迦姆、让它消亡,也就是说有可能终结这场战争。这种新概念对迦姆来说是致命的,对于人类来说则要作为特效药向全世界扩散渗透。这样一想,感觉它确实能发挥作用。
迦姆是神一般的存在吗?少校为了结束我的这个问题而断言道:即便迦姆是神一般的存在,“对于迦姆来说,人类也是一样的。彼此彼此,不用畏怯”。
布克少校刚到FAF那会儿,对于迦姆来说还不是如此危险的存在。如今的他思考能力如匕首一般锐利,我分析是深井上尉的天真让他变得如此敏锐。
这个天真指的是精神上的不成熟。迦姆不了解深井上尉。因为FAF中没有孩子,所以上尉这种不成熟的心理对于迦姆来说是罕见的,无法理解。我在听雪风带回来的迦姆和上尉的通话记录时,突然想到了这一点。这么想并不是因为深井上尉那时的态度,而是因为我之前给上尉做诊断时的记忆又复苏了。当然,我没有把这种想法告诉布克上校或其他任何人,也没有写到病历中。这不过是不能说的、和身为医生的我无关的、没有客观根据的、极其私人的感想而已。但我可以说,是上尉的这份天真磨炼了布克上校。
在诊断深井上尉的精神状态时,布克上校问了我很多有关上尉的情况,其中有这样一件事。
“零来到FAF后一直不明白人类存在有没有意义。如果有的话,意义是什么?如果没有的话,人为什么能没有意义地活着?这不是你的心理疗法能治好的问题,而是哲学的问题。”
要我说,这是信仰问题。为什么能没有意义地活着?产生这种疑问,是没有信仰的人都会陷入的一个不幸的难关。少校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却说这是哲学问题。因为他相信关于信仰的所有问题都能用哲学思考来解决。可以说,这是他的信仰。或许少校从还在地球的时候起,就一直用这个信仰支撑自己。
人类存在有没有意义?这看上去也是詹姆斯·布克的疑问。虽然我并没有深入了解,但他肯定有信仰被背叛的经历。所以,对于深井上尉只相信自己这一点,少校深有同感,觉得“这家伙也不信神,和我一样”。
不过,深井上尉是不是就完全没有类似信仰的东西?答案是否定的。对于深井零来说,雪风就是神,因为他曾经被它抛弃过。“我的神啊,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可以想象,深井零大概就是这种心情。但是,这根本不能称为信仰。
布克少校一定注意到了这一点。零竟然如此天真?这是怎么回事?少校肯定非常苦恼,于是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之前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有没有神也能活下去的哲学。但深井零并不是这样。这家伙的天真心理肯定产生了错觉,误认为相信雪风就是真正的信仰。要想打破这种伪信仰,就得有能够清除一切的坚韧哲学,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而且,还需要布克少校自觉锤炼自己的思想。结果,从中产生的哲学如今给迦姆带来了威胁。
“要想对抗迦姆,就必须改变迄今为止的人生观。”布克少校曾这样说道,“深井上尉就是这样做的。零反复说过这些话。伊迪斯,你身为他的主管医生也知道吧?改变了零的人生观的不是迦姆,而是雪风……”
不,少校。改变了零的人生观的是你,既不是迦姆也不是雪风,“是你啊,杰克。”
“什么?”布克少校从控制台回过头。
我无意中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伊迪斯,是你吗?”
“抱歉,少校。”我拿出上尉向少校借的手表,这是上尉在驾驶雪风出击时交由我保管的,“深井说,帮我还给杰克。”
我知道只有深井上尉称呼詹姆斯·布克少校为杰克,但不知道为什么叫他杰克。名字是詹姆斯的话,应该称他为吉姆吧。但少校看上去却没有特别在意。
“他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少校。只有这句话。”
“唉,”少校叹了一口气,然后自言自语道,“那家伙,不打算回来了。”
“放心。”我不自觉地说道,“迦姆的实际战斗机比预想的少。现在特殊战战机正在破除迦姆的欺骗方法,雪风自己也在进行确认。而且,深井上尉说过一定会回来……”
布克少校抬起手制止了我,又转向控制台。
“这里是雪风。杰克,听得到吗?”
“当然。怎么了?零。”
“我找到上次引诱雪风的迦姆机了。”
“雪风前方约二百千米的低空,不明飞行物(BOGEY)。”正在监控雪风的埃科中尉说道,“雪风识别出那是已知的迦姆机TYPE7。好像是由一击即离型的大型战斗攻击机TYPE6改造而来的电子索敌机,就是之前那个家伙。肯定是它让附近的FAF战机看到幻觉。它的空战机动能力很差,想要击落它的话,一枚中距离导弹就足够了。雪风搭载了六枚中距离对空导弹……”
“零,同时发射两枚中距离导弹,彻底干掉它。”
“雪风已进入攻击瞄准模式,自动锁定……可是……”
“可是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手动解除了锁定。”埃科中尉说道,“深井上尉解除了攻击模式,还关闭了武器管制。”
“零,你想干什么?”
“卡米拉、春燕、舞者,这里是雪风,开始以密集型钻石编队飞行。别落下,跟上我!接近目标了就把飞行控制交给雪风,由我来把握时机。”
“深井上尉,你要做什么?回答我。”埃科中尉说道。
“少校,库里准将,错过这个攻击机会的话,就会再一次回到原点。现在开始发出攻击指令……”
“等等,埃科中尉!”少校说道,“看看怎么回事?这家伙……”
司令部正面的大屏幕上出现了雪风和三架超级希露芙的路线,它们正以密集编队急速冲向敌机。
“是要抓住它吗?”布克少校喊道,“在想什么啊,疯了吗!”
“这里是雪风。”深井上尉说道,“是的,我要尝试捕获目标迦姆机。听得到吗?空出滑行跑道,空出菲雅利基地的所有滑行跑道。试着让迦姆机迫降。不要攻击!重复,绝对不要攻击目标迦姆机!雪风,不,我来抓住它。”
司令部喧哗起来。
库里准将立刻行动。她放下胳膊,大声呵斥埃科中尉。
“埃科中尉,专心监控雪风的系统!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向包括雪风在内的战机发出任何指示!重复!”
“专心监控雪风的系统,没有准将的允许,不能向战机发出任何指示,重复完毕。对不起,我不小心多嘴了……”
“中尉,雪风和目标迦姆机有可能用紫外线,或是我们人类不能直接察觉到的一些方法来取得联系。注意监控,别错过一丝一毫,全部记录下来。”
“是,长官!”
“福斯上尉,”库里准将没有停顿,“这架迦姆机是否会听从深井上尉的归顺命令?用MAcProⅡ可以预测到吗?你的预想也行。”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预想到了会被问到这些,所以没有因准将突然的点名而慌神。这架迦姆机会乖乖听从雪风的命令吗?我已经想好了。
即使被迫着陆了,这架迦姆机也未必会归顺于我们。它说不定正在谋划着假意归顺,然后在特殊战内部自爆,毁灭我们。
现在迦姆在想什么?接下来会怎么做?能用目前的方法来预测吗?
我答不上来。虽然知道答案,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屏住呼吸,整理思路。不能沉默太久,最多也就是喘口气的时间。
目前,装有MAcProⅡ的Doctor·Lecter正处于从FAF网络中断开的单机状态,输入这个情况就能进行预测计算。根据“迦姆要用某些方法和特殊战进行交流”的观察得知,迦姆会模仿深井上尉和特殊战其他驾驶员,即特殊战的“人”的思考方式。基于这一前提我制作了PAX代码,而现在的计算就依靠PAX代码进行。虽然这不过是我随便想出的假设而已,但在“最近”这一限定时间内几乎没错。这是我们特殊战赌上部队存亡的推测,远比无条件的臆测更有现实感。
也就是说,当迦姆要在大致确切的时间内和特殊战进行交流时,使用MAcProⅡ是有效的,现在恰好是这个情况。而且,只有满足“迦姆像人类一样行动”这一适用条件时,从中得出的预测才是有效的。
“像人类一样行动”,是总结了迦姆模仿特殊战的“人”、想和特殊战进行交流等行为的一种表达方式。
从现在的战况来看,MAcProⅡ的预测基本正确。可以说,迦姆“正在像人类一样行动”这件事被反向证实了。
但是,迦姆也可以“像非人类一样”行动。这并不是说,迦姆不是人类就一定会“像非人类一样”行动。因为我们完全不清楚迦姆的本体,所以无法肯定地说出哪种行动才是像迦姆的。“像非人类一样”的意思是,像“雪风”所代表的机器智能一样。对于迦姆来说,这种“像非人类一样”的行动大概比“像人类一样行动”更容易,可它目前却没有做出那种举动。这是因为特殊战的机器智能正在像人类一样行动,即现在特殊战人机一体化,人和机器互相合作,特殊战的机器目前完全处于人类的控制之下,没有表现出它的独特性,迦姆感觉没必要进行“像非人类一样”的应对行动。
总而言之,迦姆把特殊战的“人”当作对象,想和“人类”进行交流。
没错,这非常重要,我要说的就是这一点。如果这三者的关系,即人类、机器和迦姆三者的意图可以保持平衡,迦姆或许会为了进行交流而听从深井上尉的命令。至少,迦姆理解深井上尉在寻求什么,并且想把它所理解的东西告诉我们,即使它没有着陆,也会让我们看到这种人类般的举动。
我吸了一口气,回答库里准将。
“只有在迦姆和特殊战的‘人’进行交流,或者要进行交流的情况下,MAcProⅡ做出的行为预测才是有效的。现在我们和迦姆就是这种关系,要想预测迦姆的行动就不能破坏它。包括雪风的中央计算机在内,特殊战的计算机群无视深井上尉的意志,单独向迦姆发起行动则会破坏这个关系。也就是说,如果迦姆判定要让这架迦姆机归顺的不是特殊战的全体意志,而是机器智能‘雪风’自己单独的行为,那么这个关系就会破裂,导致MAcProⅡ的预测结果不可靠。所以……”
“要这样做的是深井上尉,不是雪风。”布克少校一边戴上我交给他的手表,一边快速说道,“重要的是,要让迦姆知道我们也同意深井上尉的想法……零,你在听吗?”
“听到了。最重要的是控制雪风,以防我被它弹射出去,少校。雪风坚决要攻击迦姆。如果控制不好的话,我会被雪风……”
是雪风发出的警报声。
“这本来是提示武器控制故障的警报声,但现在似乎不太一样……”监控雪风全系统的埃科中尉压低声音说道,“中央计算机正在寻找方法来强行启动由深井上尉切断的武器保险开关。这是雪风自身发出的警告。我还没见过这种情况。”
不好了,这种情况在各种意义上都很危险!
“深井上尉,我是福斯上尉。”我向雪风的驾驶员说道,“无论如何也要控制住雪风。只要你的想法不被雪风干扰,那架迦姆机说不定就会归顺我们。我预测它至少会不做抵抗地来到菲雅利基地上空。”
“如果能安抚好雪风,迦姆就会听我的话对吧,上尉?”
“没错,必须让雪风理解你的想法,你需要和雪风融为一体,这样迦姆才会和雪风进行交流。首先,你用自己的声音向迦姆机发出归顺命令。即使不理解其中的意思和内容,雪风和迦姆也会把你的声音理解为你想要进行交流。而意思和内容只能通过雪风的飞行姿态来表达,也就是身体语言,懂吗?”
“明白,我试试看。”
“福斯上尉,”库里准将说道,“你是说,让这架迦姆机迫降是可行的,对吗?”
“是的,准将。即便用MAcProⅡ预测,大概也是这个结果。但是,如果智能机器‘雪风’干涉深井上尉和迦姆机的交流,企图独自和迦姆机接触的话,我就无法预测迦姆会作何反应了,而且MAcProⅡ的预测结果也会失去意义。也就是说,这种情况下的预测是不可靠的,很可能不准确。总之,如果能捕获这架迦姆机的话,也就只有现在了,迦姆正在像人类一样行动。”
“谢谢。——深井上尉,我是库里准将,允许你捕获迦姆机。”
“明白。以特殊战的全体意志捕获迦姆机,对吧?那么,支援我吧。能把副驾驶的工作交给埃科中尉吗?谁都可以,人手不够。”
“接受支援请求。——埃科中尉,从现在起支援深井上尉,不能让雪风的中央计算机失控。”
“是,长官。指示雪风用光线给目标迦姆机发送‘跟我来’的信号后,对武器保险的干涉就消失了……或许雪风也注意到了这是上次迦姆引诱自己的手段,正在期待它继续……”
“继续。卡米拉、春燕、舞者,听得到吗?你们三架飞机以后也听从雪风的机长深井上尉的指示。布克少校,通知全队战机雪风的这个行动,以便随时支援雪风组。”
“明白。我用数据通信向全队战机广播。使用战术计算机在准备上也不会花很多时间。”
“皮沃上尉,寻找菲雅利基地的滑行跑道管制系统,受理深井上尉请求。不能攻击目标迦姆机,空出滑行跑道。必须完成,立即执行!”
“明白!”皮沃上尉答道,然后问旁边控制台的女操作员,“西卡拉提雅,雪风组还有几分钟回来?能预测一下时间告诉我吗?根据剩余时间的多少,可能会用到破坏性的方法,我想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在我操作的时候,请酌情告诉我剩余时间。”
“好的,上尉。”
人们都用古谢夫少尉的名字“西卡拉提雅”来称呼她。对男人来说,少尉是特殊战司令部中偶像般的存在。她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还巧妙地加以利用。我不擅长和这种女人打交道。不过,她的工作能力非常出色,理解能力也很强。
“就是现在。”古谢夫少尉宣布道,“雪风立即进入返航路线,到达基地上空最少需要十三分钟。从距离和雪风的速度性能来看,不可能更快地返航。雪风和迦姆机正朝着离开基地的方向航行,综合分析,当前我们的实际剩余时间预计为十八到二十五分钟。”
“太好了,这些时间足够了。”
“司令部,这里是B-11。”
是11号战机猫管家的驾驶员普策少尉。
“缟玛瑙正在营救公爵,我们监视它的数据通信,发现公爵的自主飞行系统目前已经成功重启了。”
司令部内发出喜悦的声音。但这不是恣意的欢呼,而是充满克制的声音。
大家都以为无人机公爵受爆炸的影响已经坠落了,但缟玛瑙发现它勉强还在飞。
缟玛瑙报告称,公爵现在失去意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坠落只是时间问题。库里准将在收到报告后取消了缟玛瑙和猫管家的返航命令,让它们看看是否能把公爵带回来。公爵总算得救了。
“公爵和缟玛瑙连上了数据链,得到当前的地点和时间后公爵醒了过来。然而,它好像失去了作战行动的记忆,正在请求作战行动指示。缟玛瑙的机长萨什琳上尉认为,让公爵继续进行自主战斗行动太危险了,担心它现在无法识别敌友。司令部,请下达指示,让公爵自爆也在考虑范围内。”
“请指示作战行动,这是公爵自己说的吗?”布克少校问道。
“是的。”
“我是库里准将。确认公爵的作战行动存储器里的内容销毁后,命令公爵即刻返航。即使受到包括迦姆在内的外部攻击,也一概不要反击。总之,命令它无论如何也要避免战斗。就算被迦姆击落也无妨,一定要从最短的返航路线逃回来。逃不掉就放弃它,让它自爆。完毕,重复。”
“确认公爵的作战行动存储器里的内容销毁后,输入即刻返航的命令。但是,要避免任何战斗,要被迦姆抓住时就命令其自爆,复述完毕。这样可以了吗?”
“很好。B-11、B-12,你们两架载人机跟踪、监视公爵,同时返航。像往常一样,你们载人机可以采取任何方法,一定要返航,这是命令。”
“明白。这里是B-11,猫管家……”
“但是,不准攻击雪风要捕获的迦姆机,绝对不能攻击那架迦姆机。”
“捕获迦姆机?”
“详细情况会用数据通信向全队战机发送。”
“了解。”
猫管家就是喂野猫的女人、猫阿姨的意思。普策少尉驾驶爱机猫管家出击就像是为了召唤菲雅利空中虚幻的猫一样。我忽然忍不住想笑出来。虽然目前的局势并不平静,但心中也出现了少许从容,这大概是因为确认了全部战机都平安无事。战斗并未结束,但我知道现在所有的战机都在飞行。
战况渐渐明了,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就可以全体返航。
特殊战战机配备的ECM 系统,其性能远超普通机,确实有效发挥了作用。由于迦姆发出了欺骗操作信号,我们看到了实际不存在的无数迦姆机,FAF的敌情探测系统和战斗机的IFF 功能也因使用了特殊战战机ECM的电子战而瘫痪,把同伴识别成了敌人。因此,空中指挥机和巡逻机上的人和去截击的FAF驾驶员们只能目视确认情况。但极度混乱的截击态势竟慢慢恢复,还意外地击退了少量迦姆的攻击战斗机。
不过,在此之前,很多部队将远处的敌人错认成同伴,遭到了毁灭;也有很多FAF战机正要目视判断敌我,就遭到了远处真正的迦姆的攻击,损失惨重。特殊战已经确认,这些不是因迦姆的欺骗操作造成的,而是伦巴德上校的政变,以及其他基地部队察觉到政变后对菲雅利基地所属部队战机进行的攻击等,是对己方战机有意图的攻击。
伦巴德上校的政变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政变,而是表面假装成政变,实则背叛FAF和人类的行为。正因为如此,上校引发的混乱及由此造成的牺牲比真正的政变大得多。这些综合性的损失非常大,光是现在知道的,FAF就已经损失了近半数战机,最坏的情况是可能会有八成的FAF战机毁于这次迦姆的总攻击。FAF几近毁灭,但只要有特殊战,FAF就不会完全失去制空权,就还可以战斗。我相信只要特殊战活着,FAF,不,是人类,就不会屈服于迦姆。在现阶段,这次迦姆战的发展和我们特殊战所预测的一样。只要能预测,特殊战就算赢不了,至少也不会输。
“福斯上尉,把现在的情况输入MAcProⅡ,分析一下迦姆的态度和想法。这架迦姆机是不是为了某种利益才服从深井上尉?无法想象迦姆会把它无条件地让给我们,这对人类来说是常识。如果迦姆会像人类一样行动,那么相应地也会有我们都能理解的、人类的那种隐情……迦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想让它像雪风一样进入敌人内部,把情报带回去……”
“伊迪斯,我不要这种随便想到的解释,赶快着手进行分析。”
“遵命,准将。”
我离开布克少校的控制台,把我的个人电脑放到作战和情报分析时用的大桌子上,然后就座,让电脑在单机模式下启动。
MAcProⅡ软件和用来侧写迦姆画像的数据,全部收录在Doctor·Lecter和我手上的外存储器里,除此以外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存储。本来,这些系统内容应该构建成特殊战战术计算机内的一个分区。
在特殊战,人们把分配给个人的部分称为“个人计算机”,并且在只能访问这一区域的个人计算机型专用终端上进行操作。我刚到任时也分得了一台,还在那种假想的“个人计算机”上输入了MAcProⅡ和特殊战人员的诊察数据等。我从地球上带来了我的私人电脑Doctor·Lecter,在调动到特殊战之前一直用它处理工作,但特殊战严禁在工作时使用私人电脑,他们解释说这是为了保护特殊战内部的特殊情报,并且把专用的终端交给了我,告诉我这台特殊战的“个人计算机”完全再现了Doctor·Lecter里的内容,以后都要用它来工作。因为必须要起个名字用于识别,所以在这之后我就称这个终端为“Doctor·Lecter”,使用时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用的其实是特殊战的一部分战术计算机。这是无线终端,我可以带它去任何地方,但出了战队区应该就会被冻结,虽然我也没有试过。总之,它使用起来感觉和原来的Doctor·Lecter完全一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特殊战的战术计算机用它的分区部分,从OS(操作系统)中完全模拟再现了我来特殊战之前使用的Doctor·Lecter的功能。可以说,特殊战的“个人计算机”确实是台假想计算机。
但是,在这次迦姆行动预测作战的策划阶段,分配给我的这台“假想计算机”竟然被删除了。这个分区内收录着特殊战人员的精神诊疗病历、PAX数据和MAcProⅡ软件等所有东西,而它的硬件却被拔出破坏了。因此,现在能预测迦姆态度的工具就只有我原来那台实体Doctor·Lecter,假想计算机分区中的内容已经完全转移过来。
之所以采取这种方法,是因为不想让迦姆发现MAcProⅡ的预测内容。如果我们根据这个预测来行动的事被迦姆知道了,它大概会将计就计。为了尽可能地降低这种风险,如今连Doctor·Lecter中配备的标准无线通信功能也被很小心地去掉了。即便在这种状态下,也能用超高灵敏度的天线偷偷读取Doctor·Lecter的动态。因此,布克少校叮嘱我要注意使用场所,不使用的时候要切断电源。不过,我个人使用Doctor·Lecter时基本不拔电源,经常让它处于待机状态。现在距离启动完毕还需要一些时间。
利用等待的时间,把我的大脑也切换到使用MAcProⅡ的模式吧。在迄今为止得出的预想中,哪个猜中了?哪个完全错了?先从这种判断开始。
迦姆会举全部之力,同时发动多次攻击——这个猜中了。
引出雪风也是它的目的之一——这个应该也正确。
在种种预想中也有这样的猜测:迦姆会对FAF的计算机群施加某些欺骗方法,让其无法发挥正常性能,采用战术引导FAF自己走向灭亡。
特殊战的战术计算机得到了这个预测,所以它说开战时蜂拥而至的无数迦姆的雷达机影也许是假的,想要人类目视得到的情报。
但是,MAcProⅡ的那个预测中实际上还有这样的说明。
人类是相信自己肉眼看到的景象,还是相信IFF的情报?迦姆大概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采取了一些欺骗方法”。也有一种预测认为“迦姆大概会让IFF这类‘机器’看到幻觉,而不是让驾驶员这些‘人类’看到幻觉。因为这样做对迦姆来说更简单。但实际上,迦姆想要给‘人类’植入欺骗情报”。
比起自己的眼睛,深井上尉更相信雪风的仪器。因此,我认为MAcProⅡ这份说明的前半部分确实有可能发生,但说明的最后部分“实际上,迦姆想要给‘人类’植入欺骗情报”却不太对劲。我完全没想过这种情况,感到有些担心。
想给人类植入欺骗情报?怎么做?究竟该如何解释它?
关于怎么做的问题,MAcProⅡ本身是无法回答的。因为MAcProⅡ没有人类这么丰富的经验,所以具体例子必须由我们人类来思考。Mark BB是一个巨大的MAcProⅡ专用主动数据库,汇集了大量的行动方式实例,而MAcProⅡ这个工具本就应该和Mark BB相连接使用,但在FAF却不能实现这一点。不过这个预测与此无关,对于MAcProⅡ来说,这是预测的预测,对于这种反复臆测层面上的询问,MAcProⅡ本来就会沉默。
尽管如此,当MAcProⅡ给出我完全没想过的说明时,应该给予特别注意,并就内容进行讨论。可以说,这才是使用这个工具的真正目的。而MAcProⅡ作为一种工具,也拓宽了我们拘泥于常识的狭窄视野。
那个时候,我也曾认为这是我没想出来的预测,值得商讨。迦姆要是能做到这一点的话,会使用什么方法呢?
我认为,迦姆的方法并不是病毒、致幻剂、毒物等直接对神经产生作用的东西,这点可以从“迦姆不会采取直接干涉的方法对FAF战斗机器群进行欺骗操作”这一预测中推测出来。迦姆不会破坏FAF的计算机和敌我识别系统,这些功能失常的话,它反倒会觉得为难。正是因为它们运行正常,才能顺利施加把同伴识别成敌人的欺骗操作。即使迦姆想要让FAF自己走向灭亡,它也不会扰乱和破坏计算机群,反倒会利用它们的功能。
我猜,迦姆如果能做到的话,大概也会对“人类”施加这种性质的欺骗操作。也就是说,迦姆并不想扰乱人类的知觉神经和精神,而是想利用这些功能来引起人们的错觉,这也是MAcProⅡ这份说明想表达的意思。
在雪风此次出击之前,我向布克少校说明了这些,少校当即就理解了,而且还反过来为我讲解道:“这就是在设计心理诡计啊,伊迪斯。这和推理小说的解谜是一样的,犯人明明就在读者眼前,而我们却发现不了他。设计诡计需要推理作家的这种能力。改变看法以后,原以为是常识的世界就会反转。很多杰出的推理小说都使用了这种心理诡计。但迦姆应该做不到吧。不管怎么说,它本就不懂人类的一般想法,所以设置不了心理诡计,要做也只能是使用某些道具的物理诡计……但是,迦姆能让计算机看到错觉啊。地球的计算机有可能已经被迦姆设置了这种心理诡计……这样啊,怪不得。”
我知道布克少校是一个爱读书的人,但不知道他还读推理小说。不过这的确像是少校说出来的解释。确实,用这种思路去理解MAcProⅡ的说明就可以接受了。我也觉得“这样啊,怪不得”。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迦姆好像还没有让驾驶员们产生错觉。但是,迦姆能做到的话大概就会实施,或许就像布克少校所说的那样,心理诡计不行的话,它还有可能会设计“使用某些道具的物理诡计”。
迦姆的确会把深井上尉要抓捕的那架迦姆机用作物理诡计的道具——这是什么?
怎么回事?我突然就想到了这一点。这是我完全没想过的思考发展。
虽然我觉得这不太可能,但还是需要紧急讨论。或许,关于深井上尉抓捕迦姆机是对是错的问题,MAcProⅡ会做出和我不同的判断。这意味着我的判断错了。赶快给我启动啊……
隔着Doctor·Lecter的显示器,我感觉到了一股视线,有人从桌子的斜对面注视着我。那是林内伯格少将。我们的视线一相遇,他就用沉稳的声音和我打起了招呼。
“我可以去你那里吧,福斯上尉?”
“抱歉,您想做什么?”
“我想观摩一下迦姆的行动预测,可以吧?”
林内伯格少将是FAF情报军的统筹长官,他用这张桌子上库里准将准备好的个人计算机型终端,向扫荡伦巴德上校叛乱的部队发出了指令。我去给深井上尉和雪风送行的时候他还不在,等我回来他就已经坐在了现在的座位上,和发出指令时的座位一样。
“请您深思……”
我不太习惯委婉的拒绝。还没等我说完,直立在林内伯格少将身后的库里准将的秘书官阿什上尉就突然俯下身,和少将耳语了几句。
“嗯,”少将应道,“你不是来保护我,而是来警告我、监视我的啊。”
阿什上尉沉默着,面无表情地退回少将身后。没错,连我也能想到,阿什上尉大概是接到了准将的命令,要从背后监视林内伯格少将使用的那台终端的画面,密切注意少将如何指挥情报军。
“想不到,看了MAcProⅡ的实际画面就暂时出不去了。”少将说道,“特殊战无论如何也要单独作战到底吗?”
“伦巴德上校的叛乱怎么样了?”Doctor·Lecter的操作系统已经启动完毕,我一边打开MAcProⅡ,一边问道,“扫荡完了吗?”
“已经给扫荡部队下达了指令,但还没收到那边的情报。特殊战大概已经从FAF网络中消失了,现在是单向联络。虽说你们做了这样的安排,但也可能是我的指令还没有送达。”
“你是说特殊战骗了你?”
“也有这种可能。”
“出去实际看一下就能确认了。你并没有被软禁。回到你的部队怎么样?”我用含有讽刺和烦躁的语气说道。我可没空陪他浪费时间。
“是啊,”林内伯格少将说道,“我也这么想。但我老了,没必要去了。而且我也好奇特殊战的动向,打算再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或许,你把谁……是把桂城少尉派出去侦察了吧?在对人战斗最激烈的时候?”
“我只是命令他立即去情报军AA6赴任。还告诉他一到任就和我联系。”
“你打算让桂城少尉从外部破坏特殊战现在的线路操作,让其失效,对吧?”
“只是让他联系我而已。”
“除了使用计算机网络以外,还有其他方法。比如飞鸽传书?”
“听说他原来是伦巴德上校手下的情报部员,肯定非常优秀。即使一种方法不行,也会尝试其他方法的。他养着鸽子呢吧?”
不愧是间谍首领,看起来是个慈祥的老头儿,实际却是只厉害的老狐狸。说不定他已经串通伦巴德上校投靠了迦姆。库里准将恐怕也考虑到了这点,才让这位上校留在这里的。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对手,反正现在还不是时候。
“桂城少尉什么都没养,也没意识到自己被别人养了。”
MAcProⅡ启动……
“什么意思?”
——这是在问要预测谁的行动。现在Doctor·Lecter所收录的对象不仅包括特殊战的队员,还有迄今为止我侦察过的所有FAF人员,也包括系统军团的团员们。我意识到,说不定其中也有被迦姆复制的迦姆人。迦姆可以复制人类到什么程度?我想和实际的复制人、伦巴德上校所说的JAMMY's会会面。
“就是字面意思。桂城少尉不会听你的命令,破坏特殊战的网络操作,当然也不会用信鸽,为了和你取得联系,他大概会自己回到特殊战这边。这是我对他的行动预测。以上,阁下。我现在还有任务,之后就不能陪您了,失陪了。”
我在MAcProⅡ中输入“迦姆”,然后又删掉。暂且先放下对JAMMY's的心理分析吧。
比起它,我更想研究林内伯格少将这个人的性格和心理倾向,用MAcProⅡ挖出他的真心话。我瞬间涌出了这种想法,但又忍了下来。如果Doctor·Lecter不是独立系统,我就这么做了。PAC代码是用来给人格分类的标准代码,而林内伯格少将的PAC代码肯定就在FAF网络的某个地方,有了它就可以立刻在MAcProⅡ上进行分析。不能否认的是,精确度要比使用扩充过的PAX代码低得多。不过,它也能判别一些低层次的问题,比如:这个老人的性格是否如看上去那样沉稳?内心是否隐藏着残忍的一面?可是,从这位少将的工作内容来看,登记在FAF的PAC代码说不定也是假的。或许,这家伙就是一个迦姆人,不想让我预测迦姆的行动……
MAcProⅡ迦姆行动预测项目的画面出现了。我拂去杂念,现在必须要把目前的情况输入MAcProⅡ。如果Doctor·Lecter连着网络的话,就能命令战术计算机自动输入这些数据。但现在必须由我来做,太费劲了。
在目送雪风出击之前,我已经将迦姆发动了全面的同时攻击这件事输进了系统,现在要按时间顺序输入之后发生的事。特殊战的驾驶员确认其他部队开始自相残杀——因为MAcProⅡ能够理解自然语言,所以我可以用散文来输入——迦姆已经攻入FAF战机的敌我识别功能,令其把FAF战机识别成敌机;这个方法因特殊战战机的电子战攻击而失效了;现在特殊战战机一架未损,正在作战中,等等。
司令部收到了战机驾驶员们发来的情况报告。我一边在MAcProⅡ中输入现在的情况“迦姆机捕获行动”,一边下意识地筛选出雪风的驾驶员深井上尉的声音。
“这里是雪风。迦姆,听得到吗?我是深井上尉,归顺我们吧。可恶,好想用机关炮把消息打进去啊。啊不,迦姆,刚才的话你就当作没听到。我们没有攻击你的想法。重复,我们不会攻击你,降落吧。”
我差点笑出来。可能是我太紧张了,明明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好笑却满脸笑容,忍得太辛苦了。
突然,雪风发出警报声。
它在通知我们敌机正在接近。那是在雪风后座上体验过的实战感觉:一阵猛烈的回避和攻击机动,不断增加的G(重力加速度)缓缓地压向下肢,在我差一点就要丧失意识的时候,G却突然消失了,一下子变成无重力状态,下个瞬间我就被扔到了旁边,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单纯地承受大G就可以了,G急剧变化的速度和方向更为棘手,不管是肉体还是思考都无法跟上它,我陷入一片混乱。这种感觉又在我的身体内复苏,我感到很难受。
“迦姆正从雪风组后方的高空进行迎击。”埃科中尉说道,“TYPE1、高速小型截击机三架,正在急速下降接近。包括雪风在内,雪风组的所有战机都被瞄准了。这样下去很危险。”
“缟玛瑙组就在附近。”布克少校说道,“在可能迎击的范围内,库里准将,请命令迎击。”
我竖起耳朵听着。
“让公爵上前。”库里准将说道,“指示它以最大速度接近雪风,当雪风的盾牌。”
“明白,”布克少校说道,“请对缟玛瑙组下达攻击指令……”
“我不允许。”
“为什么?”少校问,“准将……”
“B-1、雪风,可以攻击后方的三架迦姆机吗?回答我,深井上尉。”
“可以。已开启武器控制,正在全方位搜索敌军,可以攻击瞄准。”
准将:“B-1,开始攻击瞄准。”
“明白——锁定,中距离导弹三枚,准备。”
“同时发射所有中距离导弹。”
“再说一遍。”
“向接近中的三架TYPE1同时发射六枚中距离导弹,击落它!”
“这是雪风自己的判断,或许要捕获的目标机也在攻击范围内。即便如此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观察雪风的态度也是它的目的之一。”
“明白。六枚导弹,准备。发射,NOW!”
我不由得回头去看主屏幕,上面完全呈现出雪风的多屏幕信息。
在雪风的象征标志前方,是敌机TYPE7的象征标志。春燕和舞者出现在两侧,比迦姆机更靠前一点,雪风的背后是卡米拉。由钻石队形变成Y字队形,诱导目标迦姆机。
雪风发射的六枚导弹分成两组,每组三枚,一左一右地高速接近前方的迦姆机TYPE7,超越它后又急剧旋转上升,向着雪风背后的三架截击机急速接近。被锁定的只有这三架飞机。
“目标三架,加速,开始大角度动力俯冲!”埃科中尉说道,“距导弹击中目标还有九秒、八秒、七秒、六秒……什么!空中解体吗?三架飞机好像都爆炸了。导弹接近……现在到达,目标消失了。导弹爆炸,目标消灭。”
布克少校:“是迦姆让它们自爆了吧。”
“或许是我们要抓捕的TYPE7发出了自爆指令。就算是被导弹追着,那家伙也没有回避。它知道自己没有被雪风瞄准。”
“是因为它没有感应到雪风的攻击瞄准电波吧。”埃科中尉说道,“该说这是目标机和雪风之间的一对一较量呢,还是一对一交流呢?都不准其他伙伴帮忙。目标迦姆机好像也理解了。或许能顺利让它着陆。不愧是准将啊!”
布克少校只是耸耸肩,对于埃科中尉的这番话没做任何评价。
“自爆的三架飞机对雪风发动了与迦姆主体意志无关的自动攻击吗?”库里准将说道,“还是想要对雪风组发动攻击,来弄清我们会如何行动呢?……布克少校,记下这个问题,之后进行分析。”
“是,准将。”
这是库里准将和迦姆的一对一较量。我的视线又回到了MAcProⅡ的画面上,迅速输入刚刚发生的事。
“我认为雪风也理解了捕获目标机的行动。”深井上尉说道,“已经没事了。春燕、舞者,把飞行控制交给雪风。卡米拉还是监视、跟随我们。即使我们进入着陆态势,也要从上空进行监视,以便随时能攻击目标机。”
各机都回复明白。
“走!司令部,你们那边准备好了吗?”
我向MAcProⅡ提问。打开消息窗口,输入问题:
<预测一下这架目标迦姆机会不会服从归顺命令,进行着陆。>
“各机直接进入了返航路线。”是古谢夫少尉的声音,“距离菲雅利基地上空还有不到十分之四的路程。”
皮沃上尉:“OK,西卡拉提雅,干得漂亮。”
“从现在起可以进行滑行跑道的管制,也能控制防卫系统了,已经成功让其把目标机识别为同伴。这边随时都可以配合你啊,雪风。”
“明白。让目标迦姆机迫降。”
MAcProⅡ的回答是:不清楚。
<不清楚。无法预测。>
<为什么?>我问道,<是数据不够吗?>
<迦姆不可能归顺于特殊战。所以要捕获的目标机也不可能服从归顺的命令。但是,不能以这个前提来预测迦姆机是否会着陆。>
我无法立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总而言之,迦姆机不会归顺,但它说不定会着陆,这很难说。这回答简直是拙劣文章的范例。不过,这样的回答也并不罕见,对这种情况最好换一个问法。
<目标迦姆机理解特殊战的归顺命令吗?>
<我预测它理解了。>
<如果迦姆机被特殊战捕获,迦姆会怎么想?>
MAcProⅡ的回答出乎我的预料。
<它觉得正如所料。>
<是说迦姆事先预想到雪风要捕获它的某架战斗机吗?>
<没错。特别是迦姆预想到雪风会把TYPE7当作捕获对象。>
知道这些怎么不早说呢?为什么不在雪风出击之前说?再怎么发脾气也于事无补了。正因为是现在,所以才能说出这个预测。仔细想一想,觉得这个预测也没有那么出乎意料。但是,现在这种局势并不能怀有这种慢悠悠的想法。
<如果说迦姆事先预测了雪风现在的行为后再采取行动的话,现在目标迦姆机打算对雪风做什么?>
<不清楚。无法预测。>
我继续紧张地提问。
<现在目标迦姆机看上去听从了归顺命令。就是说,这可能是陷阱吗?>
<可以预测到它不会听从归顺命令。因此,不能否定这是陷阱的可能性。>
具体是怎样的陷阱?这架迦姆机会如何行动?MAcProⅡ是不回答这些提问,还是回答不了呢?于是,我这样问道。
<目标机表现出了听从归顺命令的样子,迦姆的主体要利用它对现在的雪风做什么?>
MAcProⅡ沉默了一会儿。模拟时钟的指针一圈圈地转着,表示正在计算。一秒、两秒、三秒——虽然只用了不到十秒,但这个时长却是史无前例的。MAcProⅡ这样说道:
<迦姆的目的是分开深井上尉和雪风。虽然不知道迦姆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利用那架目标机,但目标机如果是为此而准备的机种的话,那么迦姆肯定会利用它来分开深井上尉和雪风。可以预想到目标机上搭载着为了实现这个目的的设备。>
分开深井上尉和雪风?什么意思?到底从哪里得出了这个预测?该怎么解释?我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指输入问题。
<如果这个计划真的实行了,它的威胁等级是?>
<大。特殊战有处在迦姆统治下的危险。>
我不由得站起来,向库里准将喊道:
“停下!准将!停止捕获作战!请命令雪风立即离开那架迦姆机。深井上尉,快离开……”
目标机的影像、各个角度的多个影像突然闯入我的眼帘。对面的大屏幕分成多个画面,上面呈现出抓到了目标机的雪风组各机的视觉信息。然后,我的喊声就像是信号一样,下一瞬间就发生了异变。
放下起落架的雪风正在下降,覆盖着如影子般漆黑的目标机。突然,目标机开始攀升,猛地撞向雪风。司令部内发出惊叫声。然而,撞击却没有发生。目标机就像是重新振作起来一样,又回到了着陆态势,仿佛刚刚只是机头被强烈的阵风吹动了一下而已,它态度平静,好像在说“没什么事哦”。
但是,雪风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雪风的影子,它就像是瞬间消失了一样。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B-2卡米拉。空间被动雷达上出现了反应。目标机产生了微泡状态的超空间,瞬间膨胀吞没了雪风,然后又缩小至微型状态消失了。前些天,我曾看到雪风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飞出来,而这次则是反过来。雪风大概转移到了不可知战区。”
“雪风没有应答。”埃科中尉说道,“数据链也断开了。”
“雪风又被抓住了吗?”布克少校说道,“但是……为什么是现在呢?要抓的话,何必拖到现在呢……伊迪斯,为什么要停止?理由是什么?”
“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MAcProⅡ说危险……没能赶上,是我的错。”
“攻击吗?”卡米拉问道,“是目标机。”
“不,”库里准将回答,“让它着陆。B-3、B-4,夹着目标机,编队降落,之后马上引导它去耐爆格纳库。B-2继续进行监视,目标机不着陆的话就进行威慑射击。当目标机无视威慑时再攻击并干掉它。”
“明白。”
但是目标机听话地着陆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迦姆机。它由两侧的春燕和舞者带着,向着滑行跑道旁用于紧急疏散的耐爆格纳库滑行。机体如影子般漆黑,丝毫没有立体感。在滑行过程中,这个影子就像被洗刷掉一样,一下子消失了。大概是因为它关闭了伪装功能。从影子下显现出的机体也是黑色的,不过黑得有光泽,其质感让人联想到生物体滑溜溜的肌肤。而它的形状就像是一个A字,从机头延续下来的一部分脖颈像包一样隆起,宛如飞行员的座舱,但却没有一处是透明的。全身黑得华丽,对,就是那种湿得黏糊糊的感觉。主翼线条柔和,大概是三角翼。总觉得它很像梅芙,不过梅芙就是模仿迦姆打造的,二者相像也是理所当然的……尾翼像鸟一样水平伸展开,两端稍稍垂立起来。
这就是迦姆吗?
“布克少校,命令所有战机立刻返航。然后组建目标机的分析组,制订分析计划。”
“营救雪风……不进行了吗?”
“撤下公爵,热加油之后让它去搜索。皮沃上尉,监视目标机的动向。绝对不能让其他部队攻击它,也不能被他们夺走。”
“明白……现在没有任何动向。真平静啊……总觉得奇怪。”
库里准将向我走来,她说道:“福斯上尉,把刚才的事输入MAcProⅡ。”
我茫然地抬头看向准将。
“MAcProⅡ说捕获很危险……这是我的责任,准将。”
“你不用感觉有责任,在结果上你的预测是正确的。况且特殊战不是你的部队,是我的部队,上尉。全部责任在我。这是雪风和迦姆机之间的交易。你不觉得白白获得的话反倒奇怪吗,伊迪斯?”
说完,库里准将笑了,笑得让人战栗。
我沉默着,动手在MAcProⅡ中输入:雪风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