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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火车

从第一次紧急集合开始,我们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周末也一样。新训期间的周末只是概念而非生活。最初在礼堂上政治课时,我还能保持一半清醒,这时不行了。每次我都歪靠在椅子上睡觉,嘴角流着半尺多长透明的口水。赵铁花对我相当不满,可这不能怪我。当我的肉体要沉睡时,我的灵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计可施。课间休息时,我会和汪奇躲到厕所里偷着抽上半根烟。我不觉得抽烟有多么提神,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我只是觉得抽烟可以提神,所以我就抽了。就像很多人并不知道废除死刑究竟会不会增加犯罪率,他们只是觉得废除死刑可能会增加犯罪率,所以他们就不废除。

我跟汪奇学会了抽烟。抽烟的确需要学习。最初,我不知道如何把烟从鼻孔里喷出来,更不用说吐烟圈这样看起来很深奥的技巧。我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正确地把软盒里的烟取出来,只好把整个封口全部撕开。汪奇一边笑我,一边耐心细致地教我如何撕去封口商标贴纸一侧的锡箔纸,然后用两根手指交替敲击贴纸的另一侧,让烟卷听话地从开口处钻出来。

为什么要抽烟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那时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的想法并不能替代过去的想法,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有理由。也许我学抽烟是想装深沉,那时我觉得自己太年轻,需要一些道具来强调一些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沧桑感。现在我不想装了,却已染上了重度烟瘾,每天两包半的量抽得我早晨起来总觉得恶心欲吐。年轻的时候装成熟,老了以后又装嫩,人总是难活在理想的状态。

在我之前,班里只有汪奇抽烟。他有一次对我说,他初二时就开始抽,但后来他又对我说他小学六年级就开始抽,人都有神化或者传奇化自己的倾向,所以我对他到底何时开始抽烟始终抱怀疑态度。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汪奇的确比较能抽。他可以把烟头在嘴里叨几个而不烫着舌头,可以在撒尿的时候把烟叼在唇间而不熏着眼睛,可以吐出一连串质量上乘的烟圈,还可以把一大口烟吸进去却不吐出来,毒得他眼珠子变成淡黄色。这些都令我十分钦佩。

不过,新学员被严格禁止吸烟,新训期间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又极其有限,所以我和汪奇如果想抽烟的话,只能在午休的时候装作上厕所,然后躲在气味不佳的厕所里抽两口。

有天中午,我们躲在厕所里边抽烟边小声聊天。汪奇给我讲他高三时如何追一个初三的女孩。他说那女孩长得特漂亮,而且特喜欢他,还老给他带好吃的。我说是不是跟你一样漂亮。汪奇说,骗你干吗,你见了肯定走不动路。我说,没准是我被吓得走不动路。汪奇说,滚,你以后还想不想抽烟了?要想抽,就赶紧让我高兴,说她特漂亮,你见了都走不动路。快说。我笑说就是,谁这么没造型修养,敢说人家不漂亮,我见了何止是走不动路,简直都吃不下饭。

刚抽了几口,厕所门突然开了,我们立即把烟头扔出窗外,正要挥手赶走弥漫在空中的烟雾,却看到进来的是白建生。这让我和汪奇既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没被赵铁花抓住,生气的是白建生害我们浪费了两根烟。

汪奇冲白建生伸出中指,以示不满。

班长说了多少次不让抽烟,你们还在这儿抽。白建生表情严肃,如果我们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怎么才能成为真正合格的军校学员?

我和汪奇面面相觑。若是玩笑,白建生的话很有趣。书面语言进入口头领域常常具有喜剧效果,但他显然不是开玩笑。

谬论!毛主席还抽烟呢,斯大林还抽烟呢,教导员还抽烟呢,赵铁花还抽烟呢,你怎么说?汪奇冷笑一声,知道蒋介石为啥玩不过毛主席?因为他不抽烟!

白建生一时语塞。过了几秒钟,他终于找到了汪奇话中的破绽,汪奇,你怎么能直呼班长的名字呢?太过分了!

你没病吧?名字不是人叫的吗?

《内务条令》里写得清清楚楚,军人之间通常称职务,或者姓加职务,或者职务加同志。下级对上级,可以称首长或者首长加同志。白建生急了,你乱叫班长名字就是不对!

就叫就叫!好好尿你的尿就得了,管得还挺宽。我叫班长的名字,因为我喜欢他、尊重他。汪奇说,再说了,谁让班长的名字起得那么有诗意?不叫才浪费了呢!花自飘零水自流、花间一壶酒都没铁花好,赵铁花赵铁花赵铁花……

叫我干啥?想我了?汪奇话音未落,赵铁花出现在门口。

班长,您看到了,他们两个在这里抽烟,我制止他们,他们还强词夺理跟我吵,还一个劲地叫您的名字。白建生立刻神气起来。

赵铁花看看白建生,你维护纪律的意识很好。先回去吧,这事我来处理。

白建生走后,赵铁花看着我们:谁的烟?交出来!

我的……刚抽完了。汪奇低着脑袋撒着谎。

别让我动手上去拿。赵铁花朝水箱扬扬下巴,那都是我玩剩下的。

汪奇垂头丧气地踮起脚,从水箱盖上取下烟递给赵铁花。

赵铁花接过烟看了看,从里面抽出一根点上了。他站在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后,又把烟吐向了窗外九月的天空。我和汪奇不知他要怎么收拾我们,心里不免紧张。

心烦的时候总会找点办法排解,不然满世界都得是疯子。赵铁花直到抽完烟,把烟头扔出窗外后才转过身,很深刻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不过,抽烟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们一定要抽,我是管不住的。你们不在厕所抽,也会去别的地方抽。但是别再让别人看见,包括我。下次再让我见到,我就不客气了。明白吗?

我俩点点头。赵铁花把手中的烟盒还给了汪奇,然后往外走。他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

问你们个事。赵铁花想了想说,你们觉得肖明怎么样?

我和汪奇对视一眼,都不吱声。

这有什么?怎么想就怎么说。

我觉得他挺不错的,队列训练内务卫生公差勤务都很好。汪奇说,反正比我强多了。

人也不错。我说。刚来的时候,他还把自己的新毛巾拿出来当抹布呢。

那你们觉得穆欣怎么样?赵铁花沉吟片刻又问。

也挺好的,就是不大爱说话。我说。

哦。赵铁花点点头,那白建生呢?

……挺好。汪奇说。这次我没吱声,因为我不喜欢白建生那副假模假式的样子。汪奇有一次对我说,他一直怀疑那天肖明被子上的脚印是白建生干的。他说的跟我想的一点不差。

赵铁花看着我俩笑了,那你们觉得我怎么样?

我和汪奇不知如何回答。

哈哈,不敢说了?我知道我是来这里做恶人的,你们以后要带新学员的话就明白了。赵铁花笑道,你们还小。

你也不老啊。汪奇拍马屁,才比我们大四岁,可比我们懂的多多了。

懂的多个屁!再过三年,你们懂的比我还多呢。赵铁花不笑了,懂的多了有时候还不如不懂,懂的越多就越老。 AkP2HVGeFyoTsrGB1GhdJb9goXwgMpJZEJbTf5maCz5/0IFpf6LgTmyAfj1kZoB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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