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世纪末,罗斯的领土上没有有效的政治统一;相反,形成了几处重要的中心,这些中心沿着不同的方向演进,并呈现为不同的面貌。
米雅柯金(Miakotin)
如果说诺夫哥罗德的历史代表着基辅主旋律的一个重要变调,那么另外两个变调则是由罗斯领土的西南和东北地区的发展提供的。同诺夫哥罗德一样,这两个地区是基辅罗斯的组成部分并全面参与了它的生活与文化。实际上,西南地区对于保持基辅罗斯时期罗斯人与东中欧居民之间的密切联系发挥了特别重要的作用;而东北地区逐渐取代了基辅,成为罗斯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并通过我们早先讨论过的辉煌的建筑流派对罗斯的文化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随着基辅公国的解体以及统一的罗斯的崩溃,这两个地区也走上了各自的发展道路。同诺夫哥罗德的发展一样,它们各自在发展中强化了基辅遗产的某些要素而淡化了其他要素,从而形成了差别巨大却又有内在关联的不同社会。
基辅正西和西南方向的罗斯人居住的土地由两部分组成:沃里尼亚和加里西亚。大的一块是沃里尼亚,它在基辅的西边,像一条宽大的带子一样从喀尔巴阡山脚一直延伸到白俄罗斯。小的一块是加里西亚,它位于喀尔巴阡山脉的北坡,受到普鲁特河(Prut)和德涅斯特河的灌溉,与匈牙利和波兰接壤,是基辅国家西南部最边远的地方。在基辅时期,罗斯的西南部因其国际贸易、沃里尼亚的弗拉基米尔、加利奇(Galich)等城市的繁荣和这一地区对国家的政治生活与文化的积极参与而受到关注。沃里尼亚的弗拉基米尔是一个王公的驻节地,因而在诸城市中地位甚高。整个西南地区亦被认为是全国最令人向往的地方之一。沃里尼亚和加里西亚的文化是基辅文化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但它们也深受国外的影响,尤其是西方的影响。一些历史学家甚至质疑这片区域尽管曾经是基辅罗斯的一部分,但到底能否称为“罗斯的”。这个问题与独特的地方特征有关系,与前面提到的那个在讲述中世纪时代时关于“罗斯”一词模糊性的争议有关系,与西方影响的强大有关系,也与这一地区最终的分裂和融入波兰与匈牙利,后来又融入现代的乌克兰有关系。
当基辅衰落时,西南和其他几个地区日显重要。在12世纪下半叶加里西亚处于最能干和最著名的王公之一雅罗斯拉夫·奥斯莫米斯尔公爵(Iaroslave Osmomysl)的统治之下,有的学者认为他的晦涩难懂的称呼
的含义是“八个脑袋的”,用以表示他的睿智,他的权力在《伊戈尔远征记》中受到尊重。雅罗斯拉夫·奥斯莫米斯尔于1187年去世以后,匈牙利国王安德鲁(Andrew)试图统治加里西亚公国的努力以失败告终。其后是雅罗斯拉夫的儿子弗拉基米尔的统治,他于1197年去世。弗拉基米尔之后,加利西亚迎来了一位强大且著名的公爵沃里尼亚的罗曼(Roman),他统一了罗斯西南部的这两块土地,并将自己的影响扩大到基辅。罗曼战败了匈牙利人、波兰人、立陶宛人和波洛伏齐人。拜占庭寻求与之结盟,教皇英诺森三世(Innocent Ⅲ)则给他一顶王冠,但罗曼拒绝了。因其生动的语言而具有很高文学价值的加里西亚和沃里尼亚编年史这样描写罗曼:“他像狮子一样冲向异教徒,像山猫一样发怒,像鳄鱼一样具有破坏力,像雄鹰一样环视他的领地,像野牛一样勇敢。”罗曼在1205年死于波兰人的伏击,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最大的达尼尔(Daniel)才四岁。
罗曼去世以后,加里西亚经历了一段动荡的岁月,统治者像走马灯似地更换,内战频仍,匈牙利与波兰也先后入侵。相反,沃里尼亚则幸运得多,从1221年到1264年它一直处于罗曼能干的儿子达尼尔的统治之下。数年间,达尼尔在沃里尼亚取得了完全胜利。随后,达尼尔转向加里西亚,到1238年左右将之收归自己及其兄弟的统治之下。达尼尔还以利沃夫(Lvov)等城市的创建者而闻名,这个城市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基辅成为东西贸易的中心。他还是知识和艺术的赞助者,并被视为罗斯西南地区的建设者与组织者。在某种意义上,罗斯与西方的缓和关系在他统治期间达到了顶点。1253年,达尼尔接受了教皇的皇冠,这在罗斯历史上是仅有的一次。他的儿子罗曼与奥地利的统治家族联姻。可是,达尼尔的成果被蒙古的入侵击得粉碎。蒙古人蹂躏了加里西亚和沃里尼亚,西南地区的罗斯人与罗斯其他地区的同胞们一样,不得不臣服于蒙古可汗的统治。
达尼尔的继承者是引以为傲的儿子列奥(Leo),他与蒙古人更加不和。随着达尼尔于1264年、列奥于1301年的去世,沃里尼亚与加里西亚开始走下坡路。这一衰落的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其中有几次试图重整旗鼓,然而最终它们还是被邻近的国家吞并。沃里尼亚逐渐成为后面章节中将要讨论的立陶宛国家的一部分。加里西亚断断续续地先后被波兰和匈牙利所统治,1387年波兰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加里西亚与波兰的政治结盟对天主教及波兰的文化与社会影响在这个西南罗斯公国的传播、最起码是在其上层社会中的传播起了重要作用。在一段时期内,加里西亚在许多方面失去了其作为基辅罗斯的一部分的特点。
沃里尼亚和加里西亚内部的发展反映了这两个地方的波雅尔即贵族的异常发展与力量。占据着肥沃的土地和繁华的城市、历史悠久且根基雄厚的西南部的土地所有者阶级常常自称具有延请和废除王公的特权,他们在无数的政治斗争与阴谋中扮演着主要角色。这方面的一个最不寻常的事件是,其中的一位叫弗拉季斯拉夫(Vladislav)的贵族竟然在1210年短暂地获得加里西亚公爵的宝座,这是在古代罗斯由非王公家族的成员获取王位的唯一特例。弗拉基米尔斯基—布丹诺夫
(Vladimirsky-Budanov)以及其他专家都提到过加里西亚权贵们这些不寻常的举动,比如,他们无视王公的意志直接统治着公国的部分地区,他们在1226年与姆斯季斯拉夫公爵的争吵中离开公国集体出走。与贵族们的权力相比,加里西亚和沃里尼亚的王权是一种姗姗来迟的、更表面的且受到严重限制的现象。只有如雅罗斯拉夫·奥斯莫米斯尔公爵这样特别强悍的统治者才能控制住贵族阶层。虽然加里西亚和沃里尼亚的市政会议在政治上也起作用,偶尔会支持王公反对贵族,但却无法持续遏制后者的力量。必须指出的是,贵族力量在西南罗斯的崛起与邻国波兰与匈牙利的地主阶级的发展很相似。
与西南地区一样,东北地区也是基辅公国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它的主要城市罗斯托夫、苏兹达利等都属于罗斯最古老的城市。从弗拉基米尔·莫诺马赫开始,它的王公们有效地参与了12世纪的基辅政治。实际上,我们已经看到,当基辅与基辅地区衰落时,公国的政治中心转向东北部,转到了所谓的弗拉基米尔—苏兹达利公国,后者占据了罗斯欧洲部分的中部和东部的大片领土。这个公国的公爵安德烈·博戈柳布斯基(Andrew Bogoliubskii)于1169年洗劫了基辅,赢得了大公之位,并将大公官邸搬到自己所钟爱的东北城市弗拉基米尔。他的父亲,著名的尤里·多尔戈鲁基(Iurii Dolgorukii),即“长臂”格奥尔基(George of the Long Arm),是弗拉基米尔·莫诺马赫的儿子,苏兹达利第一位独立的公爵,并早已获得大公之位,此后常驻基辅。到了安德烈,大公常驻地最终移到了东北。虽然安德烈·博戈柳布斯基在1174年的一场阴谋中被害,但他在壮大自己的公国、加强苏兹达利公爵在自己的领地及在全罗斯的权威等方面的成就依然延续着。从1176年开始,他的事业由弟弟弗谢沃罗德继续着。此人被称为弗谢沃罗德三世,因为他是第三个以弗谢沃罗德为名的罗斯大公。他还被称为“大窝”弗谢沃罗德,因为他的家庭人丁兴旺。弗谢沃罗德的统治一直持续到1212年他去世为止。他不断地建造城镇、堡垒和教堂,镇压反对者,有效地统治着自己的领土。同时,作为大公,他将自己的影响力扩大到罗斯全境。
需要记住的是,蒙古的侵略给了罗斯东北以出其不意的一击。当时的大公、弗谢沃罗德三世之子尤里阵亡,罗斯军队被击溃,全部国土实际上沦为废墟。然而,当金帐汗国在罗斯建立它的统治之后,东北诸公国的优势逐渐显露出来。与南部大草原地区相比,它们处于蒙古人的直接占领范围之外,大体上可以慢慢地重建和发展。由于与侵略者之间有一定距离,相对于旧基辅的南部地区乃至东南部的梁赞公国,它们都具有优势。梁赞的发展路径与东北地区基本相同,但却承受着蒙古人更大的压力。另外,大公的位置一直保留在东北部的弗拉基米尔·莫诺马赫的子孙们的手中。更确切地说,在前文提到过的、一直在设法稳定与蒙古人的关系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于1263年去世之后,大公之位接连传给他的两个兄弟特维尔的雅罗斯拉夫、科斯特罗马(Kostroma)的瓦西里和他的两个儿子季米特里和安德烈。在安德烈于1304年去世之后,特维尔的米哈伊尔(Michael of Tver)继承了大公之位。他是雅罗斯拉夫之子和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的侄子,于1319年在金帐汗国的朝廷里被蒙古人所杀。米哈伊尔的继承者是他的竞争对手、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的孙子尤里,又称格奥尔基,此人是第一位获得大公之位的莫斯科王公。
虽然位于东北部并沿袭复杂的基辅王位继承习惯的大公之位依旧是罗斯统一的象征,但在其他方面盛行的仍是分裂。当王公们将其封地再分给自己的儿子们时,封国的数量成倍增长。弗谢沃罗德三世去世时,弗拉基米尔—苏兹达利公国已分为五个小公国,而且还在进一步分割。最终,一些王侯只继承到很小的土地,还有一些压根就分不到任何土地,不得不到自己家族中更幸运的成员那里找差使。14世纪上半叶,在政治边界不断变动的过程中,四个主要的公国在东北部崛起,它们是弗拉基米尔、罗斯托夫、特维尔和莫斯科。频繁的分封既是东北地区的特征,在西部地区和东南部的梁赞公国也属司空见惯。实际上,罗斯的每个地方都是如此。诺夫哥罗德是个例外,因为它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王公。
诺夫哥罗德的发展过程中市政会议地位突出,在加里西亚和沃里尼亚的演变过程中占上风的是贵族,东北地区却是王公们的天下。虽然如前所述,罗斯托夫、苏兹达利以及其他一些东北城镇和地区是基辅罗斯不可或缺的、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是与西南地区相比,它们通常位于荒无人烟的森林地带且没有明确的边界,因此向北部和东部扩张的余地很大。这种扩张发生于基辅晚期特别是封建割据时期。索洛维约夫、克柳切夫斯基等专家认为这种对新土地的著名的“殖民”过程对罗斯接下来的历史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王公们通过为殖民者提供经济支持、保护和帮助组织社会而在扩张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早期移民组成的新社会中没有多少既得利益集团或根深蒂固的制度来挑战王侯们的权威。需要指出的是,安德鲁·博戈柳布斯基早已将他的都城从古城苏兹达利迁到新城弗拉基米尔,而他的主要政治对手就是自己领地内诸传统地区里的贵族。蒙古的入侵和当时的战争与其他灾难都有助于王公们的权威的增长,因为这些事件打碎了原来的经济和社会秩序,使王公们有机会重整破碎的河山。不断增长的地方主义和对地方经济的依赖,以及封建国家的不断分裂,意味着一个王公做起事来常常像是他的公国的一个老板,事无巨细件件过问,全然不顾主权者和经营者之间的区别。随着时间的推移,东北地区的王公的角色与诺夫哥罗德或加里西亚的王公的作用已几无相似之处。
当克柳切夫斯基和俄罗斯的其他历史学家选择东北地区的发展作为罗斯历史发展的典型和基辅历史的真正延续时,他们似乎有点夸大其词了。如果将诺夫哥罗德、西南地区和东北地区都视为基辅文化的延续并将它们后来的独立发展看作基辅多元且复杂的社会与制度的某些成分的进一步发展,可能更好些。这些成分包括民主的市政会议、贵族政治与专制的公爵、城市与乡村、贸易与农业、与西方的接触或对亚洲的亲近。不在我们讨论之列的罗斯其他地区,如斯摩棱斯克、契尔尼哥夫和梁赞等,也不应该被排除在基辅继承者之外。但是,无论对这段历史持多么具有普遍性的观点,也不能忽视东北地区在俄罗斯历史上的重要意义。正是在东北以及诺夫哥罗德的北部和其他相邻地区,与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截然不同的大俄罗斯民族形成了。东北地区崛起的条件无不具有东北自身的特点,这些特点包括统一基辅的分裂,以及说芬兰语的部落也居住在其中的原始森林中的更原始生活方式的存在。莫斯科也是东北的一个公国,正是这个公国逐渐强大起来,兼并了罗斯的各个部分并翻开了俄罗斯历史的崭新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