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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的非凡人生

孟子生于邹(即今山东邹城)这个地方,其出生地离儒家“至圣”孔子的故乡、鲁国的都城曲阜不远,大约在曲阜城南十三公里处。

战国时的邹为鲁国的附属之国,春秋时称邾。春秋时,邾鲁两国虽然临界接壤,但两国关系并不十分友好,因为邾国相对弱小,所以它一直受到鲁国的攻伐侵扰,常常迫于压力而和鲁国结盟。鲁国的历史记录《春秋》中记载的第一件事就是鲁隐公和邾国国君邾仪父在蔑地结盟。到战国时,由邾改称而来的邹国已沦为鲁国的一个附庸小国了。

在邹国城中,住着一户孟姓人家,这一家人最初住在坟场旁边,想必家境并不殷实。相传,这户人家男主人名叫孟激,字公宜,而女主人姓仉(音掌,另一说姓李),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家庭主妇。

关于孟激的先祖和孟家的家庭生活状况,由于缺乏相关的记载,我们知道的并不多。有的说他们世代就住在邹国,也有的说他们原来是鲁国贵族孟孙氏的后人。

春秋晚期,在鲁国当政专权、势力显赫一时的有三家贵族,他们分别是季孙氏、孟孙氏和叔孙氏,因为他们都是鲁桓公的后人,所以被称为“三桓”。西周初年,周王朝大行分封,鲁国是周公旦的封地,因周公要辅佐年幼的周成王治理天下,所以他的儿子伯禽便代他到鲁国就封,做了第一代的鲁国国君,并把周代的礼乐制度带到了鲁地,所以,鲁国是保存周代礼乐制度最为完备的国家。但是,春秋以降,“礼崩乐坏”的乱局愈演愈烈,鲁国也不例外。在鲁国,随着“三桓”贵族势力的崛起,导致了鲁国公室和君权的衰落。然而,“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作为“三桓”之一的孟孙氏最终也难以幸免于衰败的命运。据说,孟孙氏的后人后来被迫迁居到了邹国,孟激一家便是孟孙氏的后人中的一支。

孟激家虽然家境不是多么殷实富裕,但他的夫人、孟家的女主人却非常心灵手巧,持家勤勉,特别是她织布的技术非常高,所以靠织布卖钱便能维持一家的生计。

公元前372年的一天,孟家喜得贵子,女主人生产下一个男婴,家里充满了喜庆欢乐的气氛。因为在中国古代延续香火的观念十分强烈,生了男孩,便有了接续香火、传宗接代的子嗣,所以夫妇俩欢天喜地,并商量着给这个男孩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孟轲。

小孟轲三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孟激因病故去了。剩下仉氏和小孟轲这孤儿寡母,其度日之艰难可想而知。

孟轲长到四岁,成了孩子们的天然领袖,成群结队的孩子,常在他的统率下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他们有时玩猫捉老鼠,有时玩偷瓜看瓜,有时分兵两家,相互厮杀,有时成亲办喜事,有时殡葬埋死人。在这些玩耍和游戏中,由于小孟轲点子多,头脑聪慧,技高一筹,连那些比他大上三五岁的孩子也心甘情愿服从他的指挥,心悦诚服地接受他的责罚。

凫村西是一片荒坟,周围十里八村,死了人都到这里来埋葬。因而这里常年哀乐鸣奏,哭号之声不绝。孩子们是善于模仿的,看见大人干什么,他们也照着样子干,于是这些殡葬举丧活动也便成了孟轲他们游戏的主要内容。

孟母多次去村西的坟地寻找小孟轲。孟母看到孟轲和他的小伙伴们玩的丧葬举哀活动唯妙唯肖,真是哭笑不得。这能怨孩子们吗?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成长,对孩子是很不利的。仉氏记得孔夫子说过这样的话:居住的地方,要有仁德才好,没有仁德的居住环境是不利于一个人的成长的。仉氏没有埋怨孩子,为了轲儿的成才,她萌发了迁居的念头。

在亲友的帮助下,孟母的迁居计划终于得以实施,由凫村迁到了山东邹县西北的庙户营居住下来。庙户营是一个很大的集镇,镇上的商店、作坊、饭庄、茶馆、赌场应有尽有,每逢二、六赶大集,四乡的百姓潮水般涌来,一派繁荣景象。

孟母的居处,在街市的中心,左有屠宰场,右有丝绸店,不远处是四海楼饭庄。早饭后,小孟轲翻开《论语》,开始诵读:“学而时习之……”突然,东院传来了肥猪的嚎叫之声,小孟轲烦得赶忙用双手捂住耳朵。过了一会儿,猪叫的声音停止了,大约已被杀死,孟轲振作精神,重又开始诵读,刚读得入境时,门外又传来了“多好的丝绸啊,价钱便宜啊!快来买呀”……

这些此伏彼起的噪声每天都将小孟轲紧紧地包围。五六岁的孩子,自制力总是有限的。每逢集日,门外人声喧闹,真比唱大戏还热闹。小孟轲被关在家中读书,他哪里还能专心致志,常常趁母亲不注意悄悄溜出门去。离开家的小孟轲,好像是飞出了樊笼的小鸟,他前街跑,后街串,大饱眼福。小孟轲真是天性聪明,无论是叫卖还是说唱,他听一次,看一遍,就能模仿那动作那声音腔调,还真像是那么回事,他的这些举动,时常逗得人们哄堂大笑。

身居闹市,有碍于孩子的读书学习,孟母意识到了现在的环境仍不是理想之所。看着轲儿的怪样,听着轲儿的怪调,孟母眉头紧锁,如果长此下去,孩子还能学好吗?

孟母咬了咬牙,决心再次迁居。

孟母又去求亲托友,终于选择了一处较为理想的居住场所。在孟轲7岁的时候,孟母把家迁到了邹县县城南关的一所学宫的附近定居下来。

小孟轲的新家离学宫很近,每天都能听到学宫里传来的琅琅读书声。

时间一长,小孟轲和孩子们都熟悉了,大家彼此成了好朋友。小孟轲经常和小朋友在学宫里玩,成了学宫里一个非正式的学生。

既非正式的学生,按学宫的规矩,小孟轲可以在学宫的院子里玩,但不能到书房去听先生讲课。学生们去书房听课,小孟轲站在窗下旁听。他听到书房里先生正在讲解诗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先生那抑扬顿挫的诵读,那绘声绘色的讲解,以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小孟轲牢牢地吸住。这个秘密终于被老师发现,老师很是感动,问了一些问题,小孟轲都对答如流。老师非常喜欢这个眉清目秀、聪颖过人的孩子,破例收他入学。

小孟轲确实聪明透顶,智慧过人。先生所授课程,远远不够他学。课堂上,孟轲总是第一个理解先生的讲授,总是第一个背熟先生布置的诗文,不仅如此,他还经常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往往把先生问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诸如女人为什么不长胡子,天上都有些什么东西,为什么人不会飞,富人为什么富,穷人为什么穷等。

因为先生的讲授不能满足小孟轲强烈的求知欲,孟轲总是觉得无事可做。渐渐地,他不仅听讲不专心,后来竟发展到了逃学,与学宫外的伙伴一同上树去掏鸟蛋,下河去摸鱼虾……

这些情况传到孟母的耳朵里,孟母的心情是忧喜交加。喜的是孩子睿智过人,善于用脑,成绩优异;忧的是孩子顽皮淘气,已发展到了逃学的程度。如果照此下去,自己对儿子的一片苦心岂不前功尽弃……

一天中午,孟轲放学回来,蹦蹦跳跳,高兴得像一只山喜鹊。孟母问道:“今天在学校学得如何?”“妈,那还用说,先生还没讲完,我就背得滚瓜烂熟了。先生说,谁先背下来谁先回家,我头一个就背了下来,我在路上已经玩了好半天了!”小孟轲得意扬扬地回答着母亲的问话。

又过了一段时间,孟母发现儿子总是回家很晚,而且衣服也弄得很脏。对于这些情况,孟母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没有责问,更没有打骂。

这一天,早饭后孟母只上了一会儿织机,待儿子出了家门,便偷偷尾随其后。这天上午孟轲根本没去学宫读书,他同三个伙伴去树林里捕蝉了。孟母躲在远处观看,只见小孟轲指挥那三个小伙伴拿来竹竿,取出马尾毛。小孟轲从小伙伴手中拿过一根又细又长的马尾毛,非常熟练地系成一个活扣,固定在竹竿的一端。然后孟轲吩咐小伙伴保持安静,自己蹑手蹑脚来到树下,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去套那蝉,每套中一个,孟轲和小伙伴都欣喜异常,孩子们玩得高兴极了。

孟母压抑着胸中的怒气,没有冲过去将儿子“当场抓获”,而是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孟母回到家中,依然上机织布,心情沉重。眼睛酸酸的,竟然有几滴泪水落到了纱布之上。孟母是异常刚强的女人,轻易是不落泪的。

中午,小孟轲像往常一样回家来,依旧是那么欢快活泼,无忧无虑。孟母压抑着怒火,将儿子叫到织机前,问道:“轲儿,今日在学宫内的学习情况如何?”机灵的小孟轲已觉察到母亲今日说话的口气不大对劲,又看到母亲的满脸阴云,但猜不出母亲是因何事如此。于是怯生生地答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那么我问你,今天上午先生讲的是什么课,你能背给娘听听吗?”孟母的脸色已是通红。“这个……”小孟轲语塞了,回答不上来。

孟母猛地站起身来,离开织机,第一次向儿子扬起了巴掌,声音有些颤抖:“今天你根本没有到学宫去读书,你是和另外三个孩子去林中捕蝉……”孟母的巴掌扬得很高,小孟轲害怕了,想跑又不敢跑,准备挨一顿好揍。然而孟母的巴掌却没有落在儿子的身上,而是顺手抓起一把剪刀,“噌噌噌”,将织机上的经线剪断,纱与布分成了两截,垂落下去,几个月辛辛苦苦的劳动前功尽弃,毁于一旦。

小孟轲明白了母亲发怒的原因,知道是自己闯了祸,先是吓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孟母没有打骂也没有宽慰,任儿子哭了个够……

这天中午,孟母没有下厨,母子俩谁都没有吃饭。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小孟轲仍在低声饮泣,孟母厉声命令小孟轲去把那剪断了的经线一根一根接起来。孟轲不敢违抗,跑着去接线。他边接边哭,泪眼模糊,断了的经线,哪里还接得起来!

又过了许久,孟母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口气也较前和缓得多了,她对还在抽泣着接线的小孟轲说:“算了吧,轲儿,不要再接了。断了的线是无法再接的。织布是这样,读书也是这样。轲儿,咱们孤儿寡母,日子有多难啊!我带你三迁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有了好的生活学习环境,你也很聪明,可你却……”

“娘——”小孟轲一头扑到了慈母的怀里,孟母把儿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孟母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孟轲的泪也流了出来,母子的眼泪流作了一处,母子的心跳在了一起……

自此之后,小孟轲确实是痛改前非,加倍努力学习。加上他天资聪颖,肯于动脑又善于动脑,在学习中举一反三,学业逐渐长进,小孟轲成了同伴羡慕、老师器重的学宫高才生。看到轲儿的长进,孟母心中自然是欣喜万分。

然而,随着褒奖赞誉之声的与日俱增,小孟轲不禁沾沾自喜,骄傲起来。孟轲说话、办事经常流露出一种目中无人的情绪。敏感的孟母对此早有察觉,学宫里和社会上也常有对小孟轲的一些议论传来,这难免又使孟母忧心忡忡。

孟母有一个表叔,名字叫作公孙玺,当年曾任鲁国将军,现告老还乡,闲居在家。公孙将军虽已年逾花甲,但身体却非常健壮,颇喜狩猎,常驱鹰犬于山林之中打猎,聊以散心健体。孟母经过深思熟虑,到公孙表叔家中拜访,对表叔说明来意,欲请表叔配合,对小孟轲进行启发开导,公孙将军慨然应允。

一日,学宫放假,小孟轲在家读书写字、温习功课。孟母兴致勃勃地问儿子:“轲儿,你喜欢狩猎吗?”小孟轲被母亲问蒙了,不解其意,反问母亲道:“为何不喜欢?喜欢又怎样?难道母亲会允许孩儿去观猎吗?”

“是呀,娘明日正是要带你去观猎。”孟母将这意外的消息告诉了儿子,并将狩猎的壮观场面、妙趣横生的狩猎故事,讲给儿子听。

小孟轲真是喜出望外,扑到母亲的怀里撒起娇来。他搂着母亲的脖子说:“娘真好,娘真好,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第二天一早,孟母带着小孟轲赶到公孙将军家里。日上三竿,孟母、孟轲及公孙将军同乘一辆车,奔向了四基山。

小孟轲久困学宫,一回到大自然的怀抱,真像是出笼之鸟,撒欢的小马驹,穿空之银燕,悠翔之游鱼!车马停于四基山下,人们持弓箭,驱鹰犬,进入四基山林。四基山是泰山之余脉,山虽不甚高大,但风景别致,林深草茂,万木葱茏,溪流无数穿行山间,流水淙淙,其声如乐。小孟轲见此美景,不禁脱口而出:“呀!这里真是山清水秀,人间仙境啊!”

公孙将军早已部署好,家丁、卫士从四面而入,将野兽驱到一个方向。过了约半个时辰,渐有野兽窜来,公孙将军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弯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箭矢若流星一般飞向奔跑着的野兽,那野兽应声而倒。小孟轲简直看得呆了、傻了、愣了,他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百发百中的神射手!

时近中午,大家在林中进野餐,小孟轲对公孙将军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围着公孙将军转来绕去,问这问那,显出非常羡慕的样子。孟母见机说道:“这算得什么,你公孙外公还能百步穿杨呢!”

“娘,什么叫百步穿杨?”小孟轲瞪大了惊奇的双眼,盯着母亲问。

孟母一板一眼地给儿子解释:“这百步穿杨嘛,就是在百步之外有一株杨柳,随便指树上的哪一片叶子,射手都能百发百中地将那叶子射下来。”

小孟轲满怀疑问地转向公孙将军:“外公,这是真的吗?”“怎么,我的小外孙还不相信吗?”公孙将军用右手食指点着小孟轲的鼻尖说道。

“外公能射给孙儿看看吗?”小孟轲扬起脸来看着公孙将军说。

“好,外公我今天就卖卖老力气,让你见识见识。”公孙将军边说边站立起来,取弓在手。

一个家丁走到百步之外,选定了一棵柳树,然后用长竿一指树上的某一片叶子,公孙将军弯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长竿所指的叶子应声而落。正在此时,天空中有一只苍鹰盘旋于密林上空。公孙将军笑问正在发呆的小孟轲:“孩子,你说,让外公射这只鹰的哪只眼睛?”

“左眼!”小孟轲信口说道。

小孟轲的话音未落,只见公孙将军拉弓上箭,只听“嗖”的一声,苍鹰应声落地。小孟轲飞跑过去,抱起还在扑棱的老鹰,一看,果然是箭穿左眼!

这一下,小孟轲可算是服了,他跑过去搂住公孙将军的脖颈,撒娇地要外公教他学射箭,并且不解地问道:“外公射艺为何如此高超?莫非有神人暗中相助吗?”

公孙将军哈哈大笑道:“哪里有什么神人暗中相助,不过功到自然成,手熟而已。俗话说得好,熟能生巧嘛。”

“天下还有比外公更高明的射手吗?”小孟轲好奇地问。

“有,多得很。”公孙将军说,“其实,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出类拔萃的人。来,外公今天给你讲一个剃头师傅剃技高超的故事。”小孟轲一听外公要讲故事,高兴得手舞足蹈。

大家围坐在草地上,听公孙将军娓娓而谈。

从前,有一位姓刘的县官,此人心胸狭窄,报复心极强。一天,他闻名前去剃头高手万师傅的剃头铺子剃头。万师傅给他刮脸,刘县官摇头晃脑地说话,万师傅的刀把刘县官的脸上刮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渗出了一点血。刘县官对此事耿耿于怀,欲寻机报复。

不久,该县奉命处决一个犯人,处决这个犯人,不是用刀砍,而是用箭射。刘县官命人将万师傅捆起来,押赴刑场陪绑。

行刑开始,一声令下,犯人被射得刺猬一般。万师傅被捆绑在一根木桩之上,只见乱箭齐飞,共有九九八十一枝,均射在万师傅的左右及背后,并未伤着万师傅一根毫毛。尽管如此,仍是把个万师傅吓得魂飞魄散,出了好一身冷汗。

那以后,万师傅决心教训教训这可恶的刘县官。万师傅买了九九八十一把剃头刀,每把都磨得飞快,等候着刘县官前来剃头。

刘县官终于来了。万师傅笑脸相迎,十分谦恭。刘县官得意地坐在椅子上,拿腔拿调地说:“老万头,今天可要小心哟,再要是碰了老爷我的皮肉,你可要当心哟!”万师傅强压怒火,故作欢颜:“小的哪敢,小的哪敢!请老爷放心,今天小老儿要拿出看家本事好好地侍候侍候您老人家!”刘县官听了,非常得意。万师傅很客气地给刘县官围上罩布,然后来到桌边,拉开抽屉,取出寒森森、光闪闪的剃刀九九八十一把。

刘县官听见似兵器相撞的铿锵之声,睁开了微合的两只三角眼,看见万师傅的桌几之上竟摆放着一大堆明晃晃的剃刀,不禁心惊肉跳,站起身来要跑。万师傅厉声喝道:“坐下!你敢乱动,自负其责,与万某无干!”“万、万、万师傅,你想干、干什么?”刘县官结结巴巴地说。万师傅大喝一声:“废话!我干什么,给你剃头!给我坐好,把嘴闭上,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就晃动,要是还没活腻,你就给我好好坐着,一动也别动!”刘县官吓得马上闭上了嘴,一动也不敢再动了。

万师傅拉开架式,抖擞精神,取过一把剃刀,挥臂一甩,那剃刀擦着刘县官的头皮,“唰”的一声飞到了天棚上,刘县官的一缕头发被剃了下来!万师傅剃刀连发,左右开弓,不断地改变方向和角度,只听得“唰唰唰”,九九八十一把剃刀都擦着刘县官的头皮而过,好似无数银燕在室内飞舞,最终全都落到了天棚之上。剃刀飞完了,再看那刘县官的头,该剃的剃了,该留的留着,无可挑剔,头皮面部没有丝毫损伤。万师傅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说道:“尊敬的老爷,您的头剃好了,该回家了。”刘县官呆若木鸡,冷汗直冒,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真是绝、绝、绝技!”打那以后,刘县官再也不敢来万师傅这里剃头了,并且从此落下了口吃的毛病。

公孙将军讲完了故事,大家都开怀大笑。小孟轲更是乐不可支,眼泪都笑出来了。

小孟轲通过“观猎”“百步穿杨”“飞刀剃头”等事,悟出了“学无止境”“精益求精”的道理,并终生以此为治学之座右铭。

孟母的教育目的完全实现了。

按照学宫里的课程设置,读完了《诗经》便读《论语》。这一年春节过后,小孟轲开始学习《论语》了。

《论语》一书,是记述孔子和他的学生言行的语录体著作,是孔子思想的代表作,是很受世人推崇的经典之作。

孟轲学习《论语》的第三天,课堂上就炸了窝。事情是这样的。

先生在课堂上讲解《论语·学而》的第十一章,原文是:“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先生对这段话做了解释:“孔子说:‘当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因为他无独立行动的权力,便只有观察他的志向;他的父亲死了以后,就要考察他的行为,如果能长期不改变他父亲的观点、主张和做法,就可以说是孝了。’”先生解释之后是讲解,对学生进行“孝”的教育。正当先生讲得入境的时候,孟轲提出了疑义,他说:“天下做父亲的,难道他们的观点、主张、做法都是正确的吗?如果确实是正确的,坚持他们的观点做法当然是对的;如果做父亲的观点、主张、做法是错误的,难道也要坚持吗?照此办理,岂不是祸国殃民、贻害无穷吗……”

孟轲此语一出,四座皆惊,同学们瞪着眼睛听他侃侃而谈。先生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张口结舌,难于解答。

稍停片刻,孟轲接着说:“上古之时,洪水为患,鲧奉帝尧之命而治水。他逆水之性,方法悖谬,结果不但水患未除,反而愈烈,鲧自己也因而获罪,最后死在羽渊。鲧的儿子禹奉命继续治水,他借鉴了父亲治水失败的惨痛教训,从根本上改变父亲治水的办法,制定了全新的治水方案。经过13年,终于制伏了九州水患,使天下万民得以安居乐业。倘若禹‘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其后果如何呢?势必水患无穷,天下人尽为鱼鳖,哪里还会有今日之苍生黎民,我们师生恐怕也难以在此探讨学问了……”

孟轲的话,言之有据,析之成理,无懈可击。先生和同学们都心悦诚服。先生夸赞说:“孟轲小小年纪,见识出众,论述严谨,前程不可限量!”接着先生又疑惑地说:“为师也赞同你的观点,但为师不明,圣人之言,岂能有过?”

孟轲见先生发问,答道:“陈司败曾问孔子,鲁昭公是否知礼,孔子偏袒鲁昭公,说:‘知礼。’陈司败对孔子的回答非常不满。按周礼规定,同姓不得成婚,鲁昭公的夫人即与之同姓,也就是违背了周礼。陈司败反问:‘鲁君若知礼,孰不知礼?’孔子听到了说:‘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孔子自己承认对鲁昭公的偏袒是错误的,怎么能说圣人就不会有过错呢?”

孟轲说完了,先生和同学们无不由衷地赞叹孟轲渊博的学识和超凡的见解。

一次,先生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述武王伐纣的故事,绘声绘色地渲染战争的规模、残酷的程度,杀人之多,竟至“血流漂杵”。先生正讲得兴奋时,孟轲却提出了异议。他认为先生所讲,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先生听了孟轲的批评,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但先生是个有修养的老者,他没有打断孟轲的话。孟轲说完后,同学们都瞪大眼睛看着老师,等待着老师的解答。

先生平静地说:“孟轲所言,不无道理,然而为师所言,并非臆造,而是言之有据。”说完这句话,先生快步走回自己的书房,取来了一捆书简。这是《尚书》。先生打开书简,翻到《武成》篇,递给孟轲看。

孟轲接过书简,将《武成》篇仔细读完,对老师说:“《书》中所记,确如恩师所言。但恩师请想,武王伐纣,乃是以有义之师伐无德之君,是救民于水火之举。纣王荒淫无道,万民痛恨,早已丧失了民心,其所率之残兵败将必不堪武王正义之师的讨伐。如此看来,武王之伐纣,如摧枯拉朽,势如破竹,死人不会很多,断不至于‘血流漂杵’。书乃人著,人谁无爱憎好恶,必寓褒贬于其中,而且历史之事,年代久远,事物错综复杂,又难以一一查明审清而后入于书,故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弟子多有冒犯,万望恩师海涵!”

听了孟轲精辟的分析,先生长叹道:“后生可畏也!”

类似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许多。

孟轲的行为虽然使老师感到很难堪,但为师者多是思贤若渴,爱才如命,因而每遇被学生诘难之事,尽管当时老师也许会有些不悦,甚至与学生争得面红耳赤,但过后却会感到心里热乎乎、甜丝丝的,为自己能有这样的学生而感到骄傲、自豪。

孟轲成了学宫里的宠儿,远近闻名的神童。同学们经常向孟轲请教问题,孟轲是个非常热心的人,总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先生们也常与孟轲切磋学问。有时先生身体不适或有急事,还请孟轲代为授课。孟轲授课,一板一眼,讲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小伙伴们非常欢迎。老师们知道孟轲家境孤寒,生活艰难,就决定免收孟轲的一切学习费用。又因为孟轲为学生们树立了学习的榜样,为学宫争得了荣誉,经常有人慕名而来送子求学,况且孟轲既是学生又兼着老师,学宫决定每年都奖励孟轲一定的钱款,以资褒扬和鼓励。这大约要算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奖学金了。

孟轲十五六岁时,已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了。此时的孟轲尤长于《诗》《书》和《论语》,有极深的造诣,并且精通射箭和琴艺。

古人说:“圣人无常师。”孟轲正是这样。从学宫毕业后的几年,孟轲到处寻师求教,每闻有一艺一技之长者,即登门求教,态度诚恳。有一些人不想授徒,有些人技不愿外传,都为孟轲的好学精神所感动,尽其所知,倾囊而授。孟轲逐渐长大了,成熟了。这时的孟轲,已是21岁的英俊青年了。

有一天,孟母命儿子去游泰山,沿着孔子走过的路去登山。孟轲登山归来,孟母问道:“孔子登山,有何发现?”

孟轲立即作答:“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孟母听了儿子的回答,心领神会,露出了满意幸福的微笑。

泰山之游,使孟轲领略到了大自然的无比壮丽,孟轲的心中,萌发了强烈的赴鲁游学的想法。

为什么孟轲首先想到要去鲁国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周礼尽在鲁矣”,此其一也;最重要的是鲁国是孔夫子的故园,那里有圣人的诞生之地——曲阜,他早就梦想着去那里“朝圣”了,此其二也;另外,鲁国是儒学文化的发祥地,那里一直还保持着孔子的遗风,孔门学派的亲传弟子、讲学团体尽在于鲁,此其三也。这些就足以使青年孟轲“向往之至”了。

孟轲将心中的想法向母亲做了汇报,孟母闻听,正合己意,孟氏母子想到一块去了。

公孙将军得知消息后,特意赶来为孟轲送行,将自己心爱的一匹雪白的大马送给了孟轲,并且还把自己佩带多年的宝剑和弓都一并送给了这可爱的青年。孟轲非常感动,连连致谢。孟母也非常激动,告诉孟轲,一定要好好干,切莫辜负了公孙外公的一片爱才之心。孟轲与母亲、外公、老师、同学及乡亲们依依话别后踏上了赴鲁之途。

孟轲一路欣赏山光水色,晓行夜宿,不几日,已过了邹鲁界碑。与邹邻界的恰好是孔夫子的家乡曲阜。过了沂水河已看得见曲阜的城墙了。

进入曲阜地界以后,孟轲不再注意山光水色,而是把注意力全集中到了鲁国的风土人情之上,他认真观察路上碰到的各种人物,仔细分析发生的每一件事,试图从中悟出某些道理,学得某些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大路上,一位须发若霜的老者背着一个口袋,口袋里大约装的是粮食,沉甸甸的样子。老者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拽着口袋,腰弯得好像一张弓,步履艰难,一步一呻吟。这时,后边走来了一位少年,衣着朴素,举止文雅。见了老者,深施一礼,说道:“老人家,您辛苦了,让我替您背吧!”老者望着少年,非常感激,少年接过口袋背上,一手搀扶着老人缓缓而行。

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妇,右手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左手拎着一个蓝花包裹,一步两歇地向前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位俊秀的少妇走过来,二话没说,接过孕妇怀里的孩子,伴她一同向前走去,两人边走边谈,很是亲热。

一个三岔路口,一位外乡人在问路。他向一位约有六十岁左右的老先生问路:“喂!到夏村怎么走!”老者闻听,瞪了那个问路的青年人一眼,然后用手一指:“东北边那条。”

“喂,离夏村还有多远?”外乡人又问。

“还有三百六十亩。”老者回答。

“怎么?”那个问路者一愣,“你们鲁国人不论里吗?”

“论礼?”老者瞪着那青年,冷冷一笑说道:“怎么,年轻人,你也知道论礼吗?如果你也知道论礼的话,你应该先尊称我一声老爷爷,然后才能开口问路。”

外乡青年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动怒,而是羞红了脸,低下了头。他已经认识到了,“不论礼”的不是鲁国人,而是自己。

沂河岸边,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正在凭古松而观涛。沂河涨水,从南岸到北岸,浩浩荡荡,波澜壮阔。这时,有一个鬼头鬼脑的青年走过来,见了凭松而立的老人,既不施礼,也不问安,而是滑稽地一笑,做了个鬼脸,然后含含混混地问:“捞鲅鱼,过河怎么走,哪里水最浅?”

他欺老者年迈,有意把“老大爷”说成了“捞鲅鱼”,以卖弄小聪明,对老人恶作剧。

老人对小青年的话早已听得真切,但老人将计就计,举起右手,放于耳轮之外,大声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捞鲅鱼,我要过河,你告诉我,从哪里过河水浅?”鬼头鬼脑的青年这次更加提高了声调,已经是在喊叫了。

“咳,你看我真不中用了。原来你是要过河呀!”老人恍然大悟似的说。老人走了几步,用手一指对面的那棵大大的柳树,极负责任地指给青年说:“看到了吧,你就照准那棵大柳树走过去就行了。”

鬼头鬼脑的青年也不致谢,挽起裤子就下了水,愈走愈深,忽然,咕咚一声,青年陷于没顶之灾。他本来是个旱鸭子,连喝几口河水已是神魂颠倒,魂飞魄散,只是出于本能,用双臂在水中胡乱扑腾,大喊“救命!救——命!”由于口中进水,声音含混,这回倒不是装的。

眨眼工夫,青年已被洪水冲出十几丈远。

“来人!”老人高喝一声,声如洪钟。

话音刚落,有四个青年人快步从林中跑来,齐声问道:“爷爷有何吩咐?”老人用手一指水中正在挣扎着的人:“快下水救人!”

四个青年不敢怠慢,纷纷跳入水中,游向水中的呼救者,不一会儿就把人救上了岸。

鬼头鬼脑的青年,面色铁青,浑身湿漉漉,活像一只落汤鸡,由于喝水过多,腹部鼓得像个临产的孕妇一般,瞪着直勾勾的双眼一个劲儿地作呕。老人指挥着青年们七手八脚地将其腹中之水控出,渐渐地,落水者恢复了正常。老人望着落水者笑着说:“后生,你吃苦了。今日之事,不知你有何感想?”

鬼头鬼脑的青年抬起头来,恍然明白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似乎有些愤怒了,指着老者说:“好啊你,老头儿!你们鲁国人真坏!我问你从哪里过河水浅,你却把水位最深的地方指给了我!”他边说边看了看身边的几个青年人:“要不是这几位兄弟舍身相救,我,我就没命了!”

几个青年见此人竟敢辱骂爷爷,不禁大怒,伸手抡胳膊欲以老拳相向……

“休得无礼!都给我退下。”老人一扬手,制止了青年们的鲁莽行为。

“我来问你,”老人和颜悦色地对落水人说,“你不是要捞鲅鱼吗?水浅的地方怎么会捞得到鲅鱼呢?你落了水,是你水性不佳,怎么反倒埋怨起老朽来了!”

“这……这个……”落水人听了老人的一番话,如梦方醒,面孔发热,羞愧地低下了头。

老人趁机对他进行了一番应该如何处世做人,应该如何尊老爱幼,如何以诚待人的教育。青年人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告别了老人和四个青年人,恋恋不舍地走远了。

孟轲来到了天下闻名的曲阜城。曲阜是鲁国的国都,东西长七华里,南北宽五华里多,是鲁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孟轲将走访和考察所得到的情况、资料和信息反复推敲,认真地分析与比较,他认为,子思与曾子两派是孔学最重要的两派。

方向明确,目标已定,孟轲便日日出游,与子思的门人弟子共同研讨切磋儒学。孟轲精力充沛,不知疲倦,每天都早出晚归,乐此不疲。

孟轲的学问在研讨中迅速增长。另一方面,孟轲也渐渐地感到不满足,因为他连日拜访的数十名子思的弟子,尽管学问各有千秋,但实事求是地说,这中间没有一个人可以做自己的老师,说是“同学”更恰如其分。因此,孟轲决心寻找那堪称师长的子思的门人。

可是,人海茫茫,孟轲想要寻找的师长在哪里呢?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经过苦苦寻觅,终于有了线索和希望。

当年,子思门下有一位高才生,名叫司徒牛,禀赋过人,过目成诵,闻一知十,最能领会老师的意图和精神实质。司徒牛品德高洁,学识渊博,老师赞赏,同学羡慕。然而,天不作美,正当司徒牛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一场疾病摧残了他的健康,原本英俊潇洒的青年小伙子脊背高高地隆起,形成了高度的弓弯,以致目不能见天。有人说,他早已死去;也有人说,他尚在人世;还有人说似在城中见到过他。不管怎样,为了学到儒学正统之精华,孟轲决心踏破铁鞋,寻找司徒先生。

一天,正是盛夏的中午,孟轲寻师路过一片树林,又饥又渴又累,便坐在一棵树下歇息,他取出干粮袋,啃着干粮,由于太疲乏了,孟轲一边吃着竟一边打起瞌睡来……

正在恍惚之际,孟轲忽然听到好像有脚步声,他睁开了双眼,只见一个驼背老人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孟轲眼前突然一亮,脑海里闪出一个念头——这位老者莫不就是司徒先生?想到这里,孟轲站起身来,迈步向前,亲切地叫了一声:“老先生,晚生拜见老师!”说罢,“扑通”一声磕头便拜。这突如其来之举,把老人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搀扶孟轲。孟轲抬起头来和老人的目光相对,凭阅历和经验,孟轲见老人目光仁和慈祥,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没错!这位老者就是自己日夜寻找的司徒牛先生。

“快快请起,折杀老朽了。老朽何德何能,敢当如此大礼!年轻人,我并不认识你呀,如何开口便以老师相称呢?”

孟轲见问,跪着说道:“晚生孟轲,自邹来鲁,为求孔门之真学,传孔子之道,以救万民。晚生认定,您就是子思先生的高徒、德高望重的司徒先生,司徒先生千万可怜晚生的一片赤诚之心,收下晚生为徒吧!”

老人听了孟轲的这番话,不禁百感交集,泪盈于眶:“不敢相瞒,老朽确是司徒牛,然学业不精,肢体又残,已是无用之人,怎敢耽误你的无可限量之前程……”

司徒先生的话还未说完,孟轲就打断了老人:“先生不必多说了,若不答应收孟轲为徒,弟子便终生不起!”

司徒老人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点点滴滴落在了孟轲仰着的面庞之上……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司徒牛终于答应了孟轲的请求,收下了自己一生中唯一一位高徒。

师生一同来到司徒先生的家——三间茅舍,隐于深山密林之中,篱笆院墙,柴扉,院内是青竹兰草,院外种着五谷及蔬菜。司徒先生长期隐居于此,几乎不与外界接触,独身一人,忙来劳作耕种,闲来诵诗读书,倒也安闲自在。

孟轲在司徒先生家里住了下来,师徒二人愈谈愈投机,真是相见恨晚。

司徒先生通过接触,深知孟轲非等闲之辈,乃是当今盖世之英才,儒学之发扬光大,孔子之学显用于世,全赖此子也!司徒先生尽生平之所学而授,孟轲亦是如旱禾之遇甘霖。

除讲课外,司徒先生还定期开列一些书目,让孟轲去城里借来阅读。遇有孟轲读不懂、领会不深的地方,司徒先生再加以点拨指教。

由于有雄健南将军的全力相助,司徒先生所开列之书目,孟轲基本上可以在曲阜城内借齐全,毕竟是儒家发祥地,圣人故乡,果然无愧于“周礼尽在鲁矣”之盛誉。

就这样,孟轲在司徒先生的指导下,于草棚茅舍之中整整攻读了三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孟轲如饥似渴地学习,夏日酷热,他顾不得摇扇驱蚊蝇;冬日严寒,他顾不得生火取暖……

一天,司徒先生对孟轲亲切地说:“高足来此,已满三年,愚师腹中所有,已被你掏得囊空如洗,该读的书你也已经读完。为师还要告诉你,人不能不读书,也不能终生总是读书,读书是为了致用,目的在于齐家、治国、平天下。愚师以为,高足现在继续留在这里,已属无益。请高足择日出山归国,一展雄才,不知意下如何?”

孟轲恭敬地聆听了老师的谆谆教诲,觉得句句是金玉良言。孟轲点头表示同意老师的意见。此时孟轲回想起司徒先生三年来对自己的言传身教,呕心沥血,夜以继日,不禁潸然泪下……

师徒二人定下了出山的日期。这一天,司徒老师为孟轲摆了一桌颇为丰盛的酒席,为高徒饯行。但二人心情都很沉重,既不忍离别又不得不别,互让了许久,饭菜没怎么动,师生只喝了几杯水酒。

就要分手了,司徒先生问道:“高足回国,将欲何为?”

孟轲答道;“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在其中。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头无愧于天,俯首无愧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弟子返归乡里后,欲效法孔老夫子,兴学宫,办教育,广育天下之才,以行孔夫子与恩师之道!”

“好!”司徒先生激动极了,紧紧握住孟轲的双手,“我一生命运多舛,空读诗书,于世无补,得遇高足,愚师死而无憾也!”

孟轲拜别恩师下山,并未直接归返祖国,而是先往雄健南将军处辞行。三年的鲁国游学,倘无雄将军的鼎力相助是不可能的。孟轲前来向雄将军辞行,对其三年来的大力关照表示感谢。

整整三年了,游子终于回到了每日都在思念着的邹国,孟轲心潮激荡。

孟轲母子离别整整三年了,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孟母在离别儿子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无时无刻不在惦挂着爱子,夜梦昼思,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有时夜里梦见儿子归来,恍然坐起,惆怅良久;有时日间思念轲儿走了神,一坐就是好半天……

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母子团聚,其情其景,感人肺腑,用语言是难以描绘的。

孟轲也深情地望着母亲,短短三年的时间,孟轲发现,母亲明显地衰老了!她脸上的红云消退了,留下了苍白和憔悴;明亮的双眼已开始变得混浊,眼角的鱼尾纹明显地增多了,加深了;母亲的一头乌发也已经黑白相间,尤其是两个鬓角已经几乎全白,好似秋霜……

孟轲陪伴了母亲整整两天,乡亲们也来了一批又一批,孟家好不热闹。孟母喜笑颜开,人逢喜事精神爽,孟母仿佛又年轻了许多。

第三天,孟轲就去拜访了公孙将军和几位社会贤达,向他们阐述自己的理想和计划,以期取得他们的支持。

几日之后,雄健南将军也从鲁国赶来,带来了一大笔捐学的银两和几百部书籍,孟轲见此情景,真是喜出望外。

经过了充分的酝酿和准备之后,学堂终于动工修建了。经过紧张细致的施工,一所颇为引人瞩目的学堂建成了。

学堂落成于因利渠畔,它背依山峦,山虽不高,但风景秀丽,四季常青;面临因利渠,渠虽不深,但水流清澈,常年不息。总之,学堂的环境非常幽雅清静,人人都夸赞这真是个读书治学的好地方。地灵出人杰,这必将是一个出人才的地方。

这建学堂的地方,是孟轲费尽心思,亲自选择的。

然而,办好学校,培养人才,盖房子、选地方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好老师,好的学生来源。所以,第二步,孟轲便着手制定招生的原则。

孟轲所处的时代与孔子不同,私人办学已蔚然成风,告老还乡之官吏、仕途失意而著书立说者、读了书而不愿出仕者均纷纷收徒讲学。后来又产生了私塾,各私塾的招生对象、培养目标、教学内容与教学方法,自然各不相同。

孟轲所办的学堂,并不与公学和其他私学争势,第一,他的招生范围不局限于地方,而是面向整个天下。第二,它“来者不拒”,不限于社会的上层,平民百姓的子弟亦可来拜师入学。第三,它招收的是具有相当学业基础的青年,而不是需进行启蒙识字教育的儿童。

这是生源问题。师资更不成问题了,由孟轲这位天下第一流的学者执教,还由孟轲亲自选定几位各方面都具有很深造诣的学者专职或兼职任教。

孟轲想到自己创办学堂乃是为了继承和发扬孔子之学,自己赴鲁拜司徒为师,得孔门子思派之真传,因此孟轲决定,将此学堂命名为“子思书院”。

子思书院落成之后,天下有志青年纷纷慕名而来,据记载,先后于子思书院就读者千余人。其中得孟子真传,造诣甚深,当时名扬天下,后世被封谥、祀于孟庙者就有十八人。

除这十八位孟子高徒之外,还有陈良、滕更等一大批优秀的人才,都是学有所成,继承和发扬儒学文化的骨干,使孔孟之学播于天下。

孟子讲学传道,“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日积月累,学生们的学问大有长进。

然而,子思书院毕竟不是世外桃源,学生之中也是良莠不齐,有游手好闲者,有懒散不求上进者,有纨绔玩世者……

孟子针对学生中出现的种种情况和不良现象,也都进行了批评和教育,但效果不太理想,孟子经过反复思考,结合自己求学的切身体验,决定带领学生去游书院附近的峄山,让雄奇的大自然陶冶学生的情操,扩大学生的视野,开阔学生的心胸,以便使学生达到自强、自律、自立的效果。

当孟子宣布将要与弟子们同去游览峄山的话音刚落,学堂里就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对于峄山,孟子并不生疏,他曾先后游历过多次,但这次登山与往日不同。孟子是想把峄山作为一个大课堂,利用山上的奇石、岩洞、飞瀑等,作为教具,因势利导进行教学活动,在课堂上,孟子简要地向弟子们介绍了峄山的大致情况。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孟子带领着数十名弟子登攀峄山。学生们一边登山,一边听老师讲故事:

盘古开天辟地以后,大地上开始有了山川草木,鸟兽虫鱼,但却没有人类。天神女娲感到世间荒凉寂寞,于是她不畏劳苦,用尽心力用黄土造人,这天地之间才开始有了人类。女娲创造了人类,又替人类建立了婚姻制度。这样,人类便由少到多不断繁衍,许多年平安无事,人类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不料忽然有一天,半边天空竟然坍塌下来,天上露出了许多大黑窟窿,地面上也破裂成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黑黝黝的大深坑。在这场天地大变动中,洪水喷涌,江河横溢,波澜滔天,山林燃起了熊熊烈火,大地变成了海洋,人成为鱼鳖,幸免者又往往死于冻饿或疾病。女娲目睹人类惨遭如此之灾,真是痛心疾首,她下决心补天之裂,填地之陷,重建美好人间。

她先在大江大河里挑选了许多彩石,架起大火来熔炼,使之成为胶状的液体,用它来将天上的窟窿修补好。女娲怕补好的天再坍塌,便斩杀了一只巨大的乌龟,斩下了龟的四只脚,用来作为顶天之柱,竖立于大地的四方,将人类头顶上的天空像帐篷似的支撑起来。柱子结实异常,天空再无坍塌之虞了。

可是,女娲炼石过多,留下乱石成堆,于民不便。女娲请示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感女娲一片诚心,派了六位神仙,将这些乱石移置一处,堆积成山,这便是峄山。

虽然是神话传说,可孟子讲得非常认真,弟子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醉翁之意不在酒。稍停了一会儿,孟子让弟子们思考回答一个问题:女娲造石补天这件事,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

时间不长,弟子们纷纷发言抒发己见,很热烈但很杂乱。孟子说:“请万章谈谈。”弟子们都安静了下来。万章声音洪亮地说道:“恩师,弟子以为,补天故事,说明了女娲是人类的母亲,她胸襟博大,以天下为己任。我们也要学习女娲的伟大精神,以天下为己任。”

孟子听罢,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孟子继续率领弟子登山。来到钟石之下,孟子指点弟子观钟石之雄姿,诱导弟子思其意义。钟石高悬于盘龙洞之上,仿佛正在摇身轰鸣,唤醒沉迷的世人。

孟子阐述道,什么才是唤醒世人的最好的洪钟呢?只有知识和学问,而掌握知识和学问的人,便是那唤醒世人的敲钟者。

师生继续行走,来到一处叫作雪花石的石体之前,孟子讲道:雪花石遍体洁白,如冰似玉,不染一点杂质。石尚能洁白无瑕,那么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为什么不能呢?每一个人都要努力修养自身,求仁,求义,向善,像雪花石那样纯洁无瑕,做一个有益于世人的仁人君子。

弟子们观赏着雪花石,听着老师娓娓而谈,似有一股清泉从心中流过……

师生来到了甘泉洞。甘泉洞内,流淌着清澈的甘泉。孟子率先掬泉入口,弟子们也纷纷仿照老师的样子掬水入口。甘泉果然名不虚传,此水入口,如糖似蜜,清凉透骨。

然而孟子率弟子来此,并非只为饮甘泉解渴。饮罢甘泉,孟子借题发挥:现实生活之中,还有比这更为宝贵的甘泉,这就是书籍和知识,让我们师生一起去将这甘泉尽情地痛饮吧,它必定会给你勃勃的生机和无敌的力量。

师生又信步来到一处下宽上窄,像一把利剑的山石之下。孟子说,此石叫作金龟钻天石。弟子们闻老师之言,仔细观看,果然在那尖尖的石峰之上似有一金龟在仰首望天呢。

孟子说道:人之读书,犹如金龟之钻天,钻得愈高,视野愈广,心胸愈宽。反之,不登高山,则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渊,则不知地之厚也。有些人本来天资很好,但却自恃聪明对学问浅尝辄止,这乃是实实在在的自暴自弃,远远不如这只钻天的金龟了。

“老师,弟子请问何谓自暴自弃?”

孟子解释道:“自暴者,不能与之谈出有价值的言论;自弃者,不能与之做出有价值的事业。出言破坏礼义,谓之自暴;自认为不能以仁居心,谓之自弃。”

听着老师的绝妙之论,弟子们个个心悦诚服,内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事业心、责任感。

前面是龟豚奇遇石。

孟子将他的两位弟子滕更与季孙子叫到身边,命他二人分析这奇石的意趣之所在。

孟门弟子果然是天下英才,悟性大都极好,又加之名师指点教化,个个有过人之智。

两人面对着奇石沉思,展开想象之翅膀,很快就拿出了答案:龟居东海,豚住河边,鸿雁为它们传书,两者方得以相会于峄山。素不相识的一对,一旦相逢,情投意合,相见恨晚。龟豚奇遇石在告诉人们:彼此相处,不可无情,不可无义。

两个人共同拿出的答案,的确非常出色。同学们听了他们的回答,热烈地为他们鼓起掌来。滕更和季孙子却双双涨红了面孔,羞愧地低垂了头。

原来,他们两个十几天前曾为了一件小事闹了矛盾,十几天来互相都不说话。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孟子慈祥地看着他们,面色舒展,流露着满意的笑容。弟子们都由衷地钦服老师的匠心安排。

师生来到了一座小桥之上。桥,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了,很少有人对它进行思索。

这是一座片石桥,是用一块坚固平坦的大青石板悬架于万丈峡谷之上、悬崖峭壁之间。远远望去,但见一片石板凌空飞架。桥上烟雾笼罩,桥下云翻浪涌,寒气逼人。

孟子率弟子走过石桥后站定,指着石桥说:我们师生都要学习桥的精神,横越于激流和深沟险壑之上,自己要忍辱负重,让人们踏着我们的身躯到达理想的彼岸。

接着,师生来到了一个近乎直挂的石级之下,人们习惯把这种山道称作“天梯”。孟子昂首上望,但见天梯直入云端,众弟子也都昂首而望,很多学生不由发出了惊叹之声。

孟子见景生情,又是一番宏论:

梯的特点有二,一是陡,二是分磴分级。天梯除此二点之外,又突出了一个“高”字,不高怎么叫“天梯”呢?不高怎么能由此攀登上顶峰呢?

其实,求知、治学乃至整个人生,又何尝不是在攀山呢?又何尝不是在登梯呢?怯懦之辈、懒惰之徒,只能望而兴叹,或半途而废;只有不畏劳苦、不惧艰险崎岖的攀登者,才有希望到达光辉的顶点。

弟子们把老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默默地牢记在心里。

师生接近了山顶,这时,却见石级忽然中断,面前出现了一个山洞。

这山洞叫“祖龙洞”,不知何人命名,也不知因何命名。这洞是登上山顶的唯一通道。此洞又窄又低矮潮湿,要经过此洞,必须紧贴地面爬行方能通过。弟子们困惑地望着老师。

只见孟子毫不迟疑地伏于地上,朝洞内爬将过去。老师尚不畏难,做学生的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于是一个紧跟着一个,爬行进入祖龙洞。这低矮潮湿的山洞很长,师生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钻出了祖龙洞。

师生相望,不禁都哑然失笑。但见孟子师徒个个张着大嘴喘着粗气,脸上、身上、手上满是泥土,衣服也撕破了,有几个弟子把鞋子也丢落在了洞内。见此情景孟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师徒的心贴得更近了。

今日游山,是孟子精心组织和安排的一次教学活动,他利用自己渊博的学识,触景生情借题发挥地对弟子进行教育。

弟子们衣衫不整,周身狼藉,有的面带愁苦之容,有的似有自惭形秽之状……

见此情形,孟子叫弟子们围坐休息,自己又对学生们侃侃而谈:

自古以来,凡有德行、有智谋、有本领和有知识的人,多是经历过无数劫难。

接着,孟子发表了一段流传千古的名言: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孟子接着说:

一个国家,在国内,如果没有坚持法度的大臣和足以辅佐君主的臣子;在国外,如果没有足以与之抗衡的邻国使之忧惧,这样的国家必定会灭亡。

因此,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学生们听着老师这掷地有声的金玉之言,不禁坐直了身躯,握紧了拳头,暗下决心,把老师的话铭记肺腑,今后要不断地有目的地自找苦吃,以磨炼自己的体魄和意志,以备国家人民之需。想到这些,弟子们觉得身体不像刚才那样疲惫了,精神又抖擞了起来。

师生们一鼓作气,登上了峄山之巅!弟子们欢呼雀跃,把老师围在中间,如众星之拱月。

孟子于子思书院教学直至四十二岁。

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他默默地耕耘着,用知识的甘露滋润着一批又一批天下英才的心田,使他们不断地健康成长。

孟子感受到了播种的艰辛,也享受到了收获的欢乐。

机会终于来了。公元前347年,孟子四十三岁。这一年,齐威王于都城临淄成立了稷下学宫,招天下定国兴邦之良才、文学游说之士。这实际上是齐威王成立的一个智囊团,为其出谋划策,以便强兵富国,进而称霸诸侯,统一天下。孟子决定游齐,一展匡济天下之志。

孟子向来以孔子的嫡传自居,经过三年的赴鲁求学及子思书院十多年的教学活动,他自信不仅精通儒家学说,而且还有所建树和发展。更为有利的是,现今孟子不仅在邹,而且在鲁及中原各国,均享有贤名和盛誉,不断有人去子思书院诚恳邀请他出国一游。齐国就曾多次有人和信函来邀。

促使孟子游齐的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出于对齐威王的看重和信赖。

齐威王原本是个平庸之人,刚当上国王时,喜好声色犬马,不修国政,搞得人心离散,内忧外患不断袭来。单以外患而言,威王元年,三晋因齐丧而伐灵丘;威王六年,鲁伐齐而入阳关;威王七年,卫伐齐,取薛陵;威王九年,赵伐齐,取甄。

孟子率弟子数十人来齐后,就下榻于稷下学宫,并长时期居住生活在这里。学宫的确是学者云集之处,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来到这里的各国学者都像孟子师徒一样,不是来谋食求生的,而是为治世行道而来。

生活在这里的学者一律被人称作稷下先生,食大夫之禄,待遇是颇为优厚的。

毫无疑问,齐威王对孟子的学说有相当的了解。他认为儒家思想的确很有道理,甚至非常完备,也非常精美。

因此,齐威王对孟子的态度是既恭敬又热情,但对孟子的仁政主张却表现得非常冷漠,一点热情都没有。

孟子初到齐国,几乎是天天向威王进谏,陈述关于仁政的思想和施行的具体措施。孟子思维敏捷,口才极好,他阐述的关于仁政的每一主张,无不入情入理,言之成章,却始终未能改变威王的观点。

孟子在齐国,除上朝议政、授业讲学,也广泛与各界人士接触,不失时机地宣传其仁政思想,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同时有许多齐国的有志青年,慕名而来拜孟子为师,学习儒家之学。长此以往,孟子几无闲暇之时,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齐国有一个叫匡章的青年,是将门之后。匡章身高体壮,虎背熊腰,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匡章因故与父亲争吵,被父亲驱逐出门,因此背了一个“不孝”的罪名,在古代如果一个人有“不孝”之名,那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匡章因“不孝”而遭邻里之白眼,他每走过一个地方,就听得背后有人指点议论,原来的许多好友也都借故疏远了他,匡章陷于痛苦孤独之中。

匡章久闻孟子仁德之名,听说孟夫子现就居住在自己住的这个城市,马上前往稷下学宫拜见孟夫子,欲向其请教释疑,又心中惴惴不安,因为他听说孟子最讲孝道,最重孝行,孟子本人就是天下第一流的重孝之人。

弟子通报之后,孟子亲自出迎,拉着匡章的手一同走进了房间。彼此寒暄之后,二人谈论起来。一个是温文尔雅的儒学大师,一个是体魄雄伟的将门之后,这二人竟愈谈愈投机,孟子看出,匡章是个有志有勇的青年,是个可委重任之才。匡章久闻孟子大名,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孟夫子果然谈吐不凡,见识高远,学问渊博,非一般学者可比,心中对孟子的崇敬之意又增添了十分。

交谈之中,匡章也将自己心中的烦恼和苦闷说给了孟子,请求给予指教以点破迷津。

原来匡章之父,性情暴戾乖张,常常饮酒大醉,对匡章之母施以虐待,大打出手。有一次,匡章之父大醉之后,以杖击打匡章之母,直打得匡章的母亲昏死过去。匡章对父亲的行为早就看不惯,多次婉言相劝、跪拜请求都无济于事。这一次父亲竟然将母亲打得昏死过去,匡章忍无可忍,冲上前去,一把夺下父亲手中之杖,和父亲争吵起来。此事之后,父亲便向邻里亲友诉说匡章之不孝……

孟子静静地听匡章讲完,中间没有插一句话。匡章言罢,望着孟夫子严肃的神情,不知对自己之所为将作何评价,心中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孟夫子的裁决。

孟子终于开口说道:“世俗之所谓不孝者有五:四肢懒惰,不顾父母之奉养,一不孝也;赌博嗜酒,不顾父母之奉养,二不孝也;好钱财,偏袒妻室儿女,不顾父母之奉养,三不孝也;放纵耳目之欢欲,父母因此而受辱,四不孝也;逞勇好斗,危及父母,五不孝也。这五项之中,你有其中之一吗?汝父不善,危及汝母,汝若视而不见,即是无情无义之人。汝为保母命,挺身而出,责父之不善,实为不得已,何谈‘不孝’之有?如因此世人责汝之不孝,吾不知天下何处尚有孝者在!”

听了孟夫子的话,匡章就像一个受够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匡章万没想到孟夫子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如此的通情达理,如此的不顾众人的世俗之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伸张正义!

“孟夫子就是当今的圣人!”匡章决定拜孟子为师,终生以师礼事之。匡章想:“得以孟夫子为师,吾此生无憾矣!”

孟子没有过谦,收下了这个弟子。

孟子收匡章为弟子的消息传开,人们迅速扭转了对匡章的看法,和匡章亲近的人多了起来,匡章心头的乌云,已被驱散得荡然无存。

匡章之父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扪心自问,良心发现,戒了酒,从此再没打骂过匡章的母亲,一个充满天伦之乐的家庭诞生了。

公元前335年,秦任用甘茂为帅,借道韩、魏大举向齐国进攻。齐国朝野震动。大敌当前,派谁为将?齐廷上发生了意见分歧。

孟子确认匡章是个不可多得之帅才,足以率齐师抗秦。于是在朝廷之上,极力向威王举荐匡章。孟子虽是儒学大师,不大论用兵之道,但大敌当前,孟子头脑清醒,对敌我之形势分析得鞭辟入里,头头是道。齐威王也听得出,孟子不仅是儒学大师,而且对于兵书战策亦十分精通,确实是一个雄才伟略之人。

威王听了孟子的分析,断然采纳孟子之荐,命匡章为帅,迎击秦军。

匡章受命率军出征。他冷静地分析了形势,秦强齐弱,力量相差悬殊,若与之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于是匡章决定以智胜秦之兵。

匡章一方面假装畏惧强敌,不断派出使者带着书信和礼物与秦讲和;一方面令部分将士改换成秦军之服装,杂入秦军之中,以待机而动。

谈判讲和本是匡章之手段,用以拖延时间,现部署已毕,谈判也就告吹,两军开战。

杂处于秦军之中的齐兵将士,看准时机,采用放火、突袭等手段,与齐国正面主力部队里应外合、内外夹击。秦军很快就乱了阵脚、乱了军心。匡章见时机已到,手挺金枪,跃马而出,身先士卒冲向秦军。齐军将士见主帅奋勇向前,如何肯甘于人后,个个奋勇争先,齐军在匡章的率领下,如下山之猛虎,入水之蛟龙,将秦军杀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正当秦军败旅像潮水般溃逃之际,但见前面出现了一个愈走愈窄的峡谷,秦军受阻,数万人马拥挤不前,车相撞、人相挤、马踏人,乱作一团,忽听山上几声梆子响,匡章预先布置埋伏于此的齐军万箭齐发,秦军伤亡过半,匡章在山上见秦军已无反抗之力,下令停止放箭,放开一条生路,让剩余秦军逃命去了。

匡章大获全胜,高唱凯歌。齐威王、邹忌、淳于髡、孟子等齐国君王客卿,出城迎接得胜之师,齐国举国欢庆。

齐威王大喜过望,重赏了匡章及三军将士,威王更不忘孟子的慧眼识将、举荐之功,拜孟子为齐国之客卿。

自此之后,威王和齐相邹忌对孟子,除原有的礼貌恭敬之外,愈加尊重和重视孟子的意见和建议。经常宣孟子上殿,有时威王还前去稷下学宫拜访孟子,或论政,或求教,或评论古今风云人物之得失,相谈甚欢。

孟子在齐被拜为客卿后,便马上动身把母亲和妻子接来齐国居住。孟子是赴鲁游学归国之后结婚的。其妻田氏,相貌一般,孟子不甚中意,常常流露冷淡疏远之意。孟母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便给孟子讲了仁人君子择妻标准的故事。孟母对儿子说:你每每自称为孔子嫡传,但立身行事却有违先贤的教诲。君子择妻重品德不重容貌,你却以貌取人。接着孟母给儿子讲了嫫母的故事——嫫母生得很丑陋,因其德才兼备,黄帝娶之为妻,主后宫,宫内大治,使黄帝无后顾之忧。孟子闻听母亲教诲,立即承认了错误,善待妻子,夫妻关系一直非常好。

孟子对母亲一直是孝顺备至,因为孟子幼年丧父,自幼至长,一直是母亲教诲培养,母亲为了自己能够成才费了多少苦心,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落下过多少忧喜交集的眼泪啊……

虽说相处融洽,但齐威王也不可能百分之百采纳孟子的建议,孟子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有诸内者必形诸外。”孟子的神情,早已被孟母看在眼里,想在心上。母亲询问儿子为何闷闷不乐,孟子唯恐让母亲操心,闪烁其词,而孟母是何等精明之人,又如何瞒哄得过。

孟子只得将实情告知母亲。孟子对母亲说:“轲闻之,君子称心而就位,不受苟得之赏,不贪虚荣之禄,诸侯不听则不进谏,听而不用则不践其朝;今轲之道不能用于齐,欲离齐往他邦,而母年迈,故而忧愁叹息。儿无德能,劳老母为此操心,儿心中实是不安之至。”

这本来是孟母早已料到的,孟母说:“妇人之道在于料理家务,精于厨事,酿造酒浆,养老扶幼,缝补衣裳,故有闺内之修,而无境外之志。今吾儿已年过半百,吾已风烛残年,汝行汝义,吾行吾礼,切勿以年迈老母为念!”

话虽是这么说,可孟母毕竟已是八十高龄的人了,如何可以再随儿子颠沛流离。孟子每虑及母亲的身体,终未能轻易离齐他去。

光阴荏苒,孟子四十三岁来齐,至今已是五十九岁的老人了。五十九岁,已如西沉之日,尽管自己身体尚健,耳聪目明,思维仍然很敏捷,谈吐也还异常锋利,但毕竟已过了大半生了。奋斗了四十多个春秋,未曾建树于苍生黎民,孟子思念至此不禁非常伤感。幸喜几十年来,培养了那么多学生,其中不乏出类拔萃者,孔子之学总算在自己的手上得以继承并发扬,这一点还可慰藉自己这颗已经开始衰老的心。

孟子在齐国继续讲学授徒,与威王君臣也还是照常往来,但孟子已不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地去进谏威王了。

又过了四年,在孟子六十三岁的时候,也就是公元前327年,孟母仙逝归天,高寿八十六,这个年龄在古代已是很少见的了。

孟子亲自为母亲料理丧事。父亲去世的时候,自己尚在幼年,家境又清贫如水,只好草草殓葬,给自己留下了终生的遗恨。如今情形不同了,自己在齐不仅食大夫之禄,而且被拜为客卿,按制可以卿大夫之礼安葬母亲。虽说仁政之道尚未能施行于世,但自己毕竟已成为儒家的代表人物,在诸侯各国都有很大影响,而且多年执教讲学,弟子千余人,亦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了。而这一切,全是母亲给的,母亲不仅给了自己七尺之躯,还给了自己知识、学问、美德,给自己指出了前进的方向……

孟子尽其所能,厚葬母亲。虽然孟母临终时说过丧事从简的话,但孟子总觉得表达不了自己对母亲的一片孝心。

齐威王和相国邹忌等大臣也亲自参加了孟母的葬礼,孟子在齐及在各国的弟子闻讯也纷纷来齐为孟母尽孝。这在齐国及当时天下,已是少有之盛况。

叶落归根,丧事按礼制举行完毕之后,根据孟母的遗愿,孟子亲自护送孟母灵车,归葬于邹。

七十岁那年某天,孟子会见了齐宣王。

孟子说:“听说您非常喜欢音乐,那么齐国的治理一定是非常好的了。”

听了孟子的问话,宣王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回答说:“我并不是爱好古代的典雅音乐,只不过是喜欢现在流行的民间通俗乐曲罢了。”

孟子说:“现在的俗乐,在本质上和古代是一致的。”

宣王说:“真的吗?我一直以为它们不一样呢?您能把其中的道理说给我听听吗?”

孟子说:“一个人单独欣赏音乐愉快呢,还是与众多的人一道欣赏音乐更愉快呢?”

宣王说:“当然是与他人一道欣赏音乐更愉快些。”

孟子说道:“如果您在这里让乐师为您演奏美妙的音乐,老百姓听到钟鸣鼓响和吹箫奏笛的声音,就会聚集在一起议论:‘我们的君王如此喜好音乐,可我们的生活为什么竟如此凄惨!’——出现这种状况,没有其他缘故,只是因为国君只图自己快乐,而不同大家一道娱乐。

“如果您请乐师在这里演奏,老百姓听到钟鼓鸣响,大家全都高高兴兴、满面春风地互相转告说:‘我们国王大概身体健康安好吧,不然怎么会有雅兴欣赏音乐呢?’——老百姓之所以如此,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国君能与百姓共同娱乐而已。作为人君,能与民同乐,天下必然会归服。”

齐宣王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

自此,由宣王首倡,俗乐登上了国家的大雅之堂,雅乐与俗乐互补短长,齐国的音乐更加兴盛起来。

有一天,齐宣王在宫中阅读史书,读到一处,百思不得其解,非常困惑地倒背着双手在宫中来回地踱着步子。忽然,他眼前一亮,马上命令内侍去召孟子进宫。

孟子随内侍来到宫中,宣王热情地迎上前去,命人看座,献上最好的香茶,然后问道:“书上记载说周文王有一个狩猎场,纵横有七十余里地,真有这样的事吗?”

孟子回答:“不错,史书上的确是这样记载的。”

宣王说:“要真是那样的话,周文王的狩猎场岂不太大了吗?”

孟子说:“不,老百姓还认为太小了呢?”

宣王又说:“我的狩猎场才方圆四十里,可老百姓却抱怨太大了,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冷冷一笑,说:“周文王的狩猎场虽纵横七十余里,但割草打柴的,打鸟捕兽的,都可自由地出入其中,周文王并不独占而是同老百姓一同享用那个地方。那么,老百姓不嫌其大反嫌其小,岂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

“而您的狩猎场呢,虽说不及周文王的大,但是有哪个老百姓能进去一游呢?更不用说是打鸟捕兽、割草打柴了。我听说,要是有谁射杀了您狩猎场中的禽兽,要按杀人罪处置的。那么,您这方圆四十里的狩猎场,就好像是一个大大的陷阱,老百姓认为它太大了,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听了孟子的分析,齐宣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是恍然大悟了,对孟子说道:“我绞尽脑汁思索,不及夫子一言之中的!”

第二天早朝,宣王命将狩猎场中之珍禽异兽集于十五里方圆之中,其周围以木栅围之,派少量军卒喂养看守,其余之地约二十五里方圆的猎场,可尽由百姓出入。

又有一次,宣王与孟子论政。

齐宣王说:“您能给我讲讲什么是王政吗?”

孟子回答:“从前周文王管理国家,是采取这样的政策:耕种的人将收成的九分之一交给国家,对做官的人给以世代承袭的俸禄,在关卡和市场上只追查违法活动而不收税,对人们到湖泊河流里去捕鱼也不加以禁止。对犯罪的人,刑罚只针对犯罪者本人,而不牵连到他的妻子儿女。对老幼孤独都加以照顾,使他们能吃饱穿暖。”

宣王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您说得非常好,我也很想施行王政,可是不行呀!”

孟子说:“为什么不行呢?”

宣王说:“我这个人有贪财的毛病,施行王政怕很困难。”

孟子说:“从前公刘也喜爱钱财。公刘是弃的后代。弃是唐尧的兄弟。公刘好财物,但能推己及人。他首先教导人民因地制宜,努力耕作,增加生产。在秋天丰收的时候,将粮食堆满在仓库里,还有许多粮食放不下,只好堆放于仓库之外。人人都吃得饱,家家都有余粮。老百姓非常拥护公刘。宣王您喜爱财物,如果能和老百姓一道去共同获取,那对施行仁政又有什么妨碍呢?”

齐宣王又说:“我不仅贪财,还有好色的毛病,怕是不能施行仁政。”

孟子说:“从前古公禀父就很好色。他非常喜爱他的妃子,外出时也带着。但在他统治的年代,全国上下家家户户都是成双成对的,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也没有娶不到妻子的单身汉。您看,古公禀父时刻离不开妃子,不是也很好色吗?宣王您喜欢女人,如果能由此而恩泽百姓。那对您施行仁政又会有什么妨碍呢?”

宣王又说:“您说得真好,可我不仅贪财好色,而且还好勇,怕还是不能施行仁政。”

孟子说:“希望您喜好的不是小勇。比如一个人,他手拿宝剑,眼露凶光说:‘哪一个敢和我拼命!’这只是一般人的小勇,至多不过能对付一两个人。希望您能把这种小勇升华扩大。

“当年宫国无故进犯阮国,周文王听到这一消息,不禁勃然大怒,立刻传令,率军出征,一战而胜宫国之兵,保卫了阮国的利益,同时也巩固了自己的国防。这是周文王之勇,是为大勇也。宣王您如果学习周文王的大勇,为了百姓的利益,为了维持正义去打击不义之人,对施行仁政又有什么妨碍呢?”

齐宣王不得不佩服孟子的学识渊博,能言善辩,而又确实句句在理,连连向孟子称谢。

有一年的夏天,孟子和齐宣王一同去黑龙潭游玩。二人走到山上,已经很累了。便在一张石桌前相对而坐。齐宣王命人用黑龙潭之水泡上香茶。黑龙潭的水质甘甜清冽,使用此水沏茶,色清如镜,口醇舌甘,香气四溢,格外清爽,喝下去真是沁人心脾。二人品茶聊天,观瀑赏景。齐宣王突然问道:“商汤曾放逐夏桀,周武王曾讨伐殷纣,真有这样的事吗?”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齐宣王看似是漫不经心提出来的,实际是九转于肠中的一个问题了。

孟子说:“不错,史书上有这样的记载。”

宣王说:“做臣子的犯上作乱,杀掉他们的君王,这样做难道是可以的吗?”

听了宣王这句话,孟子一下明白了。这个问题齐宣王提得很刁钻。儒家主张要忠君,做臣子的不可以犯上作乱。孔老夫子一直宣传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儒家推崇的商汤、周武就曾“犯上作乱”,杀害他们的君王。那么,问题就出来了:是忠于君王对呢?还是“犯上作乱”杀害君王对呢?这是一个近乎于两难推理的问题。

孟子思辨精密,头脑敏捷:“一点不讲仁义道德的人,人们称之为‘贼’;一点不讲信用的人,人们称之为‘残’。既‘残’又‘贼’的人,人们称之为‘独夫’,夏桀、殷纣就是既‘残’又‘贼’的‘独夫’。我只听说过商汤、周武曾诛杀过‘独夫’,没听说过商汤、周武弑君犯上。”

孟子的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措辞严密,逻辑性强,令论辩对手简直是无法再攻。

孔子认为,在君臣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不管君主是否贤明,大臣杀掉君主便是大逆不道的行为,要受到严厉的制裁。

而今孟子所言,杀死无道之昏君便不能算弑,非但不是犯上作乱,而且还是“仁”的表现。由此推论,商汤、周武不仅没有犯弑君之罪,而且还是为民除害的最有仁德的圣君。

齐宣王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更糊涂了。

宣王问:“如此说来,照夫子之见,君臣之间难道不是主宰与服从的关系吗?”

孟子说:“不是,君臣之间不是主宰与服从的关系,而是对等的、互尽义务的关系。”

宣王非常疑惑:“如何互尽义务呢?”

孟子说道:“君王把臣子看成自己的手足那样加以爱护,那么臣下就会把君王看成是自己的心脏肺腑那样加以捍卫;君王如果把臣下看成是狗和马一样的东西,根本就不爱护,那么臣下就会视君王如路人;君王如果把臣下看成是泥土柴草一般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那么臣下就会把君王当成仇敌来对待。”

齐宣王说:“我原来一直以为君王可以随心所欲呢!今闻夫子之言,方如梦初醒,做君王的也要好自为之呀!倘若积怨甚多,难免会自食恶果啊!”

由于孟子经常不断地在齐宣王耳边吹送仁政王道之风,齐宣王潜移默化地接受了某些儒家的观点,办事比较开明,政治也比较稳定。时间一长,齐宣王又有些旧病复发,他认为现在国家太平,可以尽情地享乐一番了。于是游山玩水,搜集古物珍玩及名花异草以供自己欣赏玩乐。

有一天,齐宣王的内侍来召孟子。孟子随内侍来到宣王的花园。原来齐宣王近日得到了不少珍玩及名花,有些东西他以及身边的人都说不清其来龙去脉,宣王便想到了活的大百科全书——学识渊博的孟老夫子,请他来,一为指点迷津,二为共同赏玩这些世间之珍奇。

孟子果然见识非凡,但凡宣王发问之处,无不一一道其然并述其所以然,齐宣王十分高兴,命人赏孟子黄金及玉器,孟子坚辞不受,宣王知孟子之为人,亦不过分勉强。

君臣对坐时,孟子问宣王:“陛下认为,何为诸侯之宝?”

宣王一呆,想了一会儿,声音并不洪亮地说:“珍珠美玉,乃诸侯之宝也……”大概宣王心里也明白,这个答案在孟子的评分标准中十有八九是错误的,可是自己一时又想不出如何回答才好。说完之后,宣王看着孟子,就像是小学生嗫嚅着回答完老师的提问之后的那种眼神和心情。

孟子说:“诸侯之宝有三:土地、人民、政事。以珍珠美玉为宝者,祸殃就一定会降临到他身上。”

孟子又问齐宣王:“一国之内,何为贵?”这个问题,齐宣王没有犹豫,蛮有把握地回答说:“自然是君为贵。”

孟子笑了笑,没有马上说话。

齐宣王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这难道也不对吗?”

孟子说:“是的,陛下又错了。”

宣王有些急迫地问:“依夫子之见,一国之内,何者为贵呢?”

孟子说道:“陛下不知是否愿闻臣之言?若是言重,望陛下海涵。”

宣王说:“尽管直言,岂有怪罪之理。”

孟子说:“不仅一国之内,普天之下都一样: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孟子认为,人民是与天齐平的,民便是天。人民是社会的根本,社会的主体,没有了人民,便没有了天下国家的一切。

没有了人民,便没有人种地打粮、生产物质财富,天子、诸侯、大夫都会因为无人奉养而活活地饿死。没有了人民,天子、诸侯、大夫都成了光杆司令,也就自然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在君权神授的封建社会里,还没有哪一位哲人像孟子一样敢于如此向神圣的君权宣战。孟子虽然是孔子的正宗继承者,但在某些问题上,孟子与孔子的观点不仅有分歧,甚至是大相径庭的。毫无疑问,孟子的学说和理论比孔子更具有进步性、人民性。

孟子的这种理论,在君主和诸侯以及士大夫们看来,是大逆不道的,齐宣王自然也很不愿接受。然而,渐渐地,古今中外的统治者都逐渐地承认了这个事实,至少在口头上、在理论上承认了这个事实。他们无不打出人民的旗号,民主的旗号,以人民为标榜,将自己说成是人民的代表和化身。这种现象足以证实孟子学说在某些方面是具有其真理性的。

齐宣王的政事总也不太如意,或大臣之间不团结,明争暗斗;或有些官吏贪污受贿,假公济私,大量掠夺民财;或社会秩序混乱,偷盗、抢劫、杀人、放火、流氓滋事……这些事情总是此伏彼起,宣王很是烦乱不宁,带着这些问题,宣王向孟子求教。

孟子听宣王说完,没有正面回答宣王的问题,而是巧设机关,步步引宣王上钩,请看这精彩的一幕:

孟子说:“您有一个臣子把妻子儿女托付给朋友照顾,自己去往楚国游历了。等到您的臣子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在挨冻受饿。您说对这样的朋友应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听了,显出气愤的样子说:“这还用说,和这个朋友断绝交往!”

孟子又说:“法官如果不能依法办事,您说该怎么办呢?”

宣王说:“这用不着多考虑,撤他的职!”

孟子又说:“一个国家政治混乱,官吏横行,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您说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听完这句话,才恍然大悟——自己又上了一个大当,一步一步地被孟子引入了陷阱。这回该如何回答呢?

齐宣王脸色渐渐充血,由红变紫。宣王的眼睛避开了孟子的眼神,朝两侧东张西望,去说一些别的事情,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是呀,这的确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根据齐宣王自己处理的事务推理,毫无疑问,整个国家都搞乱了,一国之君是难推其责,说穿了就是应该下台!这种结局是齐宣王始料不及的,他唯一的办法也就是回避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齐宣王还算是一个比较贤明的国君,孟子曾经多次给他以尖锐的批评有时甚至是难以下台的难堪,但齐宣王明白,孟子其人光明磊落,心照日月,他说话办事,从不为一己之私利,一切从仁政理想出发,尽管措辞激烈,其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齐国的百姓,为了匡正自己身上的一切缺点和不足。

齐宣王经常为任用官吏不当而费神。作为一国之君,怎样才能选好人才用好人才呢?

齐宣王问孟子:“怎样才能选择贤能之人而不误用平庸之辈呢?”

孟子说:“选拔一个人担当重任,即使左右近臣都说他好,也不能轻易委以重任,必须进行民意测验,然后实地考察,见他果然是品德高尚,又有出众的才干,才能委以重任。

“同样道理,对于那些犯有过失、政绩平庸的官吏,也需要进行一番考察,确实不称其职不可再用者,才宣布罢免他们。万万不可凭国君一时性起,凭国君一时之好恶,随意提拔,随意罢免,这样必然造成人心不稳,进而就会出现混乱。

“杀人的问题,就更需慎之又慎了。如果有一个官吏犯了死罪,左右近臣都说此人可杀,也不能轻易相信,即使是满朝文武都说他十恶不赦,也不能立即处死,必须征求百姓的意见,然后进行实地考察,如果事实证明确系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申法度、平民愤,方可处以死刑。只有这样认真对待,慎重行事,才能选拔到真正的治国之贤才,也才不至于冤枉和伤害好人。在对待人事的问题上,只有像这样做了,才不愧于圣明之君。”

齐宣王听了,点头称是。宣王又问道:“一个国家要想抗击侵略,修明政治,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哪个最重要?”

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当年武王伐纣,兵力远不及纣王强大,只不过是兵车三百乘,勇士三千人。武王对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殷民们说:‘你们都不要害怕,我是来解救你们的,不是来与你们为敌的。’百姓听了都很感动,欣喜若狂,纷纷投顺,愿为王师先导。因此,武王虽然兵少,又是在殷国作战,还是很快灭掉了纣。因为武王是在为民伐罪,而不是与人民为敌。”

孟子又说:“譬如有一座小城,敌军围攻它,而不能取胜。在长时间的围攻中,一定会有合乎天时的战机,但却没能取胜,这就证明:天时不如地利。

“又譬如,另一守城者,城墙不是不高,城池不是不深,兵器和甲胄不是不锐利和不坚固,粮食也不是不多;然而敌人一来,便弃城逃走,这就证明:占地利者不如得人和者。

“所以我认为,管束治理百姓,不必依靠国界的限制,保卫国家不必靠山川的险阻,威行天下不必凭兵车的坚固、兵器的锐利。行仁政的人,帮助他的人必然会多,不行仁政的人,帮助他的人肯定会少。这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含义。”

宣王说:“您讲得太好了!有您在身边,我这个愚钝的人也渐渐明白了不少道理。”

公元前319年孟子率弟子重返齐国,这一住就是八个年头,直至公元前312年离开。

在这八年之中,孟子除继续授徒讲学之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政治上。由于孟子的作用,齐国的政治比较安定,对外的战事大量地减少了,人民在某种程度上也得到了仁政的实惠。更为重要的是,仁政的思想,儒家的伦理道德观念,已经传布于朝廷之中及百姓之间——人民慢慢地认识了自己应有的地位和权利,统治者也逐渐认识到了人民的力量,不断地调整政策,对人民做出某些让步,这就是孟子学说的伟大的无形的力量之所在。

由于孟子循循善诱,不放过每一个机会和齐宣王谈孔子之学、儒家之道、王道仁政,齐宣王逐渐对儒家学说和仁政思想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并且在治国施政之中不断渗入一些仁政的精神及孟子的治国主张,齐国各方面的情况也都有了好转,政治较为清明,人民也比较安定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孟子感到非常欣慰。正当孟子准备趁热打铁,继续做宣王的思想工作的时候,一场战争,扑灭了在齐国刚刚露出曙光的仁政的火花。

公元前314年,燕国发生政变。齐国派军伐燕,齐军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燕国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此情此景,孟子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在齐国费尽心血欲行仁政的理想,又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从此,孟子极少再去朝中议事,有时宣王派人来请,孟子也托病不去。

孟子感到再继续留在齐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做出决定之后,孟子亲手动笔,给齐宣王写了一封辞职奏章。

读了孟子的辞职奏章,齐宣王的心情非常沉重,他觉得对不起孟子,欠下了他一笔永远也无法还清的人情债。

在齐宣王的心目中,孟子是位可敬的长者,知识渊博的学者,忠贞不贰的贤臣。

他那渊博的学识,就如同是浩瀚的海洋,需要者尽可到那里去吸取,而且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齐宣王理解孟子的理想和主张,确实是进步的、合理的、深得民心的。但齐宣王又认为,孟子的主张作为一种信仰,一种学说,一种理论是光辉的,甚至是精美的,但作为现实政策来执行却不可能,至少是现在还不可能。这正是齐宣王与孟子分歧的根源和焦点。

孟子避召托疾不见齐宣王,宣王怀着负疚的心情赴稷下学宫拜访孟子,亲自向孟子诉说了自己挽留之诚意。孟子心情也很不平静,齐宣王虽未在齐国全面推行仁政,但他毕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自己、信任自己、听信自己,和各国君主相比,已算得上是圣明之君了,从私情而论也算得上是个知己了……

尽管如此,孟子去意已决,宣王和孟子互道珍重,依依惜别。

孟子终于率弟子离开了他生活奋斗了半生的齐国,这是一片热土,这里留下了自己青春的年华,留下了自己琅琅的讲学论政之声,留下了自己为理想奔波的汗水和足迹……

在将要离开齐国国境的时候,孟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老泪潸然而下……

孟子心里很清楚,此番回归故乡,将永无再出的机会,想到这里,孟子越发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孔子之学尚未通行于天下,儒家之王道仁政的理想变为现实,也还要有相当漫长的时间,真是任重而道远啊!自己七十八岁了,再不能像青年和壮年时代那样去奔波游说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已是桃李满天下,得意高徒就有近百人,他们会接过自己理想的旗帜继续奋斗的。弟子还会有弟子,自己这几十年的奋斗和追求不是白费的,已经为弟子们及下一代人的奋斗拓宽了道路。自己虽已高龄,但体力尚健,精力尚足,如果发夕阳之余晖,扬老马之余力再奋斗几年,可以边讲学边著书,系统地阐述自己的理论和思想、仁政主张,为弟子和后人留下精神财富、理论依据,在继承的基础上进一步发扬和完善孔子之学,那么,自己也就虽死犹生,死可瞑目了。

想到这里,夫子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终于进入了邹国国界。四十三岁离家,七十八岁还乡,在异国他乡整整漂泊流浪了三十五年。三十五年,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短短的瞬间,然而在短暂的人生旅途上却又是何等的漫长和遥远!在这三十五年里,孟子每在闲暇的片刻,都会思念起故乡,因为这里有他童年的梦幻,青年的追求,中年的奋斗。

归国后,孟子并未先回到因利渠畔的家中安歇,而是越家门而过,先去拜谒父母的坟墓。公元前327年,八十六岁的孟母死于齐,孟子以卿大夫的身份归葬其母于故乡。孟母的坟墓位于因利渠畔(今之邹县城)北约二十五华里的马鞍山东北麓。此处山虽不高,但挺拔峻秀,绿树成荫。孟子三岁其父丧,其父原葬于因利渠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母亲的灵柩自齐运至马鞍山下后,孟子便将父亲的遗骨迁来与母亲合葬。

回家后的第二天,孟子率弟子来到了子思书院。

子思书院,这里是孟子亲手创办的培育天下英才的摇篮,是孟子思想的发祥地,是他人生追求的起点。孟子在这里留下了忙碌的身影,留下了琅琅的书声,播下了希望的种子。他在这里送走过无数个夕阳西下,迎来过一个又一个云霞烂漫的早晨。时间的流逝,自然界的风风雨雨,都不能使他将这里忘怀。

孟子师生一路走来,远远望见一片茂密的树林,孟子知道,那便是因利渠。三十五年前当他离开的时候,这里的树木还稀落幼小,现在已郁郁葱葱。子思书院隐于密林深处,大门、铭牌依然如故,只是因日照风雨的洗礼,铭牌上的题字已经有些斑驳了。

书院比原来扩大了若干倍,院内建筑整齐划一,错落有致,房屋雄伟高大,远非昔日可比。步入书院大门,左侧竖有高大石碑一块,碑文记述了创建书院和几次整修扩建的经过,赞颂了一批贤德君子,如公孙玺、雄健南等,特别突出了孟子的丰功伟绩。读了碑文,孟子心潮激荡、眼圈湿润。再往前行,见有一侧院,房屋低矮陈旧,但保持着清洁干净,一看就知道经常有人打扫。这里正是原来孟子创办子思书院的前身,人们在扩建改建子思书院时,一直珍惜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这是对书院创办者孟子的一种崇高的敬意,是留下来作为纪念,以勉后人的。

子思书院的现任院长、老师和学生听说孟老夫子亲临书院,个个心情激动,纷纷前来一睹这位名满天下的儒学大师的风采。孟子与书院的师生们攀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子思书院沸腾了。

孟子向学生们谈了青年的修养问题。

孟子说:“第一,清心莫善于寡欲。也就是说,修养心性的方法,最好是减少物质欲望。如果一个人的物质欲望少了,人的善的本性就会发扬光大起来,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如果一个人他的物质欲望非常强烈,那他就会变得贪婪、自私、虚伪、不择手段,最终堕落为道德败坏的坏人。

“第二,视盈若虚。也就是不要自满。一个人如果因为取得了某些成绩而骄傲自满起来,那他就会停滞不前,甚至要退步了。只有永不自满的人,才有长久的上进心、求知欲,才有可能成为道德高尚、学识渊博的人。

“第三,少言人恶。也就是对一个人要多看人家的优点和长处,少看人家的缺点和不足。特别是要少说别人的坏话。如果常见别人之短,多言别人之过,时间长了,就会看不到别人的长处,久而久之,必然是故步自封,鼠目寸光,因而不能上进,终成为无大用之人。

“第四,中庸。就是说,凡事都应该不偏不倚,既不能胆小怕事,畏首畏尾,无所作为,也不可偏激过分,盲目激进。青年人容易偏执,应注意冷静和全面地看待和分析问题。孔子曾说过:‘过犹不及。’请诸位深思。

“第五,要做到廉、惠、勇。就是凡事该取的则取,不该取的则不取。如果取了损害廉洁,就坚决不要去取。凡事物可施与的便施与,不可施与的便不施与,如果施与了反而损害清德,就坚决不要施与。在某些情况下,或者死或者不死,如果死反而损伤勇敢,就不要去死。”

接着,孟子又用通俗的比喻讲述“生”与“义”之间的关系问题。

孟子说:“鱼是我喜欢的,熊掌也是我喜欢的。如果这两样东西不能同时获得,我就放弃鱼而选择熊掌。生命是我热爱的,义也是我所热爱的,如果不允许同时拥有这二者,我就牺牲生命而坚守义。生命本来是我最热爱的,但还有比生命更值得我去热爱的,我就不会因为热爱生命而丧失原则苟且偷生。死亡本是我最憎恶的,但如果有比死更令人憎恶的,我就不会因为憎恶死亡而逃避灾难。

“因此,可以得出结论:有比生命更值得热爱的东西,有比死亡更值得憎恶的东西。这种认识不光是圣贤之人有,其实人人都有,只不过是圣贤之人能够实践这种认识罢了。希望青年们能学习圣贤之人,为正义、为仁德而奋斗,做一个圣贤之人。”

孟子的演讲思想境界高,理论水平高,层次清楚,逻辑性强,语言又深入浅出,通俗易懂,深受子思书院全体师生的欢迎。

以后,应子思书院师生之邀,孟子又去讲了几次话,其中有一次是关于“浩然之气”的讲述。

孟子认为:“一个仁人君子应当善于培养自己的浩然之气。那么,什么是浩然之气呢?这种气,非常博大,非常坚强,如果能以正确的方法培育它,一点也不要损害它,那么这种浩然之气就会充满整个身心。这种气的形成必须与道相融合,否则就不会有气势。这种气是正义感日积月累而成的,不是一两次正义的行为就能形成。如果勉强去干自己内心不愿干的事,这种气也会受到损伤。义是心内之物,而不是心外之物,对这种气,应当时时刻刻培育它,但不能带有强烈的功利目的,心里应该铭刻不忘,但又不可操之过急,人为地加速培育它,也就是说不能拔苗助长,那只能损害这种气。具备了这种浩然之气,就会有崇高的理想,并有为这种理想而奋斗到底的意志、百折不挠的气概,也就是做到了:贫贱不能移其志,富贵不能乱其心,威武不能使其屈服。抬头无愧于天,低头无愧于地。不得志时,坚持操守,做一个高尚的人;得志的时候,竭心尽力,为天下万民服务造福。孔夫子就是这样的人,希望你们也都能做这样的人。”

演讲结束之后,学生们围住孟夫子问这问那,孟夫子推心置腹地和学生们交谈。

有学生怀着崇敬的心情率直地问:“孟夫子,在我们的眼中和心目中,您就是和孔夫子一样的圣人。”

孟子回答说:“圣人,是别人和后世之人对孔子的评价,孔子自己从未说过自己是圣人。连孔夫子自己都不敢以圣人自居,何况我孟轲呢?我只是孔子的学生罢了。”

有学生问:“伯夷、伊尹与孔子,他们不都同样是圣人吗?”

孟子说:“不,自从人类诞生以来,没有谁可以和孔子比肩。”

学生问:“那么他们三位有没有相同之处呢?”

孟子答道:“有。比如有方圆百里的土地,以他们为君王,就都有能力借助这个不占优势的条件使诸侯拜服,从而统一天下;如果为了获得天下而叫他们干一件坏事,杀一个无辜的人,那么他们之中谁也不会去做。这就是他们三位相同的地方。”

学生又问:“那么他们不同的地方又在哪呢?”

孟子回答:“自从人类诞生以来,没有谁能超过孔子,这是不大好相比的。这难道仅仅是世人高下不同的差别吗?麒麟对于野兽,凤凰对于飞鸟,巍巍泰山对于小山包,大海大河对于小河小溪,这是很难相比的差别啊!圣人对于一般人,也是同样的情形。圣人远远高出于一般人,大大高出其同类。自人类诞生以来,谁也没有取得过孔子那么伟大的成就。”

有学生问:“我爱别人,愿意与人做朋友,可是人家为什么总是不愿意亲近我呢?”

孟子说:“那就应当反问自己,自己的仁爱是否不够,不太真诚;我管理别人,但没管理好,那就应反问自己,自己的方法是否不妥当;我有礼貌地对待别人,别人却不以相应的礼貌回敬我,那就应反问自己,自己对别人的尊重是否做得还不够。任何行为如果没有产生预想的结果,就应该反过来检查自己。如果自己真正是行为端正,以诚恳之心待人,天下的人自然会对你爱戴顺从。”

孟子回乡以后,就是这样一边在家中讲学授业,一边应子思书院之邀去作演讲及与学生座谈。但孟子的心中还有一件早就在酝酿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怎样向后人完整地、系统地传播仁政的思想和主张呢?虽然有孔夫子的《论语》流行于世,但《论语》只是儒家思想理论的奠基之作,并没有直截了当地阐述仁政主张及实施措施,后人无所依从。自己虽然有弟子千余,高徒百人,然而能原原本本地阐述自己理想主张的还几乎没有。因此,只有一个办法——著书立说,作《孟子》一书,以流传后世。

孟子心里清楚,自己已是薄山之日了,尽管红霞满天,青山夕照,毕竟是将落之日,将尽之烛,世上之人,又有谁能逃脱这一自然规律呢?因此,回归家乡的第三年,已是八十岁高龄的孟子,深感时间之紧迫,时不我待,必须加倍努力地工作,一定要抓紧再抓紧,否则将给自己和后人留下无法弥补的损失和遗憾。

为此,孟子给自己制定了近乎苛刻的纪律,以保证《孟子》一书的早日完成。

公元前305年的农历八月,八十五岁的孟子终于完成了他的由思想和灵魂凝铸成的伟大儒家经典著作——《孟子》。

年迈的孟子捧着《孟子》一书跪在母亲坟前,浮想联翩,母亲的养育之恩,母亲的孜孜教诲,母亲为了自己的成长而不辞三迁之劳……

孟子从墓地回去之后,一直精神恍惚,茶饭不思,很快就病倒了。虽有弟子们的精心照料和各诸侯派名医诊治,始终没有大的起色。

公元前305年,农历十一月十五冬至这一天,孟子在弟子们弹奏的琴声中,含笑而逝,享年八十五岁。 cB2ZLADbZne7JAScOMjm/cbsKc+0nVCzawsND2HMlGoGmUk+axtDK3lbX0AgEhw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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