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鬼面丹

夜已深，家家户户都已早早进入梦乡。今夜似乎所有人都睡的格外香甜，因为环绕在丹方镇上空多日的百鸟朝凤今晚却不再响起。只因白家和铁骑帮已经摊牌，另外三家对白家也是不施援手再吹已无意义。

三清药铺里，同仁方的屋中点亮了油灯。黄豆大小的灯光并不能照亮多大的地方，他将油灯放在地上手指轻抚着地上的青砖口中发出细弱蚊声的声音数着数：“四、五、六、七……”在第八块青砖上面停了下来，只见同仁方五指紧抠青砖用力一提将青砖提了起来。如此他又将周围的青砖又提起了三四块，下面漏出了黄土。同仁方拿来一个小铲子将黄土铲起，只见薄薄的黄土下面掩盖着一个木匣子。他将木匣子从地下取出，轻轻的擦去了上面的残留的黄土然后又吹了吹。接着他将木匣子平放在地上打开，匣子最上面赫然放着一张面目狰狞的面具。那面具的样子与老君庙边上小庙之中小鬼脸上所带的一模一样。

面具下面压着一套夜行衣，同仁方将面具和衣服取出后木匣子的最底层露出一叠泛黄的纸张，仔细一看居然有三十张之多。同仁方轻轻的拿起叠纸张彷如是自己的最心爱之物，为首的一张纸上第一行写着五个字“去腐生肌丹”。这三十多张居然都是丹方，要知道丹方镇这四大家族其中一家手中握有的丹方也不过就五到六种而同仁方手中居然有三十多张，可以想象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同仁方看着这些丹方思想又游离到了多年前，在同仁方小的时候他被一个中年男子所收养。自打他懂事以来他就称呼那男子为“方伯”，方伯告诉他他是自己捡来的。方伯从小教他学习武术、学习药理。

他从来都不知道方伯是做什么的，方伯也没有主动对他提起过。他只知道方伯有的时候很早便出门了，有的时候很晚才回来。有一次同仁方背药理背到半夜，他看见方伯是从院墙翻进来的并没有走正门，进来的时候方伯就带着这个鬼面具。

同仁方小的时候方伯并没有给他买过任何的玩具，每天都只是在方伯的教导下练功和背药理。同仁方很懂事，比起其他被遗弃的小孩子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幸福太多了，所以他并不奢求什么。就算很想要某样东西他也不会提起，只是在偶尔不经意间脸上会流露出渴望的神情。同仁方唯一能触碰到或许跟玩具有那么一点相似的东西就是这张鬼面具了，方伯曾经告诉他只要他把功夫学好了药理背熟了他就把这面具送给他。当然好到什么程度什么叫好，熟到什么程度叫熟方伯并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概念，只是从那以后同仁方愈发的刻苦了。

之后的几年中方伯渐渐的让同仁方跟着自己做事，但是只限远远的看着。

到了十三岁那年方伯突然告诉他要离开了丹方镇，没有说为什么。他只知道方伯走的很突然，并且方伯在走的时候将这些丹方与鬼面具留给了他，告诉他这些东西他可以用但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并且告诉他一个很奇怪的话就是“绝不能让任何丹方流落出丹方镇，如果有人将丹方带出去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夺回来。”

接着他以鬼面丹的身份将同仁方托付给了三清药材铺的老板尚三清，告知尚三清这个孩子是他捡来的，看着可怜希望尚三清能收留。并且这个小孩从他那里学了一些东西可以帮助他，接着同仁方就一直在三清药铺里当伙计直至现在，自从那一别之后同仁方就再也没有见过方伯。

油灯那昏暗的小灯光微微的晃动了一下，将同仁方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同仁方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将丹方放好换上夜行服带上鬼面具，翻出了三清药铺的围墙往老君庙的方向而去。

黑夜之中同仁方飞檐走壁动作之轻盈宛如一只矫健的黑猫，就连他从打更身边的墙上走过对方也没有丝毫的察觉。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同仁方来到了老君庙前，他向着老君庙拜了拜笑道：“道德天尊我的小庙可是沾了您的香火，在此小鬼儿仁方向你谢过了。”

拜罢，同仁方来到自己的小庙前。放告木箱的前面放着白齐天那日抬来的桌子，桌子上还放着整整齐齐一条一条用黑纸裹着的银元。同仁方看也不看径直向着桌后面的打木箱走去。打开木箱里面有个大的黑袋子，从木箱上面扔进来的东西全部都会落入这个袋子中。同仁方拿出袋子走到泥塑之后，伸手在泥塑的下方摸了摸摸到一个地方用力按了下去，泥塑的后面就出现一个暗道，同仁方点亮了火折子跳了下去里面居然是一个暗室。

他点亮了暗室中的油灯将袋中的纸条全部都倒了出来一一查看，这些丹方镇百姓写的条子内容倒也是千奇百怪。有家里走失小孩希望鬼面丹能够帮忙找回的、有婆媳不和希望鬼面丹能出面调解的、有生意不济希望鬼面丹能赐予丹方的、更有甚者希望能够拜师收徒的。看着这些千奇百怪的条子同仁方倒是哭笑不得，不过由此也说明了鬼面丹在丹方镇人心中的影响力。

同仁方将这些条子看完后整理了一下，只有三个是需要自己解决的一个就是那位老大娘老伴的病。这个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救了，他知道那位老大爷的病除了他整个丹方镇没人能治的好。

第二个，便是街东头马永亮的条子，他希望鬼面丹能帮他改良一下他家的丹方。马永亮家的丹丸他是知道的，叫救苦济世丸在丹方镇卖的比较好。一般的大病治不了，寻常一些感冒咳嗽还是很有效果的，唯一的不足就是吃了他家的丹丸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食欲不振。

接着最后一张条子就是白家老爷子白齐天的条子，条子上写明了白家现在的苦处。希望鬼面丹能想个法子帮帮白家，若此次危机解决翻修庙宇、重塑金身自然是不在话下。

白家目前所涉及到的是属于生意场上的事，生意场上的事自然有生意场上的规矩按理来说这轮不到他鬼面丹来管。但白家平日行事到也算规规矩矩，另外白齐天当日在庙中说他白家开设药堂布医施药造福丹方镇百姓也却有其事。对于这样一个有益于丹方镇的家族是否要帮一把，同仁方目前还是没有定论所以他将这张纸条压在了最后。

这次放告日的“诉状”同仁方都看完了，他从暗室中拿出一个包裹然后将大袋子重新放回木箱之中便向着那老妇人家飞奔而去。

老妇人的家中从窗外望去还映着淡淡昏黄的灯光，虽然也已深了但是老妇人全无睡意，他的老伴儿时不时传来一阵一阵类似于哮喘般的呼吸声让她备受煎熬。

她每每抬头看到床头的那几块银元都会不由自主的叹一口气，自从放告日那天老妇人将小布袋丢入木箱后老妇人仿佛将自己的心也丢入了木箱子。

今天已经是放告日的第三天了，鬼面丹依然没有出现老妇人的心也愈发沉重。边上又传来了老伴的咳嗽声，老妇人站起身来将老伴扶起帮他顺着气，她现在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

想到当兵的儿子生死未卜，现在自己老伴也快蒙阎王爷的召唤了，想着想着老大娘的眼泪又留了出来。

“你就是丁月玲？”老大娘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听上去就像是一把生锈的刀在没有沾水的磨刀石上磨的样子。

转过头看到一个带着鬼面具身穿夜行服的人突然出现在身后不由的吓了一跳，但是瞬间脸上的表情转惊为喜。急忙从床上下来扑通一声跪下道：“请鬼大人救救我家老头子吧。”说罢，猛的磕起头来。

同仁方见状连忙上前双手托起道：“我既然接了你的状子自然会救人，你先将他患病的情况和我说说。”

接着老大娘就将老伴儿的患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原来他老伴儿的身体就不好经常咳嗽。家中原有一子，两年前被征召入伍。本来儿子每一段时间都寄一封书信和钱回家，可是在半年前这书信就断了。两位老人一辈子没有出过镇子但至少从儿子之前的书信中知道儿子在哪儿当兵，于是托人四处打听。后来得知消息那儿打仗了，还死人了。听到这个消息老头子的身体瞬间就垮了，多亏老妇人经常替人做一些零碎的小活才维持到现在。

同仁方听了大娘的话知道这大爷患的是七情之伤、六欲之病。他先将背上的包袱卸下从中拿出几个药瓶，和又将一个布包展开，里面插满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银制小刀。同仁方将油灯的灯芯挑了挑，油灯稍微亮了一些。他拿起小刀在油灯上来回烤了烤，然后放在铺在桌面的布上。

接着同仁方将老大爷扶起，示意大娘将一个木盆放在床边。他从瓷瓶中拿出几粒丹药放入大爷口中，片刻后大爷便开始用力的咳嗽。咳嗽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只见大爷似乎只有往外咳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大爷的脸因为咳嗽变成了酱紫色，同仁方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大爷。突然他用手在老大爷背部的几个穴道上点了几下，然后再轻轻一拍。只见老大爷突出一口浓浓的带血浓痰出来，并伴随着一阵干呕又吐出一大口。

待老大爷不再吐痰之后同仁方将其放平躺在床上，解开老大爷胸口的衣服。只见老大爷胸口隆起高高的一块，他轻轻的按了一下，老大爷眉头也因为疼痛随之皱了皱。

同仁方拿起桌上的银制小刀对着这个大包轻轻的割了下去，老妇人不敢再看连忙转过头去，双手合十求天尊保佑。

黑白色的脓血顺着同仁方切开的小口留了出来。同仁方一只手拿着小刀另一只手拿着棉布，一边割一边擦拭流出来的血液。片刻后，那脓包已不复存在而同仁方手中的棉布已经变成黑红色并散发着阵阵恶臭。他又从另一个瓷瓶中取出丹药，握在手中一运劲便将其碾碎，均匀的撒在老大爷的伤口上。然后用纱布将其裹好，然后又喂了几粒丹药给老大爷片刻后传来了老大爷平稳的呼吸声。

同仁方走到桌边坐下静静的看着老大爷，大娘见老大爷不再咳嗽居然睡着了不由喜极而泣连忙跪下磕头道：“谢谢鬼大人，谢谢……谢谢！”

同仁方上前将其扶起道：“先别忙着道谢，能否活命全看他自己。”

“什么？难道连您也救不好他？”大娘惊道。

“我现在只是暂时排除了他的毒痰寒血，用药物使其入睡让其恢复些体力。病分身和心，身为六欲，风、寒、暑、湿、燥、火、外感；心为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好治七情难医。你家老伴儿的病不在身上在心里，若是心病不好则身病不愈。与其想想如何治好老人的身病不如想想如何医好老人的心病，否则别说我是个小鬼儿就算是阎王爷来了都没用。”同仁方说完后，他又走到老人床边看了看老人的胸口发现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便点了点头。

他又拿出一个瓷瓶道：“这里头的丹药一次一粒晚上睡前服用，记住千万别多服！服完后我会再来的。这供奉我就拿一块，剩下的你们留着吧。”同仁方在床头拿起一块大洋后翻窗子走了。

忙活了一整夜，同仁方回到三清药铺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他偷偷摸摸的回到自己房间，跑到了床上再打一会儿盹，也不知睡了多久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同仁方打开门一看是葛先生连忙迎了进来，揉了揉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葛先生看着同仁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摇了摇头，同仁方奇道：“葛先生一大早过来找我有事？”

“那。”葛先生将一瓶丹药放在桌子上。

同仁方奇道：“葛先生……这是？”

“我发现你每个月的这几天精神状态都不好，一副精气神不足的样子。这是清灵养神丹你拿去吧，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姑娘家似得每个月都要来那么几天。”葛先生揶揄道。

同仁方挠挠头他总不能说他每个月都要帮阎王爷跑趟差吧，于是话题一转打趣道：“葛先生这清灵养神丹价钱可不便宜，不会是你偷偷从店上拿的吧？”

葛先生四下看了看凑过身来故作神秘道：“我只是和碧卿说你身子有点亏让她拿些丹药给我，她就拿了这个。”说完贼贼的笑了起来，同仁方顿时脸拉的长长的。

又过了几日，同仁方估摸着给老妇人她老伴儿的丹药差不多快吃完了便抽了个空，买了些东西又跑去探望。

同仁方背着大包袱来到屋外轻轻的敲了敲门道：“大娘，大娘！”

片刻后屋里传来了走路的声响，门“吱嘎”开了一条缝。待屋中的大娘看清来人是同仁方后连忙开大了门喜道：“原来是三清药铺的小哥啊，来来，快进来坐坐。”

同仁方应了一声便进去了，他一边走一边道：“大娘，你家老伴的病怎么样了？”

“哎，多亏小哥给老妇出注意去求鬼面丹，前几日鬼大人来啦，老头子的病也差不多治好了。”老妇人一边给同仁方倒水一边道。

同仁方将身上的包袱往旁边一放笑道：“呵呵，老爷子吉人天相能活一百岁。”

“哎，一百岁不敢奢望要是能再多活个几年就好了。”老妇人将装满水的碗放在同仁方跟前叹了口气道。

“怎么了？大娘？”同仁方问道。

“鬼大人说我家老伴儿害的是心病，若是心病不好则身病不愈。”老妇人坐在同仁方边上的凳子上道。

“大娘可否和我说说怎么个心病？”同仁方道。

老妇人点了点头，将事情的经过和同仁方说了一遍。

同仁方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大娘，再我给你支个招儿。”

“哎，哎。”老妇人聚精会神的听着，现在老妇人觉得只要是同仁方出的法子肯定没问题。

“您呀，拿几封您儿子的信来，我就照着您儿子的字迹再给大爷写几封。大爷有了儿子的音讯，这心儿不就活了吗？”同仁方道。

“这不是……不是骗我家老头子吗？”大娘犹豫道。

“那我问您，您说您打听到您儿子待的地方在打仗那您见到您儿子的尸体了没？”同仁方问道。

大娘摇了摇头。

“那没见到尸体，您怎么凭着别人说的话就断定您儿子死了呢？”同仁方又问道。

“可……可我那儿子有半年没有往家里寄信了呀。”老妇人道。

“您想啊，那儿在打仗啊。子弹炮弹乱飞的，送信的敢往那里跑吗？不要命啦？再说，要是他们有什么秘密任务这信啊一时半会儿寄不出来也很正常。”同仁方东拉西扯道。

“哦，哦。那是命比钱重要，送信的是不敢往那儿跑。可是什么秘密任务？也不能不让儿子给家里寄封信的呀？”大娘还真信了同仁方的话。

同仁方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这大娘还真是个闷头。

“秘密任务之所以是秘密就是不能让别人知道，写一封信让别都知道了还叫秘密啊？”同仁方继续耐心的说道。

“噢，那倒是这个理儿，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封信去。”老妇人似乎明白了。

“好的，那我等您。”同仁方笑道。

片刻后，老妇人拿来了她儿子以往给他的信件。同仁方抽出几封细细的读了一番，发现他的儿子居然还是一位营长。信件越读到后面发现其中的战事越来越紧迫，后来读到要参加一次什么任务后便断了。

同仁方将一封信件收好道：“大娘，您儿子的这封信我收着，他的笔记我还得临摹几日才能写的像，您过些日子来三清药铺找我拿。还有这些东西都是我给您带来的。”同仁方将边上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些崭新的被褥、衣物还有一些药材。

同仁方道：“这些东西您留着用，这药材都是温性的可以熬汤喝，补身子，用法我都写在纸上了。”

“这……这可使不得。你上次都留给我钱了，现在又拿东西来，我这么一个老婆子如何敢受啊。”老妇人连忙推却道。

“大娘，瞧您说的。您儿子不是在外打仗吗？他们拼命打日本人不就是为了咱们老百姓？在您儿子回来之前我就当您的儿子来照顾您，您看怎么样？”同仁方笑道。

老妇人只是抹着眼泪不住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