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上半年,我已经读了几百种小说了。在亲戚朋友的家庭中,没有人不知道我是个小说迷。我家里的弟弟们,和亲戚的小孩子们,有了空闲,就常常要我讲小说给他们听。我要卖弄我的腹笥,当然我也乐于接受他们的要求。他们所爱听的,不外是神怪和武侠一类的故事。关于这一类故事,我自然是俯拾即是。可是我往往随便说着,自己就加了许多的穿插进去。而且我这穿插,总是博得他们赞许的。这增加了我的兴趣,我何不由我的意思,也来写一篇小说?青年人没有顾忌,也没有谁来干涉,我就开始写我第一部小说了。
这篇小说,是为弟妹们写的,当然我就写了他们最欢迎的武侠故事。这篇小说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了,反正有个侠字罢。书里的主人翁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力大无穷,使两柄一百八十斤的铜锤,犹如玩弄弹丸一般。他开始的一幕也就是完结的一幕,是使两柄铜锤,在庄前打虎。当然,老虎被这小英雄征服了的。老虎完了,这小英雄也就完了。因为我写过小说,以后才发现:写了两三天,拿来给他们讲解时,不到一小时就完了。我自己感到这是一个供不应求的艰巨工作。我就停止没有向下写了。
我还记得,这个稿本,是竹纸小本,约有五寸见方,我用极不工整的蝇头小楷,向白纸上填塞。有时觉得文字叙述还不够劲,我特意在里面插上两幅图画。当然,我是个中学生了,多少能画几笔。所画的那位小英雄,是什么样子,我也印象不清了,只是那两柄铜锤,却夸张地画得特别大。总等于人体的二分之一。那只老虎,实在是不像,我拿给弟妹们看时,他们说像狗。这给予了我一个莫大的嘲笑,恰应了那个典——“画虎类犬”了。
在这年里,我得补叙一句的,就是那位教我八股的储先生,他也来到了南昌,教我弟妹们的书。他原是教过试律诗的。他说我有诗才,劝我作诗,他可以从旁指点。对于这,我欣然从命。但他不会写作古近体,只写得五言八韵的试律。于是介绍我读了几本试律诗集,并出了几个诗题我作。我慢慢地凑,居然可以完篇。我记得在“两个黄鹂鸣翠柳”一题里,我有这样十个字,“枝横长岸北,树影小桥西”。储先生给我打了密圈。后来我懂一点诗,觉得这根本不合题。但我初学作诗,确是这样胡乱堆砌的。这作风,大概维持了两三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