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的觉醒是哲学的解毒药,从而避免哲学日渐猖獗以致成为一种对自己来说的绝对。唯心主义传给我们的一种观念,即关于无限的观念,在其功能上需要变革——这种观念主要是因唯心主义而腐败,而不是因别的东西而腐败。按照科学的用法来穷尽万物,把现象还原为极少数命题,这并不适合哲学(在黑格尔同费希特的论战中有这方面的一些暗示,他指责费希特是从一种“格言”出发的)。相反,在哲学上我们确实力图使自己沉浸在和哲学相异质的事物中,而又不把这些事物放置在预先构想的范畴中。我们想尽量紧密地坚持异质的东西,像现象学的纲领和齐美尔的纲领已经努力做的那样,我们的目的是全盘放弃。在哲学并不去兜售自己的地方,哲学的内容才能被把握。应该抛弃这样的幻想,即哲学可以以它的规定的有限性来限制这种本质。
从唯心主义哲学家的舌头上非常轻松地吐出了“无限”一词,也许只归因于这样一种愿望,即减轻他们对自己概念机制的贫乏有限性的痛苦的怀疑——包括黑格尔在内,不管他的意图如何。传统的哲学认为自己拥有一个无限的对象,靠此信念它成了一种有限的、结论性的哲学。而一种变化了的哲学将不得不取消这种断言,不再劝说别人和自己相信它可以任意地把握这种无限。相反,如果审慎地理解的话,就这种变化了的哲学蔑视把自身固定在一套可列举的定理中而言,它本身就是无限的。这种变化了的哲学的实质就存在于它的不是由任何图式制造的对象的多样化之中,这些对象撞击它或者它探求这些对象。哲学将真正献身于这些对象,而不是用它们作为一面重新理解自身的镜子,把自身的形象误作为具体化。它将不过是以概念为中介的完全的不可还原的经验,但“经验意识的科学”却把这些经验的内容还原为范畴的实例。使哲学去冒它的无限性严峻考验之险的,是这样一种无保证的期望,即它解决的每一个别和特殊都像是莱布尼茨的单子,像是永远难以捉摸的自在的实体——当然,尽管符合的是前定不和谐,而不是前定和谐。对第一哲学的总批判,同时也是对一种毫不敬重地空谈无限的哲学的有限性的总批判。
任何对象都不能完全被认识,知识不必提出一个整体的幻象。因此,对艺术品的哲学解释的任务不能把艺术品和概念相等同,把艺术品同化进概念中。正是通过哲学的解释,艺术品的真理性才展现出来。然而,能被预料的东西——不管是作为有规则地继续的抽象,还是作为概念对列入它规定之下的东西的应用——在最广泛意义上可以像技术一样是有用的。但对未适应的哲学来说,它是不相干的。在原则上,哲学总会出错。这是哲学为什么能前进的唯一理由。在怀疑论和实用主义中,在杜威的完全人道的实用主义观点中,这一点已被承认。但我们应该把它作为一种酵素补充给一种强有力的哲学,而不是因为哲学不得不经受的检验就事先放弃哲学。
作为对整个方法规则的一种矫正措施,哲学包含着玩笑的要素,而那种认为哲学是一门科学的传统观点却总想驱除这种要素。对黑格尔来说,这也是敏感的一点。他拒斥“被外部偶然性,被玩笑,而不是被理性所规定的性质和特性” 。这位非朴素的思想家知道他同他的思维对象的距离有多么远,然而他谈起来却总像是他完全占有了他的思维对象。这使他处在小丑的地位。他不应否认他的丑角性格,至少不能完全否认。因为只有这些性格使他有希望达到对他来说是被否定了的东西。哲学是最严肃的事情,但也不是十分严肃的。这种事情针对的是非先验的东西和非强权控制的东西——这种东西按其自身的概念同时属于一个不可控制的领域,即被概念性本质禁忌的领域。概念为了再现它取代的模仿,别无他法,只能在自身的行为中采取某种模仿的东西,同时又不放弃自身。
因此,审美的要素尽管出于完全不同于谢林所说的基础,对哲学来说也不是偶然的。但避免它的唯美主义,靠有说服力的见解把审美的东西升华为现实的东西,同样是哲学义不容辞的责任。说服力和游戏是哲学的两极。哲学和艺术的密切联系并不要求它来自艺术,至少不能依赖于被野蛮人视为艺术之特权的直觉。直觉很难孤立地闪现,像天上的雷电一样。直觉根本不会像雷电一样击打艺术家的工作,它们和作品的形式法则拴在一起,如果人们力图抽取并保留它们,它们也就溶化了。泉源的清新可以使人们从思想中解放出来,而思想并不保护泉源。我们具有的认知形式只能是已掌握的认知形式,绝对没有与此不同的别的形式。而直觉主义者却对这种认知形式惊恐万分并徒劳地想逃避它。
极力模仿艺术的哲学、使自身变成艺术品的哲学会自取灭亡。它会提出同一性的要求:通过赋予它的方式一种至上性,让作为内容的异质的东西先验地服从这种至上性,以此来穷尽它的对象。对真正的哲学来说,与异质东西的关系实际上是它的主旋律。艺术和哲学共有的东西,不是形式或构造的过程,而是一种禁止假象的行为方式。艺术和哲学都通过它们的对立面而忠实于它们自己的实质:艺术靠抵制它的意义;哲学靠不去捕捉任何直接的事物。哲学不放弃的东西是那种使艺术的非概念方面充满生机的渴望,哲学的实现将避开作为纯现象的艺术的直接方面。概念——既是思维的推理法,又是思维和被思维物之间的城墙——否定这种渴望。哲学既不能绕开这种否定,也不能屈服于它。它必须靠概念极力超越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