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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的身份

进入军校,我一直食欲大振,睡眠不足。在礼堂上政治课时,我总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半梦送给了教员,半醒则用于对付赵铁花。这样一来,课后讨论时我就傻了,因为我记不得教员究竟都讲了些什么,只好低头不语,假装思考。

讨论的程序一般是先由赵铁花提要求,接着我们发言,我们说完后再由他做小结。我们面对面坐成两列,赵铁花则面门背窗地坐在队列尽头。刚开始赵铁花总是鼓动大家主动发言,结果除了白建生,大家都不肯主动。由于每次都是白建生头一个发言,后来赵铁花就不鼓动了,反正白建生会说。在这点上,肖明显然比不了白建生。白建生每次都拿着个黑皮小本侃侃而谈,大概在礼堂就写好了讨论提纲,因此发言十分书面,搞得汪奇总是笑。头一次因为笑,赵铁花还批评过汪奇,说汪奇你笑人家,那你来讲,看你是不是讲得比白建生好。

汪奇就不笑了。不出两分钟,他放了一个如泣如诉的响屁,结果全体笑翻。我不知道西点或安纳波利斯的老学员们遇到这种事该如何处理,反正赵铁花皱着眉头,却没批评汪奇。谁也不该因为一个屁而遭到指责。何况,我们也很难界定汪奇的屁究竟属于故意还是过失、事件还是行为,或者汪奇能否以不可抗力作为免责事由而进行抗辩。没过两天,赵铁花又因为汪奇在班务会上开玩笑而批评他,结果汪奇又放了一个响屁。我们这才明白,汪奇的屁招之即来,来之能响,大有黄鼠狼的风范。从那以后,只要汪奇笑,赵铁花就看不见了,我估计是他怕汪奇再次动用其屁而使自己陷入无可奈何的窘境。

我扯得有点远了。再回到一九九二年九月我们课后讨论的现场。那天,白建生正在发言,具体讲什么我早忘了,只记得宿舍门突然被推开了,走进来一堆人。我们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赵铁花大吼一声,起立!半秒之内,我们都齐刷刷地拔好了军姿。赵铁花上前一步敬礼报告:

校长同志,三系学员八队新训六班正在组织课后讨论,请指示!班长赵铁花!

看看大家。来人还礼并指示道。

是!赵铁花再次敬礼,然后转向我们,稍息!

这时,我才看到眼前这位军官竟是一位肩扛金星的少将。对于将军,我们只是开学典礼时在礼堂见过一次。虽然我们的座位离主席台很远,可已经足够让包括我们在内的全体新生激动不已。大家不约而同地拼命鼓掌,如雷的掌声导致开学典礼被推迟了整整五分钟,连汪奇都拍红了巴掌。教导员曾告诉过我们,从我们这所军校里走出过数十位将军,而我们当中的一些人,也很有可能在未来成为将军。而此刻,一位货真价实的将军就站在我们中间,和我的距离不到一米,我能清楚地看到他松弛的眼袋、发白的鼻毛、肩章上金灿灿的五角星和金色松枝的细致纹路。

将军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弄皱了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平整的铺面。如果是别人这样不知轻重地坐在我床上,我十有八九会给他两个耳刮子再加上一大脚。我们的被子和铺面如同沙雕,都是呕心沥血的一次性艺术珍品,值得我与之共存亡。我们平时休息时只坐小凳,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把自己的屁股放在床上,以至于每天晚上睡觉不得不拉开被子时,心情都无比复杂。但此刻将军坐了,我却一点也不心疼,反而觉得无比荣幸。

坐坐,大家都坐。将军微笑着招呼我们。

虽然将军让我们坐,但我们还是不敢坐。这道理好比队长问我们有什么意见时尽管我们一肚子意见,特别是伙食太差真想把司务长掐死,可我们照样不敢提一样,我们依然站得笔直。

坐吧,校长让大家坐大家就坐,不要那么拘谨。一个两杠四星的大校说。我们这才坐回到小凳上,努力把上身挺直。

今天,首长在百忙之中亲切看望我队新学员,首先,我代表学员八队党支部和全体学员,对首长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和衷心感谢!队长说完,我们立刻热烈鼓掌。随行的军官们也面带笑容,与我们一齐鼓掌。鼓完掌,校长先问我们生活是否习惯,我们虽然不习惯但我们仍大声回答习惯;校长又问吃得怎么样,我们虽然总是吃水煮大白菜和肥肉片炒芹菜,但我们仍大声回答很好;校长又问训练苦不苦,我们虽然总是睡不够连拉屎的时间都不足,但我们仍大声回答不苦。我们理直气壮异口同声地说着假话,说这些假话的时候我们都充满了崇高的激情。集体问答结束后,校长讲了一段话,大意是让我们努力学习,刻苦训练,争取成为一名优秀的军校大学生,为部队现代化建设贡献力量。讲完之后,大家再次鼓掌。我以为接见到此结束,可校长坐在床上,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他微笑着指一下肖明,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肖明马上起立,报告首长,我叫肖明。

小伙子看上去很壮,是不是搞过体育?校长又问。

肖明激动得声调都变了,报告首长,我高二的时候获得过山东省青少年柔道比赛第三名。

我说对了吧。校长显得很开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个好身体才能为部队建设多做贡献。好,坐下吧。

是。

你们里头还有谁有点特长的?校长微笑着问我们。房间里静了几秒,肖明突然指了指汪奇,他会写诗。

谁说的?我不会!汪奇的胖脸立即涨得通红。他猛地站起来,报告首长,肖明净瞎说,我只是写着玩的。

校长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军官们也都跟着笑。汪奇坐下时,恨恨地瞪了肖明一眼。

其他人呢?别不好意思,都说说。

又静了几秒钟,白建生突然站了起来。

报告首长,我叫白建生。我虽然没有得过什么比赛名次,也没有获过什么奖,但是我的爱好很广泛,文学、音乐和体育运动我都非常感兴趣,并且经常积极参与。我坚信,经过军校大熔炉的培养和锻炼,我一定能够学到丰富的知识和过硬的本领,为毕业后到部队建功立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我们都愣了,校长也像是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微笑起来,说,嗯,好,很有志气嘛。你们要珍惜大好时光,以后我们这支军队,就是你们的天下了。

校长说完,起身与我们一一握手。轮到穆欣时,校长抓住他的手忽然停住了。上下打量一番后校长问,你是姓穆吗?

是。穆欣慌张地缩回了手。

你是老穆的二小子吧?

穆欣低下了头,蚊子似的说了声是。

哈,我说看着怎么这么眼熟。老穆也真是,儿子到我这里上学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小穆,你小子还认识我吗?

穆欣点点头,脸红了。

人越大越不好意思了是不是?校长说完,转向随行的军官们,你们不知道吧?我在军里当参谋长的时候他爸是副军长,现在也已经是军长喽。

军官们均做仰慕状。

怎么样小穆,你爸妈都好吧?

……挺好。穆欣低头嗫嚅着,仿佛打破了别人家玻璃被抓住一样。

好好干!校长慈祥地拍拍穆欣的脑袋,走了。

校长走后,我们继续开始讨论。

刚才说到哪了?赵铁花问白建生。

白建生拿着小本翻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刚才被打断的话头。

韦佳节,你先说。

我慌了,我哪里知道要说什么?上了好几次政治教育课,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教员讲的一个故事:某年夏天,本校一名学员休完暑假返回学校,途中路遇山洪暴发,铁路中断。为了按时归队报到,他硬是从火车上下来,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终于在收假之前满身泥水地赶回学员队报到,被荣记三等功一次。至于别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吭吭哧哧正不知说什么好,队长推门进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给我站起来!队长气急败坏地指着汪奇。

汪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色刷白,手足无措。

刚才谁让你乱吵吵的?让首长怎么看我们!难道我们带出来的学员就这种素质?说你会写诗你承认不就完了?在首长面前一蹦三尺高,像什么样子?

这不怪他,怪我。赵铁花立刻走过去挡在汪奇前面,我没给他们交代过这些问题,他们也不懂,是我工作没做好。

赵铁花,新学员素质怎么样,就看你这个班长怎么带,你可要负起责任!队长看着赵铁花,缓了缓口气,下次我不想再看到你们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了!

是,队长。赵铁花答道,您放心吧。

队长说完,转向穆欣,你叫穆……

穆欣。赵铁花替低着脑袋的穆欣回答。

对对对,穆欣,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队长说完先走了。穆欣却站着不动。

快去吧,别让队长等你。赵铁花拍拍穆欣的肩,把头给我抬起来!

穆欣抬起了头,一脸的沮丧。他叹了口气,拉开门出去了。 4Ud2neasuBZV8Tc1lNSHbkSDLdsuVMBWmxfTm8ndRL7AiPhuHfTQkoGyl5jd/h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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