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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迦姆的男人

因为外出采访,我很长时间不在家,回来后发现有大量信件等着我。

如今,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用手机来接收电子邮件,信件数量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收到了这么多信,不禁感到厌烦。

申请书、各种官方通知、DM广告、捐赠邀请,还有出版代理公司发来的与工作相关的报告文件。

我从旅行地回来后最先做的工作,就是迅速将这些邮件整理分类。官方的还是私人的,重要的还是没用的,危险的还是无害的,这种二项分类可以表现为各种形式,但归根结底,我的分类标准是:“敌人”还是“同伴”。

这里当然应该有“中立”这一选项,但我的做法是:需要在短时间内迅速分类的时候,当前非敌非友的对象就归类为“敌人”。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做法万无一失。

我还收到了由出版社转寄的读者来信,其中大部分寄信人都以为我是虚构小说作家,比如“亲爱的琳,如何才能像您一样写出畅销的小说呢?”,等等。不然就是诽谤中伤和威胁性的内容:“琳·杰克逊,老子不喜欢你的名字,你就像你这懦弱的名字一样隐退吧!”几乎都是这种粗俗的话。我不能理解的是从“琳”这个名字里感受到了“懦弱”这一点。我估计这个人是在和我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中长大的。对于这些家伙,认真反驳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因此我选择无视。尽管如此,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反骂一句“白痴”。我也是人,被骂当然会生气。

“琳”就是我的本名,不是笔名。19世纪,美国很多男人都起这个名字。进入20世纪以后,开始被用作女性的名字,这大概是因为它会让人联想到Caroline、Catherine等名字的词尾吧。可是“琳”本来就是男名,我的父母知道这一点还为我取了这个名字,所以,即使我出生的时候是个男孩儿,也有可能取名为“琳”。或许因为我是听着这些长大的吧,我听到“琳”这个名字的时候,比起婀娜的女人味,感受到的反而是勇敢的男子气概。我想,我的父母那时大概是想生一个男孩儿。因此,我的名字不管是在史实上,还是在父母的期望或自己的意识中,“懦弱”这种批评都是荒谬且无理的。

这些诽谤中伤暴露出了攻击者的无知、缺乏教养,最好置之不理。但有时放置不管也会产生实际危害,比如,邮件里偶尔会夹杂着真正的恐吓信,所以也不能总是一笑了之。但不管怎样,这些内容都不是在正确理解我的工作后对我的信念发出的攻击。虽然我会感到不开心,会害怕自己身为善良市民却被卷入犯罪或某种疯狂之中,但这和我作为记者,因灵魂受到威胁而产生的恐惧是不一样的。

对于我的工作来说,真正的威胁并不是单纯地对我的作品、主张表达反对或厌恶的人,而是要让我承认自己的工作和信念不好的人。这其中还存在一种势力,他们在充分了解新闻工作的基础上敌视我的工作。这类对手不会写什么恐吓信,而是直接行动。来自政府机构有形无形的压力等也是如此。屈服于此就等于杀死自己的灵魂,所以要顽强抗争。不过,要想克服这种困难,最可靠的还是朋友。其次是通过采访积累的人脉。

人们常说,我们人类最大的痛苦是由人际关系带来的。从我的亲身经历来看,确实如此。而且,从这种痛苦中解救我们的也是人类。

我盼望从分好类的邮件中找到熟人寄来的纯私人信件,这是多么的令人感动呀。这一刻我无疑是开心的,并从中感受到了鼓励。但最近很少有这种经历了。于是不知不觉地,我也不再期待邮件中会夹杂着宝物般的信件了。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父母健在的时候会定期给我寄信,我也把这当成是一种鼓励,期待从一堆信件中找到它们。但如今却只是麻木地、机械地活动双手而已。我甚至觉得,要是一封邮件也没有的话,该多么神清气爽。时代变了,我也变了。

小时候,就连父母收到的信件、DM广告和申请书都令我感到羡慕。仅仅是想到今天或许会有人寄信给我,就激动得心怦怦直跳,哪怕信上完全没有收件人信息。

记忆中我收到的第一封信是三岁时加斯舅舅寄给我的圣诞贺卡。虽然那时还不怎么识字,但我清楚地记得,收到专门寄给我的贺卡真的特别开心。长大后和母亲说起这些,母亲说从我出生那年起,舅舅就开始给我寄圣诞贺卡了,三岁那年收到的并不是第一张,而且我也收到过外公外婆的。然后母亲说道:“你真的非常喜欢加斯舅舅啊,所以才对他的信印象深刻吧。”

确实,我非常喜欢比母亲大十岁的舅舅加斯和他的妻子HANA,他们夫妇膝下无子,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因此,于我而言,舅舅的死不是与我无关的闲事,而是神给我的、必须经受的磨难之一。除了哀伤以外,他的死也是我对新闻世界产生兴趣的契机。那是我上高中时候的事了。

舅舅是一名陆军士兵,他没有从事过其他工作,年轻时往返于世界各地的驻地,那时他在横滨遇到了现在的妻子——HANA舅母。HANA有一双黑亮的眼睛和一头黑色的秀发,令人印象深刻。她身材小巧,但性格活泼,充满活力,至今仍然健在。舅舅去世后她也没有回国,在一幢独户住宅里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那里有森林和湖泊,舅舅也很喜欢。舅舅生前喜欢在家附近的湖中开摩托艇,以钓鱼为乐。每次开着豪华的房车去全国旅行时,他都会给我带明信片。

当时的我没觉得舅舅这种生活有多奢侈,但也意识到他作为一个小士兵,在经济上好像太富裕了。因为一提到舅舅夫妇的生活情况,我的父母就会说过得和退役军官一样。可之后父母还一定会补上一句:他有这样生活的权利。这种物质上的富裕是用一场事故换来的,而那场事故使舅舅不得不过着轮椅上的生活。

夺走舅舅下半身自由的是在调查陆军基地内发生的一起事故时发生的二次事故。最初的事故发生在废弃高射炮的拆卸作业中。强劲出奇的螺旋弹簧支撑着重重的长炮筒,负责拆卸的操作兵不小心在弹簧压缩的状态下切断了其支撑部分,结果弹簧高速飞出,直接命中操作兵的头部,其身体被弹飞了二十多米,当场死亡。听说那人的头部就像是直接被炮弹命中一样不见了踪影。

那枚一瞬间将操作兵头颅弹飞的可怕弹簧在前方1.6公里左右的基地外被找到。在搜索弹簧的过程中,舅舅驾驶吉普车发生了翻车事故,伤到了脊椎,导致半身不遂。

陆军给了舅舅丰厚的补偿,不仅包含治疗费,还包括一次性抚恤金和终身伤残补偿年金。虽然这笔钱是舅舅应得的,但其实里面有不得不隐瞒的真相。也就是说,按照原本的补偿规定,舅舅的这起事故不在这类补偿的范围内,可后来却被当成执行军务时受到的工伤处理了,舅舅这才得到了高额的一次性抚恤金和终身补偿的承诺。

这是怎么回事呢?实际上舅舅当时并没有作为搜索人员驾驶吉普车,也不在搜索现场附近,据说他因为不值班而外出了。事故确实发生了,不过是因为私事。舅舅在驾驶吉普车时打错了方向盘,翻车后被抛出车外,弄伤了脊椎。这好像才是事实。这样的话,陆军自然就没有补偿的义务了。但是,在舅舅所属基地的上司和相关人员的安排处理下,事情却变成了:舅舅是在接到回收任务后,在搜索飞出的螺旋弹簧的过程中发生了翻车事故,是在执行军务时负了伤。舅舅自己也没有告诉舅母存在这样的隐情。他这样做不是要保密,而是因为感觉不到内疚,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走路了,为了渡过难关,接受陆军的援助是理所应当的,而且他肯定也不想让妻子再操心,不想让“丈夫再也不能用自己的脚走路了”这一事实变得更加残酷,所以才没有细说,只是告诉她可以拿到终身补偿,不用担心。

然而,舅母知道丈夫的翻车事故发生在基地外,而且是在非上班时间。尽管如此,从异国他乡嫁过来的她还是觉得能领到如此丰厚的补偿真好,这个国家真富裕,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激,还向我的父母表露了这种心情,于是我们家的人也知道了真相。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当时我的父母是这样说的,而现在我也这么想。虽然事故本身是不幸的,但能获得补偿却是幸运的。舅舅并不是靠不正当手段得到了补偿,在这件事中,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做不正当的事……但真相却不能明说,这是年幼的我充满童心的想法。至于为什么,我一直没弄明白。

现在我明白了,如果说舅舅在这件事中存在不正当的行为,那也不是某个特定个人的行为,而是陆军这个组织的所作所为。而且,陆军之所以如此保护舅舅,是因为陆军组织认为:对于陆军来说,舅舅不是“敌人”而是“伙伴”。换言之,即使是发生了相同事故,如果陆军判定当事人是“敌人”,那别说是补偿,被攻击的案例应该也是有的。

一般来说,不只是陆军,重视纪律且拥有强大约束力的组织集团在做出这种判断时都不存在“中立”,只有敌我。否则,就不能守护和维持组织。士兵在外面惹事引起警察介入,或是在部队内部被宪兵逮捕等,这些事件大概都只是家常便饭,但也确实存在和这些问题层次不同、外人难以理解、只在其组织内通用的常识,以及必须遵守且不能触犯的伦理道德和禁忌。如果不能理解这些,就很有可能在组织内变成“敌人”。这就是组织、军队、企业、国家和社会。

在舅舅获得事故补偿这件事中,当时年幼的我感受到了这种社会组织集团所拥有力量的冰山一角。但我真正感受到那并不是虚幻,却是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七年——舅舅去世的时候。

舅舅死在心脏病的手术台上,和前述的事故应该没有直接联系,而且那也不是问题所在。手术是在陆军医院进行的,明明不是高风险的手术,但是却失败了。舅母觉得很奇怪,于是开始着手调查。然而,有人得知并强行制止了她的行动。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他听到舅母说“我正在做准备,要起诉陆军医院的主刀医生”,就当即告诉她最好放弃这个想法。因为他太清楚军队的力量了。

父亲是一名学者,基本上凭兴趣做一些国际政治学方面的研究。虽然他闷在大学这个小社会中过完了一生,但也切身体会过军队的力量,甚至是来自国家权力的压力。这并不是因为他专门研究政治学这门学科,而是因为以他的家世和血统,做总统也不是梦。事实上,我的祖父曾是上议院议员,那边的亲戚中也有几位做过州长。

因为是所谓的政治世家,所以祖父当然也希望他的儿子能走这条路。然而,比起做总统,父亲还是选择了母亲。因为母亲的家世配不上父亲——这在外国人中或许很少见,但这种社会阶级的差距也是实际存在的——所以最后他们私奔了。祖父因父亲的这种行为而勃然大怒,并且和父亲断绝了关系。所以,别说是祖父的来信了,就连圣诞贺卡我也从没收到过。不过,倒是收到过祖母寄来的东西。

父亲就是通过祖父切身感受到了权力这种东西的可怕之处,因此,他真诚地劝告舅母不要做这种不聪明的事。他说:千万不能与陆军为敌,如果你做出恩将仇报的举动,陆军会让你在这个社会上活不下去。

我想,舅舅的手术应该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毕竟无风不起浪。当时的我可以理解舅母的不甘,我自己就是最不甘心的。但舅母听从了父母的劝说。她这么做大概是因为母亲说的一句话:“加斯是战死的啊,HANNA(母亲称呼HANA舅母为HANNA)。”

但是我不能接受。我问父亲,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然后父亲是这样回答我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回答也决定了我未来的路——

“琳,能对抗权力的只有新闻界的力量。能够实现绝对中立的,不是大学,不是法院,也不是教会,只有记者的笔,笔尖那小小的一点而已。”

确实如父亲所言。而且,现在我也清楚地知道实现它有多难。父亲所说的“笔尖一点”的确是一种理想,只有那里才存在中立点,只要动笔就必然会偏离。也就是说,新闻工作者要时刻注意这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和权力斗争。直到真正工作后经历了几次挫折,我才认识到父亲这后半句话的深意。能和权力对抗,等等,父亲的前半句话鼓励了年幼的我,然而,不久后我就感到这不过是幼稚的理想而已,我弄丢了理想。但这也是笔尖常有的事。

多亏了父母,我才勉强能够独当一面。父亲为我选择这条路而开心,母亲则是担心,他们会定期寄信过来鼓励我。笔尖,也是能产生爱的地方。

可是,父母因飞机失事双双遇难,已经不在世了。我一直盼望的信再也不会来了。和朋友、恋人的信相比,父母的来信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一旦伤感起来,分类的效率就会降低。一直都是如此。即使明白再也不会收到父母的信了,可承认这一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不过,我的手还是自然而然地分好了类,我拿起了要最先打开的信。

这次,是这一封。

我拿起常用的裁纸刀拆开了信。邮戳是FAF中央邮局。这是从菲雅利空军邮局寄来的,是从人类目前正在经历的最大战争的第一线送来的信。曾为陆军士兵的舅舅又鲜活地浮现在我眼前,大概也是因为这封信的缘故。

寄信人是安塞尔·伦巴德。安塞尔这个名字在美国不常见,他大概是位英国人吧。我并不认识他。

从信封中取出叠好的信,将其展开。信上的字是手写的,字迹娟秀。我看向信的开头部分,不由得眯起了眼。开头这样写道:

“亲爱的地球的女士们先生们,我是迦姆,你们好吗?”

这是英式幽默,还是脑子有点糊涂了……

不,应该读完之后再做判断,抱有先入之见太危险了。

在开头的问候之后空了一行写着正文。我坐下来,开始读信。

***

敬启 琳·杰克逊女士:

我视你为地球人的代表,于是写信给你。

我是FAF情报军上校,安塞尔·伦巴德。现阶段是人类。或许以后就不是人类了,又或许还没写完这封信就变成了一具尸体。现在,我是在战斗条件下写这封信的。

如果你认识我的话,大概是通过FAF特殊战的詹姆斯·布克少校得知的吧。不过据我所知,少校并没有和你说起过我,所以你应该不认识我。

我想说的是,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却对你的人际关系和所掌握的情报了如指掌。

你的身世履历我也一清二楚。我知道你居住兼办公的公寓的地址,也知道你在悉尼的常住酒店的专属房间号。再透露一点,我还有你父母和亲戚的履历信息,也掌握着证明你双亲遇难的那场坠机事故是一场阴谋的证据。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提供给你。虽然现在不在手边,但可以立刻提供大致情报。

不过,包括你在内的地球人,也不在乎过去人们互相争夺地盘的那些真相吧。这和常见的争风吃醋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纵使知道真相,争风吃醋也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有预谋的破坏活动亦是如此。如果真相有用的话,那也是作为一个启示,为了今后能做得更好。这是当事者们的自我满足,绝不是面向下一个时代的教训。人类绝对不会从历史中学习。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对于一个人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历史教训,在其亲身经历之前都是虚构的。人类只能从亲身经历中学习。生物本来就是如此。

你现在读的这封信也一样,尤其是希望你可以理解:这封信并不是来自人类,不会成为有助于在人际关系和纷争中取得优势的王牌,也不会成为人生中的教训。我想说的是,虽然我是人类,但我并不是地球人,而且现在也不是作为FAF的军人,而是站在加入迦姆的立场上来写这封信的。当然,异星体迦姆不是人类。

这封信的第一个目的就是向你们地球人宣战。战书来自我和迦姆。迦姆自己无法做到这一步,所以它把这个任务拜托给了我。我是代替迦姆传达消息的。

“我在这里向人类宣战。”

这是正式的宣战书,是异星体迦姆在第三十三个年头发给地球人的宣战书。而你,作为地球人的代表收下它。

为什么我没有选择联合国代表,没有选择大国首脑或君主们,而是选择了你呢?大概你自己也清楚原因,就不用我说明了吧。你相信我非常了解你的工作、性格和生活方式,这就足够了。

不过,你和地球人会怎么理解这份宣战书?你究竟会如何判断它?是公布,还是不公布?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我之所以写下这封信,并不是为了向你们地球人诉说迦姆的威胁,而是想要告诉人类我迄今为止得到的情报和我在这里的战略等,告诉人类我的存在。我希望通过这些说明,你们能够理解刚才提到的这封信的根本目的,理解我和迦姆对地球人的宣战并不是危言耸听。

冒着被误解的危险,简单概括一下我的宣言:

我现在宣布:我安塞尔·伦巴德和迦姆合谋,要将FAF据为己有。我统治的FAF没有守护地球人的义务。地球人对于我们FAF来说是敌人。我,要成为迦姆。

没错,我是第一个倒向迦姆一方的人类叛徒。在这种意义上我已经是迦姆了。就是因为想告诉你们地球人这个事实,所以我才写了这封信。

现在我所处的情况很严峻,不知道能写到哪里,姑且先写下去吧。可能会因词不达意,或是你并不熟悉FAF的内部情况而产生误解,但我相信你能读懂我的意思。

你大概想立刻问我:篡夺FAF打算做什么?目的是什么?

回答你吧。我的最终目的不是统治FAF,也不是用其战斗力来统治地球人。我的目的是统治迦姆。这会把我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迦姆吧。如今我已不再是“人类”了,世界观和宇宙观完全不同于“人”的身体所产生的对世界的认识。

总而言之,我想成为除人类以外的东西。大概就是这种意识将迦姆吸引了过来,我能听到迦姆的声音——说起这些,我知道我会被怀疑成精神病,但迦姆不仅仅存在于我的脑中,对于你来说也是存在的,不是吗?

如果我的目的不能实现,那么不是“统治”,而是“一体化”也可以。如果我能继续作为人类在身体上占有迦姆的话,或许就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冒充迦姆,操纵迦姆。

现在我还不知道能做到何种地步。我一直在研究这些,目前也在尝试中。虽然这原本就是情报军上校的工作,但我近来才知道,迦姆好像没有人类那样的生身肉体。

迦姆的战斗机上没有类似外星人的生物。虽然知道战斗机本身就是迦姆的身体,它的思考则借助于控制战斗机的计算机部分,但是我不清楚战斗机是如何产生的,因此不能肯定迦姆没有本体这种说法。战斗机分裂吗?产卵吗?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这样的机制。如果一定要按照这个方向考虑的话,迦姆战斗机就像是我们的指甲或头发一样,是从本体中长出来的,是迦姆的一部分,这样说比较妥当。这是“迦姆=机械”说的一种变形。出现了这种说法,就可能在此基础上产生各种各样的变形,其归根结底还是一种极其虚幻的想法:迦姆战斗机是从地下出现的,这是指它从菲雅利星球长出来,即“菲雅利星球本身就是迦姆”。

总之,身为地球人的你也熟悉这些吧?但你知道“迦姆本身就没有实体”这种说法吗?与“迦姆是神”这种形而上学的巷议不同,这种看法认为:根据基于身体实际情况的物理理论,我们的感觉捕捉不到迦姆。

迦姆的确有可能没有外形这种东西,这是现阶段FAF所掌握的最新“迦姆观”。特殊战的战术战斗电子侦察机“雪风”带回来的情报应该证实了这一点,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得到这个情报。这是因为特殊战……

不,现在是在说迦姆。

就算没有实体,迦姆也能发挥实际的力量。战斗机的攻击就是它在发挥力量。这个事实意味着,即使迦姆的实体就像人类的感觉器官无法捕捉到的幽灵一样,迦姆也能在必要的时候拥有实体。这个实体并不是迦姆本身,它或许是迦姆为了在物理空间中发挥实际力量而造出的自主武器,或许迦姆其实存在于异次元,而它本体的影子被投到了我们的感觉空间中,我们将其看作迦姆战斗机。

因为不清楚迦姆的本体,所以这种“实体”的解释也不得不变得模棱两可。但是至少知道了以下事实。

“只要迦姆想做,它就可以制造出战斗机以外的实体。”

实际上它已经做好了。那就是人类的身体,人类的复制品——迦姆人。迦姆将其用作对人武器投入到了这场战争中。这意味着迦姆战略的转变。

在迄今为止的三十三年里,迦姆并未把人类当作战斗对象。这是因为,就像我们看不到、感受不到迦姆的实体一样,迦姆也不能直接感知到我们人类的存在。

一直吃败仗的迦姆分析了战斗情报,终于发现了人类的存在,它意识到需要攻击这一点。

然而,暂且不谈迦姆把人类当作攻击目标,如果迦姆自己认识不到人类的存在该怎么办呢?这就需要和人类一样的感觉器官和感应装置。要是能造出来这些,就可以完美复制人类,把他们用作对人武器。这不是合理地解决问题的方法吗?很冷静吧?

其实这个战略是我想到的。我向迦姆提议“这样做吧”,复制人类,让这些复制人潜入FAF进行破坏,这样一来就能一下子削弱FAF的抵抗能力。迦姆采用了我的计划。

从最初向迦姆提议到计划最后实现,花了一年以上的时间。这对我来说太长了。

迦姆和我联系是不是自己的幻想?在我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精神异常的时候,迦姆做好了至少4个复制人:特殊战3号机“雪风”的驾驶员深井零中尉和同机的副驾驶员巴格迪什少尉,还有为了和这两名机组人员联系的两个人——谷泽少尉和自称是玛妮的护士。迦姆好像原本计划要确保雪风的两名机组人员,让他们的复制人返回特殊战基地进行间谍活动,但回去的却只有真正的深井零中尉一人。对于迦姆来说这是一次失败,但多亏了这件事,我才知道迦姆开始按照我的计划行动了。

至于在战斗中失踪的士兵们、从被击落的战斗机中逃出的机组人员等,迦姆告诉我它要复制他们,再把复制人派进FAF内部。我回答它:“我帮你吧。”

我把这些迦姆人编成再教育部队,引导他们去FAF中枢部,同时筹划了用政变的方法将FAF的核心人物一网打尽,再利用迦姆的力量将FAF据为己有的作战方案。这些在不久前都已经付诸实行。

目前还没有结果。“我的野心会不会实现?”如今我正享受着这种兴奋般的感觉。

我为什么会向迦姆提议制作复制人呢?因为我希望能把他们用作我和迦姆本体间的联络人。说不定还能从这些复制人那里刺探出迦姆的真实想法。就连迦姆的本体,大概也能通过他们侦察到。

但结果却没有那么顺利。迦姆丝毫不给可乘之机。

自己是在原型人类的基础上创造出的复制品,现在自己的意识是原型的延长,是和其相连接的,迦姆制作的迦姆人就是这样认识自己和世界的。也就是说,他们知道自己如同僵尸一样,再也不能做回人类、起死回生了,因此他们为了泄愤而战斗。可以说,他们被灌输了“活人全部杀死”的杀人冲动。总而言之,他们虽然自知是迦姆的兵器,但对于“迦姆是什么”却一无所知,就这样行动着。作为兵器,这样已经足够了。就像“手枪作为人类的武器,没有必要认识人为何物”一样。

而且迦姆还在这些迦姆人的体内设置了限制,比如只能在一定时间内活动,等等。即使吃了正常人的食物,他们的身体也不能消化吸收。就算在战斗中幸存,也逃不过饿死的命运。这或许是为了确保他们即使倒戈到人类阵营也构不成威胁,也或许是因为还处于试制阶段。不管怎样,他们肯定是在准备周全的计划下被派进了FAF。由迦姆人来刺探迦姆的本质是不可能的。即便清楚这一点,我也没有灰心丧气。

为了能够成为迦姆,我计划让迦姆“处于我的统治之下”。这次的事证实了我可以“控制”迦姆的行动,虽然只是一部分。你能理解吧?这是三十三年来人类求而不得的、划时代的事件。

不过,你大概能立刻想出好几种反论来反驳我,比如:这不过是单纯的偶然,或是你自己的臆想、病态的幻想等。其实我也想过这些。于是我研究了能想到的所有反论,但是没能找到线索或理由证明迦姆的这次行动是独立进行、和我的想法完全无关的。

即便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因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一“偶然”而感到满足。这是将FAF据为己有的机会。如果我能活得再久一点,就会实现它。用我手中的FAF和迦姆交涉就行了。比如,我解除FAF的武装,相应地它们要把我变成迦姆等,有很多方法。如果迦姆不满足于FAF这个贡品的话,我也可以献出全部的地球人。我也想过由FAF替他们和地球人战斗的方案,或者把地球交给他们,等等。我能做到这些,这就是我的立场。

即便如此,我想还是会听到“你还是人吗?”之类的非难。我在最初已经表明了,我是人类但不是地球人,是以加入迦姆的立场来写这封信的。读到这些的时候,你也当真谴责我了吧?

大概你会感到糊涂困惑、不知所措,难以判断“这家伙精神是否正常”。但读到这里,你总该能切实感受到这封信的分量了吧?

想象你的反应是件有趣的事,不过就像我刚才所写的一样,我不在乎你和地球人对这封信作何反应,因为我关心的是迦姆。

迦姆肯定知道我的目的。我自认为我的存在对于迦姆来说是种危险,但不知道迦姆是怎么想的。不过,至少它认为我的提案在对人战略上是有用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它想要趁着可以利用的时候加以利用。或许你会想“迦姆大概觉得,如果碍事的话随时都可以干掉你”,但我并不这样认为。迦姆不能通过锁定精确位置而对我进行直接攻击,因为迦姆看不见人类。虽然它能依靠迦姆人的视觉和战斗机的光学电磁探测器发现人类,但迦姆自己没有办法,对此是无能为力的。迦姆的焦躁可想而知。

没错,我认为迦姆正在焦躁不安。我不知道它是否有感情,所以这个描述有可能不正确,但也不是完全离题。可以想象,如果迦姆从物种的生存竞争中脱颖而出,得到进化,那么它至少具备区分是否愉快的能力。愉快还是不愉快,这是感情的起源。其本质是对世界的事物现象进行分类的能力。所有生物都具备这种能力。是诱饵,不是诱饵?追还是逃?明还是暗?美还是丑?喜欢还是厌恶?事故还是阴谋?悲喜剧还是严肃剧?

不管是哲学、高等数学,还是最先进的科学理念,人类这些高度抽象的思维是从什么样的神经回路和能力中产生的呢?这些全部可以还原成区分是否愉快的分类能力,还原为ON或OFF的二进制转换回路。我猜迦姆恐怕也是如此。但迦姆连外形都没有,它会怎么做呢?对于说这一点,我还完全没有头绪。

而且,迦姆的思考方法也可以这样进行还原。这是事实,但这个事实本身没有任何价值。因为迦姆的想法不是凭此就能预测的。与还原相反,信息流经过无数愉快或不愉快的回路组合,这些信息流的组合是无限的,而且我们自己的身体中原本就不具备识别这种信息传播过程的装置,所以我们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思路、如何思考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真正在思考什么。总而言之,我们自己并不知道思考的内容和总体情况。我们的身体构造就是这样的,这是由物理结构决定的理论上的限制,不是只要努力、只要训练就能够克服的问题。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写文章或是用语言思考,不过是要模拟再现我们意识不到的思想流,可是,依托语言的思考不是真正的思考。我们的思考是不知不觉进行的。只要人活着,无论是睡觉还是醒着,庞大的思考计算都在不知不觉中不停地形成,而我们意识到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结果而已。我们意识到的是无数瞬间的“结果”的罗列,而不是思考本身。

尽管如此,身为人类的我们好像还在有意识地追踪无意识的思考流。这是因为我们拥有模拟性的思考体系,也就是语言能力。虽然依托语言的思考不过是原有思考的模仿而已,但是能做到和不能做到这点存在很大差别。语言是一种强有力的工具,可以像聚光灯一样照亮一部分无意识的思考。人们可以用它探究自己和世界在思考什么。将无意识的思考内容提取到意识域的时候,我们会使用语言和应用语言能力。这就像竹篮打水一样,非常没有效率。因为无意识的思考非常庞大,说不定还有不能正确提取或模仿后的东西和原有思考内容无关的危险。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得到很多。

您是以语言为武器的作家,杰克逊女士。语言的这种威力、语言能力的重要性、写作的意义和效果,这些不用我说,想必您也十二分清楚。

迦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女士。它意识到了人类拥有的这种能力有多重要。

可以想象,迦姆发现人类的存在后,为了分析、理解我们的“语言能力”,即“模拟性地追踪无意识的能力”而倾尽了全力——恐怕对于迦姆来说,比起学习人类的语言,直接观察我们大脑和身体内的信息传递与生物活动更简单。然而,虽说它已经做到了这点,但也无法从中理解我们的思考。迦姆想知道我们在思考什么——而且,它成功做到了。否则我就不会感受到迦姆的存在。迦姆没有用意象或是气味之类的方式,而是用语言来和我接触的。

迦姆和我们不同,或许它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全部思考。我们无法设想它的信息处理装置的复杂程度。如果迦姆能够在自己身体里构建起我们脑中“语言装置”的模拟装置,那就很好地表明了迦姆本体的复杂性。

总之,即使对于迦姆,要想驱动和维持自己原本没有的这种装置也是很大的负担,也许它早晚会放弃这个尝试。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可以把语言变成接口,探究迦姆的本体。不过,即使我们这样做了,最终也触及不到迦姆的真心和本质,相反还有被迦姆放出的语言洗脑的危险。不过,被洗脑就被洗脑吧,至少由此可以知道迦姆希望人类做什么。一切都不会白费。

现在我是离迦姆本体最近的人,但我知道的也就这些,大部分还都是臆测。反复臆测也没有意义,之后如果时间允许,就写写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也有助于你判断这封信是不是精心策划的恶作剧。

据说我的家族是过去统治过意大利的日耳曼民族的一支,属于伦巴德人。我是迁徙到大不列颠岛那个部族的后裔。说起伦巴德人,或许你会联想到放贷人或银行家。在注意细节这一点上,我倒是有符合你这种联想的特质。

我出生于伦敦,是家里的长男,曾有个妹妹,但她年幼就病死了。祖父是真正的银行家,而父亲却反其道而行之,是一名充满冒险心的贸易商。父亲就算不工作也不会为经济发愁,所以他做这些好像是为了消遣解闷。母亲是一家知名陶瓷器制造商的社长千金,这家制造商你也知道。

我从小就不顾及他人,做事随心所欲,做不到静静待着,是一个不合群、静不下来的孩子。之所以会这样,好像是因为我出生时脑中留下了极小的伤疤,具体我也不清楚。也有医生诊断说是大脑的器质性先天异常。没有自愈的可能,也没办法治愈,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和别人一起做事什么的,想想就觉得讨厌,父母也觉得为难,就打消了送我去公立学校的念头,派了一位家庭教师跟着我。这位老师是位年轻的生物学者,研究植物生态学。我觉得他不是学生,而是有课程的老师,反正他后来成为教授了。这位家庭教师从他的兴趣出发,让我读了很多推理小说。而且因为他本职工作的关系,我被他带着去了世界各地,研究植物及其所处的环境。

因此,我变得非常了解植物。不过,因为这位老师专攻生态学,所以我感兴趣的不是植物本身,而是植物和利用它生存的昆虫;或者反过来。总之,我感兴趣的是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性。

一种植物只依赖特定的昆虫进行授粉。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只能认为这种植物和昆虫是以组合的方式,同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是吗?或者,可以拟态成枯叶、花朵和细枝的昆虫是如何变成那个样子的?是神的手笔,还是出于昆虫自己的期望?这是一个谜。

老师说这是达尔文创造的。当然,他指的是进化论。没错,就是这样,没必要搬出神灵那一套,而是用科学来说明。至今仍有外行误以为进化论是“碰巧的偶然论”,但进化论并非如他们所言,而是把“必然会、不得不变成这样”的现象理论化的产物。但这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机制呢?在学习分子生物学的时候,我灵光一闪,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答案很简单。兰花螳螂与兰花极其相似,是因为它拥有决定兰花外形的基因,所以可以变成兰花的样子。换言之,兰花和兰花螳螂的DNA肯定有共同的部分。两者依靠DNA这一分子语言进行交流。

这个结论并没有经过实际考证,只是一种假说。但我直接把它称作伦巴德假说,写在了论文里。我记得那时我十六岁,论文题目是“螳螂体内的兰花”。

搜索这个题目的话,应该还能在一所大学的热带植物生态研究所发行的期刊中找到这篇论文。我的家庭教师在四月一日这一天把论文送交给了期刊编辑委员,然后就这样被采用了。无论是提交方还是刊登方都表现出了英式的愚人天分,当时我非常气愤,觉得“如此愚人般的对待,到底想干什么”!不过论文的内容本身并不是恶作剧,我认认真真地写了。顺便一提,这个假说在细节处是可以反证的,比如:决定花和昆虫的样子的不仅仅是基因的作用,还与周围的环境有关,等等。但昆虫和植物以病毒为媒介,在DNA层面上进行交流和杂交,这种观点至今未被反证。

我自己也没考证过这个观点的真伪,因为没有干劲。即便它被证明是正确的,我也只会觉得那又怎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同时,自己想出了这种观点的事实又让我感到满足,不管其内容会不会在客观上被否定,我都无所谓。我曾鄙视地想,本来这种费工夫的确认工作就是由自己想不出观点的人来做的。我并不是看不起做这种基础工作的人,如果要说的话,我反而认为这样卓越的人对我是有帮助的。希望由此你能了解我的性格。敌人很多,基本上还都是没有一点用的蠢货,真是麻烦至极。

不好意思,中途停笔。感觉要忙起来了,我就先写到这里。

此致。

我察觉到监控战斗情况的画面中有活动的迹象,朝那边一看,发现屏幕中我背后的门打开了。有人进来了。

我在信上签好安塞尔·伦巴德的名字,然后回头看去。那里站着一个我认识的男人,是桂城彰少尉,我派进特殊战的部下。我知道第五飞行队的3号机“雪风”出现了副驾驶员的空缺,正在寻找继任者,于是我向特殊战的指挥官库里准将推荐了桂城彰少尉。我命少尉进去收集特殊战内部的情报,尤其想知道迦姆为什么会对这个3号机感兴趣。

桂城彰少尉毫不介意自己的行动会给别人添麻烦,这种冷淡的性格与我相似,适合做间谍。而且他还拥有战斗机电子战操作员的资格,恰好可以胜任。

但是,他现在可能是敌人,也有可能是迦姆人。

迦姆人正如僵尸一般向基地的人们袭来,进行着杀戮,但是他们看不到我。其中一人想要杀我,刚把武器对准我就变成了那样。大概是迦姆干的。它肯定觉得还有让我活下去的价值。所以,就算桂城彰少尉是迦姆人也不要紧,他看不见我。

“上校,”少尉说道,“竟然躲在这种地方,没逃跑吗?”

看来他不是迦姆人。

“逃跑又怎么样?”我叠着信回答道。

“好不容易得到了FAF却不逃跑吗?”

是硝烟的味道。少尉手上拿着自动步枪不停射击。他穿着战斗服,但没有戴头盔。

我问他:“你脱离特殊战了吗?”

少尉沉默着点了点头。特殊战的战队区好像离这里非常远。汗珠顺着少尉的两颊流下,从他的下巴尖滴了下来。

滑动门自动关闭的响声吓了少尉一跳,他用枪指向那里,待门关上后又放下,向我问道:

“这是什么房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地方,这就是间密室啊。您就是在这里和迦姆联络的吗,上校?”

“回到我手下吧,少尉。你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来的吧……”

“您是真上校的复制人——迦姆人吗?”

“我是本人。”我说着拿出信,“读了这封信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

在少尉读信的时候,我查了杰克逊女士的地址,准备好信封,并写上收件人信息。希望寄到她那边的时候不是四月一日。

“竟然要与全人类开战,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相信。”少尉一边将信还给我一边说道。

“林内伯格少将说过等着您背叛到迦姆那边,没想到您还真这么做了。”

“你相信迦姆在我脑中直接和我对话吗?这封信里可没写得这么详细。”

“我相信啊。因为深井零上尉也经历过。就在雪风上。”

“你也听过迦姆的声音吗?”

“我听过雪风的通信设备发出的信息,但是在脑中的直接交流,很遗憾,只有深井零上尉经历过。”

“发生了什么?迦姆对你们说了什么?你们分析了雪风收集来的电子情报吧,怎么样?我还没听你的报告,因为我联络不上特殊战了。之后把报告书交给我,少尉……”

“不,我并不是为了重回你手下才来的。我接到了林内伯格少将的任免令,从特殊战转隶到了情报军AA6。”

解析第六科?少将也想得到桂城少尉在雪风上获得的情报。

“在去那边的途中,被卷入了你所指挥的迦姆人幽灵部队和情报军扫荡部队的战斗中,差点死了。”

“确实是我筹划了迦姆人再教育部队的叛乱,但我并没有直接指挥他们。不要恨我。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被追得一直跑,想着已经逃不掉了,结果一转过走廊,眼前就是一个入口,我不认识的入口。”

“这是因为我们基地的地下通路错综复杂吧。”

“不,我可不会迷路。这里本来就没有入口。”

“大概是迦姆允许你进来的,少尉。这是空间操作,也就是通向异次元的入口——你不惊讶吗?”

“雪风也曾一时被关在异次元般的空间里。啊,我这是又被抓了吗?”

“异次元什么的都是玩笑话。这里是我专用的战斗情报室,入口被很好地伪装起来了。不过它绝不会偶然打开,因为门锁非常牢固。应该是迦姆通过某些手段认可了你,于是调节门的开闭控制结构,把门打开了。我只能这样认为:你被迦姆邀请加入了。”

“那好啊。”

“你看起来很开心啊,不害怕吗?”

“正合我意,上校。我想更加了解迦姆。”

“那么,首先给我写封报告书?”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打算再回到你手下。”

“那你要去林内伯格少将那里吗?”

“不,少将目前还在特殊战。是被库里准将邀请的,或许更准确地说,是被带去的。”

“我不知道这件事。特殊战把少将当成人质软禁了吧。他们要从FAF独立出来,打独立战吗?”

“不,库里准将已经事先安排好了,以避免特殊战内部被你和迦姆人污染。准将判断能压制你的只有情报军自己。我想,她也怀疑过全体情报军说不定都已经处在你的统治之下。不管怎样,特殊战的敌人终归是迦姆。库里准将派出了全队战机,正式向迦姆宣战。准将做了特殊战全军覆灭后的最坏打算,于是让我出来了。她把特殊战收集到的情报内容托付给了我。这是准将给全人类的遗言。”

“哼嗯。莉迪亚·库里,真令人害怕啊。你要怎么做?”

“既然在这里遇到你了,军务什么的就无所谓了。”

“你不打算抓我吗?或者打死我?”

“怎么会?你可是全人类唯一的迦姆使者,要是让你死了就麻烦了。”

“不过我倒是能打死你。”

“你不要特殊战的作战计划和雪风获得的情报了吗?”

“如果你不给的话,就不需要了。即使没有你,我也不会为难的。”

“是吗?这样的话就没有交易的砝码了。在处境上绝对是对我不利啊。那么,不做交易,可以让我参观学习,或是作为中立的战斗记录员一同出席吗?我不会妨碍你的。”

“你想干什么?你在想什么?”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既然都找到你了,就想参观学习一下。林内伯格少将知道这个情况的话也不会干涉你,大概只会命令我追查你并向他汇报情况。虽然要做的事是一样的,但以我的心情来说,想不受军队纪律、命令的束缚,站在个人的立场上,观看你和迦姆的共同战线与特殊战之间的游戏。”

“参观学习,还有观战啊。想不到这是身处战场的人说出的话。你所说的不适合现在的情况。你不觉得这不合常理吗?”

“要说不合常理的话,”桂城少尉说道,“你才不合常理,不是吗?对于你来说,这场战争就像是闲得发慌的贵族所进行的决斗,是一种游戏。”

“确实如此。你很敏锐。”

“业余活动就是观战。这样做有害身体健康哦,上校。做过头了就会自取灭亡。”

“有意思。”我不禁笑了,“你去特殊战之后变了一个人啊。”

我把给杰克逊女士的信装进信封,封好口。

这期间桂城少尉换了手中自动步枪的弹匣。之前的子弹大概所剩无几了。少尉的这把枪里装满了实弹,要说他会用这把枪打谁,不用问,就是来打我的。

但他却要保护我。这样做不是因为他是我的部下或手下,而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兴趣。如果我被杀了,他的乐趣也就没了。虽然这个动机是自私自利的,但我并不讨厌。我讨厌的利己主义者是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人的家伙。奥斯卡·王尔德也曾用押韵且更优美的措辞表达过类似的内容。

“好吧,”我说道,“只要你不做对我不利的事,就随你便。”

“谢谢。”

“不用谢。我认为你还有用,仅此而已。”

“说得直截了当,真不像你啊。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我就开门见山了,这个,”我拿出给杰克逊女士的信说道,“能去FAF中央邮局帮我寄出去吗?”

“我收回之前的话。开玩笑吧,上校。我一出去就会被僵尸们吃了脑子的。”

“现在不去也行,不着急。迦姆人也不是不死之身,事情迟早会解决的。”

“你从最初就打算用一次便抛弃他们吗?”

“从结果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是,认为凭借这么点人就能占领基地才不正常。”

“可是,如果迦姆这么想呢?”

“那……”

刚要说“那又怎样呢”,墙上的那排监视器就全部黑屏了。然后,所有的监视器上都出现了同样一行消息:

<JAMMY's全军覆没。这是为什么?伦巴德上校,回答我。>

这个JAMMY's应该就是迦姆人中的叛乱部队。

“哼嗯。”我应道,“事情好像结束了。”

“是迦姆发来的吧。欺骗他的事暴露了,怎么办?”

“并不是欺骗,从一开始这就……”

突然,感觉地板脱落了。毫无征兆,也没有碰撞。只是心理受到了冲击。超广角的视野非常开阔,天空黑漆漆的,上方有两个太阳,下方则是地表。那是菲雅利星球。这里是平流层。

“上校。”

“你也感觉到了吗?”

“这是战斗机的视野。大概是从迦姆机上看到的。这家伙真厉害。——前方,BOGEY(不明飞行物)!路线冲突,来了!”

不用找就看到了少尉所说的不明飞行物,它瞬间变大,擦过我的右太阳穴,刹那间向我背后飞去了。咚!发出了冲击波。

“是梅芙,上校!”

“什么?”少尉的动态视力真是惊人,“你确定吗?”

“没错。梅芙只有一架,就是雪风。”

“可以通信吗?”

我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感觉像是戴着VR眼镜一样。虽然迦姆机的机上视野很好,但它连飞行员驾驶舱都没有。不过少尉对此并不介意,他呼叫道:

“我是桂城少尉,雪风、深井上尉,请回答。听得见吗?”

我听到了沙沙的白噪声,紧接着是难以听清的声音,呼吸沉重。

——这是从哪里来的?是迦姆发出的吗?雪风是真的吗?少尉在哪里?

“这里是菲雅利基地情报军区域、伦巴德上校的秘密房间。上尉,请击落这家伙。”

“慢着!少尉,你别多嘴。”

——是伦巴德上校啊。你的计划总算落空了。

“怎么回事?”

我听到了回答。语言本身是明确的,但是却不清楚它的含义。

——FAF覆灭了。

“你说什么?”

视野急剧旋转,我感觉到了强烈的眩晕,不由得寻找支撑身体的东西。四周一片漆黑。我单手扶着桌子,看着监视器的画面,自己的身体感觉又回来了。

——JAMMY's全军覆没。这是为什么?伦巴德上校,回答我。

“刚才说什么?FAF覆灭了?”

“也就是说,”桂城少尉说道,“这间小房间果然是异次元的通道,门的另一边,现在是废墟。”

“不!”我确信不是这样的,但要说明为什么,就必须把自己无意识的思考转化为语言。可惜人的身体结构存在极限。“这里并不是你说的那样,迦姆是特意让那个世界里的雪风和我们接触的。”

“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迦姆曾向我表示它随时都能摧毁FAF。而且,它还问了现在最在意的事。如你所说,迦姆大概相信凭借JAMMY's可以占领这基地。”

“刚刚是幻觉吗?”

“它不会这样敷衍行事。迦姆把特殊战扔到了一个与我们的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们无法和特殊战取得联系也是这个原因。”

“请你问问迦姆刚刚做了什么时空操作,上校。刚才雪风所在的世界说不定就是未来。或许在未来,FAF覆灭了。”

“不管是时间还是空间,对于我们来说,都只能用基于身体感觉的隐喻去理解、去表现。迦姆没有人类的身体,所以不能用我们能理解的隐喻去传达。是无法翻译的,少尉。”

“但不管怎样,你说特殊战整体……如果被扔到异世界的是我们这方的话……”

“不会的,”我挥了挥一直拿着没放下的、给杰克逊女士的信,“这是迦姆给地球人的宣战书,必须送到。因为这是迦姆请我代劳的。”

这好像要发展为长期战了,有意思。如果不能给出迦姆满意的回答,我们就会毁灭。这才是应该深思熟虑的地方吧。

桂城少尉表情顺从,沉默不语。我微笑着对他说:

“先去把这封信寄了。”

一切,从这里开始。 I5LuOuFGvPfDdITemUQ6qYXCZx8/fprc0FU5KlP/PN0mfaHtwUIT8PjY2dVhIe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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