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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长卿听到这里,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重新选择?做错的事不能重来,死掉的人也不会复生。但他敏锐地从中抓住了一个重点,吕道涵要重新做选择,所以到自己面前来出卖一直以来的同谋孙歧人。这意味着,他已决定向孙歧人倒戈,才必须占据先机,先下手为强。

吕道涵是无利不起早之辈,从不会浪费时间做没意义的事,也不可能纯粹出于良心的愧疚而一时冲动地揭发。

当彻底看透了一个人内心的欲望,他的目的就很好判断了。吕道涵不留余地地把一切推到孙歧人身上,无非是想借刀杀人,利用长卿除掉这个已经对他造成威胁的盟友。

看来他这个新任商界龙首的价值,在党国利益集团的考量里,已经大打折扣,随时可能被弃如敝履。他在岌岌可危的情况里,决定自保。又或许,是有更大的所图,孙歧人所代表的利益方便成了他不得不除掉的绊脚石。

这场图谋必定凶险万分,会是什么呢?

短短几分钟,长卿在沉默里飞速捋清庞杂的枝节,眼前突然一亮。

日本人!

以吕道涵今时今日的地位,只有这个从不露在明面上却让所有势力都忌惮的幕后黑手,才有可能取代孙歧人成为他更想要依仗的大树。

一个商会理事会长算不得什么,风光如宋文廷,还不是说杀就被杀了。宋文廷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会不择手段地试图跻身政界,不惜为此跟日本人勾结,却因此让杀身之祸提前到来。

吕道涵从来狂悖自信,残忍的同时,也是个冷静缜密的疯子。宋文廷做不到的事,他从不怀疑自己能够做得更完美。只有走上宋文廷的老路,孙歧人才会成为他此刻最大的威胁。

如此一来,他的所作所为就全都说得通了。

长卿心头冷笑不已,真是打得一手精刮的如意算盘。他要借自己的手除掉孙歧人,不管谁胜谁败,他都划算。若孙歧人死,则下一个就轮到长卿,他可顺理成章再吞并同孚。反之,若长卿死在孙歧人手里,同孚一样是吕家囊中之物,不愁找不到肯卖命的人继续替他解决孙歧人。

吕道涵定定注视着长卿冰冷的面容,诧异于他此刻的平静,“你的反应,跟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他不喜欢超出掌控的意外发生,也不喜欢出乎意料的对手,那会让他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吕道涵已经准备接受长卿的愤怒、悲伤和指责,甚至是泄愤地厮打,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这个从小一起长大自以为了如指掌的男人带来的变数。

长卿无动于衷地说,“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尤其在经过了这一切之后。你不也一样?”

他从他身边走过,错肩的刹那,顿了一顿。

时间也配合他的步伐,凝固,沉寂。最终这停顿被打破,长卿继续道:“希望你下次选择曝露秘密的时候,不要再把地方选在她墓前。”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着急。一生当中,还会有更不齿的隐秘,更令人不忍直视的残酷在等着自己。此时此刻,绝不是他俩之间最终的对决。

长卿怀揣着这些难以启齿的隐衷,回到同孚商行,独自在会议室待了两天两夜。秘书送来餐食,就随意吃两口。虽然吃的很少,但都准时规律。困了便伏案而眠,下巴冒出泛青的硬茬。

他召开全体会议,简单地公布了几个决定:

1.由于商行目前债台高筑,原料已出现供应短缺,大部分工厂暂时关停。至于何时恢复生产,现在还无法确定。

2.开始拍卖部分商船抵偿债务。

3.蚕茧采买出现重大纰漏导致损失惨重,杜康年被解雇。

第二天,整个上海滩都会知道同孚的沦落。这些消息被登在报纸上,引起猜测纷纭。明秀在医院治疗期间,每天都能看到新进展,其中却找不出关于宋长卿的任何蛛丝马迹。她放下报纸,无意识地拨弄窗台上的花草,心知这一切已经跟自己没有关系。

汹涌的回忆,总在这样的雨天卷土重来。她想起长卿曾亲密地抱着她,在耳畔柔柔调笑,“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就喜欢看你冷冷淡淡总给自己找别扭的样儿。不管有再糟糕的事发生,也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脾气,好像在说,就算有更糟的事,也已经准备好了。”

比失去你更糟糕的,大概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失去。她怅然叹息,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脸。

好不容易捱到出院的那天,明秀撞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堆医护人员推着滑轮病床从走廊匆匆而过,哭叫挣扎的女人躺在上面被送往急救手术室,旁边还跟着个看起来粗苯的乡下女仆,嘴里不住念着:“作孽哟……作孽哟……”

一闪而过的瞬间,明秀看见那女人青肿的脸,只觉有点眼熟,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下意识跟了过去,短短几十米的距离,那女人把输液针从手上拔下来三回,好几个人手忙脚乱也按不住。她散落的头发像一张缠乱的网,罩在布满了慌张和恐惧的雪白面孔上,声音不住打颤,一边挣扎还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求求你们……我不要他!我不要他!最好连我一起死了吧!”

明秀蹙眉,心头十分纳罕,她在嚷嚷不要什么?

手术室大门紧闭,亮起一盏血红的灯,意为里面正在进行抢救。

嘈杂的喊声渐渐平息了,门口只剩两个满手是血的护士在眉飞色舞地传闲话。

其中圆脸的那个笑得讳莫如深,指指里头:“她真的是吕夫人啊?大方公司的老板娘?长得么倒还算可以,可惜竟是个跛子,真是……啧啧。”

另一个眼睛底下长了雀斑的小护士撇撇嘴,“可不,就是她,娘家姓白的。听说原来就是吕家一个管家的女儿,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才能嫁给吕二少,转眼顺理成章当了少奶奶。那样低的出身,跟佣人有什么区别?肯定上不得台面,除了大婚那天好像就没再公开露面过,也难怪你一下子没认出来。”

“不见得吧?”圆脸护士压低了声音,“我怎么听说这个吕夫人好像……脑子不大灵光?也有人说是摔瘸了腿以后精神受刺激,总是半疯半傻的,才老关在公馆里不让出来见人。”

雀斑护士朝手术室瞅了一眼,“我本来不信,今天见了才觉得有几分真。你说哪个正常人说得出这种话?她怀孕还不满三个月,本来胎就不稳,不知怎么摔进了医院,旁人求着保胎都来不及,她就要死要活非逼医生给她做手术把孩子弄掉……好吓人咧,虎毒还不食子呢!”

“大伙儿都听得真真的,连副院长都惊动了,忙着去给吕公馆挂电话呢。真是奇了怪了,好歹也是堂堂正正娶进门的少夫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个有分量能做主的人都没跟来,就一个女佣人跑前跑后。”

“她是真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了?为什么呀?”

“我上哪儿知道去!”圆脸护士白眼一翻,“高门大院里的事,说不清。万一那孩子不姓吕呢?我看她脸上胳膊上就没一块好皮肉,到处连青带紫。说是摔的,糊弄傻子还差不多,咱们干这行的什么样伤没见过?要我看,像是打出来的,谁知道背地里……”

明秀藏在楼梯拐角,听得背脊一阵发凉。不用再猜了,手术室里抢救的确实是吕道涵的夫人白蕴仪。

她浑身是伤地入院,拼着一死也不愿留下腹中骨肉,跟吕道涵那个狼子野心的家伙究竟有什么关系?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手术时间并不长,大概一个多小时便结束。

明秀耽搁到天擦黑,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白蕴仪的高级病房门前。里面亮着灯,门也没锁,轻轻推开一道缝望去,她看见了醒着的白蕴仪。

白蕴仪的面孔全无血色,冷汗和泪水把额前的碎发全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目光难以形容,是一种平静的伤心欲绝。或许因为疼痛,她咝咝地吸气,灰白的手指紧紧扣住床边,不断有眼泪从大睁的眼睛里流出来。

她仿佛察觉到窥探的目光,把头扭过来正对着明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明秀从他的眼神里发现一丝期盼,想了想,终于放下迟疑走过去。

靠近病床半步之遥的时候,突然被一只苍白冰冷的手抓住手腕。蕴仪微微张开口:“你是……来看我的吗?我……吃多了药,脑子有些迷糊……不记得……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身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新鲜面孔了,长期与世隔绝的孤独,让她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明秀轻轻抽出手,在床头倒了杯热水,扶她起来慢慢喝下几口,说:“吕夫人没有见过我,我是……我叫明秀,在《新报》做记者。”

“记者……”白蕴仪捂着小腹咳嗽,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明秀忙整理靠垫让她躺好,解释道:“你放心,我不是来做采访的,我……”

谁知她却说:“我想起来了,明秀……”白蕴仪一字一顿地重复她的名字,问:“你是、是董长青的……侄女?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这下轮到明秀吃惊不已,“你认识董叔?”

白蕴仪从缓缓摇头,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呻吟。良久,道:“我不认识,只是从吕道涵嘴里听过这个的名字。他这个人啊……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可做成之后……唉!”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是来找你报仇的?报什么仇?”

明秀诧异于她提起自己丈夫时直呼其名的语气,轻蔑而不屑,还有难以掩饰的惋惜和彻骨的失望。可对方接下来说的话,让她周身的血液霎时不再流动。

她忽然觉得说话时根本提不起力气,像被一双手紧紧扼住了脖子,放缓了声音再问:“你是说,当年番瓜弄那场大火,是吕道涵的手笔?”

白蕴仪在啜泣中低低说:“在旁人都还蒙在鼓里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把这只鼓推进万丈深渊的准备。” OLkuBAIJrDrCSlbyp2jyUsQeW8xw9t5zX4Fd3M9LIYHr/jXzZ7zN8YHKGTna2WZ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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