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们怎样使存在成为无尺度的,不管我们怎样靠正反两方面的长期谨慎把存在压缩成一个点,这种做法毕竟有它的实际基础。范畴观即对概念的理解,使我们想起被传统认识论只是当作综合来认识的在范畴上构成的事实,应该永远具有一种超越感觉的 (物质)的相应要素。它们永远具有某种直接的东西,即某种唤起形象性的东西。没有在二者之间被列出方程式的数字的综合,甚至连一个简单的数学定理也无法应用,而且——这是康德所忽视的——如果要素的联系不符合这种综合(不管遵循流行的逻辑的言语方式使我们陷入什么样的麻烦),综合便是不可能的。
用一种极端的且容易使人误解的方式说,如果方程式的两边不相像就不可能有什么综合。撇开认识的综合而无意义地谈论这种联系,就像一种公理的综合可以没有这种对应性一样,都是不可能的:“中介”的失落。请注意,人们在反思中吃不准思想是不是一种活动,或者说它在倾向上是不是一种自我测量。
被自发思考的东西是不可分割的一种现象。海德格尔强调它的现象方面,反对将其全盘还原于思想。这是对唯心主义的一种有益矫正。但他却因此而把事实的要素孤立起来,就像唯心主义看待综合的要素一样,按照黑格尔的术语抽象地看待事实的要素。一旦事实的要素被孤立化,它就不再是一种要素,而开始成为本体论在反对概念和存在物之间的分裂时最终想让它成为的样子:物化的东西。然而,事实的要素本身的特性却是遗传的。黑格尔宣扬的精神的客观性即历史过程的产物,允许和精神之物有某种鲜明的关系,如同某些唯心主义者(例如后来的李凯尔特)要重新发现的那样。我们的意识越是确信精神领域的这种引申出来的客观性,而不是把它当作向沉思的主体的一种“投射”,意识也就越接近精神的有约束力的外形。如果思维并不对自己的一方面作任何规定、并不取消自己对立面的资格,那么精神的结构就成了第二直接性。
这就是关于范畴观的学说太天真地信赖的东西,它把这种第二直接性和第一直接性混淆起来。黑格尔的本质逻辑走得更远,它把本质同等地当作出自存在又独立于存在的东西,当作一种定在。胡塞尔要求精神事实是纯描述的——它们被当作它们表现的样子而不是别的。海德格尔心照不宣地采纳了这一要求。根据这一要求,精神事实完全被教条化了,仿佛对精神之物的反思、对它们的再思索并没有使它们成为别的某种东西。果断的假定是,这种思维即不可分割的活动实际上可以具有一种不是由纯思想产生的对象。在纯精神事实的概念中已经保存下来的唯心主义便潜在地被重塑进本体论。然而,和纯粹接受性的思想的基础一起,整个学派赖以立身的现象学命题崩溃了:现象学是考察并描述事物而不是编造它们,它不是认识论,简言之,现象学并不带有反思的理解力的污名。然而, 存在 这一基础本体论的秘方,不过是据说纯洁地提出的并上升为高级形式的范畴事实。
现象学的分析早就相信,综合的意识有某种能感受之物。一个判断中的共同属性不单是在比较中,同时也是在例子中被认识到的。应被否定的不是这种理解的直接性,而是它的实在化。对一个特定对象的首先领悟能最明确地显示出类:消除了那种对类一无所知的同义反复,拯救了美的定义。没有直接理解的要素,黑格尔关于特殊就是普遍的观点就成了纯粹的声明。从胡塞尔开始,现象学已拯救了这种观点,虽然是以这种观点的补充因素即反思因素为代价的。
然而,现象学的本质知觉——海德格尔后期小心避开了这个造就他的学派的口号——牵涉矛盾,这种矛盾是不能为了可爱的和平而解决的,不管是按唯名论的方向还是按实在论的方向。一方面,观念化对于意识形态有择亲和势,亲和通过直接性来窃取间接性,因而这种直接性被赋予绝对的权威,使主体成为无懈可击的明显的自在存在;另一方面,本质知觉是我们用来显示精神事实外形的语词——这一观点之所以合法化,乃因为精神之物不是由有认识目的的意识所构成的,它本身是超越个别作者而依据于精神的集体生活并客观地符合其内在法则的东西。
精神的客观性符合直接感觉的要素。由于直接感觉的要素本身是预先塑造的,它可以被认为像感觉的事物一样。因此,这种看法就像我们关于感觉事物的看法一样是绝对的和无可辩驳的。胡塞尔轻而易举地认为外形的闪现和康德的综合先验判断一样有科学的必然性和普遍性,范畴观所致力于的——完全易错的——将是理解事物本身而不是它的分类。范畴观的 (虚假)不在于它的不科学性质,而在于它的教条的科学化。在这种观念化的观点下面萌动起来的,是在精神既定物的表面直接性中冻结起来的中介,在这一方面,本质知觉和比喻的意识密切相关。作为对纯粹假定之物的生成性的经验,本质知觉几乎是它支持的东西的对立面。与其说它是在信仰上接受存在,不如说是对存在的批判;与其说它是对事物与其概念的同一性的感觉,不如说是对二者之间断裂的意识。存在哲学夸口的东西仿佛是彻头彻尾的实证性的器官,而实际上,这种东西的真理性在否定性之中。
海德格尔强调那种不是纯概念的存在,这种强调可以依据于判断中的不可分解的内容,正像胡塞尔以前立足于类的理想统一一样。这种典型的意识的地位价值在历史上可以增长。G.安德斯评论道,世界越是社会化,一般规定性之网越是密密地罩住它的对象,个别事实直接明显地走向它的一般性的倾向也就越强烈,一个评论者靠专心细枝末节而获得的产量也就越大。当然,这是一种和本体论的意图正相反的唯名论的实情,尽管它可以不知不觉地引起本质知觉。如果这一做法还是受到了特定科学的非议,受到了很久以来自发的、对虚假或不成熟概括的指控,那么过错就不仅仅在于那种使人们误用自己的科学精神的思想习惯,即把从外部适度整理事实的原则误当作他们不能从内部理解这些事实的理由。一旦概念的预觉、典型思想的中介面临经验的探索(这种探索具体地证明,半直接地从个别中产生出来的范畴不具有一般性),这种探索也就证实了胡塞尔以及海德格尔方法的失败,因为这种方法害怕这种检验,但又想有这种检验听起来仿佛要服从的科学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