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穷孩子,睡倒在路边,不幸的他,病了!而且病的是急性的痧症。他全身抽筋,肩膀左一耸,右一耸,两腿也左一伸,右一伸。脸色青的和烤熟的茄子一样,唇黑,眼闭着无光。有时,虽眨眨地向环立在他四周的群众一眼,好似代替他已不能说话的口子求乞一般,但接着蹙一蹙眉头,叫声“啊唷”,又似睡去一样的了。眼泪附在眼睑上不曾滴下,两颊附着两窝泥块,他似要用手去抓,但五指似烧熟的蟹脚一般,还颤抖的厉害。
孩子约十岁模样,不是乞丐的兄弟,就是苦力的儿子。衣服烂破;这时还在地上卷去不少的泥灰。他没有帽,也没有鞋袜,两胫圆而有劲,但这时也失了支撑力了。总之,他像一只垃圾堆里的死老鼠,他除了叫声“啊唷”,和喉中有时“嗡嗡”以外,他竟和死去没有两样了。
围拥着在他的四周,足有几十个群众。公公,婆婆,青年,孩子不等,都是些善男信女,营营地在谈论他,谈论的很厉害。有的还不住地问他,——他父母是谁,住在哪里,今年几岁。好似要在他死后,给他编年谱一般。但他一句没有答,且一句没有听。
一位偻背的老人提议道:
“最好送他到医院里去,这是痧症,极危险的,不能随便吃点什么药就会好,最好送他到医院里去。”
可是一位妇人,却又自己对她自己叹息:
“给他吃点什么药呢?可怜的孩子,这样是就要死去的,唉,给他吃点什么呢?可怜的孩子!”
但又有一位矮胖的男人,好似他自己是惟一的慈善家,他说:
“给他几个铜子,我们合拢来给他几个铜子。病好像厉害,又好像不厉害;总之,给他几个铜子,我们合拢来给他几个铜子。”
可是他还没有摸他的皮夹,又有人说道:
“他还要钱作什么用呢?”
一边又有人驳道:
“有铜子病或会好了!”
而一边却更有人笑问:
“他的腿为什么这样粗大呢?”
一时,一位穿洋服的先生走来,他大概以为人群中总是在变把戏。但当他一伸头颈去看到以后,立刻掉过脸,用手帕掩住鼻,快快走了,一边说:
“传染病,传染病,传染病人的身边会有这许多人围着,中国人真要命!传染病!”他的语气中还有一句“我是一看就走”,没有说出来。接着又回头叫了一句:“警察为什么一个也没有。”于是昂然地去了,几乎连呼吸都屏息着。谈论的结果是什么也没有。孩子这时还会抽动着他的手和脚,可是我诅咒道:“你为什么要死在路边?死到荒山里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