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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秋桐?”

他朝她走过去,四下看看,“天快黑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桥头吹冷风?咳嗽刚好些,别又病倒了。你呀,真是个多愁多病身。”

突然觉得语气太过亲热,怕唐突了她,忙补一句,“听文才说,上回通电话问起你的病,已经没大碍。”

这解释也说得过去,可见他心里是挂念着自己的。秋桐柔柔地漾开笑靥,“难为宋先生惦记。咳嗽是老毛病了,每年一春一冬总要闹几次,不要紧的。宋先生……在笑什么?”

宋长卿笑着摇头道:“你让我叫你秋桐,却总是‘宋先生宋先生’地称呼,我觉得有点儿别扭。”

秋桐眼波低徊,虚虚地从远处绕一回,终于落在他俊朗的面庞上,认真道:“长卿,能再见到你真好。”

宋长卿不好意思地叹一气,“好什么呀,你的手袋到底也没夺回来,里面有没有要紧东西?”丝绒手袋入水即沉,早就不见踪影。

她摇头不答,又低低重复一遍:“就是很好。”薄唇紧抿着,满是娇憨固执。

话音里的喜悦是真实的,可眉目间的愁云却无法掩饰。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秋桐故作轻松地摇头,双手却紧张地拢住领口。“没有……能有什么难处呢,不过是些小事。你已经帮我了很大的忙,我……”

他不说话,目光锐利起来,打量她:“秋桐,你要真把我当朋友,遇到困难就该坦诚相告。两个人一起想办法,总比你自己难为要强些。”

秋桐支吾了一下,终于投降:“我真是不会撒谎,连装个没事人都能被你一眼看穿。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只是觉得……被登徒浪子纠缠,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是吕道然那小子又去骚扰你了?”他一听就心里有数,指名道姓点出罪魁。

她犹豫着,赶到难以开口:“吕道然一直堵在大门口也不知走了没有,隔三差五就要闹场笑话给邻居瞧热闹。我……我不敢回去,想换个房子住或许会好些。往巡捕房打了几次电话,都说你不在。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商量……”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委屈得泪盈于睫。最后无奈道:“他是大方公司的少董事,街里街坊都不敢多管闲事。既没强闯民宅,就算报巡捕房也没用,大不了做做样子调解几句……算了。都说相请不如偶遇,我一直想好好请你吃顿饭。上次案子的事……”

“职责所在,那些都我该做的,秋桐你实在不用老放在心上。”他打断她,心平气和地劝道:“吃饭是事以后再说,我先送你回去。外头这么冷,你还能有家不回老躲着吗?外头治安又乱,要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吕道然最好还没走,我去跟他说清楚。”

没想到秋桐十分坚持,“他要耗在门口随他去罢了,反正我已经开始找房子搬家。我们难得遇上,今天一定要……”突然想起什么,哎呀一声,“瞧我这糊涂劲儿,手袋和皮夹子都掉河里了,还说要请客……真是……”

见她脸霎时红了,又窘又失落的样子,宋长卿满不是滋味,后悔把秋桐的电话都推给了冯文才。要早知道她是遇上了难事想向他求助,也不至于耽搁到现在。

“咱们走吧,有我在,别怕。”又打趣道:“真是太巧了,正好我身上也没带钱。这顿饭啊,还真得到你家里叨扰。对了,你上次借我那把伞——”

秋桐停下步子,把一双秋水潋滟的眸子望过:“我想请你吃饭,不光是为了感谢案子的事,也不是为了讨回那把伞。”顿了顿,又道:“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总是在我最为难的时候出现。你说,这算不算一种缘分?”

河流的波光映在她身上,整个人仿佛清水做成,剔透而莹洁。一切都是流动的,温柔没顶。

宋长卿有点恍惚,往事重又漫上心头。那点模糊的记忆……深水里精灵般出现的女孩子……或许她真的忘记了,但他记得。

忽闻一声怪笑,在寂静里尤为刺耳:“我说怎么老推三阻四不肯出来见人呢,敢情是家里待不住,在外面偷偷摸摸会野男人?好个大作家,夏才女,立的一手漂亮牌坊!”

宋长卿抬眼一看,巷弄拐角站了两个人,正是吕道然和他的仆从阿福。

冤家路窄,这俩混账自己撞上来了。吕道然被阿香怼出一鼻子灰,无奈只得打道回府。气得在弄堂里乱转,没想到远远瞧见那千呼万唤不出来的夏秋桐,正含情脉脉地对着个男人说话。

一股妒火蹭蹭往上冒,烧得他俩眼发红。借着路灯的光瞧仔细,秋桐身边的男人可不就是死对头宋家的公子么。宋老头手段恁地下作,买通了胡惟义演一出好戏,硬生生把股份从亲爹手里抢走。连同那商会理事长之位……眼下他儿子也横插一杠跟自己抢女人,一次又一次,是可忍孰不可忍!

秋桐下意识地往后躲,这个动作更触怒了吕道然。

他步步逼近,额角青筋蹦得老高,简直是横扫千军的气势:“姓宋的我上次就警告过你,别他娘的再撞在我手里!好狗还不挡道,你就跟你爸一个德行,老子狗熊儿混蛋!”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满口说的不是人话。吕老先生就是这么教儿子做人,我今天算见识了。”

“别扯那套冠冕堂皇的官面话,自古以来杀头的买卖有人干,亏本的生意没人做!你敢指天发誓说胡惟义当堂翻供跟老不死的宋文廷没关系?这种鬼蜮伎俩,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吕道然骂得兴起,又一指秋桐:“还有你!表面上装成个贞洁烈女,私下里和这混蛋勾搭成奸早不是一天两天了吧?简直是王八对绿豆,奸夫淫妇被我撞个正着还想抵赖!”

宋长卿嘴角一沉,“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嘴里最好放干净点!再胡说八道辱没夏小姐……”

“你就怎么着啊?”吕道然的仆从阿福惯会狗仗人势,平日里仗着吕家这棵大树横冲直撞惯了。

他皱起嘴角狞笑着,淫亵的目光在秋桐身上打转:“缺什么吆喝什么,早就不清不白了才上赶着叫唤呢!傍谁不是傍,不过是个假正经的粉头,我看和长三堂子里的姑娘也没多大区别,会念几个大字就自抬身价以为了不起?姓宋的玩儿得,怎么我家少爷就玩不得!我告诉你俩……”

“你算什么东西!”

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沉闷钝重,阿福捂着嘴跌倒在地。鲜血从指缝流出,一起被吐出来的还有两颗牙。一切来得太突然。没等他把话骂完,宋长卿已经忍无可忍挥拳而上。

吕道然见手下吃亏,马上如狼似虎扑了上来:“打狗也要看主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新仇旧恨添作一处,三个男人滚进尘泥里拳脚相见。

秋桐惊惶失措,对眼前的混乱毫无办法。她左右都无法靠近,在旁急得咳出泪花。

宋长卿适才追赶蟊贼,已经活动开了手脚,吕道然和阿福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他很快控制住局面,胳膊肘重重压在吕道然脖子上,勒得对方几乎喘不上气。

“向夏小姐道歉!”

秋桐吓得泪花乱转:“不、不用了……我们快走吧……”

这是一次打服永绝后患的好机会,宋长卿不肯放过:“无耻纠缠在先,污言秽语诋毁在后,欺负弱女子孤身独居就心怀不轨上门寻事,你今天必须道歉!还有,保证以后不再骚扰她,否则——”

吕道然双目喷火,一张脸青肿难辨,咬着牙抵死不肯服软。阿福被宋长卿膝盖顶住腹部压在地上,勉力伸手去拽扯他的袖子:“大少爷……好汉……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我我先说,我不是东西!我狗嘴里没吐出象牙冒犯了夏小姐,夏小姐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就把我当个屁放了……”

宋长卿手上加了把劲,“凭你俩,算哪门子好汉?就会欺软怕硬死缠烂打。你道不道歉!”

吕道然呼吸粗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不起……行了吧!”

“大点声!夏小姐听不见。”

“对、不、起!”嘶哑的喊声在巷弄回荡。

秋桐连惊带怕,摇摇欲坠快要站不住,强忍着掉过头去不看他们,轻声说:“我听到了。这事就算了吧……只要他以后,不再来堵门。”

阿福唉哟连声:“您放心您先,以后管保离您远远儿的,只要您在的地方,我拉着少爷绕远了走成不成?哎哟喂我的肚子,宋哥……不不,宋爷您高抬贵脚,快要疼死啦!”

吕道然啐一口带血的唾沫在阿福脸上:“没出息的东西!少在外边给老子丢人现眼!”又扭头盯着居高临下的男人,切齿道:“宋长卿你有完没完?歉也道过,该说的都说清楚了,要么你今天打死我,要么赶紧的各走各路!大家井河不犯,用不着为个女人弄得收不了场!你要真敢往大了闹,看我爸会不会放过你们宋家!”

宋长卿冷冷挑起半边嘴角:“你今年几岁?打个架还把爹抬出来吓唬人。滚吧,打死你还真犯不上,怕脏了手。”

吕道然被揍得不轻,人都要垮掉了。受伤的右腿迈不开步子,被阿福半搀半抱着一点点往前挪。走出去老远,才敢回头放一句狠话:“这事没那么容易算完。宋长卿,你给我等着!”

见他俩消失在巷弄尽头,秋桐满怀关切地抽出帕子按在宋长卿受伤的额角上,“你没事吧?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看还有哪里受伤……”

他疼得咧一下嘴,心道吕道然那混小子下手真不轻。怕吓着她,口里故作轻松安慰道:“不要紧的,都是皮肉小伤,哪有那么严重?干我们这行,抓捕犯人的时候受点小伤是常事,都习惯了。”

秋桐眼圈儿揉得通红,秀气的鼻子一翕一翕,“不过是几句难听的,由着他们说去罢了……何苦呢!他们有两个人,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你要有个什么闪失,那我……我……”

半嗔怨半心疼地嘟囔着,泪珠子又止不住滚落下来。情真意切之态流露无疑,末了千回百转的心思,却欲言又止。

“我这不没事吗,快别这样……再哭仔细眼睛疼。”

她一直用手按着他的伤口,两人离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刘海的碎发,丝丝缕缕的痒。宋长卿忽觉不好意思,眼神实在没处放,落在她白如细瓷的耳珠子上。一点青翠晃呀晃,翡翠坠子透露了她的忐忑。

他抬手摁住那帕子:“我自己来。”

手指相触,寒暖交织的温度。

她惊怯抽回,眼神闪躲着,似无辜的小动物。

一时都静默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 yt4iG5g0hFh1VZZQOCM13dSw/ugsW9Zo7IMC7Xln4UiDzwF5lsAwFPx8LI2+0eG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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