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这样的?”朱氏听到杨妈妈来学说席上李三老爷说的话的时候,眉头皱的紧紧,看来自己猜的果然不错,事情就是族里那几个在捣鬼,想着李家把婉潞接走,自己就少了依仗,到时就好摆布了。人心怎可如此恶毒?
朱氏用手捶下胸口,杨妈妈上前给她捶着背:“太太,你瞧这事?”朱氏抬一抬手,脑子里乱成一团,竟不知道到底怎么答才好,李家是豕宰之家,婉潞去了,学些后院里的事情也好。
可是若她去了,续宗年幼,族里那些人是不怕自己娘家的,到时真找上门来吵闹,就没这么好开交了。朱氏思前想后,只是闭眼叹气。
杨妈妈听着她的叹息声,想起今儿李三老爷来的时候那做派,做寡妇本就难了,这还做后娘,就更难了。
和朱氏这边的夜不能眠不同,婉潞虽也没睡多少,但那是高兴的,自从娘去世,虽然衣食无缺,身边有丫鬟婆子伺候,朱氏这个继母对自己也还不错。但这总和自己亲娘不一样,亲娘可以撒娇耍赖,对着继母,不说朱氏立规矩,婉潞自己就先让自己规矩听话,唯恐爹爹知道自己有些不听话心里不高兴。
每当看到续宗和爹爹朱氏撒娇,三个人一起欢笑,自己在一旁虽也带着笑容,但这种笑总是和那种撒娇耍赖不一样。那时婉潞就常想,若是娘还活着,这弟弟是她生的,自然一家四口欢乐无比,而不是现在这样,总带有些许隔阂。
现在舅舅来了,想起今日席上舅舅说的,外祖家里还有几个年纪差不多的表姐表妹,到时可以一起作伴,婉潞翻个身,脸上的笑容更甜,巴不得立时就到了那里,和表姐妹们说说笑笑。
平时被朱氏带出去应酬,婉潞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家里都有几个姐妹,可以一起作伴说笑。就算应酬时有几个交好的闺中姐妹,应酬一完,还不是各自归家学,一月能见一次已是极好的。而有了这些表姐妹们,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婉潞越想越高兴,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打个盹,等一听到丫鬟们的脚步声就睁开眼。春燕已经过来掀起帘子,含笑道:“姑娘醒了?”说着伸手扶她起来,夏妍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拿过来,和春燕两个伺候她穿好,小丫鬟已打了洗脸水过来,婉潞这才下了床穿好鞋。
夏妍伸手进盆里拿起手巾,婉潞才把双手伸进水里用水泼着自己的脸,接过手巾擦好又用青盐擦好牙,才走到梳妆台前。春燕已把一应梳妆的东西拿出来,见婉潞对镜自照,笑着对她道:“姑娘今儿的神色要好很多,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丧期内也不用什么首饰花朵,梳好头发,扎好头绳,又在鬓边别了只小小的镶珠簪就算完了。婉潞自己用小抿子把鬓边的乱发往上拢,在镜中白她一眼:“什么喜事,你啊。”
夏妍递过香蜜盒,嘴里还在笑春燕:“舅老爷来也是平常事,你这丫头今儿怎么不会说话?”婉潞从盒里用手剜了点香蜜往脸上擦着,听着两个丫鬟在那里磨嘴皮子,这两个也算是从小陪自己长大,斗嘴不过是哄自己开心罢了,私下她们可要好着呢。
看看镜中的自己已经收拾停当,婉潞这才起身:“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孩子,每天早上总要来这么一出,要让吴妈妈瞧见了,又要说你们没规矩。”春燕嘻嘻一笑:“我们哄姑娘开心,吴妈妈知道了,乐还乐不来呢?怎么会怪我们没规矩。”
夏妍拿过一笼斗篷给婉潞披上:“姑娘,虽说入了春,风还有些大。”说着夏妍又白春燕一眼:“你啊,别仗着姑娘宠你,就这样没上没下。”春燕过来给婉潞系着斗篷,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门帘被掀开,吴妈妈走了进来,她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脸上虽有淡淡笑容,但总是让人觉得她不好亲近。说起话永远都是那样温和平静,婉潞从没见过她发脾气,走起路的时候,裙上的玉佩连动都不动。听说她原本是在京里富贵人家伺候的,到五十来岁的时候那家人放她回乡荣养。朱氏想着婉潞要嫁的是赵家,费了多少唇舌才又请的她出山来教导婉潞规矩。
一年五十两的工钱不算,四季八套衣衫,还许了她等婉潞出嫁之后,再给她五十亩田地,就算是大户人家请个账房先生,这样的待遇都称的上丰厚,更何况不过是教自己学规矩。要照了婉潞知道的,一般人家一年能出二十两银子请回来老妈妈们教规矩已是极丰厚的,而且还是教数个姑娘,像这样只有一个女儿专门请回来教规矩的,婉潞知道的只有自己一个。
要照这样论,朱氏对自己真是好的没话说,自己现在张口就要跟舅舅走,对她的名声也是有害。婉潞的手拉住斗篷边缘,牙不自觉咬住下唇,耳边已经传来吴妈妈微微的咳嗽声,婉潞忙把唇放开。
这位吴妈妈要说起来,只有四个字,不动声色,上次婉潞吩咐下人们把族里那些人打出去,还怕吴妈妈有什么话说,谁知吴妈妈连话都没说,还是婉潞问起,她才淡淡一句,事又可为又不可为,既是可为的事,又何须多说?
要自己随舅舅去了,不知吴妈妈要跟不跟去?此时已经来到朱氏门口,丫鬟们打起帘子,嘴里还在报:“大姑娘来了。”
想起昨日在这里听到的话,婉潞心里不由一紧,低头走了进去。朱氏已梳洗停当,脸上没有脂粉的她更显得眼圈下一转全是黑的,看见婉潞进来,朱氏招呼她:“来的巧,我刚让他们熬了小米红糖粥,你昨儿不是说想吃点甜的吗?”
朱氏的话虽竭力平静,但婉潞还是察觉她的笑容着实勉强,续宗还小,若她当真想要另嫁,族里的人是挡不住的,那时续宗又托付给谁呢?婉潞屈膝行礼,想到这里就又呆呆立在那里,朱氏没有得到婉潞的回答,抬头看着继女,见她一双眼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昨日大嫂说的那些话,她定是听的清楚明白,可是自己的心事又说给谁听呢?
若面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可以说给她听,告诉她为了一双儿女也不会另嫁,可眼前的女孩,虽挂了母女之名,娇软的娘出口,续宗掀开帘子冲进朱氏怀里:“娘,不是有小米粥吗?我要吃。”
看见儿子大大的笑脸,朱氏把他搂进怀里,含笑道:“你这个没规矩的,没看见你姐姐吗?”续宗这才抬头叫了声:“姐姐早。”就又回身扭股糖似的对朱氏撒娇。
婉潞眼里的呆滞已经散去,脸上带上了浅浅的笑,上前摸一摸续宗的头:“今日就要去学堂了,你都两个来月没有去了,先生教的你还记得吗?”
续宗急急咽下一口粥,口齿有些不清地道:“当然记得,我已经在念诗经了。”说着扭头对着朱氏:“娘,我都念到第三本诗经了,呦呦鹿鸣……”见他要往下背,心疼儿子的朱氏忙说:“知道你能干,娘也不要你赴琼林宴,只要能赴鹿鸣宴就好了。”
续宗连连摇头:“娘,你太没志气了,我不但要去赴琼林宴,还要去折桂。”这话说的不光她们,下面站着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全笑起来。
在这种笑声中,朱氏瞧着婉潞,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自己嫁到平家八年了,从没听婉潞叫过一声娘,一直都是太太。朱氏把心里的叹息压下,看着在那玩笑的姐弟俩,罢了,凡事何必求全,有续宗这么个贴心的儿子就够了。
吃完早饭,续宗就去上学,平老爷活着的时候,本想请先生回家来教儿子,听的旁边村庄有位蒙师,是个积年秀才,学问着实好,也教出数个秀才举人。平老爷亲自去那学堂看过,不光那蒙师着实老道,那师母也是个慈爱的,待几个学生甚好,更出奇的是,这蒙师并不因学生家境不好就打着骂着的,而是看谁有才就下死力去教。
平老爷走访了几日,又和朱氏商量过,与其请一个不晓得什么底细的先生回家来教,不如让续宗去那学堂附学,多认的几个同窗,照了这先生的教法,同窗也全是好的,日后助力更多。
朱氏也晓得丈夫是怕了族里那几个弟兄了,自己也派了老成的下人去打听过,回来的信说的都一样,也就点头应了,日日派管家送续宗去那学堂上学,好在离的不远,不过一里来地。
这次平老爷去世,续宗告了假,有两个月没去,难怪续宗听到要去学堂,心里欢喜不已呢。婉潞一想这事,再想起自己可是朱氏专门请人回来教,为了自己的女红,也请过城里有名的绣娘专门指点,到了续宗,反让他去别的学堂附学,嘴里那声要随舅舅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