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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井零想暂时回到地球，整理一下情绪。
自从被救回基地之后，零一直处于身体不能动的植物人状态。从那时开始，直到在新雪风上意识觉醒之前，他一直被困在噩梦的空间中，反复回想着和迦姆制造的复制人相遇的事。尤其是迦姆逼迫他喝下的鸡肉浓汤的味道，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雪风的原副驾驶员巴格迪什少尉的味道。
零在苏醒之后，等待他的是与那次任务相关的彻底的情况审问。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回收他在任务中收集到的情报。除特殊战以外，他还要向空军团，甚至是FAF情报军反复做同样的汇报。
在零的汇报中，对FAF来说尤为重要的是迦姆能够制造人类身体这一信息。而且，特殊战通过分析，判断迦姆已经制造出完美的人类身体，并成功将复制人送入FAF内。或者，至少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FAF的高层也不得不考虑，零或整个特殊战是否已经受到了迦姆的污染。因为有可能迦姆正操控着零和特殊战，以将菲雅利空军的战略引向错误的方向。
但是对零来说，不管别人怎么理解他的经历，他都丝毫不感兴趣。在此之前，虽说他也曾因迦姆这一来路不明的外星智体感受到威胁，但他从没觉得恐惧。在这次经历之后，他实际感受到这一点对于FAF的智能战斗机器们来说应该也是一样。他变得可以感受到机器的感觉，对于这一变化，零才是最在意的。
说到底，自己在菲雅利行星都做了什么？就连雪风也抛弃了他，这样一来他做的事不是完全没有自我的意义和价值了吗？——那次的经历不断向他抛出这些问题，处于植物人状态的他一直想要无视、忘记。他觉得正是由于他做不到这一点，才没办法返回现实世界。他最终能够醒来，也是因为获得新机体的雪风陷入了危机，他不得不直面这一危机，现实的力量迫使他醒了过来——在雪风需要他的那个瞬间。
苏醒之后，由于经历了这些事，零再也无法和从前一样。他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迦姆。
迦姆是什么？对迦姆来说，自己又是怎样的？
曾经，只要和雪风一起飞行，他就能忘掉这样的疑问。但是在遇到人形迦姆武器后，这些疑问和巴格迪什少尉的肉味一起，已经让他难以忘记。
零觉得，迦姆开始制造复制人并不是最近才开始的新战略。在很早之前迦姆就已经开始准备了，恐怕就在入侵地球之后没多久。
对迦姆来说，人类的存在或许是意料之外的。他们无疑将人类看作了难以理解的生物。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菲雅利空军的战机里坐着人类。迦姆眼里的敌人是FAF的战斗机而非人类。也就是说，它们认为敌人是地球的战斗机器，人类这一有机物只是机器的附属，而不是战斗的主体。主体是地球的战斗机器和战斗电脑，人类只是附属的武器，就和导弹和普通电脑一样。
想必迦姆非常想知道为何敌人的战机上存在人类这一有机物，并且一直以来尝试通过各种各样的情报分析。或许它们花了不少时间才知道人类这一生物拥有意识，而且很可能现在都认为人类只是支援智能战斗机器的有机电脑。无论如何，它们都不能无视人类的存在，所以可能很早就开始准备对策了。既然人类这种武器可以凭自己的意志行动，那么迦姆肯定会考虑制造同样的武器进行对抗。也或者迦姆有人类无法想象的使用目的和战略，总之，迦姆制造出了复制人。
即使复制人和人类完全相同，拥有意识和感情，但终归只是一个武器。如果不是这样，那迦姆制造复制人就完全没有意义。至少这一点绝不会错。复制人是有机武器，但是却由迦姆这一不知能否称为生物的无机智慧体制造。这感觉应该就和人类制造战斗机器一样。
这些被制造出来的复制人，“他”或者“她”，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特殊战在经过调查之后，判定调任到特殊战的矢头少尉极有可能是由迦姆制造的武器。在调来特殊战之前，真正的矢头少尉已经在部队作战中死亡，迦姆复制他的尸体制作成武器，并送回了特殊战中。在TAB-15基地遭到雪风航炮攻击而身亡的兰科姆少尉也是如此。但由于特殊战无法证明此事，因此没有对外公布，将此事归入了部队机密情报事项当中。
当矢头少尉和布克少校来到零的病房时，尽管当时他还处于植物人状态，并且意识并不清醒，但他还是记得那时的情景。
那个男人说，他想成为像零一样的顶尖的希露芙驾驶员。他还想和零成为朋友。他——迦姆的武器，这样说道。
零从未觉得自己在这场战争中只是一件消耗性武器。他从不管自己为何又为谁而战，也完全没有兴趣。但是现在，每当他想起迦姆制造的那件武器，就总感觉自己和那件武器也是同类。武器只会关心自己的性能。一旦开始考虑发挥性能的目的，性能就会变得低下。零之所以能成为顶尖的战士，也是因为他没有考虑这些。迦姆的武器对零说“想变得像你那样”，也就是说零比迦姆的武器还要更像武器。或许迦姆在零身上感到了威胁也是理所应当。
零不知道矢头少尉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由迦姆制造的。他觉得或许矢头少尉知道这个事实，但比起武器，身为人类的自我意识更强，所以无法完整地发挥武器的性能。在这种情况下，他才对零说“想变得像你那样”。假若真是那样，也就是说矢头少尉比零更像个人类。因为零对自己是武器还是人类完全不感兴趣。如果说矢头少尉是一个完美的人类，那么零就是一个完美的战斗机器。这样一来两者的立场就变得完全颠倒。
当零瞄准矢头少尉，准备发射导弹时，尽管他清楚地知道那就是迦姆，但在那一瞬间为什么还是犹豫了？他觉得矢头少尉或许是个可以互相理解的对手，又是为什么？
零最不明白的还是他自己。他所恐惧的对象不是迦姆，而是自己。
零的内心发生了变化，他想回到出生的地球重新审视自己。
当他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唯一的挚友——上司詹姆斯·布克少校后，少校点头道：“这样最好。”
特殊战的地下机库。
十三架特殊战战机并排停放在一起。曾经的3号机雪风此时正停放在1号机的位置上。
“这是因为你越来越像个人了。”布克少校说道，“你苏醒了。雪风也获得了新机体，变得更强。它是名副其实的1号机。希望你也能和它一样。”
雪风的战机编号变成了05031。它是第四代1号机。
“我可没想要重生。”零说道。
“你的身心都受到了打击，换个环境重新调整一下是好事。特殊战也会重新考虑之前中断了的计划，把队里的战机依次更换成FRX00。当然，系统军团到现在都认为FRX99更好。”
“为什么不接受系统军团的建议，使用无人机？”
“这场战争需要人类。想要对抗迦姆的战略，就需要像特殊战队员这样的人类。”
“是像战斗机器的人类吧？”
“还是有些不同。正是因为人类和机器不一样，所以才会对迦姆造成威胁。”
“我想说的是，杰克……”
“我知道，零。我知道你受到的伤害。照现在这样下去，你恐怕没法再飞行了。去休假吧，就算高层不批准你返回地球，你也有这个权利。”
“这是说我回不了地球吗？”
“菲雅利空军不想放你走。虽然你很优秀，FAF也需要你，但同时他们又害怕你可能就是迦姆。”
“一群蠢蛋。”
“从特殊战任务的性质来看，出现这种相互矛盾又都符合常理的想法也并不奇怪。在此之前，也是常有的事。”
“我要是迦姆的话，怎么可能告诉他们迦姆正在制造复制人？”
“这可不好说。迦姆的目的或许是挑拨FAF的人类和机器之间的关系，所以故意让你这么说。”
“如果是那样，那我岂不是早这么做了，不管我是不是迦姆。”
“确实如此，但这也证明不了你不是迦姆派来的。你应该明白吧，FAF的高层想全方位监视你，所以不会轻易放你回地球。再说，本身也没有特殊战的驾驶员提出想暂时回去。毕竟特殊战的队员全都是对地球和故乡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的人。只有被开除军籍或者退役的情况才会回到地球。”
“……无论如何都想回去的话，只能退役了吗？”
“好消息是，你在菲雅利的服役期马上就要到了，还剩下四天。其实除了退役以外，你还可以选择修改协议。作为修改条件，你有权要求升任上尉。而且，如果你率先提出退役，高层为了留住你，或许还会让你连升两级，破格提升为少校。这就是策略问题了。”
“我对军衔没有兴趣。在我这儿军衔没有任何意义。”
“好吧。如果你升任校官，就可以干预人事安排，在其他部队面前也更有脸面。”
“但也要处理很多杂务。”
“可能还是上尉这一位置最适合你，但是更高的军衔也不会妨碍到你。把握机会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雪风还在，我肯定不会退役。”
“没错。”布克少校点了点头，“我会和上头交涉，让你暂时回去。我知道你会回来，因为雪风在这里。”
零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雪风。
雪风的机体看起来很有威慑力，因为这原本就是以无人机FRX99为原型改造而成的机体。在零眼里，其他战队的超级希露芙和雪风比起来外形要柔和得多，并且反映出了人类特有的美感，但是雪风的新机体却拥有完全不同的感觉。高性能的武器会省去不必要的设计，凸显出别样的美感。而雪风的机体在此基础上，甚至散发出了一种骇人的气势。在没有开启主照明的昏暗的机库内，零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雪风的机身被涂成了黑色，就像迦姆一样。这一联想并不是错觉，因为就连它的外形也和迦姆相似。
“这……好像迦姆的战斗机。”
“因为在设计的时候，他们吸取了迦姆战机的优点。我之前也注意到了，只是不太敢说出口……虽然相比起来迦姆的战机没有驾驶舱，但是这架机体的驾驶舱也是添上去的东西。尽管它可供人类乘坐，但本质上还是无人机，有着足以要人命的机动能力。”
此时的雪风已经不再是试验机FRX00。作为新型战术战斗电子侦察机，它拥有了正式名称——FFR41。别称，梅芙
，统领风之妖精的女神。
“这是名副其实的残暴女神，要是惹恼它可就危险了。就连超级希露芙都还要挑选驾驶员，这家伙自然更加挑剔。普通人驾驭不了它，只能你来，零。你必须回来，我也不想放你走。”
零沉默地抚摸着雪风的机体，温暖的触感从手上传来。
在零接受调查期间，雪风也以无人机的形式继续执行着任务。这些任务都不复杂，就算没有人类驾驶也毫无问题。布克少校曾觉得在没有零的情况下想要完全发挥雪风的新性能是很危险的。雪风越来越有可能在地面上就采取一些让人们意想不到的行动。这种时候想要了解其原因，机上就必须有飞行员。而能完全理解雪风的，恐怕只有零一人。零自身也非常清楚。但即便如此，他也想暂时远离雪风，远离这个战场，重新审视一下自己。
“帮我安排一下吧，杰克。”零说道，“拜托了。”
“知道了。”布克少校应允之后，便不再多言。
菲雅利空军高层没有同意零返回地球的要求，这在布克少校的预料之中。谈话结束后，他找来零，说道：“FAF不想让你退役。就算这样做会延长你的服役期限，他们也打算以程序审查为由来拖延你暂时返回地球的要求。至少一个月内你是走不了了。”
“一个月之后，也不见得他们就会同意。”
“确实如此，深井中尉。”说话者是零在布克少校的办公室里未曾见过的陌生男人。
“零，介绍一下，这位是国际律师张·波拉克先生。他会帮助我们。”
“律师吗？说起来我也算是个罪犯，我都忘了这事了。当初会来到这里服兵役，也是为了不去日本的监狱。”
“这仅限于你离开菲雅利空军之前。”律师波拉克说道，“你曾经主动提出延长服役期限，并当上了中尉。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你就放弃了退伍的权利，因此这次你也无法自动退伍。如果想要离开军队，就必须提交退役申请。如果这次也像上次一样延长服役期限，你的立场并不会改变，仍旧是个刑期未定的服役的犯人。”
由于此前零没有想过要回到地球，所以也没有在意过退伍和退役的区别。
“我个人建议这个时候应该选择退役。你没有主动放弃退役的权利。就算菲雅利空军可以强迫你放弃，但也没有权利对你的退役申请置之不理。只要退役，你就不再受菲雅利空军的控制，也不再是日本的犯人。你将再次作为一个善良的国民获得行使所有权利的自由，并受到国家的保护。”
“我也觉得这样不错。”布克少校说道，“想要回来的时候，以志愿者身份提出申请就可以了。志愿来到这里的人会授予中尉军衔，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是上尉吧。”
“我不喜欢这样。”零说。
“不喜欢哪一点？”波拉克问。
“所有都不喜欢。”零说道，“我是一个人，我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回到地球。日本这一国家，或者其他什么组织，都跟我没关系。”
“这可不……”
“我明白你的心情。”布克少校打断波拉克，说道，“但现实的问题是，你无法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你必须进行选择。如果以FAF军人的身份暂时返回地球，无论你去哪里，要见什么人，你的所有行动都受到军队规定的限制。”
“他们会找人监视我？”
“不过这也并不都是坏事。你有FAF这一强有力的后盾，谁也没法动你，就算对方是整个国家。反过来说，即使你成为平民，也是一样。如果你已经退役，菲雅利空军仍想要限制你的自由，你可以向日本政府求救。”
“日本政府怎么靠得住？”
“我会帮助你。”波拉克说道，“我的工作就是为你这样遇到困难的人争取权利。”
“你对着迦姆也能这么说吗？”零说道，“权利什么的，只有人类老是挂在嘴边，迦姆可不吃这一套。我的对手是迦姆，我能相信的只有我自己。尽管如此，我却……该死，我可不想就这样被迦姆干掉。”
“我命令你退役，深井零中尉。”布克少校说道，“这样至少能轻松一些。这个问题只能靠你自己解决。你总是这样下不了决心的话，也会给我造成麻烦。不管最终是什么结果，我只想尽快解决。”
“把文件签了吧。”波拉克把笔递给零，零接过来，在好几份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就好。”布克少校点了点头，“你想回去就只能这么做。只要你签了名，FAF高层就算想要出手，也无法阻止你三天后成为自由人。当然，如果那时你还活着的话。”
“你是说他们会除掉我？”
“有这个可能性。他们已经有所行动，想把你调离特殊战。不过毕竟组织这么庞大，我想三天之内我还是能保住你的。库里准将也不想放你走，一直在努力留住你。”
“万一你不幸发生意外，这个签名也照样有效。”波拉克说道，“你的名誉会受到保护，我会负责地收好这些文件。”
“我不会交给你。”零对波拉克说道。
“深井中尉，布克少校可是FAF的人。你无法保证他不会对此修改，或是动一些手脚。总之我是无法相信他的。这时候你应该信任我。”
“我是说我不会交给任何人。我自己提交给管理局。”
“这样的话，请便。”
波拉克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离开了布克少校的办公室。
“那家伙能够相信吗，杰克？”
“毕竟收了那么高的费用，该做的工作还是会做吧。当然，费用是从你工资里扣除的。法律上的事都由他来处理。”
“我信不过他。”
“相信一下也无妨。”
“不是，他没有携带武器还心安理得地在这里走来走去，难道是觉得自己有权在这里不被伤害吗？简直就是幻想。”
“大家都这么想。波拉克就是在地球的幻想中工作的人。也可以说这是地球的常识。但是在FAF内，在菲雅利行星，是完全不同的。特别是对于和迦姆近距离作战的特殊战队员来说，觉得那个男人自信满满的态度很奇怪也是理所当然。我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也会感到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就是行走的‘地球常识’。”
“地球常识吗？本来也没怎么适应。”
“我知道，我也一样。现在回到地球的话，只怕更不适应吧。实际上从以前开始就有人说迦姆这一侵略者是杜撰出来的，现在更是没多少人相信迦姆的存在。也就是说，越来越多的人完全意识不到迦姆的威胁。对这些人来说，菲雅利行星的战斗只不过是虚构的。本身这种行星是否存在也逐渐受到怀疑。”
“虚构？童话故事吗？”
“没错，迦姆和我们都只是故事角色。在这种幻想的支配下，假若有一天迦姆突破了菲雅利行星的防线入侵地球，或许人们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人们不认识迦姆，可能会觉得像雪风那样攻击迦姆的战斗机或智能战斗机器才是人类的敌人。就算这样，如果没有亲眼见到雪风在自己头上飞过，应该也不会感到现实的威胁吧。不，他们或许更加无法相信这就是现实。”
“那些被支配的家伙还真是幸运，死到临头也感觉不到威胁和恐惧。”零细心地折好文件，说道，“迦姆也会觉得那样更轻松吧。如果它们打算把复制人当作反人类武器，那就是完全错误的战略。”
“这种事迦姆应该没有考虑。现阶段它们必定只用了少量的复制人，并且专门用于收集情报。我想迦姆眼里的复制人应该就和我们眼里的雪风一样。如果真要用作反人类武器，那么就需要大量生产，这样一来管理也会变得非常困难。光粮食生产就会成为大问题。它们没道理采取这种效率低下的战略。也就是说，它们制造复制人，只是为了彻底了解人体构造。只要清楚了这一点，那么制造一些破坏人体构造的病毒也就轻而易举。接下来只要散播病毒就可以了，这种微型武器既能自我繁殖，又能自动传染，比任何手段都有效。然而，迦姆并没有使用这种方法。是尚未完成，还是根本没这打算，它们的想法我们不得而知。或许我们和迦姆永远都无法进行沟通。有些人认为，若对方是大脑能够认知的对象，那无论有多困难，也总有办法去理解。我想这才是人类的幻想，也未免太过自大了。说实在的，我们甚至不知道雪风和FAF的电脑群在想什么。”
“其他人也是一样。即使对象是人类。”
“就算无法真正理解，但至少可以选择相信。人类有这个能力。”
“我相信你。”零将叠好的文件放入上衣口袋，说道，“还有雪风，同时还有迦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想要返回地球？你自己心里有答案吗，零？”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零怔住了，这或许证明他并不了解自己。零沉默地看着认识多年的布克少校。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布克少校说，“我也常常有这种感觉，所以我知道。”
“哪回事？”
“你想亲自确认一下，地球这东西到底还存不存在。”
“……什么？”
“去看看也好。你是自由的，谁也不能限制你。退役后，我给你一星期的时间。从今天开始，如果10天之内得不到你的任何消息，我会当你不存在，重新编排特殊战。”
“……好吧。”
“就到这儿吧，深井中尉。”
“遵命，少校。”
零立正敬礼，布克少校也站起来，像往常一样轻轻地抬起手回了一个礼。少校坚信被称为回旋镖战士的部下一定会返回特殊战。回旋镖在击中猎物之后，人们会对其进行回收。而这就是布克少校的职责所在。零心想，也正因如此自己才获得了解救。当然，这也可以看作布克少校只是在完成任务。但这样一来，等于承认对于布克少校来说自己只不过是一件武器。零虽然想离开这里，但还不至于到牺牲自己和布克少校的友情的地步。
“谢谢你的帮助。我这就去管理局。”零放下手说道。
“你要是不回来，特殊战会遭受沉痛的打击，不过也没有办法。”布克少校说，“这可是赌博，零。为了让你再次成为合格的战士，也只能这样了。方式有些大胆，还有可能失败。”
“我不想去考虑这之后的事。”
“你是要回到待不惯的地球去，所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要是有人带着你，我会比较放心。我已经私下联系了琳·杰克逊，请她帮忙。若是以少校的立场，手续麻烦，我也没那个打算。这是我个人的请求。”
“琳·杰克逊吗？”
“菲雅利空军的情报军应该也会有所行动，事先说好，这可跟我没关系。琳·杰克逊是优秀的记者，她可以保护好你和她自己。”
“说得好像地球比迦姆还要危险似的。”
“以你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就是这样？天真又脆弱，希望你精神不要出什么问题。”
零转身离开，布克少校看着他的背影说道：“Good Luck。”
零沉默地打开办公室的门，离开了他熟悉的布克少校。
三天后，零平安退役。尽管背后一定有各种复杂奇怪的手续，但似乎张·波拉克做好了分内之事，麻烦事并没有找上门来。被没收的日本护照也还给了零，一切都结束了。深井零再也不是菲雅利的军人，而是服役结束的普通平民。
就和初来基地时一样，零走在连接地下和地面的通道中，只是这次方向相反，他朝着地面而去。身着便装夹克，手提波士顿包，零一身轻松地走向明亮的通道出口。离出口越近，四周的光线也越强，零不禁感觉就像从梦境中醒来一般。
没有人给零送行。和他一同返回地球的还有二十几个退役军人，以及四个身着军装、获准暂时回到地球的人。身着军服的人吵吵闹闹，退役的人却神情各异。其中沉默不语的人占了大多数。
零走在一行人的末尾。当他走出通道后，不禁抬头看向菲雅利的双星太阳。
双星太阳的其中一颗喷出的气体形成了巨大的旋涡，隐隐约约看起来就像红色的丝带编织成的天河。这条天河被称作“鲜血路”，乘坐战机飞在天上时会看得更加清晰。白天的时候，这条大道在地面上通常是完全看不见的。零心想，或许是回家的念头让他看到了原本看不见的东西。FAF的战术战斗机编队从上方的天空划过，编队的背后是巨大的白色雾柱。那是连接地球和菲雅利行星的“通道”。这副景象在零眼里就像画一样。
飞往地球的运输机停在跑道的尽头，机身上印有“UN”的标志，是联合国所属的飞机。这架摆渡机往返于连接地球和菲雅利行星的超空间“通道”上，而FAF的战机原则上不可以飞往地球。
登机前进行了身份确认，零的护照上有退役证明一栏，这说明他已经不再是菲雅利军人。除了身穿军服的四人，其他人都按要求出示了机票。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自费回国，尽管这架航天飞机上并没有头等舱。
摆渡机的机长看起来是位经验丰富的飞行员，他熟练地将飞机以正确的方向和高度驶入超空间雾状“通道”，机体没有过多摇晃便来到了地球一侧。当白雾逐渐消失，眼前出现了耀眼的南极上空。机内响起了欢呼雀跃的声音。地球的天空上没有血河一般的“鲜血路”。零默默想到，回来了。
零在澳大利亚的悉尼降落，从这一刻开始，他正式恢复自由。
琳·杰克逊早已在此等候。她曾撰写过与迦姆威胁相关的《侵略者》一书，看样子现在仍没有对迦姆和菲雅利空军失去兴趣。面对这个从菲雅利行星归来的必定非常了解迦姆的男人，琳就像来迎接自己多年的知己一样。
零曾经见过琳一次，尽量两人并没有说过话。和那时相比，她看起来稍微老了一些，但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闪烁着知性的光辉。
“欢迎回来，深井中尉。恭喜你平安回到地球。”琳·杰克逊一边说，一边和零并肩走向机场的出口。
“你想干什么？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布克少校拜托我帮助你，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
“这之后你有什么安排吗？想做些什么？”
“四处看看。”
“看到什么时候呢？感受到自己真切回到了祖国？”
“跟你没关系。”
“是吗，深井中尉？你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全人类关于迦姆的事情吗？”
“我就是完成了义务才回到地球。想了解迦姆的话，你自己参军去战场就可以了。”
“要是参加了战斗，就会失去客观的立场。”
“如果你相信对迦姆还可以保持客观中立的立场，那你就不是人类。这样可没办法做个人。”
“从某种意义来说，或许就是如此。我，中尉……”
“我已经不是中尉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打算回到菲雅利行星了吗？”
“无可奉告。”
喧闹的机场、色彩的旋涡、蠕动的人群，周围的环境让零感觉就像晕船了一般，心情瞬间变得糟糕。
“即使我是你的同类？”
“同类？”
“我确实有许多问题想问你。”琳·杰克逊语气一变，不再客气，“你和我都知道迦姆的威胁。尽管我们并不了解迦姆的目的，但如果想客观地认识迦姆，人类的感觉和常识都派不上用场。正如你所说的，这些认知让我们‘没办法做个人’。你也是一样，或者说，你正是这样。”
“我如果不是人的话，那你说我是什么？”零停下来，问道。
琳·杰克逊看着零的眼睛，坚定地回答道：“菲雅利星人。”
“你是说我是外星人？”
“没错，就是如此。身为外星人的你来地球参观，不是应该雇个导游吗？毕竟你对人类的习惯并不了解。”
“然后作为交换条件，让我接受独家采访？”
“或许你觉得自己是个英雄，我这么说会让你不高兴。你无法以英雄的身份推销自己。人类和迦姆的战争已经不是什么煽动人心的大事，只有极少部分特殊的人对回归战士的战绩感兴趣。至少在媒体界是没有好事者想采访你的。”
“在菲雅利行星上发生的事就像做梦一样。那感觉就像有一个让人做噩梦的装置，让你忍受精神的刑罚。实际上，那个让我在脑子里学会战斗机基本驾驶技术的装置，可以怀疑就是这样的东西。”零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现在迦姆在地球上被当作妖精一样缥缈的存在，可以说真的就像噩梦一样。这个噩梦跟迦姆是否真实存在没有关系，也没多大差别。”
“我觉得社会公众有必要关心回归战士的精神创伤，但却没有。这对我来说有些难以置信。”
“公众关心什么的我不需要。”
“但我是作为个人。”
“个人兴趣吗？”
“没错。我想你现在适应不了人类社会，一个人无法生存下去。”
“……那就雇你当向导。”
“我的费用可是很高的。”
“钱的话我有。在菲雅利基地也用不上。”
“如果这些事你也多给我讲一些，我就给你打折。”
“要是对存款心里没底了，我会考虑。”
“你还挺会算呢。”
“还盼着你给个公道价。”
“相信我吧。”琳·杰克逊说完后率先走出了机场大厅。“去哪儿？”
“先得找个地方落脚，我定了梅里蒂昂酒店。”
“真周到。”
“我现在住在那里。离菲雅利近，有什么事也方便。”
“还挺会享受的。”
“毕竟经济还算宽裕。”
“不愧是曾经的畅销书作家。要是写了《侵略者续》，应该还会大卖吧。”
“现在已经开始写了，但是代理人正愁卖不出去。”
“为什么？”
“如果当作虚构的科幻小说，倒是有出版社愿意接手。现在可不就是这样的时代。但是如此一来与迦姆相关的东西，就都成为虚构的了。只要迦姆的字眼出现，大家就不会认真接受。我没打算成为编故事的作家，但是我的代理人说出版社会觉得我在编故事。如果大家觉得我的书变成了迎合大众口味的东西，那我作为国际记者的信誉也会受损。所以除了迦姆以外，我还会写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让自己不要偏离最初的路线。”
“那么现在其他人是怎么看待《侵略者》一书的？”
“可能没到科幻小说的程度，但也和同时期大量出版的鱼龙混杂的迦姆相关书籍一样，现在已经不流行了。所以说我已经是滞销的‘畅销作家’。我自己倒没想成为畅销作家，只想做一个记者，现在也是一样。但是人们并不这样看我，他们觉得我还想用已经过时的迦姆去博人眼球。”
“这太不正常了。”
“从这些地方可以看出菲雅利空军在封锁迦姆的消息上非常成功。”
“也说明其他的现实问题太多了。”
“没错，人类之间的对立才是眼前的问题。经济、政治、宗教、民族、人种、性别歧视，等等。”
零想起了琳·杰克逊写在《侵略者》中的内容。
迦姆在南极打通了一条连接地球和菲雅利行星的超空间“通道”，并由此向地球发起进攻时，人类没有团结一致进行战斗。归根到底，对人类来说迦姆也不过是无数的对立民族之一罢了。在这个地球上，虽然存在人类这一物种，但是却没有“地球人”这一团结的集体。因为人类是会互相争夺集体领导者地位的物种，因此只要领导者稍有失势，集体就会四分五裂。统一和分裂的戏码不断上演，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交替轮回。说到底，人们始终会进行权力斗争，不管迦姆存不存在。直到人类灭亡的时候，这样的对立意识也不会消失。
“就算肤色不同，也同是人类，是吗？”
“嗯？”
“你在书里写的。也就是说人类到死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你怎么认为？”
“该吃吃，该睡睡，老了就消失。除此以外都是虚的。”
“你真像个看破红尘的老人。”
“还不是因为迦姆。”零一边说，一边关上了出租车的车门。
当出租车驶过报亭时，零让司机停下，然后下车买了四份不同种类的报纸。等他回到车上，琳·杰克逊笑道：“想看报纸的话，直接找酒店就可以了，什么都会帮你买来。再说房间里还可以用多媒体终端机将新闻打印出来阅读。”
不过零没打算按照琳·杰克逊说的做。
“伪造新闻、对电脑信息进行加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是说街上卖的新闻会靠得住一些吗？”
“差不多吧。”
“你觉得谁会做这种事？”
“笑我的家伙。”
琳·杰克逊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来到酒店，办理好入住手续之后，零和琳约定好晚餐时间，各自回了房间。
虽然琳对零说要带他去不错的餐厅，吃像样的晚餐，之后再确定行程也不迟，但零却没办法这么悠闲。布克少校给他的犹豫期只有一周，在这一周之内少校会保留他在特殊战的位置，但超过时间之后就不好说了。那时候就算返回了菲雅利行星，也不一定能驾驶雪风。
零不觉得在这一周之内他能忘掉雪风，找到新的生存价值，但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他想在地球上重新认识迦姆的存在，想弄清自己到底在和什么样的对手战斗。
琳·杰克逊为零订的房间是豪华套房。他躺在宽敞的床上翻阅刚买来的报纸。报纸上没有任何与迦姆有关的报道。尽管这让他有些难以置信，但报纸上确实对迦姆的事只字未提。
零将报纸扔到一边，接着打开了写字桌上的多媒体终端机的开关。这种东西在他去菲雅利行星之前还没有出现。
用终端机点开大型新闻网站，零试着在网站里搜索迦姆相关的信息。但是时间越接近现在，迦姆的信息也就越少。用“迦姆”这一关键词进行搜索，并没有多少结果出现，这本身也让零很吃惊。尽管网上有“迦姆”这一词语，但似乎被当成了只有少数情况下才通用的特殊用语或俗语一样的词汇。网上对迦姆的解释也只有这样一条：这是一个似乎想要侵略地球的谜之组织，不知最初是谁开始称呼“迦姆”，但正式名称尚未确定。
零心想这个说法真是蠢透了，看来只能用“菲雅利空军”作为关键词来搜索了。但即使更换了关键词，搜索结果也少得可怜，就连可以公开的最新战况也完全搜索不到。照理来说应该有官方公告，但看样子并没有上传到媒体上。
简直就像新闻管制一样。零在心里想到，恐怕事实上也就是这样。简而言之，有人故意让人们难以了解迦姆的存在，并让调查迦姆变得困难重重。或许网络上存在与迦姆和菲雅利空军相关的繁多信息，但若是想要搜索就得花上一生的时间。这样一来，实际上人们根本无法进行搜索。
琳或许会说，报纸上没有迦姆相关的报道是因为这已经不是卖点了。而她正在写的《侵略者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找不到出版社愿意出版。
但是零却觉得，这些现象背后的根本原因是有人为了改变大众观念，故意操纵着信息；而这个规模一定涉及全球。零甚至怀疑，即使有团体想要向大众普及迦姆，但只要输入迦姆这一单词，不是直接消失，就是变得难以搜索。
谁会做这种事？
当然是受益者，迦姆。它们已经控制构成多媒体终端机的电子系统。
在不被菲雅利空军发现的情况下悄声无息地入侵地球，谨慎地一步一步实施计划，也不是没有可能。由于变化过于缓慢，连琳·杰克逊这样的人都没有意识到也无可厚非。还有一种可能，零一边想，一边往后退在床上坐下。这难道是错觉，即所谓的从菲雅利归来的战士的精神创伤？
在菲雅利行星上冒着生命危险同迦姆战斗，回到地球之后却根本没有人关心迦姆。那么这场战争到底意义何在？为什么要如此拼命？迦姆明明就在那里啊……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
假如说，迦姆的存在只是人类假想出来的东西，那这样就能说明这一切了。只要有人告诉他菲雅利行星是国际罪犯收容所，那他也会觉得“原来如此”。
但是主张迦姆和菲雅利行星都是人类假想出来的东西，是不现实的。考虑到维持这样一个体系的成本，绝对会有组织站出来称资金不够，这样一来系统也会崩坏。这样的假想体系再怎么也不可能维持三十年。
不过，假设现实就是这样，假设迦姆本身就是假想出来的东西，但是到了现在，情况也已经不再是这样。迦姆真实存在。如果有相关部门需要对此负责，即使他们主张“游戏已经结束”，这一套对现在的FAF也丝毫不起作用。
FAF没有把同自己战斗的迦姆当作假想的东西。因为不管是假想还是现实，只要不干掉对方，自己就会被干掉。所以迦姆绝不是假象，这对FAF来说是不可动摇的信念。总有一天，迦姆会通过菲雅利行星入侵地球。到时候，不管它是真正的迦姆，还是FAF的人和战斗机器创造出来的东西，总之这就是迦姆。
零突然觉得，这战后心理综合征还真是厉害。他无论如何都认为迦姆一定存在。迦姆已经入侵地球的想法，不知是否也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如果事实真如他所想，那这地球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另外，如果迦姆是假象，那他在这里感受到迦姆的存在，是因为还没有从假象中逃脱出来。不知道精神治疗是否起作用？不，恐怕他绝不会忘记迦姆的威胁。与其强迫自己认为迦姆是假象，还不如遵从自己内心想法地生活下去。别人怎么认为与他无关，对他来说迦姆就是威胁。既然如此，不管这个威胁的真面目是什么，它就是真实存在。把这当作假象的地球人或许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灭亡，甚至不觉得灭亡的原因是由于迦姆。
零心想，他可不想这样。
对迦姆来说，这是不错的战略。它们甚至没必要制造复制人作为反人类武器，只要利用人类创造的高性能、复杂化的电子信息手段，控制人类的意识就可以了。只要让人们意识不到真正的敌人是谁，稍微推动一下人类的对立意识就好。由于人类本来就是这样的生物，所以压根不用花时间去给人类洗脑。人类自己创造的系统和人类天生的生物性质，可能就会导致人类自行灭亡。
对于安于日常生活的人们，轮不到迦姆出手，持有武器的其他人或集体就会对他们进行践踏。实际上，眼前的这些报纸上就有不少相关报道。这不是迦姆的故意安排，而是人类自身做的事情。其实迦姆不用对人类宣战，只要继续等待就可以了。一百年，或者一千年，总之不需要一万年。或许就是因为迦姆提前开始了入侵，才不得不与人类作战。而能与迦姆进行对抗的，只有像雪风那样自律的智能战斗机器。
零躺在床上，将胳膊枕在脑后，心想人类尽管灭亡好了。就算迦姆已经操控地球的电脑网络只是错觉，他也和以前一样。人类的集体容不下自己，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回到地球之后，他深深明白了这个道理，尽管回来才不过半日。
其实零根本没必要烦恼自己是不是完全变成了战斗机器。只要承认自己不属于人类，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尽管他不知道非人非武器的自己到底是什么，但琳·杰克逊已经给了他一个并不意外的答案。
菲雅利星人。
零在菲雅利行星上战斗，是因为有迦姆。但他并不是作为一个武器，而是作为菲雅利星人，为了活下去而战。
尽管如此，为什么像他这样被正常的人类社会排斥、无法融入群居生活的人会出生在这个世上呢？
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特殊的变种人。因为变种人也不过是人类持续繁衍的进程之一罢了，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存在。只是刚好自己出生的时代有迦姆，如果说迦姆想要消除人类，但无法等到人类自我毁灭，就是因为有自己这样的人类存在。
与地球上大多数人相比，迦姆对自己这种类型的人来说才是威胁。在地球上的人类看来，无论有没有迦姆，都没有太大差别，现在他们也正是这样生活着。到最后，不管是哪种情况，人类都会自我灭亡。
但若是自己想要生存下去，在这样的地方就完全无法保护自己。如果迦姆已经入侵这里了，就更是这样。因为没有武器。
尽管才刚回到地球，但零已经下定决心第二天一早就联系布克少校。
他应该感谢琳·杰克逊。布克少校应该会告诉他乘坐哪一班航天飞机返回，在此之前他可以好好陪她聊聊。如果时间足够，或许还可以四处走走。无论哪里，他都可以去。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奇怪的是在人们的常识里却不是这样。想去哪里还需要护照的动物，也只有人类了。
零从床上起身，打算提早一些去找琳。
这时，敲门声响起，零心想或许琳也提前来找自己，但通过猫眼往外看去，只见走廊上站着三个男人。从长相来看，应该是日本人。
“谁？”零没有开门，用许久没用过的日语问道。
“深井零先生，我们是来接你的。”外面的人隔着门回答道，“我们专门负责照顾像您这样的退伍军人。”
“我不需要。”
“那么请您在文件上签字。如果不按手续来做，上头会认为我们玩忽职守。”
看来不管说什么，对方都不会轻易离开。零打开了房门。“真是不错的房间。”
“直接办事吧。”
“这是我的名片。”为首的男子将名片递给了零。
“……日本海军开发部？”
“像您这样优秀的飞行员，请务必加入我们海军航空部队。”
零这时才明白，一切都是政府打的如意算盘。
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人们送至菲雅利行星，之后再充分利用从菲雅利行星生存下来的优秀人类。这样一来，就算为菲雅利空军提供庞大的国家经费，也是非常划得来的买卖。也正因如此，对方一定会强制带他走，不容他拒绝。
“我和迦姆战斗，可不是为了你们。”
“是吗？那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自己能生存下去。”
“那请在我军充分发挥这份才能，像您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妥，”旁边的一人说道，“有您这样经历的人，回国之后也无法做普通人的工作。”
“用不着你们费心。”零说道，尽管他知道反抗没用，“能填饱肚子我就满足了。我拒绝跟你们走，我应该有这权利吧。”
“那么请立即回国……”
“不了。和美人有约在先。”
“我想您应该没有接触过琳·杰克逊以外的人，但如果您不按我说的做，事情就会变得麻烦。我们不想您为其他国家效力。既然您也是日本人，就应该为日本工作，毕竟是您的祖国。”
“说到底，回来之后我就只有这种价值，是吗？工作？不就是以日本人的身份驾驶战机，杀害其他国家的人吗？明明同样都是人类。”
“这是为了守护国家的利益。而且这是基于国际法的正当行为。”
“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人类之间，谁赢了，谁输了，很有趣吗？你们愿意那么做，那到死之前都那么做吧。国家存在的目的应该是彻底地为人民服务，根本不需要权力和武力。但是直到现在人类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不打算为那种低级的理由去拼命。和迦姆战斗，只是为了自己。回到这里，也不是为了帮助你们。”
“你是说，你不是为了国家？”
“当然。”
“我们要逮捕你。”
零知道就算他质疑对方没有这种权利，也完全没用。即使到了法庭上，法官应该也会再次判他去菲雅利行星。人们已经被洗脑，认为为国家而战是理所应当。人类逐渐被引向自我灭亡的方向，因为在他们眼里那才是正确的道路。人类乐于看到同类自相残杀，就算要操控他人，甚至自我牺牲也在所不惜。即使这并不有趣，人类也无法就此停手。
零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如果杀了我，会损害到国家利益吧。”
“你若是不服从，那也没有办法。但是话说回来，你真是个愚蠢的人。只要答应下来，地位、名声、优渥的生活都是你的。你还真是个天生的反叛者。”
后面的两人拿出了类似电击枪的武器，零能预想到这些武器会导致他无法自由行动。即使对方不使用武器，肉搏也不见得有多大胜算，但是现在他也只能放手一搏。
这时，零突然感到房间内有动静。
“深井中尉！”身后的人用“菲雅利腔”的英语提醒道，“趴下！别看这边！”
零下意识地趴在地板上。尽管他闭上了双眼，但也感受到了耀眼的强光。原以为会是手榴弹之类的东西，结果是闪光弹。
“深井中尉，快走！”
零迅速起身，往外跑去。虽然视线模糊，但也能看到三个日本军人正捂住眼睛，痛苦地呻吟着。
零来到走廊上，只见琳·杰克逊已经在电梯里，用手挡着电梯的门。零迅速跑了进去，这时他才发现电梯里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琳迅速按下关门的按钮。
“你是从哪儿进我房间的，又是怎么出来的？你是FAF情报局的人吧。”
“没错。”男人说道，“情报局的实战部队，FAF情报军。”
“他是从我的房间里过去的。”琳说道，“我的房间是套房。”
“还真是奢侈——你一直在琳的房间里监视我吗？”
“是的。”FAF情报军的男人说道。他看起来还非常年轻。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是已经退役了。还是说那份文件是假的？”
“不，文件是真的，所以你的国家才会来接你。他们的行动如此之快，让我们也很惊讶。”
“你做的事是违法的，你这是想拐走我。”
“不，违法的是他们。你已经再次申请加入FAF，是他们想要拐走你。”
“原来如此，时机也正好。”零叹了一口气，“‘再次申请’，还真会见机行事。”
“这好像是真的，零。”
“没错。”男人补充道，“在你离开机场，购买报纸的时候，FAF高层已经受理了你的申请书。”
“……布克少校。原来他早就做了准备。”
“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的意愿吗？”
零心想，说不定刚才自称日本海军的人只是演员，这一切都是FAF安排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把他带回菲雅利行星。不过那样也没有关系，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决定要回去了。
“算了。反而帮了我大忙。”
电梯停在有出口的一层，男人连忙催促道：“快，中尉，待在这里很危险。能证明你隶属于FAF的文件还没有办妥。乘坐摆渡机需要这些文件，我会命令部下尽快处理。你只要签个字就可以了。”
如果这不是演戏而是事实，即便有文件，国家似乎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没想到有迦姆在的菲雅利比这里更安全，还真是讽刺。”零说道。
“深井中尉，很遗憾不能陪你四处看看了。每次见面都这么匆忙。”走出酒店后，琳说道。
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的话，还不知道自己会怎样。零突然意识到，这里对自己来说很危险，但对琳来说也一样。她也处于相似的立场上。
“你也来菲雅利如何？那边更安全，毕竟你也不属于人类。要是被卷入人类之间愚蠢的战争就危险了，你的职业可以让你以民间人士的身份来菲雅利，在那里工作就好。”
车辆已经提前停在路边，在上车之前，零对琳这样提议。但是琳却摇了摇头。
“我也赞同人类之间正进行着愚蠢的战争，但是，我还是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还抱有希望，我相信人类不会一直愚蠢下去。我们或许并不是普通人，这一点我的确和你一样。但是，我和你还是不同。”
“好吧……这休假结束得还真是毫无惊喜。不过很高兴能见到你。”
“等你下次再来，希望能尽兴地给你做向导。”
“只要别太贵就好。”
“那当然，相信我吧。”琳说完，微笑起来。
看到琳的笑容，零心想尽管这次的休假极其短暂，但能看到这样美好的笑容也是挺幸运了。
零打算之后再去回想这次假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很确定的是，他曾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不在地球上了，因为他遇到了了解迦姆威胁的人。那么，和普通人不一样的琳，又是什么呢？
地球人。没错，那就是地球人的微笑。
“后会有期，地球人。Good Luck。”
“你也是，深井中尉，菲雅利星人。”
零点了点头，跨进车里关上车门，并命令司机出发。休假结束了，雪风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